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之雄

2024-09-26 10:43:44 作者: 方白羽

  一、比劍

  

  十月十九,黃道吉日,宜婚嫁,宜遠行,不宜動刀兵。

  江南數一數二的武林世家,以「武善傳家」聞名天下的金陵蘇家,一大早就府門洞開,合府內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這日是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大婚的日子,得到消息的武林同道,即便未收到請柬,也紛紛從各地趕來祝賀。對於許多江湖豪傑來說,能和金陵蘇家拉上關係,在人前說話都要硬氣許多。

  一大早,負責迎賓的蘇小剛就在高聲迎候著眾多賀客。他雖不是蘇家嫡傳子弟,卻因為人機靈、武功不弱而深受宗主蘇敬軒信賴,加之他天生有副大嗓門,所以蘇敬軒特意讓他在門外迎賓,兼管大禮之日的安全警戒。這次大禮依新郎官蘇鳴玉的意思,原是要低調舉行,除了金陵附近的近親好友,沒有通知更多的人,不過聞訊趕來祝賀的賓客還是遠遠超出了預計。負責迎賓的蘇小剛沒多久就嗓子冒煙,口乾舌燥。不過為了堅守世家望族嚴苛的禮儀,他依舊不動聲色地堅持著。

  「中州大俠武耀祖攜弟子來賀,裡邊請!金陵富商賈千萬攜夫人來賀,裡邊請!京城張公子攜夫人來賀,裡邊請!」在恭迎張公子夫婦進門後,蘇小剛立刻向一旁的府丁使了個眼色,那府丁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忙跟著這撥賓客進了府門。

  蘇小剛一眼就看出那個明眸皓齒、容貌秀美的「京城張公子」,明顯就是女扮男妝,而她那個「夫人」更是白紗蒙面,完全看不見面目,令人起疑。雖然蘇家不會幹涉來賓的衣著打扮,卻也要防著別有用心的人上門搗亂。所以他要府丁傳信府中弟子,留意這對陌生的假夫妻。若她們僅僅是來看看熱鬧也就罷了,若她們稍有異動,就得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立刻將她們控制起來。蘇家的威儀,可不能讓混在賓客中的宵小損害。

  不說蘇小剛在府門外留意著進來的賓客,卻說來張公子攜夫人進門後,一路上好奇地東張西望,神情就如同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對旁人異樣的目光也渾不在意。

  二人在小廝帶領下,隨著旁人進了二門。此時尚未開席,不過庭院中卻已排下數十張八仙桌,眾賓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邊嗑著瓜子花生邊高談闊論。張公子找了張沒人的空桌坐下後,俯身在夫人耳邊悄聲問:「聽說這蘇家大公子是金陵有名的大帥哥,姐姐以前也來過金陵,不知見過沒有?」

  她那蒙面的「夫人」略一遲疑,方淡然道:「你姐姐以前不過是個走鏢的江湖女子,哪有機會見到這等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說得也是。」張公子理解地點點頭,笑著安慰道,「不過咱們很快就能見到了,也算不虛此行。」

  她那「夫人」突然一聲輕笑,湊近她耳邊悄聲道:「你一個大家閨秀,金枝玉葉,說起帥哥竟這樣興致勃勃,兩眼放光,像個急色鬼一般,真是沒羞。」

  「姐姐討厭,人家只是好奇嘛!」張公子頓時滿臉通紅,惱羞成怒似的舉手要打,那手揚上半空卻停了下來,跟著慌忙放下,滿臉驚喜地站了起來。她的「夫人」忙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一個青衫書生和一個彪壯漢子正緩步過來,那書生不等張公子開口,忙拱手一拜,悄然問候道:「真是巧了,沒想到明珠郡主也來了這裡。」說著他轉向那蒙面女子,「這位想必就是舒姑娘了?咦?怎麼將面目遮得嚴嚴實實,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蒙面女子尚未回答,張公子已搶著說:「上次多虧了雲公子仗義送寶,我姐姐才得以重獲新生,咱們還沒好好謝你呢!」

  「你們要想謝我,就千萬別在這裡搞事。」那雲公子說著在桌旁坐了下來,低聲警告道,「這裡可是金陵蘇家,不比少林寺。」

  「誰說咱們要在這裡搞事了?」張公子頓時滿臉委屈,噘起小嘴道,「難道雲公子認為咱們是天生的騙子,每次相遇都在做坑蒙拐騙的勾當?」

  「不是搞事?那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雲公子有些意外。

  「我們不過是來看看熱鬧罷了,你呢?」張公子笑問。

  「我?」雲公子一怔,仰天打了個哈哈,「跟你們一樣,也來看看熱鬧。」

  「是嗎?」蒙面女子突然一聲輕哼,意味深長地笑道,「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出現的地方,肯定會有不同尋常的熱鬧。」

  不用說,這蒙面女子就是整容後的舒亞男,張公子就是明珠郡主,而那青衫書生和他身後的彪壯漢子,則是千門公子云襄和西北刀客金彪。上次舒亞男得雲襄義贈《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終於在「天工手」下重整了容貌,但她一直不敢以新面目示人,所以才一直都戴著面紗。離開「天工手」隱居處之後,她心中惦記著蘇鳴玉大喜的日子,便算著日子趕來。雖然蘇鳴玉在她心中已是過眼雲煙,但她還是希望能當面向他表示祝福。自從心底那種強烈的感情漸漸淡漠後,對他的恨意也就消失無蹤,心靈深處只剩下點點甜蜜的回憶。舒亞男希望能在自己深愛過的那個男子大喜的日子裡,送上一份真誠的祝福,並感謝他在自己平凡的生命中,留下過如此一段絢爛的回憶。

  明珠並不知道舒亞男心底的秘密,但聽她說要去參加金陵蘇家大公子的婚禮,便死活要跟著來看看那位金陵有名的大帥哥。舒亞男被她糾纏不過,只得想法甩開了跟蹤保護她的那些王府侍衛,趕在大喜的日子混進了蘇府,卻沒有想到在這裡竟與雲襄和金彪巧遇。此時舒亞男已知道,眼前這貌似忠厚善良的文弱書生,並不是普通的小騙子,而是新近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不過她始終無法將眼前這個看不透的文弱書生,和傳說中那個臭名昭著的千門公子襄聯繫起來。(前情請看《千門之門》和《千門之花》)

  「雲公子,你就是傳說中的千門公子襄?」明珠一臉崇拜,兩眼波光粼粼地凝望著雲襄。雖然她早已知道這點,但還是想從雲襄這裡得到他親口的證實。

  雲襄苦澀一笑,搖頭道:「我既沒有傳言中那般神奇,也沒有傳言中那般惡毒,所以我並不是傳說中的千門公子襄。」

  明珠剛開始有些失望,跟著就恍然大悟,連忙對舒亞男興奮地道:「我第一次見到雲公子就說過,他若是騙子,也一定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騙子!我當初的直覺竟分毫不差!」

  舒亞男聽明珠當著自己的面誇讚對手,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不過上次自己完敗在對方手裡,卻也無從辯駁,只得在心底暗暗發狠道:公子襄,你別得意,我遲早要找回場子!

  就在這時,周圍突然響起了嗩吶和鼓樂聲,賓客們紛紛奔走相告:「蘇公子出來了!新郎官要出門去接新娘子了!」

  喧囂聲中,只見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在一幫鼓樂手和迎親的隨從蜂擁下,由內院大步而出。只見他頭插金羽,胸扎紅花,身披彩袍,滿身喜氣洋洋,但臉上除了應景似的僵硬微笑,並無多少喜氣。他一面與賓客們客氣地拱手,一面大步來到二門外。早有小廝牽來披紅掛綠的駿馬,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率領亂鬨鬨的迎親隊伍出門而去。

  眾賓客發一聲喊,也紛紛跟了出去。明珠遠遠望見蘇鳴玉,依稀覺得有些面熟,跟著就想起,他就是在少林寺外見過的那個白衣公子。明珠不禁驚訝地轉向舒亞男,「咦!那新郎官不就是你在少林見過的老朋友嗎?你怎麼會說不認識?」

  「我……」舒亞男頓時無言以對。

  「噢,我明白了!」明珠見狀恍然大悟,正要揭舒亞男的老底,突聽鼓樂聲在府門外突然停了下來,賓客們的喧囂吵鬧也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完全停止。幾個人不由面面相覷,俱不知是怎麼回事,明珠最是好奇,忙拉起舒亞男:「走!咱們出去看看!」

  四人隨著賓客們來到大門外,就見正對蘇府大門的大路中央,一個白衣如雪的男子如一柄出鞘的利劍,殺氣凜然地筆挺而立。在他的面前,一柄出鞘利劍筆直地插在地面那青石板上,劍鋒入石三寸,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依舊寒氣逼人。

  雖然那男子一言不發,但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依舊令吹鼓手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吹奏,令賓客停止了喧囂,甚至蘇鳴玉坐下的駿馬,也躑躅不敢向前。

  蘇鳴玉拍拍坐騎,令它稍稍平靜後,這才朗聲問道:「不閣下為何阻我去路?」

  那白衣如雪的男子緩緩抬起頭來,露出雜亂披髮下那張白皙如玉的臉。那是一個不到三旬的年輕人,目光如劍鋒般銳利,嘴唇如刀刃般涼薄,雖然面目英挺俊美,卻冷得令人不敢親近。他眯著眼打量著蘇鳴玉,冷冷問:「你就是蘇鳴玉?」

  「不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又為何阻我去路?」蘇鳴玉也在仔細地打量著對方。

  「在下南宮珏!」那劍一般的男子話音剛落。賓客中立刻響起一陣竊竊私語:「是南宮世家二公子!難怪有如此氣勢!」

  蘇鳴玉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抱拳道:「原來是南宮二公子,幸會。」

  「我聽說金陵蘇家年輕一輩中,以你的刀法最高,我一直想要討教,只是自覺劍法未臻至境,所以雖近在咫尺,卻一直未能成行。」說到這南宮珏頓了頓,嘆息道,「聽說你今日就要娶親,我雖沒有勝你的把握,卻也不能再等,所以趕在你出門迎親之前在此恭候,但願蘇公子不會令我失望。」

  「你想上門挑戰,以後有的是機會。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二公子遠道而來,還請收起寶劍,進門喝杯喜酒如何?」蘇鳴玉不卑不亢地款款道。

  「不行,這萬萬不行!」南宮珏連連搖頭,「你若娶親生子,心中多了一份牽掛,刀法便要大打折扣,我那時再勝你還有什麼意思呢?要是你不幸死在我劍下,留下孤兒寡母,我豈不是害人不淺?如今我趕在你成親之前挑戰,你就算死在我劍下,新娘子也還來得及改嫁他人,你看我為你考慮得有多麼周到。」

  話音未落,蘇家弟子早已忍不住破口大罵,紛紛拔刀就要動手。負責今日安全的蘇小剛更是氣得臉色鐵青,「鏘」一聲拔出短刀,正要上前,卻聽蘇鳴玉一聲輕喝:「都住手!」

  蘇家眾弟子雖群情激憤,卻還是依言停手。蘇鳴玉翻身下馬,對身後的小廝吩咐道:「去取我兵刃來。」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所以蘇鳴玉身上沒有帶任何兵刃。那小廝連忙答應著要回去取兵刃,就聽門裡傳來一聲冷喝:「胡鬧!也不看看是什麼日子!」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蘇家宗主蘇敬軒大步而出,他已得到弟子飛速稟報,立刻就匆匆趕來。不滿地瞪了侄兒一眼,他冷哼道:「大喜的日子擅動刀兵,是為不祥。咱們蘇家除了你,難道就沒有旁人了嗎?」

  話音剛落,一旁的蘇小剛立刻越眾而出,對蘇敬軒抱拳道:「弟子願代大公子出戰,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見蘇敬軒沒有反對,他立刻揮刀指向了南宮珏。

  就在他揮刀出手的同時,南宮珏也拔出了地上的長劍,迎著他的刀光信手一揮。蘇小剛一刀砍空,正要返身再戰,突感胸前一陣寒冷,低頭一看,就見胸前衣衫盡裂,一道劍痕從胸前一直貫通到小腹,只差幾分就令自己開膛破肚。他頓時面如死灰,回想方才南宮珏那一劍,並無任何奇巧超絕之處,唯一一點就是快,快得不可思議,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更遑談抵擋了。

  「我找的是蘇鳴玉,旁人若再上前,莫怪我劍下無情!」南宮珏信手將劍插入地上的石板中,若無其事地淡然道。

  蘇家眾人見南宮珏一劍擊敗蘇小剛,不由面面相覷。蘇小剛的武功在蘇家也算得上佼佼者,誰知一個照面就為南宮珏所敗,眾人自忖自己武功不比蘇小剛更強,所以面對南宮珏的挑戰,沒有人再敢應戰了。

  蘇敬軒見到南宮珏那信手一劍之後,心中也暗自吃驚。以前只聽說南宮二公子習劍成痴,卻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沒想到今日一見,才發覺他的劍法已遠超兩個兄弟,其凌厲迅捷,實乃世間罕見。恐怕蘇家年輕一輩中除了蘇鳴玉,還真找不出誰是他對手。但今日是蘇鳴玉大喜的日子,妄動刀兵,無論勝負皆為不祥。如果自己親自出手,一來自己以宗主之尊與一個晚輩動手,就算勝了也勝之不武;二來並無必勝的把握,一旦失手,蘇家的顏面就算丟到家了,想到這,蘇敬軒不禁左右為難。

  「聽說蘇家迎親的隊伍讓人堵在了門口,真是讓人欺負到頭上來了!」隨著一聲清朗的呵斥,就見一個神態飄逸的白衣老者由門內大步而出,老者鬚髮皆白,看模樣已年逾古稀,卻依舊神清氣朗,精神健旺。

  「三叔,些許小事也驚動您老,敬軒實在該死。」蘇敬軒連忙搶上一步,對老者恭敬一拜。蘇家眾弟子也紛紛禮拜,有的叫叔公,有的叫三爺爺。

  聽到蘇家眾人對老者的稱呼,眾賓客才恍然大悟。原來老者乃是蘇家上一代宗主蘇慕賢,幾年前將宗主之位傳與侄兒蘇敬軒後,就不再過問家中事務。今日聽到蘇家迎親的隊伍讓人給堵在了門口,所以出來看看。一見攔路者只是一個年輕人,他有些不悅地轉向蘇敬軒:「我還以為有千軍萬馬攔住去路,原來只是孤身一人。蘇家難道就無人能應付嗎?」

  「三叔有所不知,」蘇敬軒連忙低聲解釋道,「咱們與南宮家有點小矛盾,所以在鳴玉大喜的日子,這南宮二公子堵在門口,指名要向鳴玉挑戰。南宮瑞幾個兒子中,以這南宮珏劍法最強,咱們家這些後輩,除了鳴玉還真找不出誰是他的對手。但今日是鳴玉大喜的日子,妄動刀兵實為不祥,所以我才左右為難。」

  蘇幕賢聽完原委,也不禁手捋長須,躊躇不語。

  蘇家的難處落在了眾賓客眼中,也落在了混在賓客中的雲襄眼裡。他略一沉吟,拉過金彪悄聲道:「蘇公子於我有恩,我要助他渡過眼前難關,我打算替他出戰,你要幫我。」

  金彪聞言面色大變:「你瘋了!我聽說南宮世家三位公子,論交遊廣闊以大公子南宮豪為先;論精明能幹以三公子南宮放為首;但要論到劍法武功,卻是以二公子南宮珏最強。方才他那信手一劍,就是我也難以抵擋,你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所以才要你幫忙。」

  「怎麼幫?」

  雲襄拉過金彪,在他耳邊小聲耳語片刻,金彪聽完後臉上十分驚訝,卻還是連連搖頭:「太冒險了,一旦拆穿,你必死無疑。」

  「你多慮了。」雲襄笑道,「無論勝敗,我都非常安全。」

  見金彪依舊搖頭,雲襄只得耐心解釋道:「我不是蘇家弟子,就算輸了也無損蘇家名聲。我身無半點武功,以南宮珏的高傲自負,定不會對我這樣的對手痛下殺手,你放心好了。」

  金彪還在猶豫,一旁的明珠好奇地問:「你們鬼鬼祟祟地嘀咕什麼?」

  「公子想替那蘇鳴玉迎戰南宮珏。」金彪隨口道。

  明珠聞言滿臉驚訝,跟著鼓掌歡呼:「好啊!公子出戰,一定能勝!」

  一旁的舒亞男聞言不由一聲冷笑:「若論陰謀詭計,他或許還有幾分能耐,但要與人面對面動手,只怕是白白送死。」

  金彪原本還有些猶豫,聽到舒亞男這話,不禁激起了他胸中那股桀驁之氣,狠狠地瞪了舒亞男一眼,金彪轉身對雲襄決然道:「好!我幫你,讓那些有眼無珠之輩,看看公子如何擊敗南宮珏!」說完他拔刀割下一縷亂發,交到了雲襄手中。

  雲襄將那縷頭髮藏於掌心,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施施然來到南宮珏面前,嬉笑著拱手一拜:「久聞南宮二公子習劍成痴,劍法超絕,在下早存討教之心。今日恰逢其會,但願二公子不會拒絕在下的挑戰。」

  南宮珏將雲襄上下一打量,見他步伐虛浮,身體孱弱,實在不像身負絕頂武功的模樣。南宮珏不由皺眉問:「你是蘇家弟子?」

  「不是。」雲襄笑道,「不過蘇公子於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不宜妄動刀兵,所以在下願替他出戰。」

  「就憑你?」南宮珏上下打量著雲襄,心中滿腹狐疑。這小子怎麼看也不會半點武功,卻敢笑嘻嘻地站到自己面前,不是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就一定是瘋子。

  「沒錯。」雲襄笑著點點頭,「我不僅要替蘇公子出戰,還要兵不血刃地贏下這一戰,以免讓蘇公子的婚禮被血腥玷污,所以你今日走運了。」

  南宮珏聽明白了雲襄的言下之意,不由怒極反笑,手扶劍柄傲然道:「好,拔出你的劍。看看咱們今日誰能兵不血刃地贏下這一戰!」話音未落,殺氣已瀰漫全場,激得眾人渾身一個激靈。

  雲襄依舊笑嘻嘻地道:「我劍在心中,拔不拔劍也沒多大區別。」

  南宮珏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是劍道至理,南宮珏也是最近才悟到其中奧妙,他實在不相信一個從未練過劍的普通人,能有這等心得和體會。心中不由收起幾分輕視,試探道:「你心中那是什麼劍?」

  「我心中不是劍,而是劍意。」雲襄笑道。

  「劍意?」南宮珏一怔,眼中的疑惑漸漸變成了敬佩,連連點頭道,「不錯,意在劍先,劍為形,意為神。你能悟到這一層,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這等劍道至理,雲襄只是從前輩高人留下的典籍中讀來,完全是紙上談兵,沒想到竟能唬住南宮珏這等劍道高手。他心中暗自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笑問道:「如此說來,我有資格與你一戰了?」

  南宮珏微微頷首道:「你在劍法上有此領悟,在下哪敢輕視?不過你用什麼劍?總不能以心中的劍意對敵吧?」

  「有什麼不可以?」雲襄說著緩緩伸出一隻手,將五個指頭張開,笑道,「我的劍隨心而發,由意化氣,一旦使將出來,完全無聲無息,卻能殺人於無形。二公子出身武林世家,又習劍多年,對這劍法想必也有所耳聞吧?」

  南宮珏皺起眉頭,想不出有什麼劍法是完全無聲無息,卻能殺人於無形,只得耐著性子問道:「那究竟是什麼劍?」

  「六脈神劍。」雲襄悠然笑道。

  「六……六脈神劍?」南宮珏頓時張口結舌。

  「二公子不會連六脈神劍都沒聽說過吧?」雲襄面露嘲笑。

  南宮珏當然聽說過六脈神劍,那是南宋年間大理國一個段姓皇族高手的獨門絕技,據記載這劍法確實是隨心而發,由意化氣,完全無招無式,令人無從抵擋。只可惜那位絕世高手並未留下傳人,所以六脈神劍早已絕跡江湖,成為武林一個永久的神話和傳說。今聽雲襄自詡會使六脈神劍,南宮珏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若真會六脈神劍,我南宮珏死在這等傳說中的神劍下,也當死而無憾。」說著拔劍在手,遙指雲襄,「就讓我領教你那傳說中的六脈神劍!」

  「等等!」雲襄連忙抬手阻止,「我這劍法傳自南宋那位段姓高手,也傳承了他的弱點,就是時靈時不靈,我得先試試這劍法現在好不好使。我除了六脈神劍,什麼武功也不會,萬一這劍法不好使,你可不能乘人之危。」

  關於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的弱點,古籍中也有所記載,而那位南宋段姓高手,好像除了這套跡近神話的六脈神劍,也不會任何武功。對這點南宮珏也知之甚詳,便大度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調侃,笑道:「你儘管試劍,我決不乘人之危。」

  「那好,我先試劍了。」雲襄說著豎起食指,嘴裡喊聲「商陽劍」,跟著一指劃出。眾人齊刷刷盯著雲襄的手指,南宮珏更是全神戒備,誰知卻不見任何異狀。雲襄一指劃空,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有些不靈,我再試。少沖劍!」跟著小指劃出,卻依舊不見任何動靜。

  雲襄手舞足蹈一連比畫了七八指,卻都沒有任何動靜,人叢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南宮珏更是面露嘲笑,調侃道:「你打算還要試幾劍?」

  「最後一劍,少陽劍!」雲襄說著拇指一揮。南宮珏正待大笑,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打在了身後的牆上,他忍不住回頭望去,就見身後數丈外的牆上,多了一個指頭大的小洞,就如同指頭戳上去的一般。

  「成了!」雲襄如釋重負地長舒了口氣,豎起食指擺出個不倫不類的姿勢,對南宮珏招招手,「來吧,讓你嘗嘗本公子的六脈神劍!」

  南宮珏疑惑地望望身後那牆上的小孔,再望望對面的雲襄,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也想不通那小孔是如何戳上去的。回想方才的情形,並沒有聽到雲襄手上有指風或劍氣射出,難道這六脈神劍就是無聲無息?他不敢大意,連忙橫劍在胸取了個守勢,想先看清對方的出手再作打算。

  「中沖劍!」雲襄一聲輕喝,中指突然劃出。這種虛空亂劃的指點,南宮珏原本不會放在心上,但方才那莫名其妙出現在牆上的小孔,令他不敢輕視,連忙往旁一閃。只聽身後「噗」一聲輕響,南宮珏回頭一看,牆上又多了個指頭大的小坑。

  這就是六脈神劍?這就是六脈神劍!南宮珏心中震駭無以言表,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回想方才情形,對方的指劍完全無聲無息,令人根本無從防範,但卻能在數丈外將牆戳個洞,這等劍法誰能抵擋?自己所練的有形之劍,與這等無形之劍比起來,實在不是一個層次,他不禁心如死灰,卻不甘心就此認輸。忙將長劍一抖,欲行搶攻。誰知身形方動,對方又是一聲輕喝:「看劍!」

  南宮珏見雲襄的手指向自己遙遙劃來,連忙倒地一滾避了開去。卻見雲襄十指亂指,雙手連揮,南宮珏只得左躲右閃,狼狽萬分。雖然雲襄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十劍倒有七八劍劃空,只偶爾在牆上留下一兩個戳痕,南宮珏卻也不敢冒險。如此一來,竟只有躲閃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在雲襄十指虛點之下,就只有拼命閃避,一時間十分狼狽。

  圍觀的賓客中響起了一陣鬨笑,不少明眼人已看出端倪。原來在雲襄揮舞「六脈神劍」 的同時,另有一個面目粗豪的彪壯漢子,躲在人叢中順著雲襄的手勢彈射泥丸,泥丸打在牆上一碰即碎,卻也在牆上留下了一個個小坑。那漢子所站的角度十分巧妙,南宮珏很難看到他出手,加上南宮珏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對自己的雲襄身上,竟沒有發現這中間的古怪。

  賓客大多是蘇家的至親好友,雖然看破卻不揭穿,反而配合著雲襄的表演,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言擠對:「你看南宮公子在這六脈神劍之下,有幾成勝算?」

  「他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還談什麼勝算?」

  「六脈神劍,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奇劍法,令人嘆為觀止!」

  「這南宮珏也算是名門之後,怎麼在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況下,還能厚顏纏鬥下去?」

  ……

  眾人的譏諷調侃,像刀子一樣刮在南宮珏臉上,令他臉上火辣辣的痛。他不禁一聲厲嘯,再不顧自身安危,奮力一劍刺向數丈外的雲襄。這一劍義無反顧,迅若閃電,賓客中響起幾個人的驚呼,但任何人都已來不及相救。

  「哈哈!」雲襄突然停手,若無其事地仰天大笑。南宮珏的劍鋒應聲停在離雲襄咽喉不及一寸之處。望著一臉從容的雲襄,南宮珏厲聲喝問:「你笑什麼?」

  雲襄滿臉後悔地連連搖頭:「我不該太過自負,豪言要兵不血刃地將你擊敗。對你這種死不認輸、死纏爛打之輩,我實在不該夸下這等海口。」

  「你意思是,我已經敗了?」南宮珏怒道。

  雲襄沒有理會南宮珏的質問,卻從容走到南宮珏方才站立之處,從地上撿起一縷頭髮,高舉到南宮珏面前,嘆息道:「我原以為削掉你一縷頭髮,以二公子的名望就該棄劍認輸了。難道咱們能像那些三流劍手一般,非要拼個頭破血流才分出高下?誰知……唉!」雲襄說著,滿是遺憾地連連搖頭。

  南宮珏聞言頓時面如死灰,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確有幾招「指劍」未能完全躲過,原本以為那幾指恰好對方六脈神劍失靈,心中還暗自慶幸。卻沒想到原來對方是要不流血地將自己擊敗,這才只削掉自己一縷頭髮。方才那幾指任何一指刺實,自己都會血濺當場。苦練多年的劍法,在六脈神劍面前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南宮珏只感到萬念俱灰,連死的心都有了。

  賓客們趁機起鬨:「南宮家怎麼出了這樣的子弟,別人明明已經手下留情,他卻還好意思纏鬥下去。今日要不是蘇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恐怕早已死在六脈神劍之下了。」

  「呵呵,大名鼎鼎的南宮二公子,見面不如聞名,見面不如聞名啊!」

  眾賓客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南宮珏滿臉羞愧,突然將手中長劍一折兩段,仰天長嘆:「世間有此神劍,我就算再苦練一百年,也還是無法與之相抗,我練劍還有何用?」說著奮力將斷劍扔出老遠,然後轉向雲襄一拜,「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請不吝賜告。」

  雲襄原本對南宮世家所有人都心懷仇恨,今見南宮珏坦然認輸,倒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忍胡亂編個名字騙他,便道:「我姓雲,你知道這點就夠了。」他知道一個老千最忌出名,能告訴仇家這點,已經算是破例。

  南宮珏沒有再追問,點頭嘆道:「雲公子的六脈神劍,果然天下無雙。我若不找到破解之法,不敢再向公子討教!一旦有所突破,定要再試公子的神劍!」說完也不理會旁人的譏諷嘲笑,轉身揚長而去。

  直到南宮珏走遠,明珠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落地,不由拉著舒亞男歡呼雀躍:「他贏了!他真的贏了南宮珏!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贏!」

  眾賓客跟著齊聲歡呼,不約而同地圍了上去。蘇幕賢排開眾人來到雲襄面前,將他上下一打量,然後挽起他的手呵呵大笑:「老夫一生見過無數次名動天下的比武較技,卻從未見過如此經典一戰,這一戰必將載入武林史冊,成為無法重演的千古絕唱。你兵不血刃地為蘇家退此強敵,蘇家將視你為永遠的朋友!」

  蘇鳴玉此時也認出了雲襄,就是在少室山下與自己共醉過的酒友,忙上前挽起他的手嘆道:「公子真英雄也!鳴玉能識得公子,實乃三生有幸!今日你無論如何不能就走,待鳴玉接回新娘,行完大禮,定要與你痛飲三天!」說完也不等雲襄同意,便對隨從高聲吩咐,「快將恩公迎進內院,以最隆重的禮節待之。」

  舒亞男望著被眾賓客蜂擁進了內院的雲襄,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方才見他狂妄地要迎戰南宮珏,舒亞男心中只盼著他當場丟人現眼,但當他真正危險時,卻又十分擔心害怕,暗自祈禱他能智勝。不過當他真正勝了之後,舒亞男心中又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方才見蘇鳴玉遇到難題,她也想幫他一把,但倉促之間,卻沒想到任何可行的法子。今見雲襄巧妙智勝,受蘇家感激,為眾人敬佩,她雖然心中有些忌妒,卻也忍不住暗自喝彩。

  蘇鳴玉帶著迎親的隊伍繼續上路後,眾人重新回到蘇府。人們紛紛打聽雲襄的來歷,卻只知道他姓雲,其他一概不知。明珠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向旁人炫耀她心中的英雄,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千門公子襄,但卻被舒亞男阻止。想起雲襄的身份,明珠只得強忍衝動,將滿腔的興奮和激動強壓在心底。

  舒亞男見明珠不住向內院方向張望,忍不住沒好氣地道:「現在人家是蘇府貴賓,要想再見到他,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了。」

  「姐姐說什麼呢!」明珠臉上一紅,立刻反唇相譏,「你才是巴巴地趕來見你那個老朋友,誰知跟人家連一句話都沒說上,還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讓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來過,這又是何苦?」

  舒亞男一窒,頓時啞然無語。明珠見說中舒亞男心事,不禁有些後悔,忙攬住她小聲道:「你要有什麼話不方便對那個老朋友說,我可以幫你轉告。過了今日,你要再說可就遲了。」

  舒亞男微微搖了搖頭,輕撫著自己的臉頰幽幽嘆道:「除了祝福,我已經沒有什麼話可說。自從我親手毀掉這容顏開始,過去那個舒亞男就已經死了,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對我來都只是一場遙遠的夢。」

  明珠似懂非懂地望著舒亞男,不知道該如何開解。二人各懷心事,相對默然。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聽門外鼓樂齊鳴,鞭炮陣陣,遠遠傳來迎賓司儀的高呼:「新人到!」

  眾賓客齊聲歡呼,爭先恐後地圍過去看新娘子,蘇府上下一時亂紛紛喧囂嘈雜。就見蘇鳴玉在前領路,而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新娘子,則在兩個丫鬟攙扶下,裊裊婷婷地緩步進了蘇府大門。眾人追著新娘子齊聲起鬨,一直將她送進大堂。

  舒亞男目送著蘇鳴玉將新人領進大堂後,轉身對明珠悄然道:「咱們該走了。」

  明珠本待留下來喝喜酒看熱鬧,不過一想到舒亞男的感受,便懂事地挽起她道:「沒錯,咱們是該走了,亂鬨鬨的也沒啥看頭。」

  二人相挽來到大門,此時眾賓客已經跟著新人進了大堂觀禮,門外就只剩下兩個負責迎賓的蘇家弟子,此時他們臉上有種與喜慶不相稱的冷厲,眼中更有一絲莫名的惶亂。見明珠二人出了大門,其中一個突然一聲輕喝:「站住!」

  明珠與舒亞男回過頭,就見那個負責迎賓的蘇家弟子追上幾步,攔住二人去路,對明珠拱手道:「張公子不等大禮完了再走?」

  明珠有些驚訝對方還記得自己的假名號,不由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認得他就是先前敗在南宮珏劍下那個蘇家弟子。見他眼神不善,明珠不滿地一揚下頜:「本公子想啥時走就啥時候走,你管得著嗎?」

  不用說,這蘇家弟子就是負責迎賓和警戒的蘇小剛。此刻他眼神冷厲地盯著明珠,冷冷道:「張公子想什麼時候走在下本管不著,就算你女扮男裝隱瞞身份混入蘇府,咱們也依舊待你們如上賓。不過現在府中發生了點狀況,所以還請張公子暫時留步。」

  明珠見對方已看穿自己裝扮,倒也不好繼續耍橫,便問:「什麼狀況?」

  蘇小剛抬手往身後一指,明珠抬頭望去,就見蘇府門楣之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猩紅刺目的圖案,遠遠望去,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火焰中央,隱約透出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像,即便在青天白日之下看去,也顯得十分詭異恐怖。明珠詫異道:「那是什麼鬼東西?」

  「我也正想請教二位。」蘇小剛冷冷道。方才新娘子進門時,所有人都追著去看新娘子,大門外顯得有些混亂,誰都有可能趁亂將那個詭異的圖案拍在門楣上,蘇小剛也是待眾賓客進了大堂後,才發現門楣上不知何時多了這麼個圖案,不禁十分氣惱。大公子大喜的日子,門上多了這麼個圖案,實在有些不吉利。正好見明珠和舒亞男要匆匆離去,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可疑的人。所以他一面令人飛報宗主,一面將明珠二人攔住。

  明珠見對方眼裡滿是敵意,立刻一揚脖子:「你負責看門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你不會因為這個,就攔住咱們不讓走吧?」

  蘇小剛冷冷道:「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二位最好別走!」

  明珠一聽這話就要發火,卻被舒亞男一把抓住了手。只見舒亞男仰望著門楣上那圖案,澀聲道:「我們不會走。」

  明珠還想爭辯,突然感覺舒亞男的手在微微發顫,從她手上的力道,可想像到她心中的緊張。明珠連忙悄聲問:「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見過這圖案?」

  舒亞男微微搖了搖頭:「我以前從沒見過,只是聽我爹爹說起過。」

  明珠還想再問,就見蘇家宗主蘇敬軒,在一名弟子帶領下由門內大步而出,尚未站定他就在問:「在哪裡?」

  蘇小剛忙向門楣上一指。蘇敬軒抬頭一看,渾身不由一顫,半晌無語。蘇小剛見宗主臉色從未有過的凝重,正待檢討自己的失職,只聽蘇敬軒喟然嘆道:「這圖案已絕跡江湖十八年,難怪你們不識。這是拜火教,也就是俗稱魔門的獨門標誌。它出現的地方,必伴隨著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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