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北伐

2024-09-26 10:46:30 作者: 方白羽

  夕陽將落未落,將滿天晚霞染成了一片血紅。獵獵秋風中,新軍營一萬多名彪彪漢子,如泥塑木雕般肅穆而立,他們手中林立的兵刃,在夕陽下發出慘澹的寒光。

  雲襄控馬從隊伍前徐徐走過,最後縱馬登上隊伍前方的點將台。面對一萬多雙焦慮、茫然、擔憂交織的目光,他不急不緩地朗聲道:「相信大家都已經聽說,三天前武帥在馳援北京的途中,被瓦剌人伏擊,已英勇殉國,鎮西軍主力被擊潰,瓦剌十萬大軍正向大同氣勢洶洶地撲來。大同兩萬守軍加上咱們新軍營,實在難以抵擋瓦剌精銳的進攻。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門戶大開,更多的瓦剌鐵騎將如洪流般滾滾南下,屆時咱們的父老鄉親、嬌妻弱子,都將暴露在瓦剌人的鐵蹄和屠刀之下,任由瓦剌人屠戮宰割。作為守衛邊關的錚錚漢子,能讓這樣的慘劇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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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一萬人齊聲怒吼,聲勢驚人。

  雲襄舉起馬鞭往北一指:「要想大同不失,唯今之計只有以攻代守,北伐瓦剌,以圍魏救趙之策,解大同之危。」說到這他語氣一轉,「只是咱們新軍營孤軍北上,深入敵國腹地,前途兇險難測。也許今日在這裡的勇士,有許多將會永遠埋骨異鄉,再不能回歸故土;也許我們會在敵國的土地上,流盡最後一滴血,戰至最後一個人。但是,青山可以為我們作證,蒼天可以為我們作證,我們不怕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去捍衛我們的家園,去保衛我們的親人!犯我家國者,雖惡必誅!屠我親人者,雖強必殺!」

  一萬多名漢子齊齊舉刀高呼:「犯我家國者,雖惡必誅;屠我親人者,雖強必殺!」

  雲襄徐徐拔出腰間佩劍,舉劍望空起誓:「蒼天作證,不破韃虜誓不還!」

  「蒼天作證!」上萬兵將舉兵齊聲吶喊,林立的刀劍刺破血紅的天幕,上萬人的聲音匯成同一個誓言,「不破韃虜誓不還!」

  雲襄眼含熱淚從眾兵將臉上緩緩掃過,從他們無所畏懼、視死如歸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信心和希望。毅然舉劍往北一指,他放聲高喝:「出發!」

  一萬多名從未上過戰場的新兵,在夜幕的掩護下,從大同西門出城,繞過逼近大同的瓦剌大軍,越過巍巍長城,胸懷有去無回的必死之志,踏上了陌生而兇險的敵國國土。靠著瓦剌南侵大軍留下的垃圾和糞便做指引,一路往北,直插瓦剌心臟……

  一座座帳篷在火光中燃燒,給夜幕籠罩的草原帶來了血與火的洗禮,火光中傳來無數婦孺的悲泣和哭喊,偶爾夾雜著一兩聲臨死前的慘叫,使平靜祥和的大草原,幾乎變成了人間地獄。

  這是新軍營北伐途中遇到的第一個瓦剌部落,只有數十座帳篷和百十號牧民,以及數千頭牛羊馬匹,它不幸成了新軍營的第一個犧牲品。

  由於瓦剌南征抽走了大部分青壯男子,所以面對新軍營的進攻,瓦剌人幾乎沒有任何抵抗之力。上萬名新軍營將士包圍了整個部落,不等雲襄下令,幾名將領就率領手下的新兵沖向無力抵抗的牧民。他們要用這些無辜百姓的鮮血和生命,對手下的新兵進行血與火的洗禮。

  「住手!他們要幹什麼?」雖然雲襄早已預料到這種情形,還是忍不住高聲喝止。指揮包圍這個部落的是武勝文,面對雲襄的質詢,他坦然道:「咱們冒死北伐,就是要盡最大的可能給予瓦剌人最血腥、最殘酷的打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只有讓血腥和恐懼籠罩整個大草原,才能將入侵中原的瓦剌大軍引回來,為大明守軍贏得布防的時間。如果你心懷仁慈放過這些牧民,難道要新軍營去進攻瓦剌軍隊?這些沒見過血沒殺過人的新兵,面對瓦剌軍隊豈不是要白白送死?」

  「可是,那些婦孺何辜?」雲襄雙目赤紅,憤然質問。

  武勝文恨恨道:「我大明百姓又何辜?我父親又何辜?瓦剌人要戰爭,我就讓他們嘗嘗戰爭的滋味!我要用十萬瓦剌人的性命,祭奠我父親和十萬鎮西軍將士!」

  趙文虎也平靜地對雲襄道:「公子,你別看這些孩子還小,要不了二十年又是侵犯我大明的狼兵虎將。至於那些女人,殺掉她們可以有效降低瓦剌人的出生率,減少瓦剌的人口增長,極大地削弱瓦剌的實力,同時也就減少了對我大明朝的潛在威脅。戰爭就是這樣殘酷,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來不得半點仁慈。」

  「是啊!」中軍總管李寒光也附和道,「不殺掉這些人,就會泄露咱們的行蹤和實力,咱們一旦被瓦剌大軍追上,恐怕死的就是咱們了。」

  新兵們在各自的將官帶領下,第一次用手中的兵刃刺向了活生生的人。他們有的被鮮血嚇得目瞪口呆,有的被垂死的慘叫驚得手足無措,幾乎每個人在第一次殺人後都忍不住跪地嘔吐。在昏黃搖曳的火光中,整個部落完全成了一座人間地獄,無論對瓦剌人還是對這些新兵來說。

  雲襄別開頭不忍再看,跟在他身後的羅毅和十八個武僧也不禁低頭念起了往生咒。雖然知道武勝文和李寒光說得不無道理,但新軍營的暴行還是令雲襄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和痛恨感,仁義之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戰爭,這就是戰爭!雲襄只覺得心在滴血,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不要建功立業,不要青史留名,也不願面對眼前的戰爭。

  婦孺的哭喊和慘叫漸漸低落直至消失,一名渾身浴血的千戶縱馬過來稟報導:「雲公子,武統領,所有瓦剌人都已解決,現在就剩下幾千頭牲口,怎麼處理?」

  武勝文冷酷地一揮手:「能帶走的都帶走,帶不走的統統殺掉餵禿鷲,就是不能留給瓦剌人!」

  新軍營將士繼續揮舞起屠刀,雲襄心有不忍地避過一旁,對隨行的張寶道:「快給我弄點酒來!」他只想用烈酒來麻痹自己,使自己忘掉這一生中最殘忍的一幕。

  黎明時分,新軍營將士終於殺光了所有人畜,稍事休息後即準備繼續上路,卻發現雲襄不知去向。趙文虎最後在一個草甸中找到了淚流滿面、醉眼朦朧的雲襄。他不由分說,奪過一名兵卒手中的水囊,將一囊清水從雲襄頭上淋了下去。雲襄受此一激,總算從酒醉中清醒過來。

  趙文虎指著身後的兵將,對雲襄沉聲道:「公子請看看這些將士,他們都是追隨你才冒死北伐,現在他們還等著你帶領他們去完成征伐瓦剌的壯舉,並將他們平安帶回故土!如果你放棄了他們,也許他們明天就會葬身在這片異國的土地。」

  在眾將士殷切的目光注視下,雲襄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面對這些追隨自己的勇士,他在心中暗暗道:如果新軍營的暴行能解大同之危,就請將這罪惡記到我雲襄的頭上,為了使中原百姓免受戰爭的荼毒,我雲襄甘願接受上天最嚴厲的懲罰!

  一旦下定決心,雲襄便一掃頹廢和彷徨,從地上緩緩站起,對李寒光一招手:「地圖!」

  李寒光連忙與另一個將領,將地圖展開在雲襄面前。就見他面對地圖略一沉吟,手指毫不猶豫地指向地圖上又一個目標,沉聲道:「出發!天黑前趕到這裡。」

  新軍營立刻啟程,火速撲向下一個瓦剌人的聚居點……

  正在圍困大同的瓦剌大軍,在即將攻陷大同的時候,突然於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連夜撤回關外。他們走得是如此匆忙,以至於來不及帶走擄掠的百姓和財物,令大同守軍十分意外。直到瓦剌大軍撤走半個多月後,朝廷才派兵趕到大同,重新充實了大同的防衛。

  對瓦剌大軍的突然撤兵,朝野上下充滿了各種揣測和議論。有人說是武帥離開大同時留下了一支奇兵,趁著瓦剌國內空虛,在它的腹地攪得天翻地覆;也有人說瓦剌國內突然出現了一支異常兇殘、暴虐的獸兵,專門襲擊沒有多少自衛能力的牧民和婦孺,在瓦剌造成了極大的恐慌;更有人說那是英勇殉國的武帥,帶領忠勇戰死的鎮西軍將士組成的鬼兵,向瓦剌人展開了殘酷的報復……各種傳說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令人難辨真偽,使真相越發撲朔迷離,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瓦剌人確實遭到了極大的打擊,以至於他們連即將攻克的大同也毅然放棄,匆忙回師救國。

  瓦剌大軍一走,北京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各路趕來勤王的兵馬也陸續班師。這場戰爭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人們甚至不知道有一支軍隊曾孤軍北伐,只有在少數掌握絕密線報的權貴,才知道它的存在。

  「新軍營有消息嗎?」靳無雙像往常一樣,每隔幾天就要問起從瓦剌傳回的線報。周全趨近一步答道:「新軍營在拉木侖河畔遭遇瓦剌大軍的圍攻,死傷慘重,雖然勉強突圍,但現在咱們也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靳無雙怔怔地看著地圖,半晌無語。周全遲疑道:「主上,咱們就這樣放棄了新軍營?」

  靳無雙漠然道:「不放棄還能怎麼著?雖然我也希望新軍營能平安歸國,但如今魔門已在中原豎起反旗,咱們國庫空虛,無法兩面作戰。我很感激新軍營孤軍北伐解大同之圍的壯舉,不過通盤考慮,咱們不能因小失大啊。」

  周全點點頭,又道:「聽說新軍營真正的指揮是千門公子襄,他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靳無雙臉上第一次現出一絲茫然,微微搖搖頭,他嘆道:「說實話,我第一次發覺自己看不透對手了。公子襄的所作所為,完全不像是我千門中人,他率孤軍北伐的瘋狂舉動,實在有違我千門宗旨。雲嘯風竟然教出了這樣的弟子,真讓人感到意外。」

  說話間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跟著就見有些憔悴的明珠抱著孩子闖了進來,雖然她已為人母,但依然不失王府千金的刁蠻和潑辣。兩個侍衛緊跟在她身後,想攔又不敢攔,一副手足無措的可憐模樣。

  靳無雙揮揮手令兩個侍衛退下,有些不悅地問道:「怎麼回事?」

  「父王!救救新軍營,救救我夫君吧!你就算不看在女兒的面上,也要看在阿嬌的面上啊!你難道忍心看著你外孫女在襁褓中就失去父親,成為沒有父親的孤兒?」明珠潸然淚下,拜倒在地。自瓦剌撤軍後她就第一時間從大同趕回北京,苦求父王出兵救援新兵營,那裡不光有她的丈夫,還有她在心裡最神聖最隱秘的角落,一直珍藏著的那個人。

  「為父會向朝廷和聖上進言,求兵部儘快發兵救援新軍營,你放心好了。」靳無雙示意周全扶起女兒。明珠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父王什麼時候騙過你?」靳無雙勉強一笑,「父王現在正考慮如何向聖上進言呢,你先下去吧,有消息父王會立刻通知你。」

  待侍女將明珠母女扶下去後,周全將信將疑地問:「主上,咱們真要救援新軍營?」

  「哄孩子的話你也信?」 靳無雙一聲輕嗤,指著案上的地圖淡淡道,「咱們現在的戰略重點是在中原,對北方的瓦剌依舊是以和為主,新軍營只好放棄了。」說到這他微微一頓,「魔門竟敢公然舉事,咱們必須儘快將之剿滅。如今我重掌大權,定要讓朝野上下看看,我是如何治國如烹小鮮。」

  周全點頭道:「魔門一向行蹤詭秘,這次趁著朝廷忙於抵禦瓦剌大軍,各地兵馬紛紛北上勤王之際,在中原腹地公然豎起反旗,占領了許昌和周邊幾座縣城。如果不儘快將之剿滅,還真有可能成為心腹大患。」

  靳無雙凝望著地圖沉吟良久,然後指著地圖沉聲道:「令各路勤王兵馬兵分四路向許昌進發,務必在寇焱逃離許昌前將之圍困。在瓦剌人解決新軍營之前,將這股反賊剿滅。」

  「小人這就去辦。」周全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跟著又遲疑道,「主上,這次瓦剌入侵,為調各地兵馬進京勤王,國庫已被掏空。雖然聖上同意加征特別稅賦,不過至少也要半年後才能收上來。如今朝廷還欠著各路兵馬不少糧餉……」

  「知道了,我正在想辦法。」靳無雙不耐煩地擺擺手。周全見他面色不悅,不敢再說下去,連忙拱手告退,並輕輕帶上房門,將靳無雙留在房中苦苦沉思。

  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魔門為呼應瓦剌大軍的入侵,早早就豎起了反旗,並趁著各路兵馬紛紛北上勤王、中原腹地空虛之際,一舉占領了七八座城池。不過魔門教眾僅有數萬人,這幸虧雲襄當初揭開了魔門天降神火的奧秘,也就揭穿了它天授神權的謊言,使許多愚夫愚婦免受它的欺騙,也才使得魔門在中原的發展,受到了莫大的遏制。

  只是中原腹地空虛,魔門僅數萬教眾就足以掀起驚濤駭浪。他們在兵不血刃拿下中原重鎮許昌後,就豎起了「清君側,正朝綱」的大旗。

  許昌的知府和守備,在魔門舉事之初就匆匆逃離了許昌,如今許昌知府衙門已成為魔門舉事的指揮中樞,這日正午剛過,就聽府衙門外的鳴冤鼓震耳欲聾,一個彪悍如狼的漢子雙手執錘,輪番擂鼓。在他身後,幾名想要阻攔他的魔門教兵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另外十幾個教兵將他團團包圍,卻不敢再上前。

  「什麼人在此放肆?」緊閉的知府衙門嘎然而開,一個白衫如雪、面容俊美的年輕人大步出來。就見他衣袂飄飄,身形利落,頗有幾分瀟灑和自負,幾個教兵連忙拜倒在地,齊道:「屬下拜見光明使!」

  「怎麼回事?」年輕人說著,目光自然落到那擂鼓的漢子身上,此時那漢子也停下回過頭,二人目光相接,同時意外地呼道:「是你!」

  二人相互都不陌生,他們幾年前曾交過手。那還是在舒亞男從漠北逃回江南的途中,二人為她相鬥過,他們一個是魔門光明使明月,一個是已成為舒亞男同門師弟的巴哲。

  「閣下有何貴幹?」明月雖然認出了對方,神態依舊從容。就見巴哲擱下鼓槌,從懷中掏出一張名帖遞過來:「在下是替師父送一封挑戰書給寇門主,誰知卻被貴教教徒百般阻撓,所以只好擂響鳴冤鼓。」

  明月疑惑地接過挑戰書:「尊師是……」

  「家師名諱不便相告。」巴哲嘿嘿一笑,「不過你也見過家師,就在貴教聖火節上,家師曾力敵包括你在內的魔門光明四使。」

  明月悚然動容:「是那位天心居前輩孫妙玉?你是她的弟子?」

  巴哲傲然點頭:「家師二十年前就想與寇門主一戰,可惜未能如願。如今寇門主再出江湖,家師想了卻二十年前這樁心愿。地點就定在嵩山之巔,請少林眾位高僧作為見證,時間則由寇門主來定,如何?」

  明月從容道:「我會轉告門主,儘快給你個回音。」

  巴哲拱拱手:「我就在對面的茶樓等候你的消息,告辭!」說完轉身便走。

  就在巴哲與明月對話時,府衙對面的一間茶樓中,兩個飄然出塵的白衣女子,也在遠遠望著二人,在年輕一些的女子身旁,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住擺弄著自己的小辮,一雙大大的眼睛不住望著街上的行人,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對一切都顯得十分好奇。

  由於許昌府衙直接被魔門拿下,為數不多的守城兵將早就棄城而逃,魔門在此地已有足夠的基礎,所以幾乎是兵不血刃地控制了全城。如今雖然街頭冷冷清清,茶館中更看不到幾個茶客,不過也看不到任何戰亂的痕跡。

  「師父,寇焱會應戰嗎?」年少的那位白衣女子突然問,她右臉頰上的那一朵盛開的水仙,為她那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幾分神秘和美麗。她身旁的小女孩五官與她有幾分神似,顯然二人是一對母女。

  年長的白衣女子淡然道:「聽楚青霞說寇焱被刺破氣海,武功盡廢。如果此事屬實,他一定不會斷然拒絕我的挑戰,也不會立刻應允。他唯一的可能就是拖,將決鬥的時間定在半年甚至一年之後,待魔門在中原站穩腳跟,再想法應付我的挑戰。」

  不用說這兩名白衣女子就是孫妙玉和舒青虹師徒。魔門如今在中原豎起反旗,令人十分意外,孫妙玉等人原本以為寇焱武功被廢後,再無力統御魔門部眾,魔門定會一蹶不振。誰知魔門並未出現內亂,反而趁著瓦剌入侵,各地兵馬紛紛北上勤王,中原空虛之際,一舉占領了許昌、淮陽等城。這令天心居眾人對寇焱武功被廢的說法產生了懷疑,所以孫妙玉才特意到向寇焱下戰書,以試其反應。

  說話間就見方才去送挑戰書的巴哲回來,對孫妙玉拱手道:「師父,我已將挑戰書送到,現在就等魔門的回應了。」

  孫妙玉點點頭:「很好!你在此等候回信,我和青虹帶香香四下轉轉。香香難得進一回城,也該讓她開開眼界。」

  「好吔!」小女孩一聲歡呼,興奮地拉起孫妙玉與舒青虹就走,嘴裡不住道,「我要吃糖葫蘆,買新衣服,還要去趕廟會!」在她的眼裡,戰爭還只是個陌生的概念,遠不如糖葫蘆和新衣服來得直接和實在。

  茶館對面的府衙門外,明月收起帖子,對幾名守衛的教兵交代幾句後,這才返身折回府衙。府衙內的衙役早已換成了兩列黑衣黑褲的教兵,人人木無表情,鴉雀無聲,使陰鬱沉悶的府衙顯得越發陰森。

  明月繞過大堂的照壁跨進二門,就見一個飄然出塵、清麗如仙的女子迎了出來,小聲問:「阿月,方才是誰擂鼓?」

  明月看到這女子,眼裡頓時泛起一絲溫柔,忙將手中的名帖遞過去:「稟師姐,就是上次與咱們交過手,傷了你和力宏的天心居高手孫妙玉,她要向門主挑戰。」

  原來這女子就是魔門光明四使之首的淨風使,就見她接過名帖看了看,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憂色:「如今本門上下,無人是其對手,這可如何是好?」

  明月沉著一笑:「師姐放心,小弟自有妙策!」

  「你有何妙策?」淨風有些驚訝。明月走近一步,陰陰笑道:「如今本門上下,唯有那七個老傢伙敢於無視咱們的權威。咱們便令他們去跟孫妙玉死磕,他們能幹掉孫妙玉那自然再好不過;如果他們被孫妙玉所殺,對咱們也是天大的喜訊。」

  淨風望著一臉沉著的明月,幽幽嘆道:「阿月,難道咱們非要出此下策?」

  明月點點頭,悄聲道:「師姐,咱們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只有一直走下去。不然就算咱們逃到天涯海角,魔門上下也決不會放過咱們。本門教規之嚴酷,你又不是不知道。」

  淨風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低頭不再言語。二人穿過幽深曲折的長廊,最後來到後院一間靜室前,明月上前輕輕敲了敲門,門扉微開,守在門裡的力宏見是他們二人,這才謹慎地將門輕輕打開。

  二人穿過前廳來到裡屋,就見屋裡雖然優雅清靜,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沉悶。兩個丫鬟正服侍著病榻上的寇焱在吃粥,而嬌俏迷人的慧心使則在一旁垂手侍立,見到明月進來,她的眼中立刻泛起一絲異樣的神采。

  「弟子明月,見過門主。」明月對病榻上的寇焱拱手一拜,雖然他臉上神情貌似恭敬,但目光中已完全沒有半點敬畏。

  原來寇焱被雲襄刺破氣海廢掉武功後,依舊野心不死,想倚仗四個最信任的弟子控制魔門,並趁著瓦剌入侵的機會在中原舉事。誰知剛占領許昌,就被四個弟子聯手反叛,將他秘密囚禁起來。如今見明月如此囂張,他抬手推開服侍的丫鬟,盯著幾個弟子嘆道:「你們原本都是孤兒,我寇焱從小將你們撫養成人,並傳你們高深武功,沒想到今日你們竟如此待我,難道不怕本門的教規和天理報應嗎?」

  明月揮手令丫鬟退下,然後對寇焱笑道:「想不到師父竟然跟我們談天理報應!不錯,我們都是孤兒,是你一手養大並親自傳授武功。不過我記得小時候跟我們一起習武的孤兒有近百人,除了我們四個倖存者,我很想知道其他人都哪裡去了?」

  淨風和慧心的臉上,都閃過莫名的悲戚和憤懣,房中迴蕩著明月平靜到冷酷的聲音:「雖然你百般隱瞞,但我們都知道,那些同伴是因為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被淘汰了,被你像對待沒用的物品一樣處理了。從小到大,我們每日都生活在恐懼之中,為了不被淘汰,我們拼命練武,努力學好你教給我們的任何東西。不錯,是你親手教給了我們最高深的武功,不過你那些訓練的手段,為何不用在自己兒子身上?讓他也成為像我們這樣的絕頂高手?」

  寇焱盯著明月冷酷的眼眸,澀聲問:「你們……你們把元傑怎樣了?」

  明月恨恨一笑道:「這點你倒不用擔心,雖然我們從小就恨透了那個將我們當成狗一樣使喚的少主,不過只要有你在,我們永遠不敢動他一根毫毛。這次他墜崖失蹤,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卻將這怪罪在我們的頭上,對我們又打又罵,還說要找不回少主,就要拿我們四個陪葬!可惜老天開眼,讓你這個魔君被人廢去武功,才結束了咱們被你奴役的命運。可嘆你武功盡失,竟然還想借咱們之手控制整個魔門,實在太不自量力了。」

  「不錯!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親手養大的四條狗,竟然會聯合起來背叛老夫!」寇焱怨毒的目光從淨風、慧心和明月臉上緩緩掃過,「只是我不明白,你們從小就像狼一樣相互廝殺爭鬥,為了不被淘汰,對同伴總是冷酷無情,為何今日會聯合起來對付老夫?」

  明月淡然一笑:「因為我們是人,不是狗。雖然你將我們當成狗來培養,但我們依舊是人,知道誰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再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接受你殘酷的訓練,歷盡磨難倖存下來,我們之間的信任和感情,遠遠不是你能想像的。也許你在訓練我們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我們今日會背叛,要說報應,這才是最大的報應!」

  寇焱色厲內荏地喝道:「你們難道不怕本門教規?要知道眾長老和教眾若見不到我,定會猜到端倪,到那時你們必受最嚴厲的懲罰!」

  明月得意地揚了揚手中名帖:「你放心,我已有辦法應付。這是天心居高手孫妙玉的挑戰書,你現在這個樣子是沒法應戰了。為了不墮你一世的威名,我想讓你令七大長老伏擊孫妙玉。我已經差人去跟蹤孫妙玉,現在只需你一紙令諭,即可調動七位長老行動。我想他們即便能得手,也必定會死傷慘重,對我再構不成威脅。」

  「你休想!」寇焱怒道,「老夫決不會任由你擺布!」

  明月緩緩從懷中拿出個瓷瓶,輕輕搖搖瓷瓶,悠然笑道:「這是師父精心煉製的失魂丹,它的滋味師父已經嘗過,你如果不願合作,我只好將這些失魂丹拿去餵狗。」

  寇焱神情大變,面如死灰。原來他被明月制住後,就被搜去了最後這一瓶失魂丹,並被強逼著服食了幾天,如今他已對失魂丹產生了強烈的依賴,就像當初被他用失魂丹控制的少林方丈圓通一樣。

  明月從瓶中倒出一顆丹丸,用掌心的熱力將藥味送到寇焱的鼻端。被這藥味一激,寇焱立刻感到骨髓深處又癢又痛,似有萬千螻蟻在啃噬自己的神經。他勉力堅持片刻,卻完全無法克制對失魂丹的渴望,最後只得頹然道:「快拿筆墨來!」

  慧心立刻在他面前鋪好筆墨紙硯,在錐心蝕骨的失魂丹折磨下,寇焱只得照明月的吩咐匆匆寫下一紙令諭,然後搶過明月手中的失魂丹,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明月接過令諭看了看,滿意地笑道:「只要師父肯合作,弟子會滿足你的一切需求。你可以繼續做魔門門主,弟子願為你分擔所有的重任。」明月說著收起令諭,悠然笑道,「弟子這就將令諭送到七位長老手中,只要孫妙玉還在這附近,就必定逃不過七位長老的截殺。請師父靜等好消息吧。」

  黃昏的街頭人跡渺茫,雖然許昌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秩序,但街道兩旁的店鋪在這兵荒馬亂的時期,大多已經關門歇業,只有必須每日早出晚歸討生活的小販,還在冒險經營著他們的營生。還好拜火教不是土匪,只要這些小販或商賈入教後,就可以繼續他們的生意,拜火教將保護他們的利益不受任何影響。對生意人來說,只要能賺錢,信什麼都不是問題,因此他們紛紛在自己的店鋪或攤點掛上一面聖火旗,表明自己已是拜火教教徒,這樣一來,就不會再受到拜火教的騷擾了。

  在城裡逛了大半天的孫妙玉一行,就在這樣一個路邊小攤用著晚餐。晚餐很簡單,只是些饅頭、牛肉、豆乾之類的平常物,不過孫妙玉已經非常滿意了,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在天色將晚時還能在街頭找到吃的,這已經出乎她的預料。

  興奮了一整天的小女孩已有些倦了,歪在母親懷中似睡非睡,巴哲在將最後一個饅頭細細咀嚼,臉上隱隱泛起一絲陶醉的表情。追隨孫妙玉日久,他已漸漸學會從最平常的食物中,去感受生活的美妙。這時孫妙玉突然問:「寇焱說三日後在嵩山之巔接受我的挑戰?」

  巴哲點點頭:「那個陰陽怪氣的明月使是這麼對我說的。」

  孫妙玉秀眉微顰,百思不解。一旁的女弟子忙小聲提醒道:「師父,如果寇焱武功已失,卻答應三天後應戰,這恐怕不是什麼好事。他會不會在決鬥之前,對你使出卑鄙手段?」

  孫妙玉皺眉道:「寇焱雖為一代魔頭,卻能為一句承諾十八年不踏足中原半步,這等人物豈能以小人之心測度?我與他雖是死敵,但卻從不懷疑他的胸襟和氣度。」

  舒青虹急道:「寇焱雖然極其自負,但如果他武功盡失,會不會性情大變誰也不敢保證。這許昌城如今是他的地頭,他若要對師父不利,恐怕是輕而易舉。咱們用完晚餐就趕緊出城吧,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再說。」

  孫妙玉點了點頭,跟著又搖頭嘆道:「我錯看了寇焱,咱們現在要走,恐怕已有些遲了。」

  朦朧幽暗的街頭巷尾,漸漸現出幾個黑黢黢的身影,將小食攤隱隱包圍起來。雖然那些人影只有寥寥數人,但占據的方位十分巧妙,竟給人一種水泄不通的包圍感。

  孫妙玉掃了那幾人一眼,淡淡問:「如果我猜得不錯,幾位便是魔門七大長老吧?」

  正前方一個白須銀髯的老者坦然道:「不錯,老夫項飛雲,見過孫居士。」

  孫妙玉點點頭,目光從幾人臉上緩緩掃過,淡淡笑道:「雖然以前素未謀面,不過幾位長老大名在下還是久有耳聞。項長老左邊這位獐頭鼠目的老秀才,想必就是以詭計多端著稱的施百川施長老吧?項長老右首這位面如寒霜的老夫人,定是以心狠手辣著稱的袁摧花吧?」說著她的目光轉向街道另一頭的三人,「中間這位氣宇軒昂的老者,大概就是以一雙鐵掌名震天下的魏東海魏長老吧?左邊那位胖廚子,想必就是人稱『殺人名廚』的屠十方屠長老;右邊這位陰鶩瘦削的小老頭,自然就是人稱『殺人不說話,說話不殺人』的冷無情冷長老了?」

  孫妙玉說到這頓了頓,目光慢慢望向街道上方的屋檐,自語道:「街道兩頭只有這六位長老,最後那位輕功妙絕天下的風長老,多半是藏在屋檐之上了。」

  屋檐上傳來「咯咯」一聲嬌笑,一個身材裊娜、風情萬種的中年美婦從屋檐上現出身形,對孫妙玉遙遙一拜:「孫居士目光如炬,小妹這點微末道行豈敢在您老面前賣弄?風渺渺見過孫居士。」

  孫妙玉微微頷首,淡然笑道:「多謝諸位如此看得起妙玉,七大長老竟然聯袂出動。沒想到寇焱武功一失,連目空一切的豪情壯志也失去了,竟會派你們幾位出手,以維持自己無敵天下的名聲,真是令人唏噓。」

  項飛雲等人臉上皆閃過一絲驚疑,施百川忙喝道:「孫居士,咱們門主求賢若渴,與天心居更是淵源頗深。當年因賭一時之氣誤傷令師妹,門主已懊悔了大半輩子。為了悲劇不再重演,也看在令師妹的面上,門主特設副門主虛位以待。只要你答應加入本教,立為門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門主。」

  聽施百川提起素妙仙,孫妙玉胸中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她強壓怒火一聲冷哼:「如果我不答應呢?」

  施百川遺憾地攤開手:「那咱們只好將你生擒回去,交由門主發落。」

  孫妙玉啞然失笑:「寇焱真是越老越沒品,不敢應戰也就罷了,還使出如此卑鄙伎倆。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擒我回去。」

  項飛雲等人緩緩逼近,場中壓力頓生。孫妙玉心知今日之事無法善了,連忙示意巴哲和舒青虹:「你們護著香香先走,待為師打發了這幾個蟊賊,再去嵩山與你們會合。」

  巴哲雖然在關外長大,卻也知道魔門七大長老個個身懷絕技,名滿江湖二十餘年,可不是一般的蟊賊。見孫妙玉要獨自留下來,他不由急道:「師父,弟子不走!」

  孫妙玉一聲冷哼:「你不走,難道要看著香香落入敵手嗎?」

  巴哲頓時啞然。舒青虹雖然跟隨孫妙玉多年,不過在武功上的進步有限,面對魔門長老,自保尚且有些勉強,更何況要保護女兒。如果她們有危險,肯定會令孫妙玉分心。想到這巴哲只得點頭道:「師父放心,弟子這就和師姐帶香香去嵩山等你。」說著他抱起香香負在背上,對舒青虹點頭示意,「師姐,我們走!」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項飛雲閃身攔住了巴哲去路。孫妙玉見狀不由喝道:「項長老,你們要對付的是我,請不要為難我的弟子。」

  項飛雲嘿嘿冷笑道:「孫居士乃是與天心居素妙仙齊名的絕頂高手,咱們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將你留下,所以只好將你的弟子先留下來。孫居士若是在乎自己弟子的性命,最好還是束手就擒為好。」

  孫妙玉一聲嘆息:「我實在低估了貴教和寇焱的無恥。」

  說話間就見施百川等人已將孫妙玉圍在中央,而項飛雲也攔住了巴哲的去路,屋檐上方則有風渺渺在掠陣,隱隱將孫妙玉四人困在了長街中央。

  巴哲心知若不儘早脫困,孫妙玉定然無法放開手腳突圍。他一言不發拔刀在手,率先撲向攔路的項飛雲。人未至,刀先到,項飛雲連忙拔劍招架。刀劍相擊,一串火星在幽暗長街一閃而沒。二人俱不由自主後退半步,虎視眈眈地緊盯著對方。只一招二人便試出,遇到了平生難得一遇的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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