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從經典到經驗
2024-09-26 10:40:15
作者: 羅振宇
閱讀如此美好,任何功利心、虛榮心的雜質都是對它的玷污。
最近偶然讀到劉瑜的一篇文章,叫《從經典到經驗》,很具有顛覆性,把我心裡早就有但是不會說、也不太敢說的話說了出來。這篇文章,有點像那個小孩喊了一句:「國王什麼都沒有穿啊。」
我們先從「經典」兩個字說起。最近幾年,我們在做知識服務的過程中,經常會有人說:「你那叫碎片化的知識,求知還是要讀經典。」面對這種指責,我通常的回答只能是,我們做的知識服務雖然是碎片知識,但是當代人的時間就是碎片的,碎片時間不利用起來學習,難道用來打遊戲、打麻將才是正當的嗎?
你也聽得出來,這種回答的背後,是我也認為讀經典具有不由分說的正確性。之所以不讀,是因為當代人的時間不夠,碎片化學習只是權宜之計。
但是劉瑜這篇文章卻說,與其讀什麼經典,不如回到經驗。什麼意思?
估計你也翻開過一些所謂的經典著作,很多都晦澀難懂。比如我從大學時代就買了類似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維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等等,坦白地說真是讀不懂。多次翻開,基本翻不超過10頁就合上了。但是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經典本身的價值,要怪就怪自己笨、水平差。
但是劉瑜講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世上本沒有經典,裝得人多了,也就有了經典。」
劉瑜不是一般人,正宗的清華大學副教授,科班出身的知名政治學學者。這話要是我說的,那就要被黑慘了。但是一個正經學者說出這番話,至少值得我們認真聽聽她的理由吧?
劉瑜的意思是:經典之所以是經典,不應該是因為有多少人讚美過它,而是它真的能幫助你認識當下的世界與自己。如果它不能做到這一點,要麼是我們的功力還不夠,要麼是它本身真的沒什麼。
承認這後一點,還是需要一點勇氣的。
為什麼有的經典,其實也沒有那麼好?大概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時代不同了。一本書之所以被認為是經典,通常都是因為作者對他那個時代的某個問題做出了回答與思考,是有背景和上下文環境的。一旦失去了這個背景,理解起來當然就有困難。更重要的是,時過境遷之後,如果它針對的那個問題消失了,它的思想銳度自然也就減少了。
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一定是因為它縱向地拓展了那個時代人類的認知邊界。它可能是開一門學科的風氣之先,可能打破了之前的普遍認知,也可能發明了一種可靠的方法。但是多年之後,它不見得還是最好的表達方式,更不可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掌握一門知識的入門讀物。比如,如果你想學習經典物理學,直接讀牛頓當年的著作還不如讀一本中學物理教科書來的精確、簡潔和易懂。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方法的進步。比如,在二戰之前,基本上不存在大規模的民意調查、完整的宏觀經濟和社會數據、科學上嚴謹的統計技術,所以大多數經典的寫作方式只能是從概念到概念,從推斷到推斷,從靈感到靈感。這種寫作方式,往往能創造出很多很漂亮、很有啟發性的理論框架,但是很難檢驗這些理論的有效性。
那麼我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說人類古聖先賢留下了那麼多知識遺產,我都要繼承,他們是一大桶水,我都想倒進我這隻杯子裡,這種精神當然好,但是恕我直言,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
我倒是覺得,讀書的目的是擴展自己認知的邊界,這也是學術界最提倡的「問題意識」。也就是對一個事情的真相覺得好奇,心中有明確的問題,然後藉助一切可能的工具去探究。這些工具包括書,也包括書中的經典。
就像劉瑜,她是研究政治學的。她說,如果關心西方民主是真民主還是假民主,過去她可能會去讀盧梭、施密特等等大家的經典。但是現在她更傾向於去讀有關議員投票記錄和民意測驗對比的研究、政治競選捐款的來源比例研究、投票率和社會階層關係的研究和議題媒體曝光度和總統的態度韌性研究。這些研究也許討論的都是「小」問題,但是它們往往用一種有理有據、嚴格論證的方式來抵達那些「小」結論。這樣做往往更有效,也就是所謂「從經典到經驗」。
讀不讀經典,這是外界對你的評價。有沒有搞清楚真正好奇的問題,那才是你自己的收穫。
最後,還是引用劉瑜在那篇文章中的一句話來結尾——
「閱讀如此美好,任何功利心、虛榮心的雜質都是對它的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