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莫爺
2024-09-26 10:43:24
作者: 方白羽
城南是下里巴人聚集的城區,工匠僕役雜居於此,空氣中充斥著貧民區固有的臭味。在一間亂鬨鬨的茶樓,當舒亞男隨著那算命術士來到後院,看到為自己開門的那猥瑣漢子後,立刻就明白對方何以會盯上自己。當初自己雇了一幫街頭閒漢,在聞師爺面前假扮捉拿自己的青樓打手,這漢子正是他們的頭。
「莫爺已經等你很久了。」那漢子猥瑣地笑著,將舒亞男和算命術士迎進去後,就帶上門悄悄退了出去。房內光線幽暗、空氣混沌,一個衣衫古舊的枯瘦老者閒閒地坐在竹椅之上,正睜著白蒙蒙的眼眸對著進來的舒亞男,臉上渾無表情。算命術士忙上前一步,小聲道:「莫爺,您要找的人已經來了。」
老者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指指一旁的竹椅:「姑娘請坐。」
舒亞男依言坐下,她已看出,這老者雖然雙目俱盲,但他那種泰然自若的從容,竟讓人不敢輕視。待她入座後,老者將頭轉向她的方向,淡淡道:「冒昧相邀,還望姑娘恕罪。」
舒亞男原本還在暗恨那算命術士的要挾,被老者淡淡一句賠罪,立刻恨消氣散,忙道:「無妨,能見到莫爺這樣的人物,也算不虛此行。」
「你知道老朽是什麼樣的人物?」莫爺故作糊塗地反問道。舒亞男笑道:「雖然以前從沒聽說過莫爺的大名,不過一看言談舉止,就能猜到莫爺必非常人。」
莫爺拈鬚一笑:「小姑娘小嘴真甜,不知出自哪一門下?燒幾炷香?」
舒亞男一怔,茫然道:「我不知莫爺說的是什麼意思。」
莫爺有些意外,正色道:「禹神絕技傳千古,門下八將亦流芳。姑娘出自哪一門?」
舒亞男這回知道,那是江湖門派的秘密切口,莫爺顯然是誤會了自己的身份。她忙道:「莫爺恐怕是誤會了,我不是你以為的幫會中人。」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
莫爺的表情更是驚訝:「你非千門中人,卻知道巧妙接近聞師爺,不僅將他騙得人財兩失,還將那無良師爺送入大牢,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舒亞男知道對方一定調查過自己上次的行動,也就沒有否認:「不錯,我與聞師爺有點小恩怨,小女子無權無勢,唯有出此下策。」
莫爺拈鬚沉吟片刻,突然道:「姑娘,你可否讓老朽摸摸你?」
舒亞男有些意外,除了蘇鳴玉,她還從來沒有主動讓別的男人碰過自己,不過看莫爺的年紀足以做得自己的爺爺,而且又是瞎子,想摸摸自己也不算過分。她遲疑了一下,起身來到莫爺身前,輕聲道:「莫爺,我在這裡。」
莫爺探出手,從她的手指、手臂順著摸上去,最後摸上了她的臉龐,當摸到她臉頰上那個傷疤時,莫爺突然停下手,輕嘆道:「老朽知道你是誰了。」
舒亞男沒想到臉上的傷疤會暴露身份,心中一慌,正欲轉身而逃,就聽莫爺笑道:「舒姑娘無須驚慌,南宮瑞那點賞銀,老朽還看不上。不過叢飛虎的銀子嘛,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叢飛虎?」舒亞男又是一驚,她沒有想到叢飛虎也在找自己,漕幫的勢力遍及江南,他若要找自己,肯定比南宮世家更有辦法。
「舒姑娘莫非還不知道?」莫爺笑道,「叢飛虎私下裡托江湖朋友幫他打探你的下落,他對你沒有惡意,只是想幫你,以補償他的過失。」
「多謝他的好意,如果莫爺今日是為此事找我,我看就不用再麻煩了。」舒亞男說著直起身來,冷冷道,「能見到莫爺這樣的人物是亞男一生之幸,但願後會有期,告辭!」
「舒姑娘誤會了!」莫爺拈鬚一笑,「無論南宮瑞還是叢飛虎,都還不夠分量讓老朽交出自己的弟子。老朽根本無心過問你與南宮瑞或叢飛虎的恩怨,老朽只想收下你這個女弟子。」
「什麼?」舒亞男十分驚詫,用懷疑的目光將莫爺上下一打量,「你能教我什麼?」
「老朽能教你如何更好地騙人,就像你做過的那些事一樣。」莫爺拈鬚笑道,「早就聽門下說揚州城出了個高明的女老千,竟然敢拉南宮世家這杆大旗出千,那時老朽就留上了心。你在金陵找人幫忙演戲接近聞師爺,恰好那人就是老朽門下,所以老朽這才讓門下相請。原本以為是同門,誰知你竟不識本門切口。老朽很是欣賞你的品性和天賦,所以存了收你為徒之心。老朽忝為千門上四將之一,你拜在老朽門下,也不算辱沒了你。」
舒亞男沒想到莫爺竟然是個騙子中的宗師,若在初學千術之時,她一定會對莫爺的提議驚喜若狂,但在研習過南宮放那些千門典籍後,她的眼界已經達到更高的層次。對莫爺的提議,她歉然一笑,「多謝莫爺美意,不過我認為,師父能教的千術,就不是最高明的千術。」
「哦?那你以為,什麼樣的千術才能稱得上高明?」莫爺饒有興致地問道。
「隨心所欲,變幻無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舒亞男款款道,「千術之道在於新,在於不斷變化不斷發展,在於不斷實踐身體力行,在於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不斷磨礪自己。這些,恐怕莫爺教不了。」
莫爺滿面驚訝地愣了半晌,突然鼓掌嘆道:「你有此心胸,老朽確實教不了!看來老朽果然沒有找錯人。」
舒亞男一怔:「莫爺找我,還有何事?」
莫爺沒有立刻回答,卻轉向一旁那算命術士:「小沈,將你的計劃告訴舒姑娘吧,依我看,她就是最好的人選。」
「是!」算命術士忙道,「莫爺放心,小人定不讓您老失望。」
舒亞男見莫爺與術士一問一答,渾然沒有徵求自己同意的意思,正要動問,卻見算命術士已從隱秘處拿出了一方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雙手捧著遞到自己面前。盒中泛起一層綠蒙蒙的光華,讓人心馳神迷。舒亞男本不想接,但看到盒中那塊晶瑩剔透的翡翠後,女孩子痴愛珠寶的天性,還是使她忍不住接過錦盒,茫然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一塊翡翠雕篆的鳳凰玉佩,名叫翡翠鳳凰。」算命術士悠然道,「不過你手中這塊,只是贗品。」
「贗品?」舒亞男驚訝地仔細翻看。那是一整塊翡翠雕篆成的一對鳳凰,於雲霧中相對飛翔。雕師巧妙地利用了翡翠的顏色,不僅使那對鳳凰栩栩如生,就連雲霧也充滿了動感,實乃玉佩中的精品。舒亞男以前隨父親走鏢時,也曾見過不少珠寶,對珠寶也算半個行家。可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玉佩假在哪裡,不由懷疑地問道,「這,真是贗品?」
算命術士微微一笑:「翡翠當然不假,所以你分不出來。不過就算你見過真品後,也不一定能發現它們之間的差別,不是真正的珠寶行家,很難發現它與真品之間的差別。」
「還有比這塊更好的真品?」舒亞男心中隱隱猜到了莫爺的計劃。
「不錯!」算命術士點頭道,「這塊玉佩雖然也是上等翡翠雕篆,僅材料的價值就數以萬計,但與那塊真品比較起來,卻連它的零頭都比不上。」
「你們是想用這塊贗品,去換那塊真品?」舒亞男漸漸有些明白了。
算命術士微微嘆息道:「雖然計劃如此,但要實行起來談何容易。我們一直在尋找一個既能隨機應變,又善於應付大場面的女子,她將是這個計劃關鍵之關鍵!」
「所以你們就找到了我?」舒亞男恍然大悟,忙將手中的玉佩還給算命術士,「可惜你們找錯了人,我不是小偷!」
「我們也沒讓你去偷啊,只是要你去換而已。」算命術士陰陰一笑,「這個計劃我已告訴了你,你認為自己還能脫身事外嗎?」
舒亞男神情微變,冷冷道:「我不習慣受人威脅。」
算命術士微微一哂:「我也不習慣威脅別人。你可以拒絕我的建議,不過你走出這間屋子後,就得好好想想,如何去應付官府的捕快和南宮世家的眼線,以及無數像我們這樣的街頭騙子。」
舒亞男氣得滿面通紅,正要發作。就聽一旁的莫爺笑著插話道:「小沈就喜歡嚇唬人,舒姑娘別信他的。即使你拒絕了咱們的計劃,咱們也不會去告密,這點你盡可放心。」
莫爺越是這樣說,舒亞男越是不敢輕信。她不得不佩服莫爺的老奸巨猾,讓手下出面威脅,而自己卻充當和事佬,既將威脅向自己挑明,又一本正經說自己不會告密,讓人沒法跟他翻臉。令她心中憋屈,卻沒法發作。只聽莫爺又道:「這計劃萬事俱備,就欠東風。只有像舒姑娘這樣善於演戲、又善於隨機應變的女子,才是計劃成功的關鍵。事成之後老朽決不會虧待你。一千兩!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舒亞男突然意識到方才莫爺要收自己為徒的真實意圖,自己若拜在莫爺門下,幫師父辦事自然是天經地義,他也就不必再花一兩銀子。這些騙子真是一個比一個精明,他們想以師徒之情賄賂不成,就威逼利誘雙管齊下,若是不答應,他們定不會善罷甘休。想到這舒亞男無奈道:「跟我說說你們的計劃,如果切實可行,我可以考慮。」
算命術士大喜過望,忙道:「這計劃萬無一失,決計沒有任何危險!」
「廢話少說,只講關鍵!」舒亞男斥道。她才不會天真地相信這些江湖騙子的任何保證。
算命術士正要細說,莫爺笑道:「小沈,你該先介紹一下自己,以後舒姑娘就是咱們的合作夥伴,總不能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吧!」
算命術士點頭道:「在下沈文仲,綽號鬼算子,與莫爺是同門。」
舒亞男好奇地問:「你們都出身千門吧?就不知是屬於哪一門?」
鬼算子沈文仲見莫爺沒有阻攔,便道:「莫爺乃千門上四將之提將,在下是千門下四將之除將。」
舒亞男對千門了解不多,也就沒有細問,只道:「失敬失敬!給我說說你們的計劃吧。」
鬼算子指了指手中的錦盒道:「這翡翠鳳凰,乃福王千金明珠郡主的隨身飾物,這兩日郡主正在江南遊玩,後日就到蘇州。郡主平日出入皆有王府侍衛跟隨,旁人難以接近,不過如果是女人,自然就容易一些。」
「我如何才能接近明珠郡主?」舒亞男問道。
鬼算子胸有成竹地道:「郡主喜歡微服遊玩,尤其喜歡女扮男妝。你趕到蘇州後,咱們的人會跟你碰頭,到時你假扮被人追捕的落難女子,自然就可以接近她。之後就要靠你隨機應變了。如何騙她摘下翡翠鳳凰,又如何巧妙地將之用贗品替換,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對了,她身邊的侍衛都是些老江湖,你那些易容偽裝最好別用,以免露出破綻。」
舒亞男想了想,問道:「如果失手,會怎樣?」
鬼算子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道:「不知道,也許郡主會放過你,也可能會送你去見官。你不會因此就膽怯吧?」
舒亞男若有所思地翻看著手中玉佩道:「你不怕我得手後,將價值連城的寶物據為己有?」
「不怕!」鬼算子冷冷道,「翡翠鳳凰是御賜之物,沒有珠寶商敢隨便買下。它在你手裡跟廢物沒什麼兩樣。」
「難道你們能找到買主?」
「是有人出錢收購,咱們才會出手,不然誰會花這麼大的心思準備?」
舒亞男還想再問,一旁的莫爺插話道:「舒姑娘,咱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拿到翡翠鳳凰後,立刻趕去『榮寶齋』,自然有人付你一千兩報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兩千兩,少一個子兒都免談。」舒亞男冷冷道。
「什麼?你還真敢獅子大開口?」鬼算子臉色頓時十分難看。莫爺卻神情不變地笑道:「舒姑娘真會做生意,成交!」
「莫爺果然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跟你合作真是愉快!」舒亞男仔細收起那塊贗品,不理會一臉惱怒的鬼算子,笑著抱拳告辭而去。待她一走,鬼算子很是不滿地質問道:「莫爺,你怎能任由她坐地起價?」
莫爺拈著頜下數莖白須,若無其事地道:「任隨她漫天要價,老朽是一個子兒都不想花。」停了停,他又喟然輕嘆,「再說,那塊贗品也未必就能亂真。能否得手,全看她的運氣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地處江南腹地的蘇杭二州,素來以其江南水鄉的絢麗風光,為無數文人墨客詠贊。這裡或許沒有戈壁大漠的雄奇,或高山大海的遼闊,卻以其婉約動人的風姿,成為無數文人雅客心目中的聖地。
這日午時剛過,天空中飄起了牛毛細雨,給靜謐安詳的蘇州城,籠上了一層煙雨濛濛的味道。一艘不大不小的樓船,緩緩蕩漾在濛濛細雨中,沿著橫貫全城的小河靜靜駛來。船頭,一個面目秀美、青衫滴翠的年輕公子,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沿河兩岸的景色風光。
突然,一艘小船從斜刺里沖了過來,重重撞在樓船的船頭,立在船頭的青衫公子猝不及防,身子一晃差點落水,他剛站穩身形,就見小船上有人「撲通」一聲掉入河中,在水中不住撲騰。青衫公子見狀拍手大笑:「叫你冒失,竟然敢衝撞本公子的船,害本公子差點落水。」
在水中撲騰的是個衣衫破舊的少女,只見她掙扎著抓住樓船的船舷,在水中哀求:「公子救我!」
青衫公子尚未開口,就聽對面小船之上,幾個面相兇惡的漢子在氣勢洶洶地鼓譟:「誰他媽敢救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幾個惡漢的叫囂,激起了青衫公子天生的傲氣,他一瞪眼:「本公子偏偏要救她一救,看你們能把我怎樣?」說著他便向水中的女子伸出手,那女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猛然用力要翻身上船,誰知青衫公子下盤不穩,身子一歪竟向水中栽去。他不禁失聲尖叫,眼看就要落水,就見樓船船艙內一條人影飛射而出,伸手抓住了他的後腰帶,生生將他從水面提了起來。那漢子臂力驚人,僅一隻手就把青衫公子連同水中的少女一併拉上了甲板。青衫公子驚魂稍定,卻不謝那人救援之恩,反而斥罵道:「藺東海!你怎麼能看我落水才出手?害本公子衣袍盡濕,出盡洋相!」
其實青衫公子衣衫也就袍袖沾水,幸虧那身形彪悍的漢子及時出手,他才免了落水之難。那漢子年近四旬,國字臉,臥蠶眉,臉上輪廓如刀削斧砍,生得錚錚有骨,尤其一對細長丹鳳眼,隱有冷芒透出,顯然非等閒之輩,但他在青衫公子面前卻畢恭畢敬,對青衫公子的指責也不爭辯,反而拱手賠罪道:「是小人失職,望公子恕罪。」
青衫公子余怒未消,又聽對面小船上幾個漢子在大聲鼓譟:「快將那女子給大爺交出來,不然讓你們好看!」
青衫公子瞪了那彪悍漢子一眼,向小船上眾惡漢一指:「還不替我教訓這些不開眼的小雜碎?難道要本公子親自動手不成?」
「是!」那漢子一聲答應,立刻一躍而起,身形如大鵬般輕盈地落到對面小船上。幾個惡漢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他或踢或劈或推,盡數打入水中。見眾惡漢在水中狼狽撲騰,青衫公子連連拍手笑道:「看你們還敢在本公子面前張狂!」
幾個惡漢見對手武功高強,不敢再糾纏,色厲內荏地丟下幾句場面話,灰溜溜地遊了開去。彪悍漢子躍回樓船,對艙中一聲高喝:「來人!快帶公子去更衣。」
兩個丫鬟從艙出來,欲上前攙扶青衫公子。此刻那落水的女子顧不得渾身濕透,忙對青衫公子盈盈一拜:「多謝公子相救!」
青衫公子皺眉將她上下一打量,然後一招手:「你!跟我進來!」
彪悍漢子連忙阻攔道:「公子,這女子來路不明,咱們最好立刻將她打發走。」
那女子連忙哀求道:「公子,我是被人拐賣的良家女子,剛從青樓逃出來,那些青樓打手還沒走遠,你可不能將我又推入火坑啊!」
青衫公子看了看那幾個在河邊徘徊不去的惡漢,點頭道:「我若是現在讓你走,別人還以為我怕了那些小地痞。好,你跟我進來吧。」彪悍漢子不好阻攔,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將那女人領入了艙中。
艙中的布置溫馨優雅,日常用具一應俱全。青衫公子打量著渾身濕透的女子,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是從青樓逃出來的?快跟本公子說說,青樓里都有些什麼?為啥男人都喜歡上那兒去玩?」
那女子神情頓時有些窘迫,低頭期期艾艾道:「青樓是男人糟踐女人的地方,公子小小年紀,這些事還是不要打聽了。」
「我都十七了,哪裡還小?」青衫公子大為不滿,「要不待會兒你帶我去青樓開開眼界,就當是我救你的報答。」
「不行不行!」那女子連連搖手,「那種地方,打死我也不會去了!」
青衫公子沉下臉來:「又不是讓你回去,咱們花錢去玩,你怕什麼?」
那女子一臉詫異:「哪有女人上青樓去玩的?」
「女人怎麼就不能去青樓玩?」青衫公子很是不以為然,「本公子還偏就不信這個邪!」
兩個丫鬟聽到這話,嚇得慌了神,一個道:「公子千萬別胡鬧,不然奴婢又要受老爺責罰了。」另一個丫鬟忙將一套新衣袍拿過來:「公子快換上乾衣,小心著涼。」
青衫公子任兩個丫鬟脫出外面的濕衣,正待換上乾衣,就見對面那女子直愣愣盯著自己胸前,一臉的驚訝。青衫公子低頭一看,原來是項下玉佩吸引了對方的目光,他摸了摸玉佩笑道:「想不到你還識貨,知道這是難得一見的稀罕物。」
「公子誤會了。」那女子連忙收回目光,「我只是覺得有些眼熟,好像以前在哪兒見過。」
「什麼?你見過?在哪裡見過?」青衫公子十分驚訝。那女子歪頭想了想:「嗯,好像是在一個客人那裡。」
「你胡說什麼呢!」青衫公子面色大變,「這翡翠鳳凰乃御賜之寶,世間獨一無二,你一個青樓女子,豈能見過?還是在一個混帳男人那裡!」
「我只是覺得眼熟,還不敢肯定。」那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又堅持道,「不過我真的覺得很眼熟呢。」
「你仔細看看!千萬別看錯了!」青衫公子連忙將玉佩摘下來,強塞到那女子手中,「你仔細想想,在哪裡見過它?」
那女子仔細翻看了一回,自語道:「這裡光線太暗,我得在亮處再看看。」說著轉身來到窗前,舉起玉佩對天照看了片刻,這才將玉佩還給青衫公子,「對不起,是我看錯了,我見過的跟這塊不太一樣。」
青衫公子接過玉佩,卻沒有戴回項上,只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著那女子,看得那女子有些窘迫,忙笑問道:「公子為何用這種目光看人?」
青衫公子沒有回答,卻對兩個丫鬟擺擺手:「你們退下。」
兩個丫鬟有些奇怪,不過見主人表情嚴肅,只得乖乖地退了出去。青衫公子仔細關上艙門,這才回頭盯著那女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公子話,小女子小名阿蘭。」那女子忙道。
「假名吧?」青衫公子一聲冷笑,「真名叫什麼?」
那女子勉強一笑:「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青衫公子將手中玉佩舉到她面前,「你將我當白痴啊?我隨身佩戴的東西,從你手中過了一回,回到我手中就變了模樣,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是嗎?」那女子慌忙從青衫公子手中奪過玉佩,用衣袖擦了擦,一臉歉意地遞還對方,「對不起,是小女子手髒,你看現在擦乾淨沒?」
青衫公子看了看手中玉佩,臉上頓時有幾分驚訝:「你的手還真快,又給換了回來。不過,你認為我會就此放過你嗎?告訴我你的真名,還有你假扮青樓女子接近本公子的陰謀,再將你那塊假玉佩交出來!」
「我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麼。」那女子一臉的無辜。
「還想抵賴!看我不將你那塊假玉佩搜出來!」青衫公子說著就要動手搜身,誰知那女子一個轉身,慌忙將一塊東西拋入了窗外的河中。青衫公子見狀氣急敗壞地道:「你以為丟掉證據我就拿你沒招了?就算把河水舀干,我也要將那塊假玉佩找出來!」
那女子咬著嘴唇默然片刻,突然拱手拜道:「小女子舒亞男,大膽冒犯了明珠郡主,望郡主恕罪!」
「你知道我是誰?」青衫公子有些驚訝,跟著又釋然,「也難怪,你若不知道我和這塊翡翠鳳凰,又豈會特意做塊贗品來換?舒亞男?這就是你真名了?」
「是!」舒亞男感覺從未有過的失敗,竟然讓一個小姑娘給當場拆穿。雖然是因為那塊贗品做得不夠逼真,但也怪自己太相信了莫爺那老騙子的話。
「我該怎樣收拾你呢?」明珠郡主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舒亞男,「如果只是將你送去見官,實在太便宜了你。對了,你不是假扮青樓女子嗎?乾脆就將你賣去青樓好了,不過你臉上有疤,恐怕賣不出好價錢。怎麼,你不害怕?還不趕快跪下來求我?」
舒亞男啞然失笑:「郡主,其實你並沒有打算送我去見官,也不會將我賣到青樓,又何必嚇唬民女?」
「你怎知道?」明珠郡主一開口,立刻就暴露了她的稚嫩。舒亞男聞言越發放心,不由笑道:「你明知我偷換你的玉佩,卻支開了丫鬟,顯然不想讓此事被第三者知曉。」
「算你聰明!果然不愧是個精明的騙子!」明珠郡主恨恨地瞪了舒亞男一眼,「若非有事要你幫忙,看我不將你的手給剁下來!」
「不知郡主有何事要小女子幫忙?」舒亞男忙問。就見明珠郡主猶豫了一下,指指門外,「我這次來江南遊玩,身邊卻偏偏跟了個討厭的尾巴,你幫我想法甩掉那尾巴,我就饒了你!」
「這是為何?」舒亞男有些意外,「他不是專程保護你的侍衛嗎?你幹嗎要甩掉他?」
明珠郡主臉上隱約有些失落,猶豫半晌,方幽幽道:「我就要嫁人了,新郎卻從來沒見過,只知道他是鎮遠將軍的公子。我好不容易求得父王,在嫁入將軍府之前,讓我在江湖上遊玩一番,也不枉我聽過的那麼多江湖傳奇。可那藺東海一路上影子般緊緊跟隨左右,又有丫鬟僕役一路伺候,這跟我在王府有什麼區別?所以我想丟開他們,獨自在江湖上闖蕩一番。你既然能騙過藺東海的眼光接近本郡主,一定就有辦法讓我達成心愿。你一定要幫我!」
舒亞男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這可不成,郡主,你不知道江湖有多兇險,像你這樣既沒經驗又不會武功的小姑娘,行走江湖就如同羊入狼群,我要幫你那就是害了你。」
「誰說我不會武功了?」明珠郡主連忙爭辯道,「我從小習武,師父都換了七八個,至少精通三四門武功。尋常十個八個侍衛也不是我對手,就連王府武功最高的藺東海,要贏我都得費些功夫,你別小看人!」
舒亞男啞然失笑,雖然沒有跟這丫頭正式動過手,卻也清楚她有幾多斤兩。她能打敗十個八個侍衛,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她還真當自己是武林高手?舒亞男也不說破,只得婉言勸道:「江湖有什麼好?風餐露宿不說,還到處是騙子和惡棍,你就算武功再高,也架不住各種陰謀詭計和下三濫圈套。」
「你可以幫我啊!」明珠欣然道,「你都能在江湖上闖蕩,我跟著你自然也不會吃虧。我也不麻煩你多久,你只要帶我在江湖上闖蕩一個月,我不僅不治你的罪,還會重重謝你。你不想要這塊翡翠鳳凰嗎?我就送給你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塊玉佩雖然珍貴,卻也比不上我一個月的自由!」
舒亞男聞言心中一動,但想到要照顧這驕橫跋扈、刁蠻任性的郡主一個月,心中就十分為難。明珠郡主見狀立刻板起了面孔:「你不答應,那我只好公事公辦,將你送去見官,問你一個盜竊之罪還是輕的。」
舒亞男心知就算沒有物證,憑堂堂郡主一句話,要定自己的罪也是輕而易舉,況且自己還是逃犯,哪敢去面對官府?遲疑片刻,只得無奈道:「好吧,就一個月。」
「一言為定!」明珠郡主高興地與舒亞男擊掌盟誓,然後催促道,「快想想,咱們怎麼才能騙過藺東海。」
藺東海自那來路不明的女人上船後,一直就惴惴不安。這次奉福王之命一路保護郡主,他不敢有絲毫大意。郡主是福王掌珠,如今又是鎮遠大將軍未過門的兒媳,若有任何差池,他這個王府侍衛長也擔待不起。自從郡主入艙更衣後,他就一直守在艙門外,片刻不敢稍離。
「藺侍衛長,讓艄公將船靠岸,送這女人離開。」艙內傳來明珠郡主的吩咐。聽她聲音有些嘶啞,藺東海頓時有些緊張,忙問道:「公子,你的嗓子……」
「嗓子有些不舒服,」艙內傳來郡主輕輕的咳嗽,「可能是方才弄濕了衣衫,染上了風寒。」
藺東海忙道:「我這就派人上岸去請大夫,公子稍待。」
「不用了。」艙中傳來郡主慵懶的聲音,「先將這位姑娘送上岸吧,我休息片刻就好。」
說話間就見艙門開啟,方才那落水的女子低頭出來,藺東海知道那女子因為臉上有疤痕,所以總是自卑地低著頭,藺東海也沒有多看,只道:「風寒雖是小病,卻也不能耽誤,在下這就派人上岸去請大夫。」
說話間樓船就緩緩靠岸,目送那落水的女子低頭離去後,藺東海轉身進入艙中。船艙分為兩進,後面的船艙是郡主休息之所,藺東海不敢擅入,只在門外小聲問候:「郡主,現在感覺怎樣?。」
艙內傳來郡主不置可否的回答。藺東海聽她聲音啞澀,似乎病得不輕,忙拍手叫來一個侍衛:「快去請大夫,一刻也不能耽誤!」
那侍衛領令離去後,藺東海猶在憂心忡忡地在艙中連連踱步。隱約聽到後面傳來一聲異響,似乎有重物落入了水中。藺東海心中一驚,顧不得男女有別,推開後艙門闖了進去,就見鸞帳內空無一人,而艙後窗戶卻大開。藺東海連忙撲到窗前,隱約可見水面有一道異常的波紋,顯然有人已從水中悄然遠遁。
「快來人!郡主落水了!」藺東海連聲呼喚,幾個侍衛應聲跳入河中,卻怎麼也找不到郡主。藺東海望著水中那道遠逝的波紋,突然一跺腳:「壞了!方才上岸那女人,才是郡主!」
福來客棧內,舒亞男依照與明珠郡主的約定,匆匆來到鬼算子幫她預定的丙字號房間,就見明珠郡主早已等在那裡。二人擊掌相慶,為巧妙逃離藺東海的視線而歡呼。明珠郡主從項上摘下玉佩,遞給舒亞男道:「這個給你,快拿去換些銀子做盤纏。」
舒亞男沒有推辭,接過玉佩道:「你在這兒稍候,我這就拿它去換銀子。」
匆匆出了客棧,舒亞男正要趕去約定的「榮寶齋」,剛出客棧大門,就見兩個表情嚴肅的年輕男子迎面而來。左面那個文弱男子將手中一塊腰牌往舒亞男眼前一亮:「姑娘,請跟我們去衙門走一趟。」
舒亞男定睛一看,就見腰牌上是個殷紅刺目的「刑」字,她心底陡然一涼。雖然從未見過,卻也聽說過這種刑部捕快的特製腰牌。沒想到自己剛拿到翡翠鳳凰,這麼快就被刑部捕快盯上。她慌忙轉身要逃,卻被右手那個眉心有疤的男子一把扣住了肩胛,她飛起一腳踢向對方下陰,卻被他就勢夾住了腿。只聽他嘿嘿冷笑道:「跟我動手,你還稍微嫩了點。」
舒亞男手足被擒,動彈不得,不由急得滿臉通紅。那文弱男子忙對同伴道:「快放手!這位姑娘是初犯,只要交出贓物,咱們就不要太為難她。」
眉心有疤的男子依言放開舒亞男,將手往她面前一攤:「算你這丫頭走運,遇到我這好心的同僚。快把那東西交出來!」
舒亞男心知無法從二人手中逃脫,只得乖乖地交出了翡翠鳳凰。那漢子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遞給身旁那文弱男子:「沒錯,就是它!」
文弱男子接過玉佩收入懷中,然後打量著舒亞男,猶豫道:「你既然主動交出贓物,我們會為你向刑部求情,讓刑部法外開恩,免你罪責。不過,你得先回客棧,寫下你的犯罪經過,以及幕後主使!」
舒亞男頹然回頭,轉身往客棧而去,剛走出幾步,卻不見兩個捕快跟上來。她心中有些奇怪,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跟著她就恍然大悟!明珠郡主與翡翠鳳凰同時失蹤,這兩個捕快不問郡主下落,卻只關心翡翠鳳凰,顯然有詐!她立刻轉身追上二人,笑道:「兩位大哥,我現在就跟你們去衙門服罪吧。」
「什麼?」兩個捕快都有些意外,眉心有疤的漢子色厲內荏地喝道,「你老老實實地待在客棧,待會兒我的手下會帶你去衙門。」
舒亞男嫣然一笑:「你們不怕我就此逃了?」
那漢子一聲冷哼:「你要敢逃,就罪加一等。」
「還在裝!」舒亞男笑吟吟地打量著二人,「莫爺手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蠢貨,扮個捕快都不像。把你那腰牌給我看看,偽造得還真像。」
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悄悄往後便退。舒亞男見狀忙追上一步,將手一伸:「快將我的東西還來,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老子偏偏不還,你能怎樣?」眉心有疤的漢子一聲冷笑,露出了潑皮嘴臉。
舒亞男心知無法用強,目光四下一掃,突然舉手向遠處招呼:「兩位差官大哥,麻煩過來一下!」
不遠處兩個巡街的捕快聽到招呼,忙過來問:「什麼事?有什麼需要幫忙?」
「哦,也沒什麼大事。」舒亞男笑指兩個滿面驚詫的假捕快,「這兩位大哥撿到了我的東西,正要還給我。現今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等拾金不昧的好人,你們一定要將他們帶回衙門,讓知府大人好好獎賞獎賞。」
「是嗎?」兩個捕快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二人,一臉的懷疑。
眉心有疤的漢子雙拳一緊似要動手,卻被同伴拉住。只見文弱男子若無其事地將玉佩掏出來,笑著遞給舒亞男道:「拾金不昧,原是我輩讀書人的本分,沒什麼值得誇耀。」
「公子原來還是讀書人啊!難怪有如此高尚的品德!」舒亞男笑嘻嘻接過玉佩,仔細收入懷中,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扔給對方,「一點謝禮,不成敬意,公子萬莫推辭。」
「多謝姑娘!」文弱男子接過碎銀,臉上竟然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希望以後還能遇到像公子這樣的好心人。」舒亞男笑著沖二人擺擺手,在幾個男人內涵不一的目光注視下,扭著纖腰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