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備戰

2024-09-26 10:46:13 作者: 方白羽

  筱伯與張寶匆匆趕回雲襄在杭州城的別院,剛進門就見廳中停著一具棺材,大白天也是漆黑陰森,令人不寒而慄,而雲襄則獨自跪坐在棺材前方,眼神木然,呆若木雞。

  二人一見俱大吃一驚,筱伯驚訝問道:「公子,這是……」

  雲襄恍然驚覺,回頭黯然道:「你們不用驚慌,這是我去世多年的師父。」

  筱伯和張寶連忙將雲襄從地上扶起,張寶有些恐懼地打量著棺木問道:「公子的師父?以前怎麼從未聽公子說起過?」

  雲襄神情複雜地望著棺木,手撫棺蓋黯然道:「當年我在揚州蒙冤下獄,被發配邊關服苦役,在苦役場我遇到了令我脫胎換骨的恩師雲爺,是他傳我千門之道,教會我以智勝力的道理。可惜後來他死於仇家之手,我當時還是個苦役犯,無力厚葬師父,只得將他草草葬在了一處廢棄的礦井中。不久前我曾托天心居替我尋找師父遺骸,沒想到一個多月時間,她們已經將我恩師的遺骸,從青海送到了這裡。」

  筱伯遲疑道:「這……真是公子恩師的遺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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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襄點點頭:「我掩埋時曾做過記號,天心居弟子是照著我畫下的地圖和記號找到的遺骸。恩師的遺骸雖然已經腐爛,不過他手臂上的疤痕我還認得。」

  筱伯舒了口氣,忙道:「既是如此,我這就去請和尚道士做法事和道場,超度亡靈,讓他老人家早日安息。」

  雲襄擺擺手:「不必了。恩師的仇敵還逍遙世上,手眼通天,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恩師的死訊。再說現在魔門蠢蠢欲動,瓦剌虎視邊關,我已經沒有時間為師父做法事。你即刻在附近尋一風水寶地,替我將恩師遺骸秘密厚葬。待我替師父報仇之後,再到墳上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筱伯連忙答應,立刻出門去辦。張寶見雲襄神情落寞,鬱鬱寡歡,忙勸道:「待此間事一了,公子去看看佳佳吧,咱們有好久沒有去看他了。」

  聽張寶提起趙佳,雲襄嘴邊不由泛起一絲暖暖的笑意,趙佳已經到了讀書的年紀,所以雲襄將他寄養在金陵一戶老實厚道的人家,讓他們送他去學堂,並按月給他送去寄養費,這樣一來,與他見面的時間就更少了。這次為對付魔門,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去看望他了。

  「好!」雲襄望向棺木,點頭道,「待咱們安頓好我恩師,就去看望佳佳。」

  筱伯辦事利落,第二天就在城郊尋到了一處風水寶地,雲襄當天便將恩師的遺骸安葬。垂淚拜別亡師後,他立刻去總兵府向俞重山拜別。俞重山早已從他口中得知了魔門的計劃,知道他要趕往邊關,協助鎮西軍抵禦瓦剌入侵,俞重山不由拉著他的手道:「雲兄弟,鎮西軍統帥武延彪乃一代名將,駐守邊關多年,戰功赫赫,愚兄也佩服得緊。不過他一向眼高於頂,尤其看不起迂腐儒生,你這一去,說不定連他的面也見不著。還好愚兄早年曾與他共過事,還算有幾分交情。待我為你寫下一封舉薦信,他自會對你另眼相看。」

  雲襄拱手道:「多謝俞兄,不過我這次來,可不光是要一封舉薦信。」

  俞重山奇道:「那你還想要什麼?」

  雲襄不懷好意地笑道:「我還想向兄長借兩個人。」

  俞重山心中一亮,立刻知道了雲襄的心思,他連忙搖頭:「這可不行,朝廷兵將,怎可私自出借,再說他們本人也未必同意。」見雲襄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知道這官樣話糊弄不了對方,俞重山無奈嘆道,「我知道你想要的人一個是趙文虎,還有一個是誰?」

  雲襄笑道:「李寒光。」

  趙文虎和李寒光當初在剿倭營助雲襄破倭寇,給雲襄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們一個是難得的將才,另一個是幹練的中軍總管,能將紛繁複雜中軍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俞重山聞言嘆道:「你眼光可真夠毒的,看上的全是為兄的心肝寶貝。」

  雲襄拱手道:「我知道兄長捨不得多年培養的人才,不過如今東鄉伏誅,海患暫平,這等人才就如殺敵利劍,該將他們用在殺敵立功的最前線,而不是束之高閣。望兄長以天下為重,讓人才用在最需要他的地方。」

  俞重山忍不住給了雲襄一拳,笑罵道:「你這小子,我若不答應你,倒似個自私小人一般。罷罷罷,我叫他們來問問,若他們願意追隨你,為兄決不阻攔。」說著拍手叫來隨從,讓人立刻去傳趙文龍和李寒光。

  不多時兩個身著戎裝的年輕將領匆匆趕到,只見一個英姿勃發,一個沉穩凝定,舉手投足間莫不透著一股虎虎生氣。雲襄見趙文虎已升為千戶,而李寒光也升為游擊將軍,不由拱手笑道:「幾年不見,兩位將軍就已高升,真是可喜可賀。」

  趙文虎與李寒光乍見雲襄,俱大喜過望。二人忙拜道:「我們也是當初追隨公子剿滅倭寇立下的些微功勞,加上公子的推薦和俞將軍的栽培,也才有今日。」

  雲襄扶起二人道:「現在又有一個殺敵立功的機會,不知你們是否還願意追隨在下。」

  二人眼中都有些驚疑,也有些茫然。趙文虎略一沉吟,遲疑地問道:「公子是說北邊?」見雲襄笑著點點頭,他立刻拜道:「在下願追隨公子,殺敵立功!」

  從二人的一問一答中,李寒光多少也猜到點端倪,不過他並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轉望俞重山,拜問道:「屬下乃俞家軍將領,一切唯俞將軍之命是從!」

  俞重山嘆道:「行了!你也別裝模作樣,作為軍人,誰不想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價值?你們雖是俞家軍的人,但也是朝廷的將領,當胸懷天下,視天下安寧為己任。我雖捨不得放你們走,不過你們若能殺敵立功,保邊關平安,就不負我一貫的栽培和提拔了。你們隨雲兄弟去吧,所有的手續我會隨後辦妥。」

  二人雖有些不舍,但還是依言拜別。俞重山寫下一封推薦信交給雲襄,執著他的手道:「願兄弟助鎮西軍大破瓦剌,早日凱旋!」

  雲襄收起推薦信,與趙文虎和李寒光拜別而出。雲襄在府外與二人分手,讓二人先回去準備,隔日再趕到金陵與自己會合,然後再動身趕往大同。

  交代完這一切,雲襄便與筱伯、張寶連夜趕回金陵,一來是去看望趙佳,二來也是盤點帳目,並從近年的商業收益中,拿出一筆款項作為助軍之餉。

  翌日午後,雲襄的馬車已停靠在金陵一家名為「匯通錢莊」的大門外,這裡是他的產業,也是他在金陵會見下屬、盤點帳目、運籌帷幄的所在。雖然他的秘密產業已像個王國一般龐大,但他並不當自己是個帝王,如果可能,他寧願在揚州郊外的小竹樓中,享受那與世隔絕的清閒和孤獨。

  在匯通錢莊大掌柜錢忠的引領下,雲襄來到二樓那間他專用的雅室。剛坐定,錢掌柜便稟報導:「聽說公子回來,幾個掌柜一早就等候在這裡,就等公子召見。」

  雲襄點點頭:「讓他們進來吧。」

  錢忠拍拍手,幾個滿臉精明的商賈魚貫而入,他們是金陵商界的後起之秀,在金陵乃至整個江南已經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有的甚至主宰著金陵城的房產、錢莊、米行、絲綢、客棧、貿易等行業,是金陵城頂尖的巨商富賈,不過他們在見到雲襄後,臉上都泛起臣子覲見帝王一般的恭敬,因為他們能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來自雲襄的栽培和提拔。幾年前他們還都是生意場上的失敗者,或者科舉無望的窮書生,甚至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是雲襄慧眼識珠,讓他們的才能找到了發揮的舞台。他們在體現自己價值的同時,也為他們的伯樂和東家創造了驚人的財富。

  在接受眾人的拜見後,雲襄望向錢忠問道:「人都到齊了嗎?」

  錢忠忙道:「除了外出未歸的田掌柜和穆掌柜,都到齊了。」

  雲襄點點頭,淡淡道:「大家把今年的帳目報一報吧。」

  幾個掌柜立刻拿出帳本,將自己經營的項目依次向雲襄報了一遍。聽完眾人的匯報,雲襄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從幾個人臉上一一掃過,欣然道:「這次我突然召集大家,是有重大決定要宣布。近日瓦剌虎視邊關,即將入侵中原,鎮西軍雖然英勇,但缺乏精良裝備和軍餉,恐怕難以抵擋瓦剌鐵騎。我想從咱們今年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銀子,作為支邊的軍餉,大家算一算,看各自能拿出多少銀子。」

  雲襄話音剛落,幾個掌柜頓時面面相覷,十分意外。雖然雲襄才是東家,他們只不過是為雲襄管理產業的掌柜,但像這樣白白將銀子送人,他們還是替雲襄感到肉痛。一個年僅三旬的年輕掌柜越眾而出,對雲襄拜道:「公子,你的錢想怎麼花小人本不該過問,但我蔣文奐不光當公子是東家,還當公子是朋友,是朋友我就得提醒公子,這銀子咱們賺得不容易,這樣花是淨投入,無產出,實在有些不值。」

  雲襄轉望說話的年輕掌柜,不由想起幾年前初次在街頭遇見他的情形。那時雲襄剛開始涉足商業不久,隨著經營範圍的不斷擴大,靠他自己已不能處處兼顧,所以他開始為物色人才而頭痛。那時眼前這蔣文奐還只是個乞丐,不過卻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乞丐。

  「公子行行好,賞點吧!」幾年前,雲襄在街頭第一次遇到蔣文奐時,他就是這樣出現在雲襄的面前。本來雲襄對這種年輕力壯,卻不願靠勞動掙錢的乞丐有些反感,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年輕的乞丐眼裡有種特別的東西,令他最終沒有拒絕,反而慷慨地賞了他一塊碎銀,並與他攀談起來。

  乞丐在雲襄面前很從容,沒有一絲卑怯或自慚,而是像跟老朋友一樣侃侃而談:「我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公子是捨得施捨的主兒,哪怕你穿得很樸素,身邊也沒個下人侍候。」

  「何以見得?」雲襄笑問。當時筱伯去一邊辦事,只有他自己在繁華的街頭閒逛。

  「做乞丐,如果連這點眼光都沒有,遲早得餓死。」乞丐狡黠一笑,「不要以為乞丐都是靠運氣和別人的憐憫討生活,其實這裡面有很多訣竅,乞討也要講方法。」

  「什麼方法?」雲襄饒有興致地問。那乞丐笑道:「如果是同行這樣問我,我是堅決不說的,難得公子賞了我不少銀子,我不妨給你透露透露。」說著乞丐指指自己渾身上下,「公子看我與別的乞丐有什麼不同?」

  雲襄第一次仔細打量對方,就見他頭髮很亂,衣服很破,臉很瘦,但渾身上下非常乾淨,眼裡還洋溢著別的乞丐所沒有的自信和樂觀。不等雲襄開口,他笑道:「人們對乞丐都很反感,但公子並沒有反感我,這除了是因為公子心地善良,更是因為我的外表沒有給人任何一絲骯髒、猥瑣和危險的印象,這就是我最大的優勢。」

  雲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他確實感覺這乞丐不像別的乞丐那般或令人生厭,或令人恐懼。

  「做乞丐也要注意自己的儀表,可惜我很多同行都不明白這一點。」那乞丐遺憾地聳聳肩,「除此之外,還要懂得分析和方法。要比較優勢、劣勢,機會、威脅等等因素。」

  雲襄驚訝地長大嘴,他還第一次聽說乞討也有這麼高深的學問。那乞丐沒有理會雲襄的驚訝,顧自道:「我做過精確的計算,這裡每天的人流量過萬,理論上講,如果每個人施捨我一個銅板,我每天的收入能令錢莊掌柜都忌妒。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會給我錢,我也沒時間、沒精力向那麼多人乞討,所以我得分析,哪些是目標施主,哪些是潛在施主。在這一片,我的目標施主占總人流量的兩成,乞討成功率七成;潛在施主占總人流量的三成,成功率五成。另外那些人我選擇放棄,因為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在他們身上碰運氣。」

  「那你如何才能確定,誰可能成為你的施主呢?」雲襄追問。

  乞丐笑道:「首先,是像你這樣的年輕公子,外貌打扮雖然樸素,說話行事也不張揚,但從眼神,我就知道一個人是否有足夠的財富和實力;其次,那些帶著漂亮女伴來這裡購物的富家子弟,也是我潛在的施主,他們通常都不會在女伴面前吝嗇;另外,那些沒有男子陪伴的年輕女子,也是我潛在的施主,她們都怕陌生男子糾纏,所以多數會掏錢打發我。而那些年紀偏大,外表木訥猥瑣的男女,我通常會躲著他們,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年輕人花錢的衝動,而且生活的重壓使他們早忘了施捨的樂趣,只會斤斤計較花出去的每一個銅板,是不是買到了實實在在的東西。」

  「那你每天能討多少錢?」雲襄忍不住問。

  「至少三百個銅板吧。」那乞丐淡然道。

  「這麼多?」雲襄有些驚訝。三百個銅板相當於三錢銀子,這樣算下來,他一個月能討到近十兩銀子,這比許多飯店的掌柜工錢還高。

  「公子是不是覺得,做乞丐都有這麼高的收入,實在有些不可思議?」那乞丐笑道,「不過公子千萬別以為,每個乞丐都能有這個收入。這一帶的乞丐不下百人,有的人天生殘疾,有的人拖兒帶女,條件都比我好,可是只有我的收入能達到這個數。他們許多人一個月加起來,有時候還不如我一天討得多。」

  見雲襄有些懷疑,他指著不遠處一個追著別人乞討的乞丐笑道:「你看我那個同行,追著別人走了半條街,將有限的時間浪費在沒有希望的人身上,就算最後討到一兩個銅板,也得不償失。不知道將有限的時間用在潛在的施主身上,這樣的乞丐不餓死就已經不錯了。」

  雲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就聽他又道:「有人說做乞丐靠運氣,其實不然。給你舉個例子,比如對面絲綢莊門口那幾個人,向哪個人乞討把握最大?」

  雲襄順著他所指望去,就見街對面是個絲綢莊,門口有一對正在等馬車的小夫妻,一個單身少女和一個衣著極其考究的富家公子。雲襄想了想,遲疑道:「應該是那富家公子吧?」

  乞丐笑著搖搖頭,分析道:「那對小夫妻正板著臉,多半是剛吵了嘴,這時候去找他們乞討,肯定會自討沒趣;那富家子衣衫錦繡,身份顯赫,這種人身上一般沒小錢,出手必定豪闊,但若直接找他乞討,多半會被斥罵。」說到這他詭秘一笑,「相比而言,那位天真善良的少女,才是最有把握施捨的主兒,所以應該先找她乞討,成功後再找那富家子。像他那樣自傲自負的顯赫公子,在任何方面都不願意被人比下去,所以見那少女施捨之後,他必定會慷慨出手。」

  見雲襄有些不信,乞丐笑道:「公子稍等,待我先做了這樁買賣。」說完他徑直走過馬路,去到那少女面前伸手乞討,那少女果然掏出一枚銅板打發了他。乞丐又轉向那富家子,對方遲疑了一下,隨手從袖中掏出一塊銀子扔給了他,看樣子不少於五錢銀子。

  乞丐寵辱不驚地收起銀子,道聲謝後又施施然折了回來,得意地掂掂剛討得的銀子,對雲襄笑道:「托公子洪福,今日收入頗豐,公子若不嫌棄,在下願請公子喝酒。」

  「你請我喝酒?」雲襄有些意外。就見那乞丐笑道:「沒錯。願意施捨乞丐的人多不勝數,但願意跟一個乞丐在街邊聊天的卻寥若晨星。公子對我這個乞丐沒有半點鄙視或冷漠,這種待遇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所以想請公子喝上一杯,以示感謝。」

  雲襄見對方眼中滿是殷切,不忍拒絕,便隨他來到一家街邊酒肆。二人坐定後,雲襄不禁嘆道:「沒想到做乞丐也可以這麼成功,真是令人感慨。」

  那乞丐指指自己腦袋笑道:「做什麼事都要講方法、用頭腦,除此之外還要善於學習,學習可以使人變得聰明,聰明人不斷學習就能成為某一方面的專才,任何行業,都只有專才才能更好地生存。另外,還得有個積極樂觀的態度。別的乞丐都以為我是因為收入豐厚才快樂,其實他們都錯了,我是因為先有積極、快樂的心態,所以才能討到更多的錢。乞討是我的職業,既然幹上了這一行,我就要用最大的熱情,去做一個快樂而成功的乞丐,因為我知道,我的態度將決定我能達到的高度。」

  雲襄細細體會著對方的話,心中不由一動。一個人如果做乞丐都能保持這麼大的熱情,並獲得如此豐厚的回報,那他做別的難道會差嗎?雲襄第一次對這乞丐拱手問道:「蒙你做東請我喝酒,卻還不知先生大名,不知可否見告?」

  那乞丐臉上泛起一絲興奮的紅暈,連忙道:「難得公子肯陪我喝酒,那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在下蔣文奐,不敢請教公子名號?」

  雲襄從袖中拿出一張名帖遞到他面前,乞丐接過一看,不由一聲驚呼:「雲襄?可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

  雲襄笑著點點頭:「不知蔣先生除了做乞丐,有沒有興趣嘗試一下別的職業?」

  乞丐忙問:「什麼職業?」

  雲襄笑道:「我在金陵新開了一家絲綢莊,現在正缺夥計,不知蔣先生有沒有興趣?」不等蔣文奐回答,他補充道,「不過工錢會比你做乞丐低很多。」

  蔣文奐呵呵笑道:「若是別人讓我放棄報酬優厚、自由自在的職業去做個小夥計,我一定不會答應,不過公子襄的提議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因為跟著一個潛力無限的東家,成功就已經不遠了!」

  雲襄笑道:「多謝蔣先生屈就,明日你就拿我的名帖去金陵錦繡坊找周老闆,他會安排你的工作。」

  就這樣,蔣文奐成了雲襄新開的綢緞莊一名小夥計。雲襄沒有看錯,短短几年時間,當初那個成功的乞丐,就已經從一個小夥計成長為替雲襄管理綢緞莊、客棧、飯店和貿易行的大掌柜,甚至完全接管了筱伯在生意場上的重任,成為雲襄商業王國最重要的管理者之一。現在,當他聽說雲襄要將大家辛苦賺來的銀子,投入到沒有任何回報的戰爭中,自然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雲襄望著一臉嚴肅的蔣文奐,笑問:「蔣先生,你認為咱們的銀子該怎樣花才有價值?」

  蔣文奐沉聲道:「當然是要投入到回報最豐厚的地方,比如現在瓦剌即將南侵,戰事一起,各地物價必定飛漲。咱們現在應該大量囤積糧食、布匹、油鹽,甚至馬匹、鐵器、草料等戰略物資,待戰事最緊張激烈的時候拋出,定能大賺一筆。」

  「然後呢?」雲襄淡然問。蔣文奐想了想,沉吟道:「戰亂一起,各地商鋪、房屋、街道等不動產,通常會身價大跌,咱們若將囤積貨物賺到的錢,再大量收購各地商鋪、房屋等不動產,待將來戰事平息,各地商業恢復正常,這些不動產起碼能獲翻倍之利。」

  「蔣先生果然眼光獨到!」雲襄淡然笑道,「不過你漏算了一件事。」

  「什麼事?還請公子指點!」蔣文奐忙道。

  雲襄嘆道:「如果戰事能像你預料的那樣發展,你的計劃當然無懈可擊。可惜你忘了,瓦剌人並不聽咱們指揮。若他們侵入中原,天下大亂,咱們就算賺到再多財富,又如何能在亂世中保存?」

  蔣文奐沉吟道:「邊關駐有重兵,京師還有精銳的三大營,瓦剌就算入侵,也未必能打到北京,更不可能打到江南,公子多慮了。」

  「如果人人都抱著蔣先生這種心思,瓦剌鐵騎打到江南,恐怕就不奇怪了。」 雲襄嘆道,「就算瓦剌人不能打到江南,但天下大亂,江南豈能平安?若各地商賈囤積居奇,致使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就會逼民為寇。到那時人人自危,性命不保,就算賺得萬千財富,恐怕也買不到自己的安全啊。」

  見幾個掌柜眼中俱露出深思的神色,雲襄慨然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天下大亂,遭殃的不光是百姓,也有我們自己。再說咱們賺錢是為什麼?如果財富不是給我們帶來快樂,反而給我們帶來危險和罵名,這樣的財富囤積得越多,我們的罪惡也就越大,遲早會受到上天的懲罰。」說到這雲襄長身而起,望向眾人道,「雖然我是你們的東家,但我的財富都是你們賺來的,所以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咱們將銀子花在維護天下安寧之上,究竟值不值?」

  幾個掌柜交換著眼神,最後齊道:「公子的決定是為天下人作想,也是為咱們自己考慮,咱們自然沒意見。」

  蔣文奐沉吟道:「公子心胸,非我輩可比。我雖對公子的決定有看法,不過既然公子已下定決心,我自會全力支持。」

  「那好,這事就這麼定了。」雲襄沉聲道,「三天後我將出發去邊關,你們先將今年的贏利拿出一半做軍餉,購置糧草、裝備和戰馬,在一個月之內送到大同。時間緊迫,大家立刻回去準備吧。」

  眾人紛紛答應,齊齊拜別東家離去。雲襄將蔣文奐留了下來,執著他的手叮囑道:「我此去邊關,身邊尚缺一個管事的人才,還望蔣先生親自押運糧餉,到邊關助我。」

  蔣文奐點頭道:「蔣某能有今天,完全是公子知遇之恩,我不會辜負公子期望,請公子放心。」說到這他頓了頓,遲疑道,「另外,我還想向公子推薦個人才。」

  雲襄有些意外,蔣文奐跟了他這麼久,還從來沒向他推薦過什麼人,他不由問道:「什麼人才?」

  「一個眼光獨到、嗅覺敏銳的商界奇才。」蔣文奐眼中泛起敬佩之色,「她叫尹孤芳,原本是一家小客棧的女老闆,幾年前將客棧抵押給咱們的錢莊,借了一千兩銀子做貿易,短短四五年時間,她的芳字商號就已經成為金陵發展最快的商號,並成為咱們的競爭對手。我多次想將她的商號收購,併入咱們旗下,不過都被她拒絕。她給我放過話,除非是我的東家,也就是公子你出面,任何合作的建議都免談。」

  尹孤芳?雲襄感覺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不過一時卻想不起來。他有些懷疑地問道:「一個女流之輩,真值得我去見她?」

  「絕對值得!」蔣文奐肯定地點點頭,「她雖然很年輕,又是一介女流,但頭腦和眼光令我都不得不佩服。她似乎知道咱們商號真正的東家是公子你,並且對公子充滿了好奇和敬仰。公子若能將她收歸旗下,絕對會如虎添翼。」

  雲襄想了想,失笑道:「你跟了我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向我推薦人才,就沖這個我也要見見她。不過現在我沒時間,待我從邊關回來後再說吧。」

  蔣文奐眼裡隱約有些遺憾,不過也沒有再說什麼便拱手告辭。他剛走沒多久,雲襄就見張寶領著個六七歲大的孩子進來,一進門就在笑著表功:「公子,你看我把誰帶來啦!」

  「小佳!」雲襄嘴邊泛起一絲欣喜的笑意。就見那孩子來到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一鞠躬:「雲叔叔好!」

  雲襄笑著拍拍他的肩頭,愛憐地贊道:「剛讀了幾天書,果然就不一樣了!不過在雲叔叔面前,你完全不必如此多禮。」

  孩子鬆了口氣,臉上洋溢著久別重逢後的欣喜和歡暢。自從送他到別人那裡寄養後,雲襄就很少再見到他,如今又要遠赴邊關,說不定還會遇到他的親生父親。想到這,雲襄的神色不禁有些黯然,望著孩子清澈的眼眸,他遲疑道:「小佳,如果有一天雲叔叔……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你會不會原諒叔叔?」

  孩子臉上泛起天真的笑容:「雲叔叔怎麼會傷害我?」

  雲襄勉強一笑:「我是說如果。」

  孩子想了想,笑道:「我從小父母雙亡,是雲叔叔收養了我,待我如親生兒子一般。我相信你決不會傷害我,就算不小心傷害了我,那也一定是無心之過,我當然會原諒。」

  雲襄舒了口氣,他以前總覺得孩子還小,不應該過早接觸成人世界的陰謀和罪惡,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親生父親的情況。不過這孩子非常懂事,也非常聰明,所以雲襄一直都在琢磨,該怎樣向他說起他的父親。

  「過兩天我就要出遠門,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你可能都見不到我。」雲襄有些愧疚地望著孩子,「不能在你身邊照顧你,是我的無奈,也是我的遺憾。所以你要聽養父母和老師的話,好好讀書,做一個善良、正直的好孩子。」

  孩子懂事地點點頭,遲疑道:「雲叔叔要去哪裡?我……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見孩子眼中滿是殷切之色,雲襄也有些動心。不過一想到此去邊關不知會遇到什麼兇險,還有可能與孩子的親生父親正面對敵,他只得狠下心搖搖頭:「你要讀書,哪裡都不能去。等你再長大些,我會將你帶在身邊,親自教你的功課。」

  孩子「噢」了一聲,眼裡滿是失落。雲襄又問了他一些功課情況,發現他對答如流,年紀雖小,已嶄露出極高的學習天賦,雲襄心中既有些安慰,又有些擔心,十分矛盾。畢竟這孩子不僅僅是欣怡的兒子,同時也是南宮放的兒子,他將來會不會因為父親的關係走上邪路,誰也不敢保證。雲襄只能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他像他母親那樣善良,而不是像他父親那樣奸詐惡毒。

  看看天色已晚,雲襄時間緊迫,還有許多事要親自去辦,只得讓張寶將孩子又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雲襄召見了手下的千門弟子,以及歸附於他的眾多幫會頭目,仔細安排了自己離開後各人的任務和職責。最後他來到濟生堂在金陵的分堂,看到它在筱伯和張寶等人的精心打理下蒸蒸日上,救助著越來越多的鰥寡孤獨病殘者,雲襄心中就感覺十分欣慰,生活中的一切不快,在這裡都會煙消雲散。

  交代完所有的事務,雲襄便帶著筱伯和張寶來到約定的地點,就見一身戎裝的趙文虎與李寒光早已經從杭州趕到。二人眼裡俱閃爍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就如即將出獵的猛虎眼裡那種逼人的寒光。雲襄慶幸自己沒有看錯,他們都是對戰爭充滿渴望和嚮往的天生軍人,定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雲襄與二人合作一處,相互頷首示意後,幾個人也沒有多餘的寒暄,立刻翻身上馬,往西北方向,縱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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