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對手

2024-09-26 10:43:28 作者: 方白羽

  舒亞男離去後,文弱男子在兩個差官虎視眈眈之下,只得將手中的碎銀轉賞給了他們。待兩個巡捕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後,文弱男子望向舒亞男消失的方向,臉上表情異常奇怪。

  「喂,咱們不過是一時大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眉心有疤的漢子見同伴似在咬牙苦忍著什麼,不禁擔心地用手肘捅了捅他。

  

  「哈!」文弱男子終於忍不住縱聲大笑,捂著肚子邊笑邊喘道,「你能相信嗎?我雲襄竟然讓那個女人給反訛了一把,她方才說什麼來著?『莫爺手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蠢貨?裝個捕快都不像!』我雲襄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貶斥,你難道不覺得好笑?」

  眉心有疤的漢子疑惑地撓撓頭,擔憂地望著笑得前俯後仰的同伴:「公子,你沒事吧?你要受不了這次失敗的打擊,我這就去將那塊玉佩給搶回來!」

  文弱男子勉強收住笑,忙對同伴連連擺手:「你別再去丟人現眼了,咱們是老千,不是強盜,做事要講點技術含量。呵呵,莫爺還說那女子不是千門中人,是第一次行騙。第一次都這樣老練,以後咱們這些職業老千還怎麼混?」

  眉心有疤的漢子望望舒亞男消失的方向,垂頭喪氣地問:「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老老實實去向莫爺復命,就說咱們失手了。」文弱男子若無其事地轉身就走。眉心有疤的漢子忙追上他,小聲問道:「公子,我不明白,咱們為何要隱瞞身份投靠那個瞎眼狐狸?」

  文弱男子淡淡一笑:「莫爺在江南根深蒂固,門人弟子遍及蘇杭。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靠上這棵大樹,做起事來才能事半功倍、得心應手。走吧,莫爺恐怕已經等急了。」

  不用說,這二人就是從巴蜀輾轉來到江南的雲襄和金彪,為了先在江南站住腳跟,他們假扮流浪四方的街頭小老千,擺些出千的小把戲騙騙那些街頭閒漢,很快就引來當地同行上門刁難。憑著精湛的千術和賭技,二人引起了鬼算子和莫爺的注意。為了試探雲襄的底細深淺,鬼算子親自出手相試,雲襄故意輸在鬼算子手裡,藉機隱瞞身份拜在了莫爺門下,成了莫爺和鬼算子手下跑腿的小老千。憑著二人的聰明機智,很快就在一干街頭騙子中脫穎而出,成為莫爺看好和倚重的後起之秀,所以這次莫爺才將巧奪翡翠鳳凰的重任託付給了他們。

  沒想到這次十拿九穩的行動卻失了手,不過雲襄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最近他正為自己在莫爺面前表現得太過突出而擔心,這次意外失手,無疑是上天在幫忙。他甚至在心中暗自感激那個聰明的女人,能一眼看穿自己故意留下的破綻還不算什麼,能很快就想到應對之策,並立刻付諸行動,這才是隨機應變的最高境界。

  也許,她天生就是個千門高手吧?雲襄若有所思地想道,他突然發覺,自己對那個女人竟生出了幾分好奇。

  「榮寶齋」在蘇州是老字號的珠寶店,很好找。黃昏時分,舒亞男依約來到這裡,發現店中除了兩個夥計和掌柜,已沒有一個顧客。她徑直來到櫃檯前,對殷勤招呼的掌柜冷冷道:「讓莫爺出來見我!」

  「莫爺是誰?」掌柜一臉迷惑,「我們這兒沒這麼個人。」

  「少裝蒜!」舒亞男將手中用錦帕包著的翡翠鳳凰一揚,「去告訴他,他要的東西我拿到了,他想要就親自出來見我。」

  掌柜猶豫了一下,低聲對兩個夥計交代了兩句後,匆匆進了內堂。片刻後他低頭出來,對舒亞男客氣地道:「莫爺已等候多時,姑娘裡邊請!」

  「我要他親自出來,」舒亞男冷冷道,「我數三聲,再見不到他本人,我立刻就走。」

  「不用數,老朽在此。」內堂里傳來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跟著就見莫爺手拄拐杖,在鬼算子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店堂中,剛落座就關切地問道,「姑娘這趟,可還順手?」

  「順手?」舒亞男一聲冷笑,「我讓人當面拆穿,差點就坐牢砍頭,這也罷了。剛拿到東西,就有兩個不開眼的小騙子,居然假扮捕快來訛我。若非我機靈,這一趟恐怕就只有空手而回了。」

  莫爺臉上有幾分意外:「你沒有上他們當吧?」

  「多謝莫爺關心,你那兩個徒子徒孫,這會兒恐怕正在路上哭鼻子呢。」舒亞男笑道。莫爺聞言面色微變:「舒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舒亞男一聲冷笑,「我住的店是你們安排,除了你們誰能找到?別跟我裝糊塗,我也不想聽你賠罪道歉。東西在這裡,錢呢?」

  莫爺微一點頭,鬼算子立刻將一張銀票放到舒亞男面前。她沒有接,只望著莫爺冷笑道:「現在這貨漲價了,要四千兩。多出的兩千兩,就當向我賠罪,為我壓驚。」

  「你他媽活得不耐煩了!敢訛到咱們頭上?」鬼算子一聲喝罵,「信不信老子做了你!」

  舒亞男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裡是鬧市,我只要一聲喊,這『榮寶齋』以後就不用再做生意了。」說著她揚起手中翡翠鳳凰,「如果我不小心失手落地,咱們誰的損失更大?」

  鬼算子強壓怒火,威脅道:「你敢訛咱們,難道不怕南宮世家的眼線和官府的大牢?」

  舒亞男坦然一笑:「我若落到南宮世家或官府手裡,第一句話就是將調包翡翠鳳凰的經過講出來。無論南宮世家還是地方官府,恐怕都不會放過向福王邀功的大好機會。在翡翠鳳凰脫手之前,你們只怕得祈求上蒼,要我舒亞男千萬別落到南宮世家或官府手裡。」

  鬼算子氣得兩撇鼠須亂顫,卻發作不得。就在這時,只聽莫爺若無其事地敲敲桌子:「四千兩就四千兩,付錢!」

  掌柜立刻又送過來一張銀票,莫爺摸索著連同先前那張銀票一併推到舒亞男面前:「四千兩通寶錢莊全國通兌的銀票,舒姑娘請收下。」

  舒亞男沒有接銀票,卻悠然道:「四千兩是方才的價,現在又漲價了。」

  「又漲價了?」莫爺皺起了眉頭。

  「沒錯!」舒亞男嫣然一笑,「四千兩,再加一巴掌。」

  「再加一巴掌?」莫爺有些莫名其妙。

  舒亞男乜視著一旁的鬼算子,冷笑道:「方才我受人威脅,胸中怒氣難平。少了這一巴掌,就算給我四萬兩,這買賣我也沒心思做。」

  莫爺恍然大悟,立刻點頭道:「好!四千兩加一巴掌,照付!」

  舒亞男望著莫爺身後一臉鐵青的鬼算子,悠然道:「莫爺,好像有人不願付啊!」

  莫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一字一頓道:「我說了,照付!」

  鬼算子雙目幾欲噴火,卻還是鐵青著臉老老實實走到舒亞男面前。只見舒亞男手一揚,重重一掌摜在鬼算子臉上,然後揉著自己的手腕對鬼算子冷笑道:「下次再對本姑娘出言不遜,先摸摸自己那張老臉!」

  擱下手中的翡翠鳳凰,舒亞男將銀票往懷中一揣,對莫爺嫣然一笑:「以後再有這等賺錢的買賣,莫爺可要記得找我啊!」說完揮揮手,出門揚長而去。

  「莫爺……」鬼算子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欲言又止。莫爺沒有理會他的委屈,只拈鬚輕嘆道:「這姑娘不簡單,以後咱們可與她多多合作!」

  說話間就見那兩個新近拜到莫爺門下的千門後起之秀,雲襄和金彪——現在叫雲彪和金襄——回來復命。莫爺簡短地問了問二人失手的經過,也沒有多加責備,只對雲襄吩咐道:「阿彪,杭州鴻運賭坊的南宮老闆,前日差人來說他的賭坊遇到了一點麻煩,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賭坊出千,他卻抓不到任何把柄。南宮老闆是揚州南宮世家的大公子,因為犯了家規才被攆到杭州,他在杭州可是響噹噹的人物。他求到老朽名下,老朽也不好拒絕。你就替老朽去杭州看看,幫他清清場子。」

  「是,弟子這就去杭州!」雲襄連忙答應。就見莫爺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老朽的信物,南宮老闆一見便知。你這次是替老朽出面,可別砸了老朽的招牌!」

  「弟子不會再讓莫爺失望!」雲襄連忙將玉佩收入懷中,與金彪拱手告退。

  離開榮寶齋後,金彪不滿地嘟囔道:「公子,咱們整天為那瞎眼狐狸跑腿,被他呼來喝去地使喚,到底圖個啥啊?」

  雲襄笑而不答,他暫時不敢將心中的秘密告訴金彪,哪怕他與自己情同兄弟。他知道南宮世家的實力,這次不像在巴蜀,還有魔門的勢力可以借用,如今一切都得靠自己了。現在自己就像是一個賭本微薄的賭徒,卻要挑戰實力雄厚的賭場老闆。別人輸個十把八把都渾然無事,自己只要輸一把,就可能連命都輸掉。在沒有徹底站穩腳跟之前,他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現在他還只是在熟悉環境,窺探南宮世家這棵大樹的筋脈,難怪金彪不理解了。他也沒有解釋,只道:「離開蘇州之前,你去看看柯姑娘吧,就說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讓她這幾天都不用跟我們聯繫。」

  「為啥又是我?」金彪不滿地瞪了雲襄一眼。柯夢蘭隨二人來到江南後,為了有個伏兵在暗處接應,她與二人暫時分開,只在約定的時間才聯繫。近來雲襄與她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自然讓有心撮合他們的金彪大為不滿。

  金彪的心思雲襄一清二楚,但他卻無法說出自己的苦衷。要想成為千雄,就不能有任何弱點,而感情卻是人類最大的弱點。這是雲爺的諄諄教導,但精明如雲爺,最終也沒能逃過感情的宿命。雲襄不想重蹈雲爺的覆轍,尤其是在即將接觸南宮世家核心人物的關鍵時刻,所以他要強迫自己拒絕一切感情,尤其是兒女之情。

  我決不能有任何弱點!雲襄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我決不能讓任何女人走進我的內心!

  懷揣著四千兩銀票的巨款,舒亞男興致勃勃地趕回了福來客棧。現在一切都已辦妥,就差最後一件事。她在柜上借了紙筆,匆匆寫下了一封匿名簡訊,收信人是藺東海。她可不想帶著那個什麼也不會的郡主到處亂跑,更不想背上拐走郡主的罪名,再說江湖對明珠郡主這樣的金枝玉葉來說,實在是處處兇險,稍有閃失,可就害了那女孩。

  寫完信,舒亞男正要找人給藺東海送去,心中卻又有些猶豫。她遲疑片刻,收起信走向丙字號房。房內還有她那簡單的行李,趁著取行李的這當兒,她想跟明珠郡主做最後的道別。

  照約定的暗號輕輕敲了敲門,就聽門裡一聲歡呼,明珠郡主驚喜地打開房門,將舒亞男一把拉進門,興奮地連連道:「我方才還一直在擔心,怕你拿到翡翠鳳凰後就丟下我不管。對不起,是我錯怪了姐姐。」

  舒亞男感覺臉上有些發燙,忙敷衍道:「怎麼會?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

  「所以後來我又擔心姐姐遇到了什麼麻煩,我卻幫不上什麼忙,真是急死我了!」明珠郡主說著將舒亞男擁入懷中,一臉關切。此刻她已換了一身男裝,顯得秀美俊朗,面若美玉。臉上那興奮與喜悅交織的笑容,如孩童一般單純。面對她那淳樸天真的笑靨,舒亞男突然為自己方才的打算感到愧疚,第一次被人親昵地稱作「姐姐」,舒亞男心中不禁湧起一種保護她的衝動。她連忙避開明珠的熱情,對明珠急道:「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你這一失蹤,官府恐怕很快就會全城大搜查!」

  「咱們現在去哪裡?」明珠郡主眼中閃出孩童般興奮的光芒。

  「先出城再說!」舒亞男說著拉起她就往外走,離開福來客棧後立刻僱車出城。路上,她悄悄撕了懷中的告密信。望著歡天喜地的明珠郡主,舒亞男不禁在心中暗嘆:她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我騙誰都沒法騙她啊!

  明珠郡主的失蹤急壞了藺東海,他一面派人去尋找郡主下落,一面差人讓蘇州知府帶衙役捕快趕過來。聽說郡主在自己的地頭失蹤,蘇州知府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就帶人趕來。

  與蘇州知府同來的,還有個衣衫破舊、面容滄桑的老者,藺東海一見之下大喜過望,忙上前拱手請安:「沒想到柳爺也在蘇州,這下郡主肯定能找回了!」

  柳公權上船四下看了看,仔細詢問了郡主失蹤的經過,聽到有個女人曾被郡主救上船,之後郡主才突然失蹤,柳公權忙問:「那女人什麼模樣?」

  藺東海想了想,在自己臉上比畫道:「那女人臉上有一道疤,很明顯!」

  柳公權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邊:「原來是她,她為何要帶走郡主?」

  「柳爺知道那女人是誰?」藺東海忙問。

  柳公權微微頷首:「老朽雖然知道她是誰,卻不敢說了解她,更不知她為何要帶走郡主。那女子天性聰明,這回,恐怕是一次漫長的追蹤。」說著他轉回頭,對一旁的蘇州知府道,「大人立刻調動所有捕快,去查蘇州城所有車馬行的車把式,看今日是否有一男一女僱車離開蘇州,一有結果,立刻飛報老夫。」

  蘇州知府領令而去後,藺東海疑惑地問道:「為何是一男一女?」

  柳公權負手道:「兩個女人上路太過扎眼,若扮成兩個男人,卻又有諸多不便。」

  「為啥兩個男人會有不便?」藺東海依舊疑惑。卻見柳公權淡然一笑:「女扮男裝,最不方便就是水火之事。若扮成兩個男人,住店時只能去男廁,諸多尷尬;扮成一男一女,可以換著去女廁。」

  「柳爺高明!」藺東海恍然大悟,想想又問道,「為啥只查車馬行,不查碼頭?她們要是坐船離開蘇州怎麼辦?」

  柳公權嘆道:「如果人手充足,水陸碼頭俱查當然最好,可惜蘇州府捕快人手有限,只能有所取捨。那女人拐走郡主,一定會儘快離開蘇州。車比船快,又比船好找,她當然要選擇僱車。」

  藺東海想了想,不禁對柳公權豎起拇指,由衷贊道:「柳爺這神捕之名,果然實至名歸!」

  柳公權對這樣的恭維早習以為常,連客套話都懶得再說,只擺手道:「咱們去蘇州府衙等消息吧,但願捕快們盡心盡責,能儘快查到線索。」

  黃昏時分,終於有捕快將一個車行老闆帶回了府衙。藺東海急忙問:「今日可有一男一女僱車離開蘇州?」

  車行老闆連連點頭:「是有這麼一對小夫妻,說是父親病危,要急著趕回家見最後一面。是車夫老馬送他們上的路,已經走了大半天了。」

  柳公權忙問:「他們其中一個,臉頰上是不是有道明顯的疤痕?」

  車行老闆肯定地點點頭:「沒錯!那個女人雖然垂下鬢髮遮住了臉頰,不過小人無意間看到她鬢髮下確有疤痕。」

  「她們去了哪裡?」藺東海急問。

  「杭州,小人親自接待的他們,所以記得……」老闆的話尚未說完,藺東海已一陣風沖了出去,對幾個手下高聲下令:「備馬!去杭州!」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風樓,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名樓。它地處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樓高三重,外表古樸端莊,內部極盡奢華,是達官貴人、豪紳巨賈最愛下榻的百年老店。

  這天下午,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攜新婚妻子出現在雅風樓的大廳。張公子面容英武,頭戴束髮金冠,鬢邊垂下的兩絡長發,使他俊美中多了幾分飄逸。他新婚妻子是個秀美嬌憨的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無不流露出天生的頤指氣使,尤其項上那一串熠熠生輝的珍珠項鍊,更襯托出她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這是一對令男人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的璧人!

  「賈掌柜,晚餐給我們留張桌子!」張公子來到櫃檯前,敲了敲桌子叮囑道。賈掌柜忙點頭答應道:「好的,現在鱸魚正肥,張公子,要不要廚下預備著?」

  雖然張公子才入住一天,雅風樓的賈掌柜就已經記住了他。一來是因為他的身份,二來也是因為他的豪闊。現在雅風樓住客雖然不多,可個個都有身份有來歷,賈掌柜不敢大意。

  「好的,你再給我備上十八年的女兒紅。」張公子操著一口好聽的京腔,說完正要攜妻子上樓回房,剛轉身卻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張公子身子一晃就站穩,那人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卻是個不修邊幅的中年文士。

  「對不起!」中年文士從地上爬起來,心不在焉地沖張公子一揖,低頭就匆匆而去。張公子用傲慢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一聲輕哼:「蠢貨!」

  攜妻子回到包下的天字一號房間,張公子取下束髮的金冠,臉上露出了放鬆的微笑。他的妻子扳過他的臉,仔細打量著笑道:「還別說,你這一打扮起來,跟那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還真有幾分相像。」

  「你一個金枝玉葉,怎麼會認識那個張公子,老實坦白!」張公子一開口,立刻暴露了女兒家那清脆的嗓音。

  「他曾經隨他父親來為我爹爹祝壽,我無意間看見過一次。」妻子笑嘻嘻地答道。

  「見過一次你就記住了他的模樣,是不是對他動了什麼心思啊?快老實坦白!」張公子一把將妻子攬入懷中,房中頓時響起了兩個女孩子的嬉戲打鬧聲。

  不用說,這張公子和他的妻子,正是舒亞男和明珠郡主假扮。有明珠郡主這個對京城豪門知根知底的大家閨秀的指點,舒亞男扮起豪門公子來更是像模像樣,對家世來歷也能說上個七七八八。就連整天跟豪門望族打交道的賈掌柜,也沒有看出絲毫破綻。

  黃昏時分,舒亞男攜明珠郡主來到樓下餐廳,二人剛落座,就見鄰座有人向她們揮手,舒亞男認出是下午與自己相撞的中年文士,便對他點頭示意。那中年文士立刻起身來到舒亞男面前,很是慚愧地囁嚅道:「對不起,下午衝撞了公子,卻連抱歉都忘了說。」

  「沒關係!」舒亞男大度地笑笑,她只要刻意掩飾,旁人就不易聽出她的女聲。

  「公子真大度,我一定要請你喝一杯才能心安。」中年文士說著掃了一旁的明珠一眼。眼光在她項上那碩大的珍珠項鍊上停留了一瞬,不禁「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

  「呵呵,四海之內皆兄弟,我請你也一樣。」舒亞男說著沖身後的侍者拍拍手,「給這位先生添一副杯盞碗筷。」

  中年文士稍一客氣便坐下來,對舒亞男拱手道:「在下姓張,字敬之,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巧了!在下也姓張,字放之,與先生竟只有一字之差!」舒亞男滿面驚訝,繼而得意揚揚地補充道,「家父名諱孝翁,新任吏部侍郎,不知先生可聽說過?」

  「原來是張大人的公子啊!難怪這般丰神俊秀!」張敬之滿面驚喜,「說起張大人,與在下還真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我在省城參加會試的時候,蒙他不棄,曾叫過我一聲賢侄。」

  「如此說來,竟是世兄!」舒亞男連忙舉杯為禮,「想不到世兄還是個博學的秀才,今日在此巧遇,還真是緣分,咱們定要一醉方休!」

  「不敢當不敢當!」張敬之連忙喝乾杯中美酒,然後抹著嘴低下頭,欲言又止。

  「我見世兄面有憂色,不知有何為難之事?」舒亞男察言觀色,連忙問道。

  張敬之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我還真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喜事。這事我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但張公子不是外人,就告訴你也無妨。」

  「哦?不知是何事?」舒亞男好奇地湊了過去。

  張敬之低聲道:「我祖上是有名的風水師,曾多次為前朝貴胄選冥地看風水,可惜這門手藝在我祖爺爺那一代就失傳了。小時候聽我爺爺說,祖爺爺是被前朝韃子皇帝徵召去看風水,回來後就暴病而亡。前日我整理先祖遺物,無意間發現了祖爺爺留下的遺書,才知道他是為前朝國師八思巴選冥地,事後就被人點了死穴,所以回到家就暴病而亡。」

  「後來呢?」舒亞男越發好奇。

  「祖爺爺留下了一張圖。」張敬之緊張地四下看了看,嗓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是蒙古國師八思巴的墓穴圖!」

  「那你可大發了!」舒亞男羨慕地小聲驚呼,「八思巴的陵墓中,不知隨葬了多少財寶啊!」

  「財寶算什麼?」張敬之輕蔑地撇撇嘴,「我看張公子也是練家子,想必也知道,那八思巴生前乃蒙古第一高手,武功堪稱天下第一。他的陵墓中,定隨葬有無數武功秘籍。若是能拿到他一生武學之大成,就算不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至少也能傲視江湖。」

  舒亞男眼中的羨慕已變成了渴望,急切地問道:「世兄拿到沒有?」

  張敬之遺憾地嘆了口氣:「我發現先祖留下的圖後,曾偷偷去那裡進行過發掘,但那陵墓占地極廣,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也才掘進一處外圍的隨葬陵室。那裡只有一些佛經,沒有武功秘籍,也沒找到金銀財寶。」說著他撩起衣衫,從貼身處拿出一本殘破不堪的冊子,遞給舒亞男道,「這就是其中一本,你看看。」

  舒亞男接過冊子隨手翻了翻,卻是一些彎彎曲曲的藏文,一個字不認識。她不由急道:「武功秘籍應該在陵墓最核心的地宮中啊,你怎麼不去那裡尋找?」

  張敬之搖頭嘆道:「陵墓占地極廣,要想從外圍掘進去,根本就不可能。唯有從陵墓上方往下掘,才能直達地宮。不過那一片是別人的產業,豈能明目張胆地干?再說私掘陵墓,官府知道後可是殺頭的罪名。唯一辦法只有買下那片荒地,假意在上面破土建房,方可掩飾發掘工程。」

  「那就快買下來啊!」舒亞男也為他著急起來。只見張敬之搖頭苦笑道:「買下上百畝荒地,對張公子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對愚兄來說可就難如登天。我問過那地主,他要價一萬兩,我七拼八湊也才湊了不到一千兩,簡直杯水車薪。可嘆就因為沒有這一萬兩銀子,我竟與蒙古國師數十上百萬的隨葬品和無敵天下的武功秘籍無緣了!」

  舒亞男臉上閃爍著興奮的紅暈,忍不住脫口而出:「一萬兩銀子,我有啊!你有沒有想過與人合夥?共同出力,所得平分?」

  「合夥?」張敬之一愣,跟著就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能害了公子!也許陵墓中什麼也沒有,又或許那地圖根本就是假的。萬一什麼也找不到,豈不是害了兄弟?」

  「沒關係,我願意冒險!」舒亞男急道,「不就一萬兩銀子嗎?我過幾天就將銀子交給你,你將地圖給我,咱們一起干!」

  張敬之四下看看,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貼身處掏出一張破舊的地圖,指著圖上一個標記道:「這就是地宮的位置,我可以帶你去實地看看,還可以帶你去見見那個地主。」

  「好!銀子我半個月之內就可以準備好,你到時候就到這裡來找我。」舒亞男說著拍拍張敬之的肩頭,「沒收到錢之前,你不用將地圖給我,免得世兄誤會。」

  「哪裡哪裡!」張敬之嘴裡客氣著,卻還是將地圖仔細收了起來。舒亞男笑著舉起酒杯,「來!為我們的合作,乾杯!」

  二人邊喝邊談,早已酒足飯飽,張敬之看看天色不早,忙打著酒嗝起身告辭。

  出得雅風樓,張敬之只感到渾身飄飄然似欲乘風而起,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成功的喜悅了,他不禁哼起了小曲兒,三步一搖地拐進了離雅風樓不遠的鴻運大賭坊。這裡的檔次不亞於雅風樓,它是杭州城數一數二的豪華賭坊。

  張敬之一邊與賭坊的夥計打著招呼,一邊登上二樓,徑直闖進正對大門那間雅室,進門後就咋咋呼呼地高叫:「老大,我釣到了一條大魚!」

  「你他媽給我閉嘴!」正中那個眼神陰狠、面無表情的粗豪男子一聲呵斥,頓時將張敬之的喜訊給嚇了回去。他發現房中除了鴻運賭坊的大老闆南宮豪和他的幾個手下,還有兩個面目生疏的年輕客人。此刻南宮豪正對兩個客人說著什麼,他臉上的肌肉在一顫一顫地抖動著,熟悉南宮豪脾氣的張敬之明白,那是他極端生氣時才有的表情。

  「那伙人已經在此玩了十多天,幾乎是天天贏錢。」南宮豪氣呼呼地道。他是個三十多歲的魁梧漢子,模樣與其父有幾分相似,與其弟南宮放則完全是兩類人。身為南宮世家大公子,結交的卻是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行事作風更像是黑道人物。曾因殺害官差而闖下大禍,幸得家中多方打點,才免受官府通緝,為此被其父趕到杭州,專司打點南宮世家在杭州開的鴻運賭坊。他知道老爹對他幾乎失去了信心,才把他發配到這遠離家族事務的杭州,所以他不敢再有疏忽,兢兢業業起早貪黑,總算將鴻運賭坊打點得風生水起,成為杭州城數一數二的奢華所在。現在賭坊遇到麻煩,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騙子的宗師莫爺,立刻派人去請,卻沒想到莫爺只差了兩個弟子前來。他心中雖有不滿,但出於對莫爺的信任和尊重,他還是耐著性子對那兩個弟子耐心解釋道:「咱們開賭坊的,不怕客人贏錢,但卻怕客人用非常手段贏錢。可惜咱們盯了多日,卻始終沒看出任何端倪。再這樣下去,賭坊的招牌就算是砸了。」

  兩個客人都很年輕,一個身材彪悍,面目粗豪,眉心有道月牙形的刀疤;另一個長相文弱,有幾分書卷氣,卻沒有尋常書生的張狂或迂腐。聽完南宮豪的敘述,那文弱書生點頭道:「我和金兄弟下去看看,但願能儘快找出他們的破綻,不過希望南宮老闆信守承諾,別太難為他們。」

  「好!只要雲公子能揭穿他們的伎倆,看在你的面上,我不難為他們。」南宮豪大度地揮了揮手。待二人下樓去後,他不滿地質問身旁那個去請莫爺的手下:「這他媽是怎麼回事?莫爺怎麼會給咱們派來兩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

  不用說,這兩人就是被莫爺派到杭州,幫鴻運大賭坊捉千清場的雲襄與金彪。

  下得樓後,雲襄把玩著手中幾枚小籌碼,慢慢來到被懷疑出錢的賭桌前。這桌在玩押寶,桌上分為春、夏、秋、冬四門,任何人只要拿出一萬兩以上的賭資,就可以要求坐莊。莊家去隔壁一間看不到賭桌的房間,那裡有四塊巴掌大的檀木牌,上面分別刻著春、夏、秋、冬四字,每次莊家選出一塊裝在一個密閉的錦盒中,由賭坊的夥計拿到賭桌上,然後外面的閒家開始下注。春夏秋冬任選一門或幾門,如果下注的門剛好與莊家錦盒中的木牌相同,莊家就四倍賠付。莊家的賭本都留在桌上,最少不得少於一萬兩銀子的籌碼,賭坊有專門的夥計負責幫莊,每一次開牌,殺進賠出數百到數千兩籌碼不等。為了防止閒家的賭注太大莊家不夠賠,所以要限制每一門的最高下注額,通常每門最高不能超過兩千五百兩,如此一來,若閒家全部押中,莊家最多可輸一萬兩籌碼,剛好與他留在桌上的最少籌碼相等,不至於出現莊家沒籌碼賠的情況。

  賭坊並不參與賭博,只為大家提供場地、服務和公平博弈的環境,並負責將銀子換成籌碼,同時在籌碼交換中按比例抽頭,這也是正規賭坊最主要的利潤來源。

  鴻運賭坊正是這樣一個正規賭坊,它並不參與賭博,只為賭客們提供一個公平博弈的環境。為了維護這種公平,賭坊雇有一些假扮成賭客的眼線,專門防止有人搞鬼出千。這種眼線俗稱「暗燈」。現在,雲襄和金彪就扮演著這種角色。

  鴻運賭坊本來也有不少這樣的暗燈,但這次眾暗燈一起失明,明知有人出千,卻抓不到任何把柄。能上鴻運這等豪華賭坊來玩的賭客,都不是市井草根,賭坊不敢輕易得罪,更不敢仗勢欺人。只要沒抓到把柄,明知對方出千,也不敢輕舉妄動。

  雲襄混在眾賭客中,偶爾押上一小注,沒幾把就將南宮豪給的幾個籌碼輸了個精光。他又去柜上換了些籌碼繼續下注,邊玩邊觀察著桌上的情形。只見莊家有輸有贏,小半天下來也沒贏幾個錢,贏錢的主要是三個閒家,他們押中的概率極高,面前的籌碼很快就堆成了小山。一兩天有此運氣不奇怪,天天如此就讓人懷疑。雲襄從其他暗燈口中得知,他們幾人已經連贏了十多天,幾乎就沒有輸過。

  裝木牌的錦盒完全密封,打開前根本不可能看穿,更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調包,但他們是如何猜到盒子中是哪種木牌呢?雲襄百思不得其解。

  看得多時,沒發現任何破綻,雲襄抬頭看看四周,突然發現幾個扮成賭客的暗燈,都在虎視眈眈地緊盯著那三人。他心中陡然一亮,贏錢的人惹人注意,暗燈、賭客都在緊盯著他們,搞鬼難度大,輸錢的人搞鬼就不容易引人注意了!

  抱著這種思路,雲襄開始留意起桌邊那些不起眼的賭客。又過了半個時辰,他的嘴角邊漸漸泛起了一絲會心的微笑。金彪在一旁早已看得頭昏腦漲,見雲襄臉上露出那種熟悉的笑容,他放下心來,俯身在他耳邊悄聲問:「公子有所發現了?」

  雲襄微微頷首,收起籌碼轉身離開了賭桌,邊走邊對金彪輕鬆地笑道:「莫爺交代的事已經搞定,咱們可以好好在杭州玩幾天。我有很久沒讓自己放鬆一下了,現在西湖鱸魚正肥,咱們今晚就可以去嘗嘗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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