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這個宇宙

  1967年首次發表於《刺激冒險》(Escapade)

  收錄於《來自太陽的風》

  總統先生，各國行政長官與行星代表，大家好。危機當前，由我負責致辭，既是榮譽，也是重大責任。我深知各位聽到日前的傳聞，許多人可能深感震驚，甚至頗不贊同，也能夠理解各位的顧慮。然而，於此人類整個種族以及地球本身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請求各位暫時放下既有偏見。

  不久前我剛讀到一世紀前寫就的名句：「想像無法想像的事物。」這正是現在應做的。我們必須勇敢接受事實，不能讓情緒左右我們的理性思維。甚至，我們的職責恰恰相反：必須讓理性思維左右我們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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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已窮途末路，但仍不需絕望；我們駐於反地球太空站[1]的同僚剛揭露的驚人發現可帶來希望的曙光。消息報導無誤，我們確實能與銀河系中心的超級文明建立聯繫。至少，人類能向對方揭示我們的存在；若我們做得到這點，就可能向他們求救。

  危機來臨前，剩下的時間內，我們完完全全無計可施，不可能憑人類一己之力得救。人類搜尋冥王星外行星時發現黑矮星的存在，也只是十年前的事；在短短九十年中，黑矮星就會抵達拱點，迅速行經太陽，再次朝太空深處前進——留下身後破碎的太陽系。就算傾盡所有資源，貫徹我們深感自豪、「人定勝天」的意志，黑矮星的軌跡仍不可能移動一絲一毫。

  自從二十世紀末人類發現所謂的「信標星」之後，我們已知宇宙中有文明懂得使用極為先進的能源，人類科技無可比擬。在座有些人可能記得，人類首次偵測到麥哲倫星雲中「宇宙工程」跡象時，天文學家(以及爾後全體人類)多有懷疑。世上竟有完全違反自然法則的恆星結構!至今，我們仍無從得知創造者的目的，只知道其令人嘆為觀止的成果。竟有生物能將恆星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且人類與對方共享宇宙。若他們決定伸手相助使黑矮星轉向，想必將如遊戲般容易。畢竟，黑矮星的質量只比地球大上千倍……我剛剛怎麼說的，「遊戲」？對他們而言，或許正是名副其實的遊戲呢。

  我確信各位都記得發現超級文明後的大論戰。我們是否應嘗試聯繫對方？或者繼續維持低調？當然，超級文明也可能早就知道關於我們的一切、對人類的妄為感到不耐煩，或以各種我們不樂見的方式回應。與超級文明接觸可能帶來偌大的好處，風險卻也高得嚇人。不過，現在我們再也無可失去，任何結果都可能是收穫……

  直到現在為止，聯繫超級文明與否只是長年來的哲學論證，因為人類事實上根本沒有溝通的方法。就算我們耗費巨資、打造無線電傳輸設備，得以傳訊，最近的超級文明卻在七千光年以外。即使他們願意花時間答覆，也需一萬四千年才收得到回音。考慮到這些因素，超級文明的優越性之於人類，既非幫助，亦不可能成為威脅。

  不過，此刻一切都改變了。我們現在能以無可測量甚至可說是無限的速度發送信號。而且我們確知超級文明懂得使用這樣的科技；雖然仍無從解譯，人類確實曾偵測到他們發出的脈衝信號。

  這些脈衝絕非電磁信號，我們不了解其本質，甚至不知該如何稱呼……或者說，它的別名太多了……

  是的，各位，奇談與迷信中以心電感應、超感官知覺或任何其他名稱描述的那個現象確實存在。不過，此方面研究在地球上從未取得太多進展。這也毫不意外，畢竟這裡總共有十億個心靈持續不斷地發出干擾信號，排山倒海的背景噪聲淹沒了研究成果。太空紀元開展前，在地球上所獲得的任何一丁點突破，都堪稱奇蹟，像在嘈雜的鍋爐廠里建構音律。直到人類設法遠離地球的心靈混沌，才得以建立嚴謹的超心理學。

  就算那時，研究人員也得移至地球軌道的另一端。在人工小行星反地球之上，非但與地球相隔一億八千萬英里，更以無與倫比的太陽為盾，人類方得以偵測、測量心智所發出的微弱輻射，研究心靈信號的傳播。

  就許多方面而言，超心理學的法則仍令人費解。但是，我們終於得以確立基本事實。正如極少數始終相信心靈力量的人所想，這個現象是由情緒狀態所觸發——既非純粹意志力，亦非刻意、有意識的想法。因此，過去曾有那麼多超自然現象與死亡或災難威脅有關，便說得通了。恐懼是產生心靈力量的強力因素；偶爾，其產生的信號會強過淹沒一切的背景噪聲。

  確立這項事實之後，研究便能向前推展。我們引發人工的情緒狀態，首先針對個別受試者，接著以團體進行實驗，測量信號如何隨距離衰減。現在，我們已得出信度高、可量化的理論，遠至土星皆可驗證。我們認為能擴大應用範圍，甚至延伸至其他星系。若確實做得到，人類便能產生與吶喊無異的心靈信號，即時傳遍整個銀河系。想必我們會收到回音的!

  若要產生如此強的信號，方法只有一種。剛剛說過恐懼是產生心靈力量的強力因素，可惜其強度仍然不夠。即使我們設法同時對全人類出擊、使眾人恐懼，產生的脈衝信號頂多只能擴及兩千光年，再遠就偵測不到了。我們需要使信號傳得更遠，至少四倍的距離，而這是可行的：利用唯一比恐懼更強大的情緒。

  然而，我們也需要至少十億人合作，同步誤差必須低於一秒之內。我的同僚已經解決所有技術問題，其實相對簡單。使用的簡單電力刺激裝置，早在二十世紀初期就已用於醫學實驗中；同步所需的計時信號，可由行星際通信網絡傳送。所需裝置可在一個月內大量生產完成，使用指南只需幾分鐘就能讀懂。屆時，暫且稱為「行動日」吧，真正需要更長時間的，其實是心理準備……

  而這就得由在座各位傷腦筋了。當然，科學家會竭盡所能地協助。我們明白，一旦推行，可能會出現各種示威抗議、反對聲浪，更可能有人拒絕合作。但若以理性思維看待，這個概念真的那麼褻瀆神聖嗎？相反的，我們許多人倒認為此法極其合適，甚至帶有詩性正義。

  人類正面臨終極的緊急事態。危機當前，訴諸呼救的本能，難道不對嗎？人類不就是這樣存活下來的？容我引用一位生在過去，其時代幾乎與現在同樣動盪的詩人之作，只因我不可能形容得更好了：「我們必須相愛，否則死亡。」[2]

  (譯者：張芸慎)

  [1] 與地球同軌道，位置隔著太陽完全相對的人工小行星。——譯者注

  [2] 出自美國詩人威斯坦·休·奧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