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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二十五章

2024-09-26 10:54:39 作者: 馬里奧·普佐

  凱·亞當斯拿到大學學位,接受了新罕布夏家鄉一所小學的教職。麥可消失後的頭六個月,她每周打電話向麥可的母親詢問情況。柯里昂夫人很友善,最後卻總是說:「你是個好姑娘。忘了米基吧,找個好丈夫。」這份直率並沒有冒犯凱,她明白麥可的母親這麼說是出於關心,她的處境不可能有出路。

  第一個學期結束,她決定去紐約買些好衣服,見見大學裡的女同學。她還想在紐約找個更有意思的工作。她過了兩年老處女的生活,讀書教書,拒絕約會,拒絕一切活動,哪怕不再打電話到長灘以後也是這樣。她知道她不能再這麼過下去,自己正一天天變得暴躁和陰沉。可是,她卻始終相信麥可會寫信給她,或者想辦法捎信給她。他不這麼做就等於羞辱她,他居然這麼不信任她,實在惹人傷心。

  她搭早班火車出發,下午三四點住進酒店。當初的女同學都有工作,她不想打擾她們,打算晚上再打電話到她們家裡。坐火車很疲勞,她沒有外出購物的心情。她孤零零地坐在旅館房間裡,回想起麥可和她在旅館裡做愛的往事,不禁心情低落。是這種淒涼的心情,使得她拿起電話,打給長灘找麥可的母親。

  一個粗魯的男人接聽電話,她覺得紐約口音很重。凱請他找一下柯里昂夫人。等了幾分鐘,凱聽見那個口音濃重的聲音問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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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有點尷尬。「我是凱·亞當斯,柯里昂夫人,」她說,「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記得,當然記得,」柯里昂夫人說,「你怎麼後來不打電話啦?結婚了嗎?」

  「唉,還沒有,」凱說,「忙著工作。」麥可的母親顯然因為她不再打電話而有些生氣,凱不由吃了一驚。「有麥可的消息嗎?他沒事吧?」

  電話另一頭沉默良久,最後傳來了柯里昂夫人有力的聲音:「米基回家了。他沒打給你,沒去見你?」

  凱覺得胃裡一陣發虛,委屈得想哭。她好不容易開口,有點語不成聲:「他回家多久了?」

  柯里昂夫人說:「六個月。」

  「哦,我明白了。」凱答道。她確實明白了。麥可的母親知道他待她實在過於輕賤,這讓她覺得熱辣辣的羞恥一波波襲來。緊接著,憤怒湧起。對麥可的憤怒,對他母親的憤怒,對所有外國佬的憤怒,這些不通禮數的義大利人,就算做不了情人,也可以保持體面的友誼啊!就算麥可不想要她這個床伴,不再想娶她,也該明白她有多關心他啊!他難道以為她是那種愚昧的義大利姑娘,會因為奉獻了貞操而又被拋棄就會自殺或者大吵大鬧?她儘量冷靜地說:「我明白了,非常感謝,」她說,「很高興麥可回家了,一切安好。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而已。我不會再打電話來了。」

  柯里昂夫人的聲音很不耐煩,像是沒聽見凱在說什麼。「要見米基,就來這兒。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你叫輛車,我吩咐看門的替你付車錢。你告訴計程車司機,車錢給他雙份,否則他就不肯來長灘。不過你別付錢。門口我丈夫的手下會付錢。」

  「我不能去,柯里昂夫人,」凱冷冰冰地說,「麥可要是想見我,早就打電話到我家裡了。他很明顯不想繼續我們的關係。」

  柯里昂夫人輕快地說:「你是個好姑娘,兩條腿很漂亮,但沒什麼腦子,」她咯咯笑道,「你來看我,不是米基。我想和你聊聊。你馬上來。別付車錢。我等你。」電話咔嗒一聲斷了。柯里昂夫人掛斷了電話。

  凱可以再打過去,說她來不了,但她知道她必須見麥可一面,和他說說話,哪怕只是禮貌閒談也行。假如他已經回家,沒有隱瞞行蹤,就說明他已經從麻煩中脫身,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了。她跳下床,開始為見他作準備。她精心梳妝打扮。要出門的時候,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她比麥可失蹤前更漂亮了嗎?還是他會覺得我老了、沒吸引力了?她的體型更有女人味了,臀部更加渾圓,胸部更加豐滿。按理說義大利人就喜歡這樣,可麥可卻總說他就喜歡她瘦巴巴的。唉,有什麼關係呢?麥可顯然並不想再和我有什麼瓜葛,否則六個月前一回到家就應該打電話給我了。

  她攔下一輛計程車,司機拒絕送她去長灘,直到她對司機甜甜一笑,說按里程雙倍付錢。車程近一小時,自從上次拜訪,長灘的林蔭道變了很多。林蔭道四周築起了鐵欄杆,路口有一道大鐵門。一個穿休閒褲、白上衣和紅襯衫的男人過來開門,把腦袋探進車窗,看了看計價器,掏出一把鈔票塞給司機。凱看見司機沒有反對,對到手的數額頗為滿意,於是下車走過林蔭道,走向最中央的那幢屋子。

  開門的是柯里昂太太本人,她用溫暖的擁抱歡迎凱,凱不由吃了一驚。柯里昂太太又用讚賞的視線上下打量凱。「多漂亮的姑娘啊,」她說得毋庸置疑,「唉,我的兒子怎麼那麼傻。」她拉著凱進門,走進廚房,大淺盤已經盛滿食物,爐子上煮著咖啡。「麥可馬上就到家,」她說,「給他個驚喜吧。」

  兩人坐下,老婦人逼著凱多吃點,一邊懷著極大的好奇心問東問西。得知凱是老師,來紐約是為了探訪以前的女同學,今年只有二十四歲,她喜形於色。她頻頻點頭,就仿佛這些事實印證了心裡的猜測。凱緊張極了,只懂得問一句答一句,別的什麼都沒說。

  她首先隔著廚房的窗戶瞥見了他。一輛車在屋前停下,另外兩個男人鑽出車門,隨後是麥可。他站直身,和另外兩個男人里的一個說話。他的左臉暴露在她的視線之內。這半邊臉受過傷,凹下去了,就像洋娃娃的臉被頑皮孩童踢了一腳。奇怪的是,破相在她眼中並沒有損害他的英俊,卻引得她淌出了眼淚。他轉身準備進屋,她見到他取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捂住嘴巴和鼻子,壓了幾秒鐘。

  她聽見門打開了,他的腳步聲從門廳轉向廚房,他出現在廚房裡,見到了凱和他的母親。他似乎不為所動,只是微微一笑,破相的左臉使得他沒法咧嘴。凱本想用最冰冷的語氣說一聲「你好嗎」,卻從座位上跳起來,撲進他的懷抱,把臉蛋埋在他的肩膀上。他親吻她濕漉漉的面頰,抱緊她,等她哭完,然後領著她出門上車,揮手趕開保鏢,帶著凱驅車離開。她用手帕擦掉殘餘的化妝,就算是補妝了。

  「我可不想哭成這樣的,」凱說,「但誰也沒有告訴我,他們把你傷成了這個樣子。」

  麥可笑著摸了摸受傷的半邊臉。「你說這個?沒什麼。只是讓我鼻竇不舒服。現在回來了,我有時間就去治一治。我不能給你寫信或者用別的方式聯繫你,」麥可說,「你首先必須理解這一點。」

  「好吧。」她說。

  「我在市里有個地方,」麥可說,「我們現在就過去,還是先找家餐館吃頓飯、喝兩杯?」

  「我不餓。」凱說。

  他們向紐約開去,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子。「你拿到學位了嗎?」麥可問。

  「拿到了,」凱說,「我現在是小學老師。他們找到了殺死警察的真兇嗎?所以你才可以回家?」

  麥可有好一會兒沒有回答。「是啊,找到了,」他說,「紐約的報紙全登了。你沒讀到?」

  凱笑了起來,他否認自己是殺人犯,她不由鬆了一口氣。「我們鎮上只有《紐約時報》,」她說,「這條新聞估計塞在最後面的八十九頁上。我要是讀到了,肯定會早些打電話給你母親。」她停了停,又說,「真有意思,聽你母親說話的語氣,我都快相信事情真是你做的了。你回來之前,我們喝咖啡的時候,她還在說認罪的那個瘋子如何如何。」

  麥可說:「說不定我母親剛開始也相信了。」

  「你的親生母親?」凱問。

  麥可咧嘴一笑。「母親和警察一樣,總把事情往壞里想。」

  麥可把車停進桑樹街的一家修車鋪,老闆似乎認得他。他領著凱拐彎走向一幢相當老舊的褐石大屋,屋子頗為符合這個破敗的街區。麥可用鑰匙打開前門,走進室內,凱發現裝飾昂貴而舒適,堪比百萬富翁的市區聯排別墅。麥可領著凱上樓,樓上的套房包括寬敞的客廳、大廚房和一扇通往臥室的門。客廳的一角是吧檯,麥可給兩人調酒。他們坐進沙發,麥可靜靜地說:「我們不如去臥室吧。」凱喝了一大口酒,對他微笑。「好的。」她說。

  凱覺得做愛和以前同樣美妙,只是麥可變得更粗魯直接了,不像以前那麼溫柔。就好像他對她也有所防範,但她不打算抱怨。隔閡是會逐漸消失的。說來有趣,她心想,男人遇到這種情況往往更加敏感。她發覺時隔兩年,和麥可做愛仍舊是天底下最自然而然的事情,就仿佛他從沒離開過一天。

  「你應該給我寫信,應該信任我的,」她貼在麥可的身上說,「我會遵守新英格蘭的緘默規則。揚基佬的嘴巴也可以很緊,你知道的。」

  麥可在黑暗中輕聲笑著說:「我沒想到你會等我。發生了那些事情,我真的沒想到你還會等我。」

  凱很快回答:「我一直不相信是你殺了那兩個人。聽你母親似乎相信了的時候也許除外。但我心裡從來就不相信。我太了解你了。」

  她聽見麥可喟然嘆息。「我有沒有殺人並不重要,」他說,「你必須理解這一點。」

  他冷酷的聲音讓凱不明所以。她說:「你就直說吧,到底是不是你?」

  麥可在枕頭上坐起來,黑暗中火光一閃,他點燃香菸。「如果我向你求婚,你在回答之前是不是非要我先回答這個問題?」

  凱說:「我不在乎,我愛你,真的不在乎。如果你也愛我,就不該害怕告訴我實話。不該害怕我會去報告警察。就這麼簡單,對不對?你其實真是黑幫,對吧?可我並不在乎。我在意的只是你顯然不愛我。你回家這麼久,連個電話都不打給我。」

  麥可抽著香菸,菸灰掉在凱赤裸的脊背上。她輕輕一抖,開玩笑地說:「別折磨我了,我是不會說的。」

  麥可沒有笑,語氣有點茫然。「知道嗎?回到美國,見到家裡人,父親、母親、妹妹康妮、湯姆,我並不那麼開心。好歸好,但我根本不在乎。可今晚回到家裡,見到你在廚房裡,我開心極了。要你說,這算不算是愛?」

  「要我說,已經足夠接近了。」凱答道。

  他們又做了一回愛。這次麥可溫柔多了。他出去給兩人斟酒,回來時坐進面對床的扶手椅。「我說正經的,」他說,「願不願意嫁給我?」凱對他微笑,示意他上床。麥可報以微笑。「說正經的,」他說,「我不能事無巨細全告訴你。我現在為父親工作了。他在培養我接管家族的橄欖油生意。但你知道我的家族有敵人,我的父親有敵人。你說不定年紀輕輕就要當寡婦,這個可能性雖說微乎其微,但畢竟存在。我不能把辦公室每天發生了什麼一五一十全告訴你。我不能把生意場上的事情全告訴你。你會成為我的妻子,但沒法成為我的人生伴侶——大家是這麼說的,對吧?不是彼此對等的伴侶。這個不可能。」

  凱在床上坐起來,打開床頭柜上的大檯燈,點燃香菸,靠在枕頭上,平靜地說:「你想說你確實是黑幫,對不對?你想說你要為殺人和各種與殺人有關的罪行負責。想說我不能過問你的那部分生活,甚至連想都不能想。這算什麼?簡直是恐怖電影裡怪物在求美麗的姑娘嫁給他。」麥可咧嘴一笑,破相的半邊臉轉過來對著凱,凱後悔道:「天哪,邁克,我根本沒注意到那塊該死的地方,我發誓,真的沒有。」

  「我知道,」麥可笑著說,「我現在還挺喜歡的,只是害得我經常流鼻涕。」

  「你說要認真的,」凱繼續道,「我們要是結婚,我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就像你母親?義大利家庭主婦,養幾個孩子,收拾收拾屋子?要是出事怎麼辦?我懷疑你遲早要坐牢。」

  「不,絕對不可能,」麥可說,「被殺?有可能。坐牢?不可能。」

  他的信心讓凱笑出了聲,這個笑聲很有意思,混合了驕傲和因驕傲而起的喜悅。「你憑什麼這麼說?」她說,「說真的,告訴我。」

  麥可嘆息道:「有許許多多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也不想告訴你。」

  凱沉默許久。「既然你回來了好幾個月都不肯打電話給我,為什麼又想要我嫁給你?我在床上有那麼好?」

  麥可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對,」他說,「不過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享受到,為什麼要為了這個求你嫁給我呢?聽著,你現在不需要回答我。我們繼續見面。你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聽說你父親也很強硬。聽聽他的建議吧。」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為什麼要我嫁給你?」凱說。

  麥可從床頭櫃的抽屜里取出一塊白手帕,捂住鼻子擤了一下,擦掉鼻涕。「這是不嫁給我的最好的理由,」他說,「有個傢伙總在身邊擤鼻子,怎麼受得住?」

  凱不耐煩地說:「快說,說正經的,我在問你問題呢。」

  麥可抓著那塊手帕。「好吧,」他說,「只此一次。天底下我只對你有愛戀和關心的感覺。我沒有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沒想到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你仍舊對我感興趣。是啊,我可以追求你,哄騙你,但我不想那麼做。我信任你,所以願意告訴你一件事,但你別說給別人聽,哪怕是我父親。如果一切順利,柯里昂家族將在五年內完全合法化。要實現這個想法,就必須處理好一些非常棘手的事情——所以我說你也許會成為很有錢的寡婦。說到我為什麼想娶你,好吧,因為就是想要你,想要成家。我想要孩子,是時候了。我不希望孩子受到我的影響,就像我受到我父親的影響那樣。倒不是說我父親存心影響了我。他沒有這麼做過,他甚至根本不希望我參與家族生意,他更希望我去當教授或醫生。可惜事與願違,我不得不為家族戰鬥。因為我愛我父親,敬重我父親。我不知道還有誰比他更值得尊敬。他是好丈夫和好父親,對活得不那麼幸運的人來說是好朋友。他還有另外一面,但對我,對他的兒子來說並不重要。總而言之,我不希望我們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情。我希望他們能受到你的影響,希望他們像真正的美國孩子那樣長大,成為真正的美國人,里里外外都是。他們或者他們的兒孫也許能進入政界,」麥可笑了笑,「說不定還能出個美國總統呢。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在達特茅斯上歷史課的時候,我們研究過歷屆總統的背景,有些人的父親和祖父沒被絞死就算是走運了。不過我的孩子當醫生、音樂家和老師也不錯。他們絕對不能參與家族生意。等他們到那個年紀,我早就退休了。你和我會加入什麼鄉村俱樂部,過著富裕美國人簡單而美好的生活。你覺得我的求婚詞聽起來怎麼樣?」

  「非同凡響,」凱說,「不過當寡婦那部分似乎沒有細說。」

  「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提起只是為了讓你全面了解情況。」麥可用手帕擦了擦鼻子。

  「我沒法相信,沒法相信你是這樣的人,你從骨子裡就不是,」凱說,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我從頭到尾都不理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嗯,我不會繼續解釋下去了,」麥可柔聲說,「說真的,你不需要思考這方面的事情,如果我們結婚,這些和你、和我們的生活都沒有任何關係。」

  凱搖搖頭。「你憑什麼想娶我,憑什麼轉彎抹角說你愛我,你對我沒說過這個字,卻說你愛你的父親,但你從沒說過愛我,你怎麼可以不信任我,連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訴我?你怎麼能娶一個你無法信任的女人?你父親信任你母親,這點我很清楚。」

  「那是當然,」麥可說,「但不等於他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另外,你要知道,他有理由信任她。不但因為他們結了婚,她是他的妻子,而且她在生孩子還不那麼安全的時候為他生了四個孩子,而是她在別人對他開槍以後護理他、保衛他。我母親信任我父親。四十年來,我母親最忠誠守護的就是我父親。等你做到這些,我會告訴你一些你其實並不想知道的事情。」

  「我們必須住在林蔭道嗎?」凱問。

  麥可點點頭。「我們會有自己的一幢屋子,情況沒你想像的那麼壞。我父母不會打擾我們。我們可以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可是,在解決所有問題之前,我只能住在林蔭道。」

  「因為住在外面對你很危險。」凱說。

  認識麥可這麼久,這是凱第一次見他動怒。令人膽寒的森冷怒火併沒有通過姿態或語調的變化表現出來,而是一股如死亡般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凱知道要是她最終決定不嫁給麥可,促使她下定決心的就會是這股寒意。

  「問題出在電影和報紙宣傳的那些狗屎東西,」麥可說,「你對我父親和柯里昂家族有了錯誤的看法。我最後再解釋一次,以後不會再說了。我父親是個生意人,想供養老婆孩子,幫助日後也許會遇到麻煩的朋友。他不接受我們所在社會的規矩,因為這些規矩會束縛他,迫使一個擁有極大魄力和非凡性格的人去過並不適合他的生活。你必須理解一點:他認為他和總統、首相、最高法院的法官和州長這些大人物是對等的。他拒絕遵守別人制定的規矩,拒絕忍氣吞聲過日子。但是,他最終的目標是帶著一定的權勢進入這個社會,因為社會並不保護不具備權勢的個體。另外一方面,他的行為也遵守他的一套倫理道德,他認為這套倫理道德優於社會的法理結構。」

  凱向他投去難以置信的眼神。「太荒唐了,」她說,「要是每個人都這麼想怎麼辦?社會還怎麼運轉?我們豈不是要回到穴居時代?麥可,說歸說,但你不相信,對吧?」

  麥可對她笑了笑:「我只是在複述我父親的信念。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不管他是什麼人,總之他不缺乏責任感,至少他創造的社會裡是這樣。他不是你心中端著機關槍掃射的暴徒。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只是方式與眾不同。」

  「那麼,你的信念是什麼?」凱平靜地問。

  麥可聳聳肩。「我的信念是家庭,」他說,「是你和我們也許會組成的家庭。我不相信社會能保護我們,不願意把命運交給別人處置,那些傢伙唯一的本事就是哄騙大眾投票給他們。但這只是暫時的。我父親的時代已經結束。他過去能做的事情,今天要做就必須冒極大的風險。無論喜不喜歡,柯里昂家族都必須融入社會。但就算要融入,我也希望我們能帶著自己的巨大權勢融入,簡而言之就是金錢和其他價值的所有權。我希望我的後代能活得儘可能地安穩,然後再融入大眾的命運。」

  「可是,你曾經志願參軍保衛國家,曾經是戰爭英雄,」凱說,「是什麼讓你改變了看法?」

  麥可答道:「這樣談是沒有什麼結果的。也許我只是一個傳統的保守派,就像你老家長大的那些人。我自己照顧自己的利益。政府並沒有為人民做多少事情,事情就是這樣,但並不是真的這樣。我只能這麼說:我必須幫助我的父親,我必須站在他身旁,而你必須作出決定,要不要站在我身邊。」他對凱笑著說,「看來結婚真不是個好主意。」

  凱拍拍床鋪。「結婚我還拿不準主意,不過我有兩年沒親近過男人了,不會輕易放過你。你給我過來。」

  他們又躺在了床上,檯燈熄滅。她在麥可耳邊說:「相信我說的嗎?你離開後我沒碰過別的男人。」

  「相信。」麥可說。

  「你呢?」她換上更溫柔的聲音。

  「有過,」麥可說,他感覺到她有點繃緊了身體,「但過去這六個月沒有。」這是實話。自從阿波羅妮亞死後,凱是第一個和他做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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