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捏的蘭花

2024-09-26 09:19:54 作者: (英)阿瑟·克拉克

  首次發表於1956年12月的《衛星》(Satellite)

  收錄於《白鹿酒館故事集》

  人們可能會以為,這種食肉蘭花的故事只會有一種結局,但當故事的講述者是哈利·珀維斯,而講述地是白鹿酒館,就沒有什麼事情能說得准,這個在《衛星》雜誌上問世的故事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在白鹿酒館,幾乎沒人相信哈利·珀維斯的故事全是真的,但大家都承認,其中有一些比另外一些顯得更真實。然而,就真實度來說,「扭捏的蘭花」明顯屬於很難叫人相信的那一類。

  我不記得哈利在講這個故事時用了什麼驚人的開場白,或許是某個蘭花愛好者把最近鼓搗來的醜八怪搬進了酒館,結果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不管我記得多少,畢竟故事才是關鍵。

  這一次神奇冒險的主角並非哈利的眾多親屬之一,但他拒絕解釋為什麼會知曉這麼多烏七八糟的細節。這是發生在溫室里的傳奇故事,我們的「大英雄」——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是個人畜無害的小職員,名叫赫拉克勒斯·基庭。如果你認為這是故事當中最不可信的部分,那麼,還請少安毋躁。

  赫拉克勒斯絕不是隨隨便便聽過就忘的名字。可如果你叫這個名字,身高卻只有四英尺九英寸,體形瘦小枯乾,就算勤於健身,體重也僅有九十七磅,那也未免太尷尬了。或許這倒可以解釋為什麼赫拉克勒斯很少與人接觸,他所有真正的朋友都長在花園內側潮濕溫室的花盆裡。他的日常需求很簡單,在自己身上很少花錢,但種植的蘭花和仙人掌卻是非同一般。實際上,他在花卉養殖這個圈子裡可謂聲名遠播,還經常收到來自全球各個偏遠角落的包裹,裡面散發著腐殖土和熱帶叢林的鮮活氣息。

  亨麗艾塔姑媽是赫拉克勒斯唯一還在世的親人,兩人若站在一起,你恐怕很難找到更為強烈的對比了。她身材壯碩,足有六英尺高,經常穿一身色彩艷麗的哈里斯粗花呢條紋外衣,開起捷豹車來天不怕地不怕,還一支接一支地抽雪茄。她的父母把這位心肝寶貝當成男孩子養,不知道這算不算達成了他們的心愿。亨麗艾塔姑媽一個人住,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她養了好多狗,各類品種、各式大小都有。她身邊總會陪著一對兒新寵,那可不是其他女士們經常放在手提包里的小型袖珍犬。基庭女士的犬舍里只有大型丹麥犬、德國黑背牧羊犬、聖伯納犬等。

  亨麗艾塔奉行男卑女尊,她瞧不起男人,所以至今未婚。然而出於某種原因,她卻很喜歡赫拉克勒斯,兩人叔侄情深(沒錯,就是這個詞),幾乎每個周末她都會來看他。這是一種很微妙的關係——或許在亨麗艾塔眼裡,赫拉克勒斯會讓她產生一種優越感。如果他是男性中的典型,那麼,男性實在是亟須關愛的一群人。不過,就算亨麗艾塔動機如此,她本人也沒意識到這一點,她似乎由衷地愛著自己的侄子。她有些居高臨下,但絕非冷酷無情。

  

  可以想見,她的「關愛」對赫拉克勒斯嚴重的自卑情結沒起到多少幫助。起初,他還很遷就自己的姑媽;後來,他開始害怕她的定期來訪、她的粗聲大氣,還有她那足以捏碎掌骨的大力握手;久而久之,他恨死了她。實際上到最後,他的恨成了生命中的全部,甚至超過了對蘭花的愛。但他很小心,沒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他知道,如果亨麗艾塔姑媽發現他的心思,恐怕會把自己撕成兩半,餵給她那群大狼狗。

  可是,漸漸地,赫拉克勒斯再也沒辦法壓抑被禁錮的情感。即便他想謀殺亨麗艾塔姑媽,依然表現得很有禮貌。他經常處於謀殺的邊緣,儘管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直到有一天……

  根據花卉經銷商的說法,這種蘭花來自「亞馬孫流域的某地」——一個非常含糊的郵政地址。儘管沒有人會比赫拉克勒斯更喜歡蘭花,可當他第一眼見到它時,依然沒什麼好印象:一塊亂蓬蓬不定型的根,大概有人的拳頭大小——僅此而已。它有股腐爛的味道,那是一種淡淡的、腐肉一般的氣息。赫拉克勒斯甚至不相信能把它養活,他對經銷商也是這麼說的。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沒花多少錢便買下了它,隨後漫不經心地帶它回家。

  頭一個月里,蘭花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赫拉克勒斯也不以為意。然後,有一天,一株小小的綠芽露出頭,開始向著陽光伸展。從那以後,它長得飛快,沒多久便長出一株成人手臂粗細的枝幹,綠油油的,充滿生機,枝幹頂部還生出一圈奇怪的凸起——除此以外便毫無特色了。赫拉克勒斯卻十分興奮,他敢肯定自己發現了一個全新的品種。

  現在,蘭花的長勢確實令人稱奇——很快它就比赫拉克勒斯還高了,當然,這也不是特別高。就連那一圈凸起物也在生長,好像隨時隨地都會開花似的。赫拉克勒斯焦急地等待著,他知道有些花非常短命,一開即謝,所以儘可能長時間待在溫室里。儘管他悉心等候,一天晚上,蘭花還是挑在他睡覺的時候開了。

  第二天早上,蘭花展開八條搖晃的藤蔓,幾乎垂到地上。它們一定是在植株內部生長,然後以一種——對於植物世界而言——爆炸般的速度伸出來的。赫拉克勒斯驚訝地瞪著這一切,更加細心地照顧它。

  到了晚上,他正給蘭花澆水、鬆土,突然注意到一個更奇特的現象。蔓藤正在變粗,而且並非完全靜止不動。它們會抽動,動作雖然輕微,但明顯錯不了,仿佛它們本身擁有生命一樣。就算赫拉克勒斯對植物充滿了興趣和熱情,見到這一幕仍然感到陣陣不安。

  幾天以後,這一現象更加明顯。每當他接近蘭花,藤蔓便會搖搖晃晃地伸向他,那樣子實在叫人不安。蘭花顯出強烈的飢餓感,令赫拉克勒斯很不自在,心裡總好像有個聲音在嘀嘀咕咕。過了好久,他終於想起來了。他對自己說:「對啊!我怎麼這麼笨啊!」隨即跑到當地圖書館,花了半個小時重讀一段很有意思的小說——《奇蘭花開》,作者是個叫H. G.威爾斯的傢伙。

  「我的天哪!」讀完整個故事,赫拉克勒斯心中暗暗叫苦。書中的蘭花會散發出令人昏厥的氣味,迷暈它的獵物,他養的這一株還不會這一招,但其他特徵簡直一模一樣。赫拉克勒斯回到家,心中依然忐忑不安。

  他打開溫室大門,站在門口,目光沿著綠色植物排成的「林蔭大道」一路游移,最後落到那株珍稀品種身上。他估算著藤蔓的長度——他發現自己已經改口叫它「觸手」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安全距離以外。蘭花確實給人一種印象:它很警覺,很危險,更像是動物,而非植物王國中的一員。赫拉克勒斯想起弗蘭肯斯坦博士的不幸遭遇,心中更不開心了。

  可是,也太荒唐了!現實生活中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好吧,只要做個試驗不就清楚了……

  赫拉克勒斯走進屋子,幾分鐘後返回,手裡拿著一根掃帚柄,頂端戳著一塊生肉。他感覺自己非常傻,對方明明只是一株蘭花,他卻表現得像在開飯時間一步一步靠近一頭獅子的馴獅人。

  一開始,什麼事都沒發生。隨後,兩條觸手不安地鼓譟起來。它們開始前後擺動,蘭花似乎下定了決心。突然,觸手迅速揚起,速度之快,令赫拉克勒斯眼前一花。它們纏住生肉,赫拉克勒斯只覺木棍頂端傳來一股巨大的拉力。接著,肉塊不見了——蘭花緊緊地抱著它,如果硬要打個比方,就像餓鬼把肉護在胸前。

  「哎喲我的天哪!」赫拉克勒斯嚇得大叫,他還從沒用過這麼強烈的語氣詞。

  接下來二十四小時裡,蘭花沒有顯出進一步的生命跡象,它在等待肉塊變質腐爛,同時生長出自己的消化系統。第二天,一套形似鬚根的網狀莖蔓已然包裹住隱約可見的腐肉。到了晚上,肉塊不見了。

  蘭花第一次嘗到了血腥味。

  赫拉克勒斯在觀察自己的傑作時,心情很複雜,他已經做了好幾次噩夢,還預見到一系列可怕的後果。蘭花現已長得十分粗壯,如果被它抓住,他就完蛋了。不過,當然了,他不會讓自己陷入一丁點兒危險當中。他設計了一套澆灌系統,這樣就可以站在安全距離之外為它澆水了。餵它那些不同尋常的食物時,他也只是把東西扔到它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現在它每天能吃一磅肉,令人不安的是,他感覺只要有機會,它肯定吃得下更多。

  總體而言,這麼一個植物學上的奇蹟落到他手中之後,赫拉克勒斯良心的不安超過了心中的驚喜。不論何時,只要他願意,他都能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蘭花養殖者。但他從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把蘭花當成寵物,他就是這麼一個「目光短淺」的人。

  如今蘭花已有六英尺高,但它還在長——只是長勢比從前慢多了。其他所有植物都被挪到溫室另一端,因為赫拉克勒斯害怕它會吃人,不希望自己照看其他植物時遇到危險。他沿著中間過道拉起一道繩子,免得自己不小心走進那八條觸手的地盤之內。

  顯然,蘭花已經發育出一套高度完善的神經系統,相當於擁有了智能。它知道什麼時候有人來餵食,還會表現出興奮的樣子,這絕對錯不了。最神奇的是——儘管赫拉克勒斯不敢完全確定——它好像還能發出聲音。有幾次,在餵食之前,他似乎聽到了一陣難以置信的高亢哨音,只是這聲音幾不可聞。新生的蝙蝠好像也能發出同樣的聲音——他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蘭花是在用聲音引誘獵物進入它的魔掌嗎?如果是這樣,它這本事似乎對他還不起作用。

  赫拉克勒斯一邊研究有趣的發現,另一邊還要應付亨麗艾塔姑媽和她那群大獵狗,姑媽嘴上說它們不會在室內大小便,實際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每個周日的下午,你都能聽到她在街上大呼小叫,一條狗坐在副駕駛位,另一條則霸占了行李廂。然後就見她一步跨上兩級台階,打聲招呼差點把他震聾,握起手來幾乎把他捏成殘廢,張嘴直接把雪茄菸霧噴到他臉上。有一次,赫拉克勒斯以為她要吻他,結果被嚇得半死。其實他早就知道,這么娘娘腔的舉動根本有違他姑媽的天性。

  亨麗艾塔姑媽看不起他種的蘭花,眼神中總是帶著不屑。浪費時間躲在溫室里擺弄花花草草在她看來是無味的消遣。一身力氣無從發泄時,她會跑到肯亞獵場大殺四方,可這不會讓赫拉克勒斯多喜歡她半點兒,他憎恨血腥的運動。儘管他對姑媽的厭惡與日俱增,可每個周末,他都會謙卑地為她奉上茶點,兩人坐在一起親切地聊天,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們親密無間。亨麗艾塔絕對想不到,赫拉克勒斯為她倒茶時,恨不得在茶水裡下毒。在她粗野的外表之下,實際上是一顆脆弱而善良的心,如果她知道一切,這顆心會被深深地傷透的。

  赫拉克勒斯從沒對亨麗艾塔姑媽提過他的「章魚植物」。他有時會帶姑媽欣賞他最鍾愛的花草,但這一次,他嚴格保守著秘密,或許他還沒想好完整的惡毒方案,可他的潛意識已經在考慮了……

  一個周日的深夜,捷豹車的轟鳴聲在夜色中漸漸遠去,赫拉克勒斯回到溫室平復受傷的心靈,那個主意在他腦海中頭一次完全成形。他盯著那株蘭花,它的觸手已有成人的大拇指粗細。這時,一幅令人開心的畫面突然在他眼前閃現。他想像亨麗艾塔姑媽被這頭怪物緊緊抓住,拼命掙扎,卻無力逃脫食肉觸鬚的纏繞。為什麼不呢?這可是完美的犯罪呀。侄兒心急如焚地趕到,可是為時已晚,無法伸出援手,隨後他發瘋似的打電話報警,警察來了後,也只看到一場可怕的悲劇。沒錯,他們會清查現場,可在赫拉克勒斯悲痛的哭泣聲中,法醫的責難也將煙消雲散……

  他越想越喜歡這個主意,只要蘭花配合,他想不出任何破綻。顯然,最大的問題就是蘭花本身,他要好好訓練這株植物。食肉花的模樣已經足夠兇惡,他還要賦予它殘暴的本性以和外形相稱。

  考慮到這事沒有先例可循,也找不到專家指教,赫拉克勒斯只好自行制訂幾條看似合理又系統的方案。他把肉掛在釣魚竿上,在蘭花勢力範圍之外搖晃,引逗它瘋狂地探出觸手。

  每當這時,它那高亢的尖叫清晰可聞,赫拉克勒斯很好奇,它是怎麼發出這種聲音的?他還想知道,它的感覺器官在哪裡?可這又是一個謎,不仔細研究很難搞清楚。如果一切順利,亨麗艾塔姑媽或許有個短暫的時機能查出這些問題的真相——不過,恐怕她沒有時間講出來以造福子孫後代了。

  毫無疑問,這傢伙已經非常強壯,足以對付任何獵物。它曾把赫拉克勒斯手中的掃帚柄一把搶過,似乎沒用多少力氣,木棒便在一陣嘁里咔嚓聲中斷成幾截,訓練員的薄嘴唇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待自己的姑媽愈加體貼周到,從各個方面講,他都像一個模範侄子。

  赫拉克勒斯心想,他的「騎馬鬥牛士」戰術已把蘭花的捕獵激情調動起來,接下來是不是該用活餌訓練了?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幾個星期,在這期間,他每次上街都會虎視眈眈地盯著經過的狗和貓,可是最後,他放棄了。原因很簡單,他心腸太軟,下不了手。看來,只好讓亨麗艾塔姑媽成為第一個犧牲品了。

  在計劃付諸實施以前,他先把蘭花餓了兩個星期。他只敢冒這麼大的風險——又不想讓這怪物過於虛弱——只是為了吊起它的胃口,讓獵殺行動更有保障。然後,他端著茶杯回到廚房,坐到亨麗艾塔雪茄菸的下風處,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姑姑,我想帶您去看樣東西。我一直保密,就是想給您一個驚喜。您看了一定會高興死的。」

  他想,這個說法不是特別準確,不過大體上是這個意思。

  姑媽把雪茄從嘴邊拿開,眼睛看著赫拉克勒斯,臉上寫滿了驚訝。

  「好啊!」她粗聲大氣地說,「見證奇蹟的時刻到了!你搞到什麼好東西了,小壞蛋?」說著,她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把他肺里的空氣全震出來了。

  「你永遠不會猜到的。」赫拉克勒斯咬緊牙關,他終於喘過氣來,「在溫室里。」

  「哦?」姑媽一臉迷惑。

  「沒錯——請這邊走,來看看吧。一定會讓您大開眼界。」

  姑媽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這是表示懷疑的意思,但她什麼也沒問,只是跟在赫拉克勒斯身後。兩條德國黑背正在撕咬地毯,它們不情願地看著女主人,四條腿半蹲半起,於是她大手一揮,叫它們坐回去接著玩。

  「很好,孩子們。」她粗聲粗氣地下命令,「我一會兒就回來。」

  赫拉克勒斯心想:這可不大可能了。

  這時,天色已然黑透,溫室里沒有燈光。兩人走進溫室,姑媽抽了抽鼻子:「我的天!小赫,這地方臭得跟屠宰場似的。上次在布拉瓦約打完大象之後,我就沒聞過這種味兒。那次我們找那傢伙找了一個星期!」

  「不好意思,姑姑。」赫拉克勒斯一邊道歉,一邊推著她朝黑暗深處走,「我用了一種新型肥料,效果驚人啊。別停下——還有幾碼。希望這是一個真正的驚喜!」

  「我只希望你不是開玩笑。」姑媽疑惑地說,腳步咚咚地繼續朝前走。

  「我保證,絕不是開玩笑。」赫拉克勒斯回答。他站住了,手放在電燈開關上。他能看到蘭花若隱若現的陰森黑影——姑媽離它不到十英尺遠了。等到她走進危險地帶,他一把點亮了電燈。

  燈光驟然亮起,仿佛一切都凍結了一般。亨麗艾塔姑媽釘在那裡,兩手叉腰,面前便是那株巨大的蘭花。這一刻,赫拉克勒斯突然害怕起來,他擔心姑媽會嚇得後退,而蘭花卻來不及發起攻擊——可他看到,她正呆呆地望著蘭花,不知在她心裡,這會是個什麼鬼東西?

  足足五秒鐘之後,蘭花終於動了。懸垂的觸手快如閃電——卻不是按照赫拉克勒斯的心意向外伸出。蘭花的觸手緊緊地、防衛似的,將自己縮成一團——同時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聲音中充滿了恐懼。一瞬間,赫拉克勒斯見識到醜陋的真相,他的夢想破滅了。

  他的蘭花是一株徹頭徹尾的膽小鬼。它也許能對付亞馬孫叢林中的野獸,可突然出現的亨麗艾塔姑媽讓它嚇破了膽。

  至於它的「犧牲品」呢?亨麗艾塔姑媽還在驚訝地看著它,隨後,她的心情迅速轉變了。她以後腳跟為軸轉了個圈,伸出手指指向她的侄子。

  「赫拉克勒斯!」她大聲咆哮,「這可憐的孩子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你是不是欺負它了?」

  他只好低垂著頭,滿臉羞愧和懊喪。

  「沒……沒有,姑姑。」他囁嚅著,「我猜它天生膽小。」

  「好吧,馴服動物我在行,你早該叫我來了。你必須嚴厲些——還要溫柔。善心總是有用的,只要讓它明白誰才是主子。乖,乖,天啊——別怕姑媽——我不會傷到你……」

  這也太離譜了,赫拉克勒斯滿心絕望。亨麗艾塔姑媽溫柔得令人驚詫,她在安撫那株蘭花,輕輕拍打,緩緩撫摸,直到它的觸手放鬆,刺耳的尖叫平息下來。幾分鐘後,它終於不再害怕了。它探出一根觸鬚,迎合著亨麗艾塔粗大手指的撫摸。赫拉克勒斯再也控制不住,憋著哭聲跑了出去……

  從那天起,他垮了。更糟的是,他再也走不出蓄意犯罪的陰影了。亨麗艾塔姑媽得到了一隻新寵物,她不再滿足於周末才來,而是一周要來兩三次。顯然,她不相信赫拉克勒斯會善待蘭花,反而懷疑他在欺負它。她還帶來了好吃的,儘管她的狗對那些東西不屑一顧,蘭花卻喜歡得不得了。只是那股味道已經不限於溫室,開始慢慢地滲入整間房子……

  就這樣。哈利·珀維斯總結道,他終於講完了這個荒謬的故事。最後的結果是——對於各方來說,至少有兩方很滿意。蘭花很幸福,亨麗艾塔姑媽又有了可以發揮愛心的新玩具(有人有疑問嗎?)。那東西時不時就會精神崩潰,哪怕一隻老鼠鑽進溫室,她也得衝進去安撫一番。

  至於赫拉克勒斯,他已經沒有機會給另外兩位製造任何麻煩了。他好像漸漸變成了一種麻木的植物——實際上,哈利意味深長地說,他本人越來越像一株蘭花了。

  當然,是那種老實無害的品種……

  (譯者:鄒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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