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技術會帶來新失業嗎

  新技術不是洪水猛獸。新技術會帶來一系列我們始料未及的政治和社會規則的變化。

  我和朋友閒聊的時候經常會提到一個話題，新一輪技術的進步會不會帶來大規模的失業，尤其是在人工智慧這個技術背景下。這讓很多人擔心，這一輪技術進步不僅讓大量的普通工人失業，而且將讓大量中產階級失業。中產階級就是通過教育投資，讓自己好不容易掌握一項技能，當上了律師、醫生、公務員，現在人工智慧來襲，你會幹的它全會，這一輪中產階級很可能面臨失業。

  這個問題，如果和學過經濟學的人聊，他是會給你一個標準答案，那就是絕對不會。

  為什麼？因為歷史上，所有科技發展，剛開始都會讓受到直接衝擊的人感到如臨大敵，但最後的結果又總是皆大歡喜。新技術總是會帶來財富總量的飆升和大量新工作機會，所以不必擔心。

  如果你非要擔心新技術衝擊就業，選擇激烈反對新技術，經濟學家還有一個專有名詞稱呼這樣的人，叫「勒德分子」。據說，19世紀工業革命期間，有一個名叫勒德的英國人，帶領工人打砸機器，這種人成了經濟學家的嘲笑對象。最典型的經濟學論述源於19世紀的法國人巴斯夏，他說你們認為新技術摧毀就業，那技術倒退是不是能增加財富？比如我們法國現在的斧頭都太好用了，乾脆將所有的大斧頭都換成小斧頭，這樣伐木工人原來一天可以砍斷的樹，就得用三天才能砍斷，這樣不就製造了更多的就業，能養活更多的伐木工人了嗎？

  巴斯夏的這種反諷確實很提神醒腦。如果技術進步造成了貧窮，毀滅了工作機會，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嘗試技術退步？這在邏輯上講不通，技術進步會讓人類分工越來越細，生產效率越來越高，那當然就會需要更多的勞動力。工業發達國家，往往都面臨著勞動力資源緊缺的問題，反倒是那些技術落後的國家，經常被失業問題困擾。

  既然工業革命時期的技術是這樣，歷史上所有的技術都這樣，包括後來的計算機革命和網際網路革命，那憑什麼說馬上要來的人工智慧革命就例外呢？我們如果總是擔心未來的失業問題，是不是在認知水平上和19世紀的勒德分子也就沒有什麼區別？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這個答案看來是沒問題的。但是，如果換到整個人類社會網絡的視角來看問題，結論可能就會有一些變化。

  雖然技術總是帶來繁榮，但用簡單的經濟總量分析，有三個方向上的變化是看不到的。

  第一個方向上的變化，是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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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技術雖然創造出了更多新的工作崗位，但新的工作崗位不見得在本地。比如，網際網路電商把很多本地店鋪擠垮了，同時創造出物流快遞、在線客服、計算機工程師等更多新的工作，這些崗位就可能分布在其他省份。更極端的情況，比如美國的很多網際網路公司，它們的客服部門可能是設在印度，這樣工作機會就轉移到了印度。

  從人類總體的經濟狀況來說，當然是有改善，但是政治、社會問題卻是本地政府來處理。地方政府總不能對失業者說，雖然你失業了，但印度卻增加了兩個在線客服崗位。

  第二個方向上的變化，是時間。

  新技術雖然產生了新工作，但是新工作要求掌握新的技能，新技能的學習需要時間，不僅需要時間，而且這種學習可能是痛苦不堪的，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跟不上的人，就會成為輸家，輸家太多，也會轉化成政治和社會的難題。

  比如有人就根據這種說法，分析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源。

  第二次工業革命，電氣化革命來得太快，不到一代人的時間，鐵匠的職業消失了，新產生的工作是辦公室的白領。鐵匠這輩子轉不了行，鐵匠的兒子才有機會，這就積累下了巨大的社會矛盾，間接導致了二戰的發生。

  第三個方向上的變化，就更可怕了，是財富向頭部人群集中的機會。

  比如，留聲機的發明，讓音樂這個產業立刻開始大洗牌。原來音樂不可保存、轉瞬即逝，音樂的欣賞場景是分散的。小地方的音樂家水平即使不行，但也有表演和生存空間。後來有了留聲機，最出色的音樂家原來只能掙本地聽眾的錢，現在可以掙到任何地方聽眾的錢，大量的財富向頭部集中。

  體育領域也有類似的現象。比如，美國職業籃球聯賽在1990年之後，因為有了電視技術、衛星通信、實況轉播、網際網路這些新技術，NBA實現了國際化，收入來源也就從美國變成了全世界。這就直接體現在財富分配上，1980年初，著名球員賈巴爾的年薪是60萬美元。而現在呢？一個比較好的NBA球員能拿到千萬美元以上的年薪。這些錢從哪兒來？世界各地的體育產業的收入都集中到了頭部。

  看到這裡有人可能會問，羅胖是不是這個時代的勒德分子？你的結論是不是說新技術確實在摧毀就業？

  不是，新技術總會發展，這個趨勢是不可逆轉的。新技術總是帶來新財富，製造新的工作崗位，這個規律也不會打破。經濟學家說得對，但是空間、時間、底部頭部之間的分配不均，帶來的社會和政治問題，這就不是能在經濟學框架里得到解決的。

  但是請注意，我的觀點並不是說，新技術是洪水猛獸。我只是想說，新技術會帶來一系列我們始料未及的政治和社會規則的變化。

  什麼變化呢？這個話題太大，在此只舉個例子。

  想像一個場景，比如將來發明了一種可以將壽命延長10年的藥，那賣什麼價格？不好意思，沒有通用的價格。統一定價，每一個人財產的1%可以換一粒藥。也就是說，窮人出的錢少，而像那些富豪可能就要出一大筆錢才行。雖然這不符合我們現在相同商品相同價格的市場習慣，但是未來，這種定價方式，在新技術條件下確實是可行的。

  富人買什麼都可能會貴得多。也就是說，未來可能不僅是政府會向富人徵稅，各個行業都有可能變相向富人徵稅。征來的稅，本質就是在補貼窮人。社會在新的技術條件下，可能又回到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態。

  當然，這個例子只是一種假設。我想說的是，人類社會的一些基本規律不會變，技術帶來繁榮這個規律不會變，技術帶來貧富分化這個規律也不會變。但是反過來，人類總是既要效率也要公平，這個規律同樣不會變，技術會帶來新的手段來遏制貧富分化的政治後果，這個規律更不會變。

  所以，兩個結論來了。第一，過去發生的事情，未來還是會反覆發生。第二，只不過我們無法想像它未來發生的時候的具體的形式。技術不是帶來一個悲觀的未來，技術會帶來一個我們還無法想像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