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勢
2024-09-26 09:18:16
作者: (英)阿瑟·克拉克
首次發表於1951年8月號的《科幻與奇幻雜誌》(The Magazine of Science Fiction and Fantasy)
收錄於《遠征地球》
在德國V-2火箭項目的啟發(如果這個詞不太做作的話)下,人們想出了「優勢」這個詞。人們事後聰明地知道,第三帝國企圖研發洲際彈道飛彈,不過這已經太晚,它無法扭轉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局,而只是耗盡了自己的資源,便宜了同盟國。
《優勢》被公之於眾後,很快就被編入了麻省理工學院的工程學課程大綱,以便警告學生,「好」的敵人往往是「更好」,而這兩者的公敵是「最好」,因為一切都太遲了。
我必須坦言,這篇諷刺短文當中的兩個角色原型是沃納·馮·布勞恩博士[1]和瓦爾特·羅伯特·多恩伯格將軍[2],這兩個人後來成了好朋友。我得澄清一個事實,沃納其實跟人們普遍想像中的奇愛博士形象並不一樣,他的幽默感非常強,很多為他工作的人,不僅是德國人,也包括美國人,都很喜歡他。
我做如下聲明完全出於自願,希望大家都能明白,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博同情,也不是為了請求法庭酌情對我減刑。允許我閱讀的報紙、監獄廣播中諸多謊話連篇的報導,我寫這份聲明就是為了駁斥它們。這些報導對於我們戰敗的真正原因所做的描述完全錯誤,戰爭結束後,作為我方軍隊的統帥,我認為自己有義務向此類誹謗表示抗議。
我也希望這份聲明能夠解釋我兩次向法庭提出一項申請的原因,我現在請求法庭的幫助,而且我認為,法庭沒有理由拒絕我的請求。
我們失敗的終極原因非常簡單:和現有所有描述完全不同,戰爭失敗和我方士兵缺乏勇氣毫無關係,也並非艦隊的錯誤導致。打敗我們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敵人的低劣科學。我再重複一遍,我們是被敵人的低劣科學打敗的。
戰爭開始時,我們毫不懷疑勝利屬於我們。我方盟軍的艦隊加起來,無論數量或裝備,都遠勝對手,在軍事科學的各個領域,我們都遙遙領先。我們確信自己可以保持這種領先地位。哎,但事實證明,我們太過天真了。
戰爭剛開始時,我們的主要武器是遠程自導魚雷、可控球狀閃電和各式克萊登射線。每個艦隊單位都配備了這些武器,儘管對手擁有類似武器,但總體而言,他們的設備威力小得多。更何況我們背後還有一個更強大的軍事研究組織,在這樣的優勢下,我們根本不可能輸。
直到五日戰役發生前,戰爭都按照我們的計劃進行。毫無疑問,我們贏了這場戰役,不過這場戰役證明對手比我們預想中更強大。我們認識到要贏得勝利可能比預計中更加艱難,耗時更久。所以高級指揮官召開會議,探討未來的戰略。
在其中一場戰爭會議上,諾頓第一次出現,他是一名教授,也是一位將軍,他接替我們最偉大的科學家——剛剛過世的馬爾瓦爾,剛剛上任研究室主任。就我方武器的效率和攻擊力而言,馬爾瓦爾的領導比其他任何因素的貢獻都更重要。他的逝世是非常沉重的打擊,但是也沒有人質疑這位繼任者的才華。儘管我們很多人就「指派一名理論科學家就任如此重要的職位是否明智」進行了一番爭論,但質疑被駁回了。
我很清楚地記得諾頓在那次會議上給我留下的印象。軍事顧問們有些擔憂,和往常一樣,他們向科學家尋求幫助。他們提出,是否可以將現有武器進行改進,這樣我們就能夠進一步擴大現在的優勢?
諾頓給出的答覆非常出乎意料。馬爾瓦爾也經常會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他總是按照我們的要求去做。
「實話實說,先生們,」諾頓說,「我對此表示懷疑。我們現有的武器已經基本上沒有改進空間了。我並不想批評我的上一任,或者研究室過去幾代人完成的傑出工作。但是你們有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裝備在過去一個世紀當中幾乎沒有根本性的變化。恐怕這是尊重傳承的結果,但傳統已經變得保守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研究室一直致力於完善舊武器,而非研發新武器。所幸我們的對手也不算聰明,但是我們不能假設他們永遠都會這樣。」
諾頓的話讓大家感到不太舒服,這無疑正是他的本意。他很快進行了猛烈的攻擊。
「我們需要的是新型武器,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武器。我們能夠製造出這樣的武器,當然它需要時間。不過我繼任之後,已經讓一些年輕人頂替了一些上了年紀的科學家,將研究方向引導到一些尚未探索卻很有前途的領域。事實上我相信戰爭的變革很快就會來到。」
我們都持懷疑態度。諾頓的聲音中帶有一絲浮誇的腔調,所以我們對他的話並不信服。那時候我們並不知道,他從沒承諾過任何尚未在實驗室做到盡善盡美的東西。在實驗室,這幾個字才是最重要的。
不到一個月,諾頓就證明了自己所說的話,他展示了湮滅球,它能讓半徑幾百米範圍內的所有物質都徹底分解。我們完全陶醉在新型武器的強大威力之中,卻忽視了一個根本缺陷——這個球體一生成就會立刻將它非常複雜的發生裝置摧毀。當然,這意味著它不能使用在戰艦上,只能安裝在制導飛彈上。研究室很快開展了一個大項目,將所有的自導魚雷裝載上這種新型武器。那段時間,所有針對敵人的進一步攻擊都停滯了。
現在我們認識到,那是我們犯的第一個錯誤。我仍然認為這個錯誤是非常正常的,因為那時候,一夜之間,所有現有武器在我們眼中都成了廢物、過時產品。我們沒有充分估計的是這項任務的工作量,以及把這個革命性的超級武器推向戰場所要花費的時間。一百年來我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也沒有經驗可以作為參考。
武器的改裝升級問題事實上比我們預想的要複雜得多。我們必須設計一類新魚雷,因為目前使用的標準模型太小了。反過來這也就意味著,只有大型船隻才能發射這種武器,不過我們準備吃了這個虧。六個月之後,重型軍艦都裝上了湮滅球。訓練操作和測試表明,武器的操作性令人滿意,我們打算將它引入實戰。諾頓已經被視為勝利的締造者接受人們的歡呼了,甚至還半許諾了更加威猛的武器。
接下來發生了兩件事情。在一次飛行訓練中,我們的一艘戰艦徹底消失了,之後的調查表明,在特定的條件下,船上的遠程雷達能夠讓湮滅球在發射後迅速引爆。只須進行細微的調整,我們就克服了這個缺陷,不過這導致武器推向戰場的時間又延誤了一個月,並導致戰艦部隊和科學家內部形成了糟糕的預感。我們再次準備好將它推向實戰,這時候諾頓宣布,湮滅球的有效半徑已經增長了十倍,也就是擊毀敵軍艦船的概率增長了一千倍。
所以我們又重新開始進行調整,不過每個人都認為這次延誤是值得的。但與此同時,由於我們沒有進行進一步攻擊,敵軍變得大膽了起來,對我們展開了意外的突襲。由於我們的工廠生產不出魚雷,艦船上魚雷短缺,而且不得不退役。因此我們失去了克拉恩星系、佛羅拉諾斯星系和拉姆山卓行星要塞。
這個打擊有點令人沮喪,但並不嚴重,因為他們奪走的星系並不友好,而且很難管理。我們絲毫不懷疑,只要新的武器投入使用,在不遠的未來,我們就能重新確立自己的地位。
這些希望只實現了一部分。當我們重新發起進攻時,投入實戰的湮滅球數量比計劃中更少一些,這也是導致我們獲得的勝利有限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更加嚴重。
我們在艦船上儘可能多地裝載這種無敵武器時,敵人正在瘋狂製造艦船。他們的艦船是老規格,上面的武器是老武器,但是數量遠超我們。真正開始作戰時,我們發現,對我們進行遠程攻擊的艦船數量往往是我們預想中的兩倍,從而導致自動武器的瞄準錯誤,產生了比我們預計中更大的傷亡。敵人的傷亡當然更大一些,因為湮滅球一旦擊中目標,毀滅無可避免,但是敵我之間的損失對比並未像我們希望的那樣懸殊。
而且主艦隊參與作戰的時候,敵人對我們控制力較弱的艾利斯頓、達拉諾斯、卡曼尼德和法拉尼登這些星系進行了大膽攻擊,並把它們全部奪走了。於是我們就面臨了威脅,敵軍離我方大本營只有五十光年了。
接下來的一次會議上,高級指揮官們相互推諉指責。大多數人的抱怨對象都是諾頓,塔克拉利斯大將軍專門指出,正是我們公認的無敵武器,導致我們的戰力大不如前。他宣稱我們應該繼續建造傳統戰艦,以防失去數量優勢。
諾頓也非常生氣,把艦隊軍官們叫作忘恩負義的笨蛋。但是我看得出,他對這些意外轉折感到擔心,事實上我們都很擔心。他暗示說,可能存在一種快速扭轉情勢的方法。後來我們才知道,研究室已經研究戰爭分析機很多年了,但當時這對我們來說是出乎意料的事情,而且可能我們也有點太容易神魂顛倒了。諾頓的觀點也頗具有誘惑性的說服力。他說真正重要的是,如果敵軍戰艦數量兩倍於我方,我方戰力能不能翻倍,甚至變成三倍呢?幾十年來,戰爭中的制約因素一直不是機械因素,而是生物因素。對於任何一個人或者一群人來說,應對三維空間內快速變化的複雜戰局越來越難。諾頓的數學家們研究了過去發生的一些經典戰役,證明即便我方獲勝,我方運用到的艦隊戰鬥力也不到理論戰鬥力的一半。
通過將操作人員替換為電子計算機,戰爭分析機就能改變這一切。這個想法在理論上並不新鮮,但在此之前,它不過就是一個烏托邦美夢。我們當中很多人都很難相信美夢能夠成真,不過,進行了幾次非常複雜的模擬戰鬥後,我們被徹底說服了。
我們決定在四艘最大的戰艦上安裝分析機,這樣每一支主艦隊就都配備了一台。此時問題又出現了,不過我們後來才意識到。
分析機當中只有不到一百萬個真空管,需要五百名技術人員進行維護和操作。要讓這些人都登上戰艦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四支艦隊都各自配備了一艘改造過的載人飛船,技術人員不當值的時候就搭乘這些飛船。分析機安裝也漫長而單調,巨大的工作量耗費了六個月的時間。
然後,令人沮喪的是,我們又要面對新的危機了。我們精挑細選了五千個能力出眾的人維護分析機,並且讓他們在技術訓練學校接受了密集的課程學習。七個月之後,其中百分之十的人神經崩潰,只有百分之四十的人達到合格標準。
人們又一次開始相互指責。諾頓當然說研究室對此不負任何責任,這樣就招致了人力資源部和訓練指揮部的記恨。我們最終認為,只能用兩台分析機而不是四台,一旦人員訓練好了再使用其他兩台。我們已經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因為敵人仍在進攻,而他們的士氣越來越高。
第一個配備了分析機的艦隊奉命重新奪回艾利斯頓星系。路上,載著技術人員的飛船被戰爭產生的流彈擊中。一艘戰艦倖存,不過載有無可替代的技術員的飛船徹底毀滅。所以這次行動不得不終止。
另一項遠征任務一開始還算成功。毫無疑問,分析機能夠達到其設計者的要求,第一次交戰時艦隊重創敵軍。敵軍撤退了,於是我方占領了賽弗蘭、盧坎、海克山那拉克斯。但是敵方的情報部門一定是注意到了我們戰術的變化,以及無法解釋為什麼戰艦周圍還配備著一艘載客飛船。他們也一定注意到了,我們的第一支艦隊中也有一艘類似的飛船,而且這艘飛船被摧毀後,艦隊就撤退了。
第二次交戰時,敵方利用數量優勢,對載有分析機的艦船和那艘非武裝隨從飛船發起了勢不可擋的攻擊。敵人的這輪攻擊完全不計成本,這兩艘船當然配備了大量防禦設備,但仍然淪陷了。結果艦隊幾乎相當於被斬首了,因為切換回過去的指揮方式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我們在密集的炮火中停止戰鬥,不僅失去了剛剛獲得的地盤,還失去了洛里米亞、伊斯瑪努斯、貝洛尼斯、阿爾法尼頓和希德紐斯這幾個星系。
這時候,情況緊急且令人惱火。敵人堅持保守主義,且完全缺乏想像力,他們繼續用老式、效率低下但已然數量眾多的飛船發起進攻。我們難堪地認識到,如果我們只是一味建造武器,而不研發新的武器,本來能處於比現在有利得多的地位。我們開了很多次激烈的會議,諾頓在會議上為科學家進行了辯解,而其他人都把這些事的發生怪在他們頭上。困難在於,諾頓證明了自己所說的一切,他有完美的藉口,對此前發生的種種災難完全免責。而我們現在也沒辦法回頭了,對於無敵武器的研究必須繼續。起初,這種武器是能夠縮短戰爭的奢侈品。現在它則是我們扭轉戰局的必需品。
我們轉為防守狀態,諾頓也是一樣。他比以前更加有決心重新建立自己和研究室的威望。但是我們已經失望了兩次,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毫無疑問,諾頓率領的兩萬名科學家會創造出更多更好的武器,不過我們都不再動心了。
我們錯了。最後創造出來的這個武器性能如此優良,以至於到現在人們都很難相信它真的存在過。它的名字溫和無害又意義不明,叫作「指數場」,從這個名字你根本推斷不出來它到底能做什麼。諾頓手下的數學家在進行太空性質的純理論研究的時候發現了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是,他們的研究結果表明能夠在現實世界實現它。
要對門外漢解釋指數場的原理非常困難。它的技術說明上說,它能夠「產生一種指數空間環境,從而讓正常線性空間中的有限距離變成假空間中的無限距離」。諾頓用了一個類比來說明,我們中的一些人覺得非常貼切。它的作用就好像一個人拿起一個橡膠做的平盤——也就是正常空間區域,然後無限拉長它的中心。這個圓盤的周長不會發生變化,但是「直徑」就變成了無限長。指數場發生器會對它周圍的空間產生類似的作用。
舉個例子,假設一艘帶有發生器的飛船被一圈敵軍包圍了。如果把指數場打開,每一艘敵人的飛船都會認為我方飛船——以及圓圈另一頭的飛船——從視野中迅速消失了。而包圍圈的周長還跟之前一樣,只是去往包圍圈的中心需要花無限長的時間,而且如果一艘飛船朝圓心飛去,那麼由於空間「比例」的變化,距離會顯得越來越遠。
這是噩夢一樣的環境,不過也是很實用的環境。只要一艘飛船攜帶了指數場,就沒有什麼能靠近它,即便它被敵軍艦隊團團圍住,敵軍也永遠碰不到它,仿佛它在另一個宇宙一樣。當然不利的一面在於,如果不把指數場關掉,我們的飛船也就沒有辦法回擊,不過,這也能讓飛船不僅在防守方面也在攻擊方面保持巨大的優勢。因為安裝了指數場的飛船能夠悄無聲息地接近敵艦,然後突然出現在它周圍。
這一次,我們的新武器看上去無懈可擊。毫無疑問,我們尋找了所有可能的缺陷,然後才再次投入力量。幸運的是這個裝備非常簡單,也不需要大量操作人員。經過了大量討論之後,我們決定立刻投入生產,因為時間已所剩不多,戰局已經對我們不利。現在我們已經喪失了一開始獲得的全部領地,敵軍已經對我們自己居住的太陽系發起了幾次突襲。
艦隊裝載新裝備、研究新戰術的過程中,我們抵擋住了敵人。實戰中要啟動指數場,必須確定敵軍的編隊,設置好能夠攔截它的航向,然後在計算好的時間啟動發生器。關閉指數場時,如果計算準確無誤,飛船就能夠打入敵人內部,通過迷惑敵人造成巨大破壞,需要的時候再原路返回。
第一次試驗的效果令人滿意,設備似乎非常可靠。隨後進行了很多次進攻演習,船員逐漸習慣了這種新的作戰方法。我參加了其中一次試飛,能夠清楚地記得指數場打開的時候的感受。我們周圍的飛船好像在快速縮小,仿佛處於膨脹中的泡泡表面,瞬間它們就完全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群星,不過短時間內我們仍然可以看到銀河,它像一條若隱若現的光帶圍繞在飛船周圍。我們這個假宇宙的真實半徑其實並不是無限長,而是幾十萬光年,所以這個星系中離我們最遙遠的恆星之間的距離也並沒有顯著增加,不過最近的那些完全消失了。
但是訓練操作完成之前,由於設備中各個部件都出現了小的技術問題,尤其是通信電路,導致操作訓練被迫中止。這些問題有些煩人,但並不重要,不過我們認為還是返回基地將這些問題徹底解決最穩妥。
那時候,敵軍顯然已經決定對太陽系邊緣的堡壘行星伊頓發起決定性進攻。我們的艦隊不得不在修理完成前投入戰鬥。
敵軍肯定認為我們掌握了隱身的技巧,我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的戰艦突然憑空出現,給敵人一記痛擊,但好景不長,接下來發生了一些令人困惑、難以解釋的事情。
問題出現的時候我正在指揮旗艦赫卡尼亞號。我們都作為獨立單元,與分配好的目標進行戰鬥。我們的探測器檢測到中程距離出現了敵軍編隊,導航軍官精確地測量了敵軍的距離。我們設置好了航向,然後打開了發生器的開關。
按照原本計劃,我們應該在經過敵軍艦隊中央的時候收起指數場。令人驚愕的是,我們出現在了距離敵軍幾百英里的正常空間,當我們發現敵人的時候,敵軍早已發現了我們。撤退後,我們又再次嘗試進攻。這一次我們離敵軍非常遠,因而他們率先發現了我們。
顯然,設備出了嚴重的問題。我們打開通信設備嘗試聯絡其他艦隊中的戰艦,看是否有人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但聯絡失敗了,這非常不合理,因為通信設施運轉極其正常。我們想到了一個解釋,即便非常天馬行空,但它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那就是艦隊的其餘戰艦都被摧毀了。
我並不想描述分散在各處的戰艦單元努力返回基地的場景。我們的傷亡可以忽略不計,但是戰艦已經徹底萎靡不振了。幾乎所有的戰艦都與彼此失去了聯繫,測距設備發生了無法解釋的故障。顯而易見,問題是指數場導致的,儘管事實上只有在關掉指數場的時候才會出問題。
當我們能解釋清楚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時,為時已晚,諾頓也終於崩潰了,但也無法彌補導致戰爭失敗的罪過。正如我之前解釋過的,指數場發生器會讓空間產生輻射狀扭曲,距離假空間的中心越近,距離就變得越遠。當關掉指數場時,空間又會回歸正常。
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指數場關掉後,空間不可能嚴絲合縫地回到初始狀態。打開、再關掉場,相當於讓搭載了發生器的艦船伸長再回縮,但是這個過程本身具有滯後性,指數場打開的這段時間當中,船上發生了無數電流變化和物體移動,因此關掉指數場後不可能恢復到初始的空間狀態。不對稱性和扭曲會逐漸積累,儘管這些誤差不過幾分之一個百分點,但也足以帶來麻煩了。這也就意味著,精確的測距儀器和通信設備中調諧的迴路突然徹底進入了未經校準的狀態。任何一艘船都無法檢測到這種變化,只有和其他船上的設備進行比較,或者嘗試與其他戰艦進行通信,才能發現發生了什麼。
我無法描述接下來發生的混亂。一艘船上任何一台設備換到另一艘船上都沒辦法準確運轉。船上的基礎要件無法相互替換,備件供應變得岌岌可危。如果有充足的時間,我們也許能解決這些問題,但是敵軍艦船已經集結了成千上萬艘,用比我們發明出的武器落後幾個世紀的裝備發起攻擊。我們英勇無敵的艦隊被自己人的科學研究弄得殘破不堪,但仍然盡力回擊,直到不堪重負被迫投降。裝載了指數場的艦船在防守方面無懈可擊,但作為戰鬥單位已經再無指望。每次他們打開發生器逃避敵人攻擊時,船上永久的設備扭曲就會變得更加嚴重。不到一個月,一切都結束了。
這是我們戰敗的真正故事,即便在法庭上辯護,我講述這個故事也毫無偏頗。正如我之前所說,現在流傳著很多針對曾在我麾下的人的詆毀,我講這個故事的目的就是為他們正名,讓世人知道我們戰敗的罪魁禍首究竟是什麼。
最後,法庭想必已經認識到我的申請並不輕浮,我希望法庭能夠因此批准我的申請。
法庭想必知道,我們居住的環境,以及我們受到的夜以繼日的無休止的監督是很令人痛苦的。但我對此並無怨言,對於住房短缺,我們不得不兩個人住在一起,也並無不滿。
但是,如果我要被迫繼續和我軍研究室前主任諾頓教授關在一起,我將無法對自己未來的行為負責。
(譯者:丁將)
[1] 沃納·馮·布勞恩博士(Dr Wernher von Braun, 1912—1977),曾是納粹德國著名的V-2火箭的總設計師。二戰後移居美國,任職NASA,主持設計了阿波羅4號的運載火箭土星5號。也是電影《奇愛博士》主角的原型之一。
[2] 瓦爾特·羅伯特·多恩伯格(Walter Robert Dornberger, 1895—1980),德國火箭專家、納粹德國陸軍少將,為現代火箭武器早期開拓者。二戰中組織和領導了V-1火箭和V-2火箭的研製。1947年被美國通過「回形針行動」帶到了美國,先是為美國空軍開發飛彈制導技術,1950年又到貝爾飛機公司擔任設計顧問,是X-20試驗機計劃的主要專家,而X-20試驗機可以算是後來太空梭的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