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復仇

2024-09-26 10:43:20 作者: 方白羽

  黃昏時分,「錦繡源」綢緞莊的錢掌柜,像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地守著他冷清的生意。這個小鎮以樸實的農戶為主,穿得起綢緞的人本就不多,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冷清。不過錢掌柜並不為此著急,反而怡然自得地哼著小曲,用雞毛撣子打掃起櫃檯上的灰塵,準備結束這一日的慘澹營生。

  其實「錦繡源」真正的生意不是綢緞,那僅僅是幌子,錢老闆也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他與老婆馬三娘——其實是錢三娘——是一對專門拐賣女人和小孩的人販子。不久前他們花了點小錢頂下這間快倒閉的綢緞莊,原本是看上這年輕女人愛逛的地方,打算撈兩票就走人,誰知開張一個多月,除了不久前那個傻乎乎的揚州女人,竟然一直沒有新貨上門。不捨得放棄這點基業,所以他們繼續留了下來,打算好好撈上幾票再走。有上次賺下的三十兩銀子,一年半載都不必為綢緞的生意發愁。

  就在錢掌柜準備關門的時候,一個穿得大紅大紫、臉上濃妝艷抹的女人一步三搖地來到了店中。錢掌柜連忙迎上去,邊招呼著客人,邊打量著對方的模樣和衣著。那是一個三旬模樣的女人,雖然腮邊垂下的鬢髮遮住了她右臉頰,但還是能看出她有幾分姿色。從她的衣著判斷,應該不是真正的大富大貴,不過她的眼神卻趾高氣揚,那是一種小人得志後的張狂,貴婦或窮人都裝不出來。錢掌柜立刻在心中做出判斷,應該是一個大戶人家管事的下人,大概剛受主人重用,所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這種女人在市場上並不值錢,錢掌柜以內行的目光在心中估價,立刻將之歸為食之無味的雞肋。那女人一臉不屑翻看著櫃檯上的綢緞,嘴裡連聲嘟囔道:「怎麼就這麼點?這種樣式的還有多少?」

  綢緞生意不好,錢掌柜也沒進多少貨,便隨口應付道:「這種湘錦大概還剩半匹,那些雲綢大概還有兩三匹的樣子。」

  「就這麼點,那怎麼夠?」女人嘟囔道。

  「你要多少?」錢掌柜漫不經心地問。

  那女人指了指幾種綢緞:「這種、這種,還有這邊幾種,每樣起碼要十匹。」

  「每樣十匹?」錢掌柜心裡「咯噔」一下,在心中噼里啪啦地計算開來。好幾十匹綢緞,就算每匹毛利一兩,那也是幾十兩近百兩的利潤。他立刻換上一副笑臉,「不知夫人一下子要這麼多綢緞做什麼?」

  這聲「夫人」叫得那女人眉開眼笑,立刻手舞足蹈地嚷嚷道:「掌柜還真有眼光,一看一個準。你有所不知,咱們家每年這個時候都要採買好些綢緞,一來送親戚朋友,二來也為丫鬟小姐整治幾身新衣。往年這採買的差事都是老管家在管,今年卻偏偏要我來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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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夫人府上是哪裡?」錢掌柜試探道。

  那女人不無得意地小聲道:「是揚州南宮府,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錢掌柜又聽到自己心裡「咯噔」一聲,忙道:「江南豪門,誰人不知?原來是南宮家夫人,失敬失敬!不知夫人怎麼稱呼?」

  那女人連連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現在還不是。不過很快就是了。」說到這,她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主人說遲早要給我個名分,這不,今年這採買的差事不就讓我操心了。我那死鬼老公姓林,原也是南宮家的管事,你叫我林夫人好了。」

  錢掌柜心中暗自好笑,原來是個混到主人床上的小寡婦,連妾都算不上,能謀到個採買的差事,已經是天大的僥倖,卻還妄想飛上高枝。錢掌柜心中在鄙視,臉上卻越發恭敬:「不知林夫人為何要到小店來採購呢?」

  林夫人神秘一笑:「主人原本是讓我去杭州,不過我想杭州物價昂貴,一匹布不知要賺多少錢。小地方物價便宜,除此之外,價格上也靈活些。」

  原來是想從中得到好處!錢掌柜立刻心領神會。只要能賺到大錢,付些小費也無所謂。他連忙意味深長地笑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該怎麼做,定要讓夫人滿意。」

  「可是你這裡,好像沒那麼多貨吧?」林夫人眼裡有些懷疑。

  「貨不是問題,小人馬上就可以去進。」錢掌柜連忙賠笑道,「我有很多可靠的進貨渠道,你要的這幾種綢緞都沒問題,只要夫人預付一點銀子,我立馬將貨送到您府上。收到尾款後,我會按慣例給夫人一成的好處。」

  「就一成?」林夫人眼裡滿是不屑,「那我還不如就上杭州進貨好了。」

  見上門的財神爺要往外走,錢掌柜連忙攔住,悄聲問:「那夫人的意思是……」

  「起碼這個數。」林夫人說著,緩緩伸出了一個巴掌。

  瘋了!這女人簡直瘋了!錢掌柜在心中暗罵,真是獅子大開口,居然要五成的回扣,難怪本分的生意人都不敢答應她了,難怪她會找到自己這沒有名氣的小鋪子。錢掌柜不禁面露難色,「這個……是不是高了點?夫人要的好處太多,價錢就要漲起來,價錢太高,我怕夫人沒法向主子交代。」

  「看不起人不是?」 林夫人柳眉一豎,把腰一叉,「價錢你儘管開,我不還價。盡著這三百兩銀子買,一兩銀子都不用替我省。」

  說著林夫人大氣磅礴地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錢掌柜眼尖,認得是通寶錢莊開出的大額銀票,數目正是三百兩!他兩眼一亮,嘴裡連聲不迭地答應著,伸手就要去接。林夫人卻收了回去:「慢著,你要拿錢跑了怎麼辦?」

  「夫人放心,我這是多年老字號,怎麼會幹這種事?」錢掌柜急忙表白,「再說我的鋪子還在這裡,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嘛。」

  林夫人滿是不屑地四下掃了一眼:「你這鋪子打幹算盡也值不了一百兩。你我素不相識,我怎麼放心將這麼大張銀票就這麼交給你?」

  錢掌柜無奈道:「要不夫人就先交三十兩銀子的定金吧,我將貨送到府上後再收剩下的餘款。雖然我相信夫人是誠心與我做買賣,但沒有三十兩的定金,這單生意我是不敢接的。」

  林夫人一臉的為難:「可我現在除了這張銀票,就只有幾兩散碎銀子。不知鎮上有沒有錢莊,能換開這張銀票?」

  錢掌柜連忙搖頭,最近的錢莊要杭州才有,若讓林夫人上杭州去換銀票,錢掌柜又怕到手的生意又飛了。正左右為難,卻見林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有了!」說著她將銀票一撕兩半,將一半遞給錢掌柜,「你先拿著這半張銀票,等你將貨送到我府上,我再給你剩下這半張。」

  錢掌柜接過半張銀票,心中有些猶豫,不過思忖半晌,也只有這個解決辦法。他無奈道:「那好吧,夫人給我留個地址和時間,屆時我會親自將貨送到府上。」

  「七日後的正午,你將我要的貨送到揚州南宮府後門,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林夫人說著匆匆寫下一個地址,叮囑道,「除了保障貨物準時送到,你還得守口如瓶。這一次干好了,以後再有需要,我還找你。」

  「夫人放心,在下心中有數。」錢掌柜知道她在說那巨額的回扣,不禁露出理解的微笑。目送著林夫人離去後,他不禁在心中暗罵:這娘兒們跑跑腿就要掙一百五十兩,難怪大戶人家的丫鬟僕婦都要爭著跟主人上床了,可憐我辛苦進貨送貨,還不如她掙得多。

  雖然錢掌柜心中有些不滿,不過一想到這趟生意干下來,能抵拐賣兩三個最值錢的女人,他又開心起來,滿心焦急地等著老婆回來拿錢進貨。

  天色將黑時,錢三娘才與街頭那些三姑六婆打完馬吊回來。看樣子她是贏了錢,臉上紅撲撲如沐春風。錢掌柜連忙把她拉到裡屋,將那半張銀票得意揚揚地交到她手中,並將今日的事草草說了一遍,最後笑道:「財運來了,擋都擋不住,坐在家中銀子都要從天上掉下來。」

  「會不會有啥蹊蹺啊?」錢三娘將手中那半張銀票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心中很是懷疑。錢掌柜笑道:「這半張銀票總不會有假吧?雖然咱們銀票見得少,不過方才我已專門拿給隔壁的周老闆看過,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要是假銀票還能騙得了他?」

  「可我還是不太放心,哪有這麼好的事?」錢三娘還是將信將疑,「她要騙咱們怎麼辦?」

  「那是南宮世家,江南屈指可數的豪門,會騙咱們這點錢?」錢掌柜一臉的不屑,「再說我親自押運貨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她怎麼騙?那女人除了會賣弄風騷,笨得就像個羔羊,若非看她不值幾個錢,我把她賣了她都會幫我數錢。騙我?也不看看咱們是幹什麼的。」

  錢三娘依舊有些不放心:「咱們是不是先去揚州,仔細了解一下那女人的底細?」

  「七天時間就要交貨,哪來來得及?」錢掌柜急道,「你放心,交貨時我會多個心眼,多找兩個夥計幫忙,萬一發現她不對勁,我就將貨拉回來。」

  錢三娘想了想:「咱們哪來那麼多錢進貨?三百兩啊,咱們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麼多錢。」

  「上次賣那羊羔不剛賺了三十兩嘛,」錢掌柜忙道,「你再將你那套金首飾抵給當鋪,怎麼也能當個二三十兩,加起來差不多也有五六十兩了,我再讓進貨商賒點,勉強夠了。」

  「那首飾是我娘留給我的東西,不行!」錢三娘差點蹦了起來。

  「真是頭髮長,見識短。捨不得孩子怎麼套得住狼?」錢掌柜一聲斥罵,「再說咱們是當不是賣,賺了錢再贖回來不就完了。你可不要捨不得你那點首飾就瞻前顧後,一下子賺一百兩銀子的機會,不是天天都能遇上。」

  錢三娘依舊有些不放心:「五六十兩進的貨,賣三百兩銀子,會不會有麻煩?」

  錢掌柜一聲嗤笑:「你真沒見過世面,大戶人家買東西,幾文錢的雞蛋,吃到主子嘴裡就值一兩紋銀。中間的差價全讓負責採買的管事吃了。那些天生富貴的世家貴胄,誰會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次若能與那女人合作愉快,以後自然還有源源不斷的好處,你不要畏首畏尾,壞了我大事!」

  錢三娘也是貪財之人,聽老公將前景說得這般美妙,她也就猶猶豫豫地將首飾拿了出來,準備明日一早去當鋪典當後,去找供貨商進貨。

  七天後,錢掌柜讓錢三娘在店中留守,自己則與扮成小二的徒弟,以及兩個新雇的夥計一起,押著滿滿一車綢緞,照那女人留下的地址送到了揚州南宮府後門。遠遠就見那女人在街口翹首企盼,他連忙讓車夫加快了速度。

  「你們可趕來了!」林夫人氣喘吁吁地迎上來,「管庫房的虞婆婆還等著驗貨呢。」

  「還要驗貨?」錢掌柜有些心虛。只要稍稍了解行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貨遠值不了三百兩。他怕節外生枝,正想開口要錢走人,卻聽林夫人悄然道:「不過是例行公事,不必擔心。到時你什麼話也不要說,什麼問題也不要問,一切有我應付。」

  面對威嚴肅穆的南宮府,他只得將要錢的話暫時吞下去,趕著馬車將貨送進南宮府。門房早得到通知,任由錢掌柜押著馬車來到南宮府後院,一個老態龍鐘的婦人早已等在那裡。林夫人忙賠笑迎上去:「讓虞婆婆久等了,這批貨總算按時送到,您老請過目。」

  老婦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將車上的綢緞隨意翻看了兩眼,然後對錢掌柜一揮手:「送庫房去吧。林家娘子,你跟老身來。」

  林夫人對錢掌柜悄悄比了個「一切妥當」的手勢後,忙跟著虞婆婆進了一道月門。錢掌柜正想跟上去,卻被一旁監視的門房阻攔道:「庫房在那邊,瞎闖什麼,找死啊?」

  錢掌柜看看氣勢洶洶的門房,只得忍氣吞聲地指揮兩個夥計將綢緞搬去庫房。一車綢緞很快就搬完,卻還不見林夫人出來,只有一個小丫頭蹦蹦跳跳地從後院跑來,將幾錢散碎銀子扔給錢掌柜:「你們辛苦了,這是虞婆婆賞你們喝茶的錢,你們可以走了。」

  「走?」錢掌柜一愣,「我還沒收到錢呢?怎麼走?」

  「你還要什麼錢?」小丫頭一臉奇怪。

  「這批貨的貨款啊!」錢掌柜忙將那半張銀票掏出來,「這銀票還差半張,快讓林夫人給我送來啊。」

  小丫頭一臉疑惑:「林夫人?哪個林夫人?」

  「就是、就是方才隨虞婆婆進去那個女人!」錢掌柜急道。

  「你是說林家娘子啊!」小丫頭恍然大悟,「她已經收了貨款從邊門走了。她讓我轉告你,上個月初三,你借了她一筆帳,今兒總算連本帶利還清了,從此兩不相欠。」

  「上個月初三?」錢掌柜又是一怔,在心裡急速回憶,立刻就想起那天自己正好將一個羊羔賣給杭州最有名的青樓「西湖瑤池」,賺了三十兩銀子。他心裡「咯噔」一下,陡然意識到不妙,急忙道:「那是我的貨,你們怎麼能將錢付給旁人?那林家娘子呢?她不是你們家的嗎?快讓她出來對質。」

  「林家娘子什麼時候成咱們家的人了?」小丫頭更是驚訝,「她是綢緞商林老闆的娘子,而虞婆婆負責綢緞採買,所以跟她相熟,不過她們也剛認識不久。」

  錢掌柜聞言心中一涼,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他不禁抓住小丫頭吼道:「快將姓林的交出來!不然我要告你們詐騙!」

  吵鬧聲驚動了不少人,虞婆婆最先從內院聞聲出來。錢掌柜連忙丟下丫鬟抓住她,將手中那半張銀票遞到她面前:「快將另外半張銀票交出來,你堂堂南宮世家,可不能賴我那三百兩銀子的貨款!」

  「三百兩!」虞婆婆嚇了一跳,「那些綢緞頂多就值六十兩,帳房已經將錢付給林家娘子了。先不說誰是正主兒,就憑那些便宜貨要賣三百兩,老身就能告你欺詐,送你進大牢。」

  錢掌柜一驚,突然意識到自己徹底陷入了被動。如果告官,那些綢緞根本值不了三百兩,自己居然敢賣如此高價,貨物罰沒不說,還要吃一頓板子。如果官府細查下去,說不定會查出自己販賣人口的罪行。再說跟南宮世家打官司,想想都令人膽寒。他不禁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求婆婆還我那車綢緞吧,那可是我全部家當啊,求您老慈悲!」

  「住嘴!」虞婆婆一聲斷喝,「那批綢緞咱們已付過錢了,你還敢在此囉唆?想訛詐怎麼著?來人,給老身趕了出去!」

  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不由分說,架起錢掌柜就扔了出去。他心有不甘,還想衝進去要錢,卻被一陣亂棍給打了出來。想到這批貨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丟了,他一下子癱在地上,欲哭無淚,一旁的徒弟忙扶起他道:「師父,咱們不還有半張銀票嗎?」

  這話提醒了錢掌柜,他慌忙翻身而起,「快!快趕去通寶錢莊!」

  通寶錢莊是皇家錢莊,在各大城市都有分號,都坐落在繁華街道,十分好找。錢掌柜一進門,立刻直奔櫃檯,將手中半張銀票遞進去:「夥計,麻煩幫忙兌換這張銀票。」

  櫃檯內的管事接過一看,不禁啞然失笑:「你拿半張銀票來兌換什麼?」

  「多少總能兌一點吧?」錢掌柜急道,「就算兌換不了三百兩的一半,但兌換一百兩總可以吧?要不八十兩也行。」

  管事笑著將半張銀票遞了回來:「你難道不知,所有錢莊只認印鑑?你這半張上面沒有印鑑,如何能兌換?」

  錢掌柜忙仔細一看,果然上面沒有一丁點印鑑的影子,顯然那女人在撕開的時候,特意避開了印鑑。他心有不甘地問那管事:「如此說來,這張銀票就這麼報廢了不成?」

  管事耐心解釋道:「銀票是客人在錢莊存錢的憑證,咱們不能因為它有所損壞,就侵吞客人的銀子不是?雖然銀票損壞的情況極其罕見,但咱們對此也所規定,按照錢莊內部約定,只要能保持銀票上印鑑和數目完整,咱們就會按票支付,哪怕像這樣被撕去了一半,咱們也不會少付一個子兒。」

  錢掌柜再次拿起銀票一看,才發現上面既沒有印鑑,也沒有數目,那女人早就了解錢莊內部這個約定,撕給自己這一半,根本就是無用的廢紙。他不禁渾身一軟跌坐在地,好半晌才放聲痛哭:「我的全部家當啊……」

  牛刀小試!當舒亞男在臨時落腳的客棧中,照著《千門百變》一書上的法子,仔細洗去臉上的偽裝時,在心中這樣評價著自己。「林夫人」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從此將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她相信下一次自己就算站到錢掌柜面前,他也認不出來。

  輕輕撫摸著到手的六十兩銀子,她心中有種莫名的成就感。第一次活學活用《千門三十六計》中的「借花獻佛」,果然奇妙無比。她相信只要自己安心騙人,並不會比南宮放之流差。本來對付像錢掌柜這樣的小惡棍,照著她以前的脾氣,不是直接給他一頓暴打,就是將他抓去見官。不過自從看了南宮放那些專門騙人的書之後,她漸漸感覺,用頭腦而不是用拳頭復仇,會給人一種更大的成就感,她對此甚至有種隱隱的嗜好。望著手中加倍討回來的賣身錢,她心中復仇的快感無以言表。

  回想整個過程,並沒有特別精妙的設局,唯一多下了些功夫的是與虞婆婆結識,並通過她在南宮府混熟,靠著些小恩小惠,她在南宮世家出入自由,這讓她有種火中取栗的冒險刺激。之所以選擇南宮世家這面大旗,是為了小心接近和了解這個龐然大物。她清楚地知道,要對付南宮世家,自己現在無論是實力、經驗還是頭腦,都還遠遠不夠,現在最好是躲得遠遠的,遠離南宮世家眼線無處不在的江南,讓他們暫時忘掉自己這個小人物。

  不過在離開江南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舒亞男默默對自己說,那個欺騙自己認罪服刑的聞師爺,也得為他的欺騙付出代價!

  舒亞男打量著鏡子中的本來面目,裡面那個女人,除了臉頰上多了一道傷疤,眼中更多了一種睿智和成熟。這幾個月來的經歷和遭遇,已經將那個單純善良、魯莽任性的天真少女,變成了一個冷靜、理智、機靈善變且心如鐵石的冷血獵手。她心目中的目標,無論是堂堂世家、狡詐訟棍還是街頭騙子,在她眼裡都是獵物,都是等待著自己去巧妙獵取的對象。

  在臉上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時,舒亞男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逃離「西湖瑤池」後的情形,在經歷了毀容的絕望、身無分文的窘迫以及流浪街頭的潦倒後,是仇恨讓她重新振作起來。她偽裝自己混入瀟湘別院,拿出當初埋下的那些害人書,經過幾個月的刻苦鑽研,然後她走上街頭,去尋覓那些街頭小騙子,借他們的騙局撈點殘羹,甚至親自出手去千那些貪婪的人,在實踐中不斷學習和提高。這期間也曾被人拆穿暴揍,她總是默默承受並不還手,她知道做一個老千,就得為自己的失誤付出代價。在無數次失手、檢討、提高,再失手、再檢討、再提高的循環中,她漸漸得心應手,不僅將各種街頭騙術使得出神入化,更練出了裝神像神、扮鬼像鬼的演技,手中的銀子也漸漸多了起來。當她自信能讓騙子都看不出自己的真面目後,這才走向她第一個復仇目標,那個騙賣過她的人販子。這一次的成功給了她無窮信心,現在,該輪到第二個了!

  退房離開客棧後,舒亞男完全變了副模樣。垂下的鬢髮遮住了她臉頰上的傷疤,使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單純無知的少女,姿色雖不出眾,卻充滿了青春的朝氣。登上客棧外預約的馬車,她對車夫簡單地說了一個地址:「金陵!」

  金陵為六朝古都,繁華極於江南。即便到了初更時分,秦淮河上也依舊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不絕於耳,鶯歌燕舞蕩漾河上,演繹著世間最廉價的悲歡離合和愛恨情仇。

  就在秦淮河最燈火輝煌的時候,金陵提刑按察司的聞師爺,打著酒嗝離開了花船。勸回了幾個相送的同僚後,他獨自醉醺醺地往回走。聞師爺原也是飽讀詩書的才子,若非科舉黑暗,也許現在早就中舉考進,成為朝廷一方大員。不過現在他早已絕了由科舉入仕的念頭,甘做刀筆吏,整天沉溺官場繁文縟節,只為養家餬口。

  想起明日的會審,他不得不匆匆往回趕,為明日的判決書做最後的潤色。作為刀筆吏,他一向對自己的差事兢兢業業,文書無論寫得多出色,交上去之前都得再三檢查潤色。在衙門混跡多年,他非常清楚,一句不當的用詞,甚至只是一個錯字,也許就會讓上司受朝廷訓斥,自己也會丟了差事。況且明日的會審,是有人狀告南宮世家侵占農田擴建馬場,已經鬧出人命。受害者在揚州狀告無門,這才將官司打到了金陵提刑按察司。這事牽涉到堂堂南宮世家,按察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輕心,而他更是因為收了南宮瑞的錢,不得不打點起十二分精神,連秦淮河的風月也不敢久貪。

  自從上次由同窗殷師爺牽線搭橋,與南宮瑞結識後,他就成了南宮瑞在按察司最信賴的夥伴,錢包也急速鼓了起來。不過他依舊穿著破舊的皂衣,住著最普通的民房,絕不讓同僚和上司因銀子問題對自己有所猜忌。他只將收到的每一筆銀子存入錢莊,並將數目仔細記錄下來。看到那越來越龐大的數字,他就像看到自己告老還鄉後那幸福奢侈的晚年。

  聞師爺心中想著心事,沒留意到街口拐角處竄出的一道黑影,被那黑影一撞,不由摔倒在地。聞師爺正要發火,待看清那黑影是個年方雙十的妙齡少女,罵人的話連忙咽回肚中,撣撣衣衫站起身來,關切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那姑娘無暇理會聞師爺,不住驚慌地回頭張望,隱約能聽到遠處有呼喝和腳步聲,正向這邊奔來。那姑娘情急之下,轉身藏到街邊一堆垃圾後,連連對聞師爺作揖哀求。聞師爺正在奇怪,就見幾個面相兇惡的漢子奔了過來,領頭的漢子對他吼道:「老頭!方才那個姑娘往哪邊跑了?」

  聞師爺猶豫了一下,往身後隨手一指,幾個漢子立刻向那邊追了過去。待那幫漢子走遠,那姑娘才從藏身處出來,對聞師爺盈盈一拜:「多謝先生相救!」

  「這是怎麼回事?」聞師爺忙問。那姑娘眼中泛起點點淚花:「他們要將我賣到青樓,我不從,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秦淮河上的姑娘大多是被人拐賣而來,這種事也不算稀奇。聞師爺嘆了口氣:「姑娘是哪裡人氏?深更半夜,可有落腳之地?」

  那姑娘搖頭道:「我家在揚州,在金陵舉目無親。今晚我就在街頭流浪一宿,明日一早我就逃回揚州。」

  聞師爺仔細打量那姑娘模樣,雖然算不上絕色,卻有一種煙花女子所沒有的清純,尤其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涌動著青春的氣息。他連忙道:「我的住處離這裡不遠,姑娘若不嫌棄,就到我那裡將就一宿吧。你現在恐怕也是身無分文,如何回揚州?不如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吧?」見那姑娘有些猶豫,聞師爺笑道,「莫非我長得像壞人,讓姑娘不放心?」

  那姑娘臉上一紅:「先生是好人,那、那就太麻煩先生了。」

  「快隨我來吧,小心那些漢子又回來。」聞師爺說著當先帶路,那姑娘連忙跟了上去。

  長街盡頭,方才追人那幾個漢子又慢慢折了回來。一個漢子小聲在問:「老大,咱們這麼跑一下子,就賺了整整五兩銀子,是不是太容易了?那姑娘這是要幹啥?」

  領頭的漢子伸手扇了他一巴掌,「有錢賺你就賺,問那麼多幹什麼?」說完,他卻又若有所思地自語道,「我想,她要幹的事,肯定不止值五十,甚至五百兩。」

  聞師爺的住處是一處離衙門不遠的普通民房,除了一個白天負責做飯、清掃的傭婦,晚上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他的家人都留在了鄉下,他始終認為,本分人不適合在城市裡生存。

  當那個姑娘來到聞師爺的住處,見到滿屋子的書籍信件,很是驚訝地驚呼:「這麼多書信!先生你還會寫字啊?」

  聞師爺啞然失笑:「我是衙門的師爺,就靠寫字吃飯,這有啥奇怪?」

  那姑娘見書桌上有封文書尚未收起來,便滿是恭敬地捧起來仔細看了看,誠懇地贊道:「先生這字寫得真是……又黑又亮,一個是一個的。」

  聞師爺忍俊不禁,「撲哧」一聲將剛喝的茶水給噴了出來。那姑娘見狀,一臉無辜地問:「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聞師爺笑著連連擺手。他那一手漂亮的行書,一直是同僚們臨摹學習的範文,無論上司還是刑部上官都交口稱讚,聽過的溢美之詞多不勝數,不過像今日這樣的讚譽,卻還是第一次聽到,他不禁笑問道:「不知姑娘可會寫字?」

  那姑娘驕傲地點點頭:「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聞師爺連忙在書桌上鋪開紙和筆:「不知姑娘可否一展墨寶?」見那姑娘一臉茫然,他連忙補充道,「就請姑娘寫下自己的名字,讓在下瞻仰瞻仰。」

  「不用讚揚,我寫得很難看。」那姑娘顯然誤會了「瞻仰」的意思,不過她也並不怯場,抓起筆比畫了半晌,在宣紙上寫下了兩個歪歪斜斜的大字。聞師爺對著那兩個字研究了好久,才勉強辨認出是「秀秀」兩字。那姑娘在一旁一臉羞赧地解釋道:「我以前都是用木棍在地上寫,第一次用這種軟筆,還真有些不習慣,怎麼也寫不好,讓先生見笑了。」

  「已經寫得很不錯了。」聞師爺笑道,「你其實很有天分,就缺個老師好好教你。」

  那姑娘神情一黯:「我爹娘都說,女娃不用讀書識字,會做家務、女紅就夠了。」

  「讀書識字也是女孩子的基本修養啊。」聞師爺拈鬚笑道,「你叫秀秀?給我倒杯拜師茶,我就教你讀書寫字。」

  「真的?」秀秀大喜過望,連忙倒了杯茶捧到聞師爺面前,屈膝跪了下去,「秀秀願意拜先生為師,望先生收下我這個女弟子吧!」

  聞師爺忙笑著將她扶起,接過茶淺淺抿了一口,然後坐到書桌前,抬手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指著那三個字對秀秀道:「聞仁達,這就是先生的名字。你先照著這三個字寫。先生還有點公務尚未處理完,等你寫好了我再看。」

  「多謝聞先生!」秀秀拿起紙和筆,去另一張桌上比畫著練起來。聞師爺在書桌前坐下,為明日的判決書做最後的潤色。但不知為何,他的心思始終無法專注到文書上,他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瞄向一旁的秀秀。

  平心而論,聞師爺其實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麼老,四十多歲的男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為了謀生不得不丟下妻兒客居金陵,雖然有青樓可以偶爾解乏,但那些風塵女子,又怎麼能真正解除內心的孤獨和寂寞?秀秀的突然出現,讓他心裡生出一絲漣漪,他不禁在想,這或許是上蒼送給我的禮物吧?若能將秀秀留在身邊,那古人夢想中的「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境界,大概也不外如是吧?

  按捺不住心猿意馬,他匆匆將判決書收了起來,然後踱到秀秀身後,望著她的背影暗中盤算:如果在金陵娶一房小妾,幫自己打點日常生活,豈不美哉?

  「聞先生,你看我寫得怎樣?」秀秀突然回過頭,將聞師爺嚇了一跳。他忙裝著仔細端詳秀秀的字,拈鬚道:「唔,剛開始就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不過你握筆的姿勢不對,應該這樣。」說著聞師爺伸手抓住秀秀握筆的小手,手把手地教她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鼻端嗅到女孩子那幽幽的體香,手裡握著她的小手,臉頰在她耳鬢間廝磨,聞師爺突然感到心跳加速,渾身燥熱,先前喝下的美酒此刻突然湧上了頭。他陡然失去了理智,一把摟住秀秀,喘息道:「秀秀!我喜歡你!」

  聞師爺的舉動將秀秀嚇了一跳,她猛然將他推開,驚恐萬狀地護著自己的胸口:「聞先生,你、你怎麼了?」

  秀秀的力氣超出了聞師爺的預料,這一推竟將他推倒在地,摔得渾身幾欲散架,這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見秀秀一臉茫然,似乎並不清楚自己的企圖,他連忙裝出可憐模樣:「我、我喝多了,方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會摔倒在地?」

  他的可憐模樣騙過了天真的女孩,秀秀放下心來,上前扶起他道:「我不知先生喝醉了,是我不好,將先生推倒在地,對不起。」

  「沒事沒事!」聞師爺連忙道,「我一喝醉就犯糊塗,若有失禮,你一定要包涵。」

  秀秀將他扶到床上,「先生你先休息,秀秀幫你熬點醒酒湯。我爹爹也愛喝醉酒,每次都是我幫他熬醒酒湯,可管用了。」說完問明廚房的方向後,秀秀便出去忙碌起來。

  待她一走,聞師爺立刻翻身而起,從隱秘處拿出了一個小包。那是一個同僚送給他玩的蒙汗藥,原本是用來對付不聽話的青樓女子,沒想到現在派上了大用場。為防夜長夢多,儘快將生米煮成熟飯,無疑是留下秀秀的最好辦法。他相信,像秀秀這樣天性單純的良家少女,一旦失身,一定會將終身都託付給自己。

  將蒙汗藥藏在袖中,他重新躺回床上。不一會兒秀秀端著碗又酸又辣的醒酒湯進來,雙手捧著遞到他面前:「快趁熱喝吧,喝下去頭就不會暈了。」

  聞師爺聞了聞醒酒湯,皺眉道:「什麼味道,這麼難聞?你去給我拿點鹽加上吧。」

  趁著秀秀出去拿鹽的當兒,聞師爺將袖中的蒙汗藥盡數倒入醒酒湯中,用手指攪勻。待秀秀加了鹽後,他假意抿了一口,故意道:「更難喝了,不信你嘗嘗。」

  秀秀嘗了一小口:「沒有啊!很好喝啊。」

  聞師爺連連搖頭:「你重新給我舀一碗,我還是喝沒加鹽的吧。這碗你喝,別浪費。」

  不一會兒秀秀又端了一碗進來,慶幸道:「幸好還有些,不然還得重新做。」

  見秀秀將那碗加了料的湯水喝完,聞師爺才放心地喝下醒酒湯,然後躺回床上等著蒙汗藥發作,誰知少女依舊精神百倍地忙進忙出,而他卻感到眼皮異常沉重,儘管勉力克制,沒多久還是陷入了夢鄉……

  當聞師爺從睡夢中霍然驚醒,才發現外面已是天色大亮。依稀還記得昨晚的情形,他連忙高喊秀秀,卻無人應答。猛然想起今日的會審,他晃晃暈沉沉的頭,慌忙從床上一躍而起,匆匆拿起桌上封好的判決書,立刻趕往按察司衙門。

  會審本已經開始,因為聞師爺的遲到不得不推遲,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惹來按察司張大人不滿的白眼。聞師爺連忙戰戰兢兢地將文書交上去,自忖憑著自己花了莫大心血琢磨潤色的判決書,可以稍稍減輕張大人的不滿。

  張大人簡單交代了案情後,拿起判決書正要宣讀,卻愣在那裡半晌不得開口。聞師爺偷眼打量他的臉色,發覺上司滿臉陰霾,眼神似乎如暴風雨來臨一般的晦暗。聞師爺忙小聲問:「大人,這判決書可有什麼不妥?」

  「你自己看!」張大人說著將判決書扔給了過來。聞師爺撿起來一看,頓時面如土色。這哪是什麼判決書,而是自己收到各種好處的詳細帳目,這些帳目不僅有時間、地點、數目,還有行賄者的名字。他慌忙道:「小人、小人一時拿錯,這就回去拿來。」

  「不用了。」張大人不陰不陽地道,「交到本官這兒來,這帳簿以後說不定會有用。」

  在張大人逼視之下,聞師爺不得不將帳目交了上去。雖然衙門裡並不禁止相關的人收受好處,但上司最忌諱下屬背著自己撈大錢,而且撈得比他還多。聞師爺的帳目竟然讓張大人都有些忌妒。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自己在衙門的差事恐怕是到頭了。不僅如此,多年存下的錢財被上司發現後,恐怕再也別想就這樣安然帶走,沒準張大人已經在盤算著,如何才能讓自己把吃下的東西給吐出來!

  只見張大人仔細將帳目收入懷中,然後從封存文書的信封中又拿出一張狀紙,對聞師爺冷冷道:「判決書在這裡,不過你看看自己寫的是些什麼?」

  聞師爺膽戰心驚地接過來一看,渾身不禁冰涼。那果然是判決書,不過判決結果卻與計劃中的大相逕庭,它居然判南宮世家敗訴,不僅要賠償原告的田地,還要為他們強買強賣的行為坐牢。這判決書他是萬萬不敢宣讀了,就算可以以拿錯了文書將此事搪塞過去,但今日這會審已徹底毀掉,對南宮瑞的保證也已落空,他知道得罪南宮世家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那恐怕不只是丟掉差事那麼簡單了。

  聞師爺突然意識到,昨夜中了蒙汗藥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那個少女也不是什麼上天賜給自己的禮物,而是放倒自己、篡改文書,並將自己最隱秘的帳目暴露於天下的騙子。如此一來,不僅自己下半輩子的奢華生活成了泡影,而且還要陷入前所未有的麻煩之中……

  聽到聞師爺惹上官司,被按察司革去差事下獄的消息後,舒亞男換了副面容準備離開金陵。她知道聞師爺這一下獄,積攢多年的昧心錢恐怕就得全部吐出來,總算為他當初的欺詐付出了代價。回想前晚他居然想用江湖上最低級的蒙汗藥來迷奸自己,舒亞男就暗自好笑。就算她沒有讀過專門講解各種下三濫伎倆的千門秘籍,憑她隨爹爹行走江湖的經驗,那樣的蒙汗藥也別想騙過她的鼻子。而她按照千門秘方配製的迷藥,卻可以讓老江湖都著道。

  金陵乃至整個江南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念,這兩次行動都跟南宮世家有關,相信很快就會驚動他們。舒亞男知道,自己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和經驗與之抗衡,為策安全,應該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直到他們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才能再悄悄地回來。

  收拾起簡單的包裹,舒亞男下樓來到客棧櫃檯,正要退掉房間離去,一個在樓下喝茶的算命文士施施然湊了過來,滿是驚訝地打量著她,小聲道:「姑娘,你印堂發黑,兩眼無神,要小心近日有牢獄之災啊!」

  舒亞男以前最討厭這種危言聳聽,到處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不過自從學了千門秘術之後,她多少已了解這些江湖術士的艱辛,心中隱隱將自己認作他們的同行。雖然她瞧不起這些同行低級的伎倆,不過還是掏出一小塊碎銀扔給那術士:「去找別人算命吧,我不信命。」

  那算命術士接過碎銀隨手拋了拋,臉上泛起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姑娘將老夫當成了街頭小騙子?真不在乎按察司的大牢或南宮世家的追殺?」

  舒亞男心中暗驚,臉上卻不動聲色:「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那術士微微一笑,渾濁的三角眼中閃爍著狐狸般的幽光:「姑娘不明白沒關係,你只要知道,莫爺要見你。這個世上還沒有幾個人能讓莫爺相請,也沒有幾個人能拒絕他老人家的邀請。」

  舒亞男猶豫了一瞬,泰然道:「那好,請先生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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