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戰戰兢兢地跟隨在民意身後
2024-09-26 10:27:49
作者: 羅振宇
我們可以說,林肯是一個廢奴主義者,但他是不是像後來所講的,是那麼堅定的廢奴主義者,那可不一定,為什麼?因為他是個政客。有一個關於林肯的傳說,說他有一次到紐奧良,那兒是密西西比河的入海口,在港口上看到一個美麗的黑人姑娘正在被拍賣,那個場景一下子刺痛了他的慈悲心腸,於是他成了一個堅定的廢奴主義者。
這個故事一定是瞎編的,為什麼?因為林肯小時候生長在肯塔基州,肯塔基州當時就是美國黑奴輸入的一個重要中轉站,肯塔基州1/4都是黑奴。而且林肯的老婆家就是蓄奴的,林肯無須到紐奧良去看到黑奴才受到那樣的一個刺激,因為他從小就是在那樣一個環境裡長大的。
林肯作為一個政客,很多人說他是兩面派,確實。比方說1858年他在競選的時候,在北方的芝加哥,那是廢奴主義者的大本營,他就在那兒高喊,要讓所有人平等,讓憲法中關於所有人平等的那些主張,再一次光輝起來,黑人和我們是一樣的。
兩個月後,他跑到南方查爾斯頓,那是南方的大本營,他又說:我從來沒有主張過黑人和白人也要平等,從來沒有主張過黑人也能當選,也能當法官,也能和白人通婚,我從來沒有這樣講過。
兩場演講前後不過兩個月,都獲得了現場的掌聲,你說哪句話是他的良心話?談不上,那這中間有沒有一個邏輯把它串起來?有,史匹柏那部關於林肯的電影中,林肯講了一句話,我在史料當中沒有查到,不知道是編劇寫的還是林肯原話。林肯說,我原來當過土地測量員,我手裡拿著指南針、羅盤。羅盤會給你指出一個方向,叫正北。可是羅盤永遠不會告訴你,在走向正北的道路上,哪裡是沼澤,哪裡是沙坑。如果在走向正北的過程當中,我們不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些沼澤和沙坑,那又有什麼意義?我們是走不到正北的。
對於林肯的評價,歷史上有一句話: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人們的前面,人們慢他就慢,人們快他就快。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政客處理政治觀點的態度。林肯在南北戰爭的時候,接受過一次採訪,他說我的終極目標就是為了保住聯邦,如果廢奴能夠保住聯邦,我就廢奴;如果不廢奴,就能保住聯邦,我就不廢奴;如果廢一半能保住聯邦,我就廢一半。他計較的是這樣一個特定的目的,你不能說他心中沒有理想,一個民主社會的政客,他又能怎麼辦?他只有小心翼翼地跟隨在民意的後面,然後找到自己發力的獨特的時機、角度和分寸。
林肯這個人生活的時代距離我們今天的中國人好像有點遙遠,而且廢奴這個話題又特別糾結,有太多的維度,我們理解起來不那麼容易。更容易理解的一個人是羅斯福,我們都知道他帶領美國打贏了二戰,奠定了美國世界霸主的地位。他也是一個政客,羅斯福在執政的很長時間裡,他博弈的一個問題,就是美國到底要不要堅持孤立主義。
什麼叫孤立主義?因為大家知道,美國左邊是太平洋,右邊是大西洋。全世界打得戰火連天,美國人都平安無事。我們在這片平坦、富饒、廣袤的土地上,過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孤立主義在美國是有傳統的,這個傳統的根在哪兒?在華盛頓。華盛頓1796年卸任的時候,有一篇告別演說,要知道這篇演說可不是他隨口講的,是他寫了一篇文章,登在報紙上的,這是他的政治遺言,或者說遺囑。後來美國一旦要紀念華盛頓,就是國會山,所有的議員起立,我們朗誦一下華盛頓的告別演說。告別演說裡面最核心的一個意思就是提醒後代的美國人,就是說咱們過咱們的,讓歐洲人、亞洲人去過他們的,他們打得再狠,我們美國人不摻和。這是華盛頓定下來的一個國策。
傑斐遜有一個漂亮話,他說,俄國人和土耳其人在打,俄國人拉那個牛角,土耳其人拉那個牛尾,我們美國人幹什麼?我們美國人蹲在牛肚子下擠牛奶,意思是說我們就是經濟動物,我們只要富饒,我們只要幸福,我們不管你們那些亂七八糟。作為一個新大陸的人,他有這個心態也很正常。但是到了羅斯福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美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已經是世界第一了,尤其是羅斯福基本上和希特勒是同一代人,希特勒在歐洲給當時的民主政治造成的那種威脅,羅斯福是知道的,而且他必須以民主國家的大國領導人的身份去應對這樣的世界危機。美國那麼大的國家,你是不可能逃避的,這一點羅斯福心裡是非常清楚的。
但是,他怎麼能夠擺脫已經持續了一百多年的美國的孤立主義傳統?這就是羅斯福面前的問題。而且羅斯福前面有一任總統威爾遜,死得好難看。1918年,威爾遜因為帶領美國打贏第一次世界大戰,參戰也是他主張的,他去開巴黎和會。就在他去開巴黎和會之前,美國改選,參眾兩院都變成他的對頭上台。他回到美國之後,拿出了一個所謂國際聯盟的條約,美國人民根本就不認。雖然最後威爾遜拼了老命,在全國巡迴演講,我們也要參加國際大家庭,我們要參加國際聯盟,美國人民不認,就把他否決了。國際聯盟這個事是威爾遜提出的,但是最後美國首先不批准。威爾遜臨死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看來我誤判了民意,美國人民的決定是對的,我沒有跟上。
威爾遜作為學者,就是我們前面講的政治家,他有政治理想,他想驅趕美國加入世界大家庭,但是失敗了。羅斯福這個人從政治譜系上說,算是威爾遜一派的,但是羅斯福就比較賊。他在1932年競選總統的時候,就一反常態,拼命告訴大家,我雖然跟威爾遜有點師徒關係,但我可不贊成美國人摻和到歐洲的政治當中,我可是一個孤立主義者。他反覆這樣講。當時美國的國際主義者,原來跟他一幫的那些人,說你這小子也是個兩面派,怎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