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天使
2024-09-26 09:16:48
作者: (英)阿瑟·克拉克
1950年首次發表於《著名奇幻懸疑》(Famous Fantastic Mysteries)4月刊
收錄於《崗哨》
《守護天使》最初創作於一九四六年,然後被《驚奇》雜誌的編輯約翰·坎貝爾退稿。在幾次被拒絕後,我的經紀人斯科特·梅雷迪斯請求詹姆斯·布利[1]a重寫這個故事。布利什答應了,還加上了一個新的結局,之後這個故事被賣給了《著名奇幻懸疑》雜誌。我覺得故事寫得還不錯,但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這件事。斯科特這事辦得挺淘氣的。後來,在一九五二年,《守護天使》被擴寫,成了《童年的終結》的第一部分《地球和超主》。
走進斯托姆根的房間時,皮特·凡·瑞伯格一如既往地打了個寒戰。他看了一眼恆溫器,聳聳肩膀,裝出一副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的樣子。
「你要知道,老大,」他說,「你走了以後我們會很難過,不過一想到肺炎死亡率很快就會下降,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你又怎麼知道?」斯托姆根微微一笑,「搞不好下一任秘書長是因紐特人呢。有些人啊,為了幾攝氏度就大驚小怪的!」
凡·瑞伯格笑了,走到彎曲的雙層窗戶前。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目光沿著林蔭大道,看向那些還沒有完工的白色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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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他突然改變了語氣,說道,「你要見他們嗎?」
「是的,我覺得我還是見見吧。一般來說這樣可以省掉以後的麻煩。」
凡·瑞伯格突然挺直身子,把臉貼在了玻璃上。
「他們來了!」他說,「他們正沿著威爾遜大街走過來。不過沒有我預計的那麼多——大概兩千吧,我估計。」
斯托姆根走到助理秘書長身邊。半英里外,一群數量不多但是意志堅定的人正舉著橫幅沿著大道朝總部大樓走來。哪怕隔著隔音玻璃,他此刻也已經能夠聽到那些意蘊險惡的口號聲。他突然感到一陣噁心襲上心頭。這個世界真的已經受夠了遊行的暴徒和憤怒的口號!
人群現在已經走到大樓的近旁了:他們一定知道他在注視著這個場面,因為四處都有舉到半空揮舞著的拳頭。手勢是做給他看的,他們的抗議對象卻不是他。就像矮小的俾格米人[2]威脅巨人似的,那些憤怒的拳頭針對的是他頭頂大約五十英里高處的天空。
說不定,斯托姆根想,卡列倫正俯視著這一切,開心得不得了呢。
這是斯托姆根第一次與自由聯盟的領導人會面。他仍然拿不準這樣做是否明智:歸根到底,他這樣做只是因為,任何形式的拒絕都會被自由聯盟用作攻擊他的武器。他知道雙方分歧太大,這次會面是不可能達成任何協議的。
亞歷山大·溫萊特接近六十歲的年紀,個子挺高,但有點駝背。他似乎有點想替他那些更為狂躁的追隨者道歉,而斯托姆根則被他顯而易見的真誠和相當大的個人魅力嚇了一跳。
「我想,」斯托姆根開始說道,「你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對聯邦計劃提出正式抗議。我說得對嗎?」
「這正是我的主要目的,秘書長先生。如您所知,在過去的五年裡,我們一直試圖喚醒人類,讓他們意識到面臨的危險。我不得不承認,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我們得到的回應是令人失望的。絕大多數人似乎滿足於讓超主隨心所欲地管理世界。但是這個歐洲聯盟是不可容忍的,也不會行得通。就算是卡列倫也不可能將兩千年的世界歷史一筆勾銷。」
「那麼,你認為,」斯托姆根插言道,「歐洲,乃至整個世界,都只能繼續無限期地劃分成幾十個主權國家,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貨幣、武裝力量、海關、邊境,以及其他所有那些——那些中世紀流傳下來的瑣碎玩意兒嗎?」
「我不反對把聯邦作為最終目標,儘管我的一些支持者可能有其他想法。我的觀點是,它必須來自內部,而不是由外部強加給我們。我們必須決定自己的命運——我們有權獨立自主。人類的事務絕不能再受到干涉!」
斯托姆根嘆了口氣。這些話他早就聽過上百遍了,而且他知道他能夠給出的,還是自由聯盟早就表示不可接受的那些回答。他對卡列倫有信心,而他們沒有。這是根本的分歧,他對此無能為力。幸運的是,自由聯盟也無能為力。
「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他說,「你能否認超主給世界帶來了安全、和平與繁榮嗎?」
「那倒不假。但是他們奪走了我們的自由。人活著不能——」
「只靠麵包。是的,我知道——但就算是麵包,這也是第一個人人都吃得上的時代。不管怎麼說,比起來超主賦予我們的史無前例的富足,我們到底失去了什麼自由呢?」
「在上帝的指引下,控制自己生活的自由。」
斯托姆根搖搖頭。
「上個月,五百名主教、樞機和拉比簽署了一份聯合聲明,承諾支持超主的政策。全世界的宗教都反對你。」
「那是因為意識到危險的人太少了。等到人們意識到的時候,可能就已經太晚了。人類將失去主動權,變成一個受人支配的種族。」
斯托姆根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他望著樓下的人群。由於領導人不在,他們正在漫無目的地亂轉。他暗自忖量著,當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要過多長時間他們就會放棄自己的理性和身份呢?溫萊特或許是一個率真而誠實的人,但他的許多追隨者並非如此。
斯托姆根轉過身來面對他的訪客。
「三天後我又要去見主管了。我會向他解釋你的反對意見,因為我有責任代表全世界的看法。但這改變不了什麼。」
溫萊特不急不慢地又說了起來。
「這讓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如您所知,我們反對超主的主要理由之一是他們的隱秘。您是唯一和卡列倫交談過的人——而即便是您,也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說來,我們許多人對他的動機心存疑慮,還令人奇怪嗎?」
「你聽過他的講話。這還不夠有說服力嗎?」
「坦率地講,僅有言辭是不夠的。我不知道哪一樣更讓我們憤恨——卡列倫的全能,還是他的保密。」
斯托姆根沉默了。他對此無話可說——無論如何,他也說服不了對方。有時候他會懷疑他究竟有沒有說服自己。
當然,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那只是一次非常小的行動,但是對地球來說,那是有史以來最重大的事件。沒有任何預警,突然之間世界上一眾大都市都被籠罩在陰影當中。在那個令人膽戰心寒的時刻,一百萬人停下工作,抬起頭來發現人類不再孤獨。
二十艘巨大的飛船,明白無誤地象徵著人類再過多少個世紀也無法企及的科技水平。整整七天,它們一動不動地懸浮在人類的城市上空,沒有表現出任何他們知道人類存在的跡象。不過他們根本沒有必要表現——那些宏偉的飛船不可能僅憑機緣巧合就那麼精準地停靠在紐約、倫敦、莫斯科、坎培拉、羅馬、開普敦、東京……
哪怕還沒等那些難忘的日子結束,有些人就已經猜到了真相。這不是一個對人類一無所知的種族在進行第一次試探性的接觸。在那些沉默而靜止的飛船里,心理學大師們正在研究人類的反應。當緊張的曲線達到頂峰時,他們就會顯露真容。
到了第八天,卡列倫,地球的主管,向世人做了自我介紹,用的是完美的英語。但是比演講的方式更加令人震驚的,是演講的內容。不管用什麼標準來衡量,那都是一部天才之作,展現了對人類事務完全、絕對的掌握。
幾乎沒人會懷疑,演講中蘊含的豐富學識和精湛演技,以及那些仍深藏不露,但一瞥之際令人心馳神往的知識,都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目的是讓人類相信,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智能力量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卡列倫的宣講結束時,地球上的各個國家都明白了,他們朝不保夕的主權即將走到盡頭。地方和國內政府仍將保留著權力,但是在更廣泛的國際事務領域,最高決策權已經不再掌握在人類的手中。爭論、抗議——都是徒勞的。沒有任何武器可以觸及那些沉思的巨人,即使可以,它們的墜落也會徹底摧毀下面的城市。一夜之間,地球就變成了一個受保護地,被納入了繁星之間某個神秘莫測、不為人類所知的帝國。
過了一會兒,騷動平息了,世界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一個大夢初醒的人能夠注意到的唯一變化是一種屏息凝神的期待,一種意念中的翹首以盼,此時人類正等待著超主們現身,從他們熠熠生輝的飛船上走下來。
五年過去了,人類仍在等待。
房間很小,除了那把椅子和顯示屏下面的桌子,什麼家具也沒有。按照原本的設計意圖,它沒有透露出關於建造它的生物的任何信息。只有一個入口,直接通向巨大飛船彎曲側面的氣閘。在所有活著的人類當中,只有斯托姆根,曾經來到這裡與卡列倫——地球的主管——會晤。
此刻顯示屏上一如既往地空空如也。在那塊黑漆漆的長方形後面,隱藏著一種徹頭徹尾的神秘——但是也存在著對人類的喜愛,以及宏大而寬容的理解。斯托姆根知道,只有經過許多個世紀的研究,才有可能達到那種程度的理解。
從隱藏的格柵里傳出一向從容有度的平靜聲音,連同它蘊含的幽默——斯托姆根對那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然而世人在歷史上僅僅聽到過三次。
「是的,瑞奇,我在聽。你對溫萊特先生有什麼看法?」
「他是個誠實的人,別管他的支持者們怎麼樣。我們該拿他怎麼辦?聯盟本身並不危險,但是它的一些較為極端的支持者公開鼓吹暴力。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在我家安排一個警衛。但是我希望沒有那個必要。」
卡列倫以令人惱火的方式迴避了這個問題。他有時候就是會這樣。
「歐洲聯盟的細節已經公布了一個月。之前有百分之七的人反對我,還有百分之九的人選擇不置可否,這兩個數字有沒有顯著的增加?」
「還沒有,儘管媒體上出現了一些反應。我所擔心的是一種普遍的感覺,就連你的一些支持者也有這種感覺,那就是,現在是時候結束這種保密了。」
卡列倫的嘆息在技術上無可挑剔,但不知為何不那麼令人信服。
「你也是那麼想的,對不對?」
反問的口氣太明顯了,斯托姆根都懶得回答。
「你真的理解,」他繼續懇切地說,「這樣的事態給我的工作造成了多麼大的困難嗎?」
「對我的工作也談不上有什麼幫助啊。」卡列倫帶著點情緒回答道,「我希望人們不要再把我看作一個世界獨裁者,而是記住,我只是一個公僕,正在嘗試執行多少有些理想化的殖民政策。」
「那麼你就不能至少給我們一些你不露面的理由嗎?因為我們理解不了你為什麼要這樣。這讓我們很惱火,還勾出了各種各樣的流言。」
卡列倫發出了他那深沉而強烈的笑聲,不過樂感太強了,根本不是人類能夠發出來的聲音。
「我現在被說成什麼了?機器人理論還在流行嗎?我倒是寧願做一堆齒輪,也不想跟蜈蚣似的在地上爬來爬去,就像一些小報想像的那樣。」
斯托姆根用芬蘭語爆了個粗,他相當肯定卡列倫聽不明白——不過這事兒誰也說不準。
「你就不能嚴肅點兒嗎?」
「我親愛的瑞奇,」卡列倫說,「只有不把人類當回事兒,我那曾經相當強大的精神力量,才能繼續保住殘存的零星碎片。」
斯托姆根不由自主地笑了。
「那對我可沒有多大幫助,對吧?我還要到下面去說服我的同胞,讓他們相信,雖然你不願露面,但你也並沒有什麼要隱藏的。這項工作可沒那麼好干。好奇心是人類最主要的特徵之一。你不能永遠違拗它。」
「在我們來到地球的時候,這是我們面臨的所有問題當中最困難的。」卡列倫承認,「你們在其他方面相信了我們的智慧——你們肯定也可以在這一點上相信我們!」
「我相信你。」斯托姆根說,「但是溫萊特不相信,他的支持者也不相信。如果他們對你的不願露面給出了錯誤的解讀,你真的能說是他們不對嗎?」
「聽著,瑞奇。」卡列倫開始了長篇大論,「這些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相信我,我很遺憾有必要這樣隱瞞,但是我們確實有充分的理由。不過,我將設法從我的上司那裡索取一份聲明。這份聲明可能會讓你滿意,也說不定可以安撫自由聯盟。現在,請回到議程上來,重新開始錄音好嗎?我們才談到第二十三項,我希望我能比過去幾千年的前輩們更好地解決中間的問題……」
「有進展嗎,老大?」凡·瑞伯格焦急地問道。
「我不知道。」斯托姆根一邊疲憊地回答,一邊把文件扔到桌子上,然後癱倒在椅子裡,「卡列倫正在和他的上司商量,也不知道他這位上司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他不肯做出任何承諾。」
「聽著,」皮特突然說道,「我剛想到了一件事。我們有什麼理由相信在卡列倫之外還有其他人?所謂的超主也許都是虛構的——你知道他多麼討厭這個詞。」
雖然很累,但斯托姆根一下子坐直了。
「這個理論很有創意。但是它並不符合我對卡列倫的背景極其有限的了解。」
「你了解他多少?」
「是這樣的,在一顆他稱之為天碟的星球上,他是一個天體政治學教授。在被安排這個職務之前,他進行了一場激烈的鬥爭。他假裝討厭它,但實際上他很享受。」
斯托姆根停頓了一下,不知什麼好玩的念頭讓他粗獷的面容罩上了一層柔和的微笑。
「不管怎麼說,他說過一次,經營一個私人動物園還是相當有趣的。」
「嗯——這樣的讚美有點讓人不知道該作何感想。他能長生不老,是不是?」
「是的,大概算是吧,不過他好像害怕某種存在了幾千年的事物,我想像不出那是什麼東西。我就知道這麼多。」
「這些話搞不好都是他瞎編的。我的理論是,他的小艦隊在太空迷路了,正在尋找新的家園。他不想讓我們知道他和他的同夥有多麼少。說不定其他的飛船都是自動的,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它們都只是用來撐門面的。」
「你,」斯托姆根非常嚴肅地說,「一直在上班時間讀科幻小說。」
凡·瑞伯格咧嘴一笑。
「《太空入侵》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是吧?我的理論顯然能夠解釋為什麼卡列倫從不露面。他不想讓我們知道根本沒有什麼超主。」
斯托姆根笑著搖了搖頭,表示不同意。
「跟往常一樣,你這個解釋太過巧妙了,不可能是真的。儘管只能推斷,但我們仍然認為主管的背後一定存在著一個偉大的文明——而且這個文明了解人類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卡列倫本人一定已經研究了我們許多個世紀。你就看看他對英語的掌握吧。他都能教我怎麼說才算地道!」
「有時候我覺得他做得有點過分了。」凡·瑞伯格笑道,「你發現過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嗎?」
「哦,發現過,經常發現——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如果每一件事孤立地看,我並不認為他的智力天賦超出了人類能夠達到的程度。然而沒有人能夠做到他做到的所有事情。」
「這和我的判斷差不了多少。」凡·瑞伯格表示同意,「我們可以圍繞著卡列倫一直爭論下去,但是最終我們還是會回到那一個問題——他到底為什麼不現身?只要他沒現身,我就會繼續提出理論,自由聯盟就會繼續喊口號。」
他帶著反抗的神色看了一眼天花板。
「主管先生,我會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乘火箭到你的飛船上,帶著我的照相機從後門爬進去。那得是多棒的獨家新聞啊!」
即使卡列倫在聽,他也沒有表現出來。當然了,他從來沒有做出過任何表現。
斯托姆根醒來時,周圍一團漆黑。有那麼一陣,他睡意太沉,沒有意識到這有多麼奇怪。然後,等到完全清醒,他突然坐起來,摸索著床邊的電燈開關。
黑暗中,他的手碰到了一面光禿禿的石牆,摸起來很冷。他一下子僵住了,頭腦和身體都被這意想不到的事情嚇蒙了。然後,帶著對自己感覺的極度懷疑,他跪在床上,開始用指尖探索那陌生得令人震驚的牆壁。
才剛剛摸索了一小會兒,突然間咔嗒一聲,一小段黑暗滑向一旁。他瞥見一個男人的身影映襯在昏暗的背景上,然後門又關上了,黑暗回歸。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他都沒有來得及看清楚自己身處的這個房間。
片刻之後,一把明亮的手電筒把他照了個頭暈目眩。光束掃過他的臉,令他一時間忘了動彈,然後又向下照射,照亮了整張床——這時候他看到,那張床只不過是用粗糙的木板支撐著的床墊。
黑暗中,一個柔和的聲音對他說話,用的是非常流利的英語,不過帶著一種口音,斯托姆根一時間沒有聽出來。
「啊,秘書長先生,很高興看到你醒了。希望你感覺還好。」
他正要提出的那些憤怒的問題到了嘴邊便沒了動靜。他凝視著黑暗,然後平靜地回答:「我昏迷了多久?」
「好幾天。我們得到了保證,不會有後遺症。我很高興看到保證是有效的。」
一方面為了爭取時間,另一方面為了測試自己的反應,斯托姆根把雙腿甩下床沿。他仍然穿著睡衣,但是睡衣皺得很厲害,似乎積了不少污垢。走動時,他感到輕微的頭暈——還不至於造成麻煩,但也足以讓他相信他確實被下了藥。
一團橢圓形的光斑掠過房間,斯托姆根對它的大小第一次有了一定的認識。他意識到自己在地下,可能在很深的地方。如果他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他可能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
手電筒照亮了蓋在包裝箱上的一堆衣服。
「這些對你來說應該足夠了。」黑暗中的聲音說,「洗衣服在這裡是個大問題,所以我們拿了你的幾套西裝和半打襯衫。」
「這麼說,」斯托姆根毫不幽默地說,「你們想得還挺周到。」
「很抱歉沒有家具和電燈。這個地方在某些方面很方便,但是缺乏便利設施。」
「方便幹什麼?」斯托姆根一邊套上襯衫一邊問道。熟悉的布料在手指下的感覺奇怪地令人安心。
「就是——方便。」那個聲音說,「對了,既然我們很可能相處很長時間,你最好叫我喬。」
「哪怕你根本不是英語國家出身。」斯托姆根反駁道,「我覺得我可以讀出你的真名。它不會比許多芬蘭名字更難發音。」
對方稍事停頓,燈光閃爍了片刻。
「好吧,我早該料到的。」喬無可奈何地說,「你在這方面一定很有經驗。」
「對在我這個位置上的人來說,這個愛好挺有用的。我猜你出生在波蘭,戰爭期間在英國學會了英語吧?我認為你應該在蘇格蘭駐紮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是根據你的翹舌音判斷的。」
「行了,」另一位非常堅決地說,「說得已經夠多了。你好像穿好衣服了——謝謝你。」
四周的牆壁雖然有那麼幾塊混凝土面,但大部分是光禿禿的岩石。斯托姆根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一個廢棄的礦井裡,他也想不出還有什麼監獄能比這裡更管用了。在這一刻之前,他還沒怎麼擔心自己被綁架。他覺得,不管發生什麼事,主管掌握的海量資源很快就會找到並營救他。現在他不那麼肯定了——即使是卡列倫的力量也一定有個限度,如果他真的被埋在某個遙遠的大陸地下,搞不好連超主們的科技手段也無法追蹤到他。
在光禿禿但燈火通明的房間裡,還有另外三個人圍在桌子旁。斯托姆根進來的時候,他們饒有興趣還頗有敬畏地抬頭看了看。到目前為止,喬是最有特點的一個人——不僅是體形方面。另外那幾位都乏善可陳,可能也是歐洲人。等到聽到他們說話,他就能確定他們老家在哪兒了。
「那麼,」他平靜地說,「現在你也許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以及你們希望得到什麼。」
喬清了清嗓子。
「我想澄清一點。」他說,「溫萊特與此事毫無干係,他會和其他人一樣感到驚訝的。」
斯托姆根可以說已經預料到這一點了。確認自由聯盟內部存在著極端主義運動,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滿足感。
「出於好奇,我想問一下,」他說,「你們是怎麼綁架我的?」
他基本上沒指望能問出什麼來,然而對方回答得倒挺樂意——甚至有些急切,令他吃了一驚。箇中原因他後來才猜出來。
「就像弗里茨·朗的老電影演的那樣。」喬興致勃勃地說,「我們不確定卡列倫有沒有盯著你,所以我們採取了一些複雜的預防措施。你是被我們通過空調釋放的氣體放倒的——這一步很容易。然後我們把你抬上車開走了——一點也不麻煩。所有這些,我可以說,都不是我們的人做的。我們雇了——呃——專業人士幹這些活兒。卡列倫可能會抓住他們——事實上,他應該抓得到——不過他的能耐也就到此為止了。離開你家之後,汽車開進了一條長長的公路隧道,隧道的出口離紐約到不了一千千米。它在預定的時間從另一端駛出,車上帶著一個被迷暈的人,很像秘書長。大約在同一時間,一輛載著金屬箱的大卡車從相反方向駛出來,前往某一機場,其中一個箱子被裝到一艘貨船上。與此同時,完成任務的那輛汽車大致朝著加拿大的方向,繼續它精心準備的出逃行動。也許卡列倫現在已經抓到它了:我不知道。
「你能看得出來——我真心希望你能欣賞我的坦率——我們的整個計劃都取決於一件事。我們非常確定卡列倫能看到和聽到地球表面上發生的一切——但是除非他使用魔法,而不是科學,他是看不到地下的狀況的。所以他不會知道在隧道里的那次轉移。當然,我們是冒了一個險,不過在你的轉移過程中還有一兩個步驟,我現在就不講了。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用到它們,泄露出去就太可惜了。」
喬把整個故事講得那麼有滋有味,讓斯托姆根覺得很難正兒八經地發個脾氣。然而他感到非常不安。這是一個巧妙的計劃,看起來別管卡列倫用什麼手段盯著他,他都很有可能被這個詭計騙了。
波蘭人認真觀察著斯托姆根的反應。不管真實感受如何,他必須表現出自信。
「你們肯定是一幫傻瓜,」斯托姆根輕蔑地說,「如果你們認為這樣子就能欺騙超主的話。別管怎麼說,這麼幹能有什麼好處?」
喬遞給他一支煙,斯托姆根拒絕了,然後自己點了一支。
「我們的動機,」他開始說,「應該是相當明顯的。我們已經意識到論辯沒有用,因此只得採取其他措施。不管卡列倫有什麼能力,他都會發現和我們打交道並不容易。我們要為獨立而戰。不要誤解我的意思。不會有暴力——至少一開始不會。不過,超主們必須使用人類代理人,我們可以讓他們感到非常不舒服。」
看來就從我開始嘍,斯托姆根想。
「你們打算拿我怎麼辦?」斯托姆根終於問道,「我算是人質,還是什麼?」
「別擔心——我們會照顧你的。我們預計一兩天之內就會有客人來,在那之前我們會給你儘可能優良的招待。」
他用自己的語言補充了幾句,另一個人拿出了一副嶄新的紙牌。
「這是我們特意為你準備的。」喬解釋說。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希望你有足夠的現金,」他焦急地說,「畢竟我們是不接受支票的。」
斯托姆根不知所措,茫然地盯著綁架他的人。然後,他突然覺得,工作方面所有的責任和憂慮都煙消雲散了。不管發生了什麼,他都無計可施——現在這些神奇的罪犯想和他玩撲克了。
突然,他把頭往後一仰,笑了起來,笑出了多年沒有過的暢快。
在接下來的三天裡,斯托姆根對綁架他的人做了一番透徹的分析。喬是唯一有點地位的人,其他幾個都無足輕重——一幫烏合之眾,瞧一眼就讓人覺得在搞什麼非法勾當。
喬整體上來講個性較為複雜,不過有時候他會讓斯托姆根想起一個過度發育的嬰兒。他們沒完沒了的撲克牌局中不時穿插著激烈的政治爭論,但對斯托姆根來說,很明顯的一點是,這位大人物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他為之戰鬥的原因。感情用事和極端保守主義遮蔽了他所有的判斷。他的國家爭取獨立的長期鬥爭已經徹底地塑造了他,使他仍然生活在過去。他是一個生動的倖存者,一個在有序的生活方式當中百無一用的人。等到他這種人消失(如果真的會消失),這個世界將會更安全,但也不會那麼有意思了。
斯托姆根判斷,毫無疑問卡列倫沒能找到他。被綁架五六天之後,聽到喬說會有人來訪,他並沒有感到意外。有那麼一段時間,這一小群人表現得越來越緊張,於是這位囚徒猜測,這次行動的領導人看到沒有什麼危險,終於要來接他了。
喬彬彬有禮地揮手請他走進客廳,這時他們都已經圍著那張搖搖晃晃的桌子等著了。那三個暴徒不見了,就連喬也好像有些束手束腳。斯托姆根立刻意識到,此刻他面對的,是一些更有才幹的人物。這六位都具備過人的智慧、鋼鐵般的決心和冷酷無情的心腸。喬那類人都成不了氣候——這幾位才是組織背後真正的大腦。
斯托姆根略微頷首,來到座位上,儘量裝出鎮靜自若的樣子。當他走近時,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胖老頭向前探了探身子,用一雙目光銳利的灰色眼珠盯住了他。斯托姆根被他們弄得很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先開了口——這可不是他原本的打算。
「我想你們是來談條件的吧。我的贖金?」
他注意到後面有人在用速記本記錄他的話。一切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
領導人用悅耳的威爾斯口音回答。
「你那麼說倒也未嘗不可,秘書長先生。不過我們感興趣的是信息,不是鈔票。你知道我們的動機是什麼。你如果願意,可以稱我們為抵抗運動。我們相信地球遲早要為獨立而戰。我們綁架了你,部分目的是向卡列倫表明我們是認真的,而且有嚴整的組織,不過更大的原因是,只有你能告訴我們關於超主的事情。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斯托姆根先生。跟我們合作,你就可以自由。」
「那麼諸位想了解什麼呢?」斯托姆根謹慎地問。
「你是否知道,超主到底是誰,或者是什麼?」
斯托姆根差點笑了出來。
「相信我,」他說,「我和你們一樣渴望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麼你會回答我們的問題嗎?」
「我不會承諾。但有可能。」
喬輕輕鬆了一口氣,屋子裡響起一陣飽含期待的嘈切之聲。
「我們大體上有些了解,」另一個人接著說,「你和卡列倫會面的環境。你能不能仔細地介紹一遍,確保沒有遺漏任何重要的信息?」
這個要求沒什麼大不了的,斯托姆根想。這事他以前已經做過幾十次了,而且這樣做會給人一種合作的感覺。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鉛筆和一個舊信封,一邊說,一邊迅速地畫著草圖:
「你們肯定知道,有個小型飛行器,看不出來明顯的推進裝置,每隔一段時間就召喚我,把我帶到卡列倫的飛船上去。那台機器里只有一個小房間,裡面相當空曠,只有一張沙發和一張桌子。布局是這樣的。」斯托姆根說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思維同時在兩個層面上運作著。一方面,他在試圖反抗那些綁架他的人;另一方面,他又希望他們能幫助他揭開卡列倫的秘密。他並不覺得自己在背叛主管,因為他在這裡提供的信息,都是之前提供過許多次的。此外,認為這些人有能力以任何方式傷害卡列倫的想法實乃天方夜譚。
審訊的大部分過程是由威爾斯人主導的。看著那個機敏的頭腦嘗試一個又一個可能性,把斯托姆根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經放棄的所有理論都考慮一番再否定,還是很有意思的。過了一會兒,他嘆口氣靠在椅背上,速記員也放下了筆。
「這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他無可奈何地說,「我們需要更多的細節,而這意味著行動,而非爭論。」那雙銳利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斯托姆根。他緊張地敲了一會兒桌子——這是斯托姆根注意到的第一個猶豫的跡象。然後他繼續說:
「我有點吃驚,秘書長先生,你從來沒有努力增進對超主的了解。」
「你有什麼建議呢?」斯托姆根冷冷地問,「我告訴過你,我和卡列倫談話的那個房間只有一條出路——直通氣閘。」
「也許有可能,」另一個人思索著說,「設計出某些儀器,來教我們一些東西。我不是科學家,但是我們可以仔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如果我們給你自由,你願意協助這個計劃嗎?」
「我再說最後一次,」斯托姆根憤怒地說,「讓我把我的立場完全說清楚。卡列倫正在努力促成一個團結的世界,我不會幫助他的敵人。我並不了解他的終極規劃,但我相信他為我們設想了一個美好的未來。你們可能會惹惱他,你們甚至可能會推遲他目標的實現,但最終結果還是一樣的。你們對自己的信念也許是真誠的:我可以理解你們的恐懼,等到世界政府成為現實,小國家的傳統和文化將被埋沒。但是你們錯了:死守過去是沒有用的。即便在超主來到地球之前,主權國家就已經在走向消亡了。現在沒有人能挽救它,也不應該有人去嘗試。」
沒有人回答他,對面那人既不動也不說話。他坐在那裡,嘴唇半張著,眼睛已經失去了生機和視力。他周圍的人也同樣地一動不動,停留在一種僵直而不自然的姿態。斯托姆根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站起身來,向門口退去。就在這時,沉默突然被打破了。
「說得很精彩,瑞奇。我想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卡列倫!感謝上帝——可是你做了什麼?」
「不必擔心。他們都不要緊的。你可以稱之為癱瘓,不過這種狀況比癱瘓要微妙得多。他們只是在以比正常情況慢幾千倍的速度生存。我們走了以後,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要把他們留在這兒等警察來嗎?」
「不,我有一個更好的計劃。我要放他們走。」
斯托姆根感到了一種不合邏輯的解脫感,而他懶得研判這種感覺。就像最終告別似的,他看了一眼這個小房間和那些僵直的人。喬單腳站立,瞪著眼睛,目光空洞而神情呆滯。突然,斯托姆根大笑起來,在自己口袋裡摸索。
「謝謝你的款待,喬。」他說,「我想我要留下點紀念品。」
在一張還算乾淨的紙上,他仔細地寫道:
曼哈頓銀行
向「喬」支付15美元35美分(15.35美元)
R.斯托姆根
他把紙條放在波蘭人旁邊時,卡列倫的聲音問道:「你到底在搞什麼啊?」
「支付一筆信用債。」斯托姆根解釋道,「另外兩個出老千了,但我認為喬手腳挺乾淨。」
他心情愉悅,頭暈目眩地走向門口。門外懸著一個毫無特色的大金屬球,它移到一旁給他讓路。他猜測它是某種機器人,這解釋了卡列倫如何能夠透過頭頂上不知多少層岩石接觸到他。
「往前走一百碼。」金屬球用卡列倫的聲音說,「然後向左拐,直到我給你進一步的指示。」
他急切地向前跑去,儘管他知道沒有必要這麼匆忙。那個球仍然懸在走廊上,斯托姆根猜測就是它產生了癱瘓力場。
一分鐘後,他遇到了第二個球。它正在走廊的岔口等著他。
「你還要繼續走半英里。」它說,「靠左邊走,直到我們再見面。」
在走向開闊地的路途中,他六次碰到了球。一開始,他懷疑第一個機器人不知如何溜到了他前面,然後他又猜測一定是有一連串的球維持著一條通往礦井深處的完整線路。在入口處,一群守衛保持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靜止狀態,由另一枚無處不在的球看守著。幾碼外的山坡上停放著一個小型飛行器,正是斯托姆根之前乘坐著去和卡列倫會晤的那個。
他站立片刻,在強烈的陽光下眨了眨眼睛。爬上小飛船的時候,他最後看了礦坑的入口和它周圍那些動彈不得的人一眼。突然,一排金屬球從洞口魚貫而出,就像銀炮彈一樣。然後,門在他身後關上了,他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躺倒在他熟悉的座椅上。
斯托姆根等了一陣子,讓自己緩過氣來,然後發自肺腑地說出了一個詞:
「怎麼?」
「很抱歉沒能早些救你出來。但是你會明白,等到所有的領導人都在這裡聚齊是多麼重要。」
「你是說,」斯托姆根結結巴巴地說,「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兒?如果我認為——」
「別這麼急躁,」卡列倫回答,「或者至少讓我解釋完。」
「你最好有個好藉口。」斯托姆根語調陰沉地說。他開始懷疑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中的誘餌。
「我在你身上安置追蹤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卡列倫開始說,「你新交的朋友們認為我掌握不了你在地下的行蹤,他們的想法是正確的,但是在他們把你帶進礦井之前,我都一直能夠追蹤你。在隧道里換車這一招很巧妙,然而當第一輛車停止反應時,他們的小把戲就露餡兒了,我很快又找到了你。然後就只是等待的問題了。我知道,一旦他們確定我跟丟了你,領導人就會來到這裡,我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
「可是你要放他們走!」
「直到現在,」卡列倫說,「這顆星球上的二十億人當中,我都不知道誰是這個組織的領導。既然我已經找到了他們,我就可以追蹤到他們在地球上任何地方的行蹤。這比把他們關起來管用多了。他們實際上已經被解決了,他們知道這一點。」
爽朗的笑聲在小房間裡迴蕩。
「從某種程度上說,整個事件就是一齣喜劇,但是也有嚴肅的目的。對其他任何謀劃者來說,這都是一堂有價值的實踐教訓。」
斯托姆根沉默了一會兒。對方的解釋並沒有讓他完全滿意,但是他明白了卡列倫的觀點,他的怒氣消退了一部分。
「我的任期還剩下幾周,現在做這件事情真是很遺憾。」他說,「但是從現在起,我要在我家安排一名守衛。說不定下一次就是皮特被綁架了。對了,他怎麼樣?事情是不是真的和我想像的一樣糟?」
「你會失望地發現,你的缺席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過去一周,我一直在仔細觀察皮特,並有意避免幫助他。總的來說,他做得很好——但他不是接替你位置的人。」
「算他走運。」斯托姆根仍然憤憤不平地說,「另外關於——關於你們露面的事,你的上級有沒有對你說什麼?現在我相信,這是你的敵人最有力的論點。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在親眼見到超主之前,我們永遠不會相信他們。』」
卡列倫嘆了口氣。
「不,我什麼也沒有聽到。但是我知道必然的答案。」
斯托姆根沒有繼續追問此事。以前也許他會那麼做,但是現在他心裡隱約有了一個計劃的雛形。在威逼之下他拒絕了的事情,也許他願意憑自己的意願去做。
對於斯托姆根突然走進他的辦公室,皮埃爾·杜瓦爾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他們是老朋友,而秘書長親自拜訪科技局局長也算不上不尋常。卡列倫肯定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古怪,即使他真的湊巧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個世界的角落。
兩人談了一會兒公事,交流了一些政治圈流言,然後,斯托姆根多少有些猶豫地說到了點子上。訪客說話時,法國老人靠在椅背上,眉毛一毫米一毫米地上升,幾乎要跟前額的頭髮纏在一起。有那麼一兩次,他似乎想說話,但又打住了。
斯托姆根講完後,科學家緊張地環視了一下房間。
「你覺得他會不會正聽著呢?」他說。
「我認為他聽不到。這個地方應該是能夠阻擋任何信號的,不是嗎?卡列倫不是魔術師。他知道我在哪兒,僅此而已。」
「希望你說得對。除此之外,等他發現了你的圖謀,不會有麻煩嗎?因為他會發現的,你知道。」
「我願意冒這個險。再說了,我們彼此也很了解。」
物理學家擺弄著鉛筆,愣了一會兒神。
「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我喜歡。」他簡單地說,然後他從抽屜里掏出一個巨大的寫字板。那是斯托姆根見過的最大的寫字板。
「好吧。」他開始飛快地書寫,「讓我確認一下我掌握了所有的事實。儘可能告訴我你們會晤的房間的全部信息。不要遺漏任何細節,不管你覺得它多麼微不足道。」
最後,法國人皺起眉頭仔細研究著他的筆記。
「你能告訴我的就這些嗎?」
「是的。」
他厭惡地哼了一聲。
「照明呢?你是坐在一片漆黑中嗎?還有暖氣、通風……」
斯托姆根對此個人風格濃厚的爆發報以微笑。
「整個天花板都在發光,據我所知,空氣是從揚聲器格柵里進來的。我不知道空氣怎麼流出,也許氣流每隔一段時間會倒流,不過我沒有注意到過。看不出來哪裡有暖氣,但是房間裡總是保持著正常的溫度。至於把我帶到卡列倫飛船上的機器,那個我在其中旅行的房間,就跟電梯轎廂一樣,毫無特色。」
幾分鐘的時間裡無人作聲,物理學家在他的寫字板上紋絲不亂地寫畫著精細的塗鴉。沒有人能夠猜得到,在他基本上仍然舒展著的眉毛後面,那顆世界上最傑出的技術大腦正在以它聞名世界的冷靜和精確運轉著。
然後,杜瓦爾滿意地點點頭,向前一探身子,用鉛筆指著斯托姆根。
「瑞奇,是什麼讓你認為,」他問,「卡列倫那塊你所說的『顯示屏』,真的是它偽裝成的那個東西呢?要我說,『顯示屏』並不比一面單向玻璃更加複雜,難道這個假設不是更加可信嗎?」
斯托姆根對自己很惱火,於是坐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兒,回想著過去。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質疑過卡列倫的說辭——但是現在他回過頭來想想,主管什麼時候說過他在使用電視系統?是他自己想當然了。整件事情都是心理上的詭計,他完全被騙了。他想安慰自己說,在同樣的情況下,即使是杜瓦爾也會落入圈套的。
「如果你判斷得正確,」他說,「我只要打碎玻璃就行了——」
杜瓦爾嘆了口氣。
「這些不懂技術的門外漢!你認為它的材料有可能讓你不用炸藥就能破壞嗎?如果你成功了,你認為卡列倫會和我們呼吸一樣的空氣嗎?如果他要在含氯的大氣中生存,留著那面屏對你們倆來說豈不是都很好?」
斯托姆根臉色蒼白。
「好吧,你有什麼建議?」他有些惱怒地問。
「我要仔細考慮一下。首先,我們必須搞清楚我的理論是否正確,如果正確的話,了解一下屏幕的材料。我會讓我一些最得力的手下來做這項工作——順便說一下,我想你去見主管的時候應該帶著公文包吧?是你手裡的那個嗎?」
「是啊。」
「這個挺小的。你能不能弄一個至少十厘米深的,從現在就開始用,好讓他習慣看到?」
「很好。」斯托姆根懷疑地說,「你想讓我隨身攜帶一台隱蔽的X射線機嗎?」
物理學家咧嘴一笑。
「我還不知道,不過我們會有主意的。大約一個月後我會告訴你。」
他輕聲笑了一下。
「你知道這一切使我想起了什麼嗎?」
「知道。」斯托姆根馬上說,「就是你在德國占領期間非法製作收音機的那段時間。」
杜瓦爾看起來很失望。
「好吧,看來我以前提到過一兩次。」
斯托姆根放下厚厚的打字稿夾,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總算定下來了。」他說,「一想到這幾百頁紙掌握著歐洲的未來,就覺得很奇怪。」
斯托姆根把文件放進他的公文包里。現在公文包的背面離黑色的長方形屏幕只有六英寸。他的手指不時緊張而半自覺地撥弄著鎖,不過他並不打算在會晤結束之前按下隱藏的開關。有可能出差錯的——儘管杜瓦爾信誓旦旦地說卡列倫什麼也探測不到,這事誰也說不準。
「那麼,你說你有消息要告訴我。」斯托姆根帶著基本上掩飾不住的熱切繼續說,「是不是——」
「是的。」卡列倫說。「我在幾小時前收到了政策委員會的決定,並被授權發表一項重要聲明。我並不認為自由聯盟會很滿意,但是它應該會有助於緩和緊張局勢。順便說一下,我們不會記錄這個。
「瑞奇,你經常跟我說,不管我們的外表與你們有多麼不同,人類都會很快習慣我們。這個說法證明了你缺乏想像力。就你而言,這話可能是正確的,但是你必須記住,無論用哪條合理的標準衡量,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可以說是未經教化的,滿腦子偏見和迷信,可能需要一百年才能根除。
「你必須承認,我們懂得一些人類的心理學。我們相當準確地知道,就憑這個世界目前的發展狀態,一旦我們揭示了自己的樣子,將會發生什麼。即使是對你,我也不能說得太詳細,所以你必須相信並接受我的分析。不過,我們可以給出一個確定的承諾,這應該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你們的訴求。再過五十年,也就是兩代人以後,我們就會走下飛船,人類終將會看到我們的樣子。」
斯托姆根沉默了一會兒。他並沒有感受到卡列倫的聲明曾經帶給他的滿足感。事實上,自己的部分成功令他有點惘然,一時間他的決心動搖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真相會慢慢浮出水面,他所有的密謀都沒有必要,也許根本不明智。如果他繼續按照計劃行事,那只會是出於自私,因為他不會活到五十年後。
卡列倫一定看出了他的猶豫不決,他接著說:
「如果這讓你失望了,我很抱歉,不過至少近未來的政治問題將不再是你的責任。也許你仍然認為我們的擔心是沒有根據的,但是請相信我,我們已經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任何其他道路都是危險的。」
斯托姆根向前探身,喘著粗氣。
「我早就料到了!你們被人類看見過!」
「我可沒那麼說。」卡列倫短暫沉默後回答,「我們督管過的星球並非只有你們的世界。」
斯托姆根可沒那麼容易糊弄。
「有很多傳說表明,以前有過其他種族造訪地球。」
「我知道。我讀過歷史研究部的報告。它把地球說得好像是宇宙的十字路口。」
「說不定有一些到訪事件連你們也不知曉。」斯托姆根說。他仍然在滿懷希望地旁敲側擊:「不過,既然你們已經觀察我們幾千年了,我想這個可能性也不太大。」
「我想可能性不大。」卡列倫說這話的口氣對當下的境況毫無助益。就在那一刻,斯托姆根下定了決心。
「卡列倫,」他突然說,「我會起草這份聲明,然後發給你批准。但是我要保留繼續就這個問題糾纏你的權利,只要有機會,我會盡力去了解你的秘密。」
「我完全明白。」主管答道。他好像還輕聲笑了一下。
「你不介意嗎?」
「一點也不介意——不過我會將原子彈、毒氣或者任何可能破壞我們友誼的東西都視作越線。」
斯托姆根暗忖,卡列倫是不是猜到了什麼。在主管的調侃背後,他聽出了一絲理解的意味,也許——誰敢說呢?——甚至還有鼓勵。
「我很高興知道這一點。」斯托姆根用儘可能平靜的聲音回答。他一面站起身來,一面拉下箱子的蓋,拇指順著栓扣滑了一下。
「我馬上起草聲明。」他重複道,「今天晚些時候用電傳發上來。」
他在說話的同時按下了按鈕——他知道他所有的恐懼都是毫無根據的。卡列倫的感官並不比人類靈敏。主管不可能發現什麼,因為在他與卡列倫告別,並用熟悉的口令打開房間門的時候,他的聲音並沒有變化。
然而,斯托姆根仍然覺得自己像個扒手,正在偵探的眼皮底下離開百貨商店。當氣閘門終於在他身後關閉時,他鬆了一口氣。
「我承認,」凡·瑞伯格說,「我的一些理論並不怎麼高明。不過請告訴我你對這一個怎麼想。」
「我必須說嗎?」
皮特似乎沒有注意到。
「這其實不是我的主意。」他謙虛地說,「我是從切斯特頓的一個故事裡得到了靈感。萬一超主們正在隱瞞的,其實是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呢?」
「我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繞。」斯托姆根說。他被勾起了興趣。
「我的意思是,」凡·瑞伯格急切地接著說,「我認為從生理上來說,他們其實和我們一樣,也是人。他們意識到,我們能夠接受被我們想像中的生物——外星生物和超智能生物統治。但是人類就是受不了被同類頤指氣使。」
「非常有創意,就像你其他的理論一樣。」斯托姆根說,「我希望你能給你的理論加上作品編號,好讓我理清楚哪個是哪個。對這一個的反對——」
然而就在這時,亞歷山大·溫萊特被領進來了。
斯托姆根揣摩著他在想什麼。他還想知道溫萊特是否和綁架他的人有過任何聯繫。他對此表示懷疑,因為他相信溫萊特對暴力手段的反對完全是真心實意的。他的運動中的極端分子已經把自己的名聲徹底敗壞了,世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聽到他們的消息。
聽取草案的過程中,自由聯盟的領導人默不作聲。斯托姆根希望他能領會這個姿態,這是卡列倫的主意。再過不到十二個小時,世界上其餘的人就會了解到,他們的子孫得到了一個什麼樣的承諾。
「五十年。」溫萊特若有所思地說,「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啊。」
「對卡列倫來說不算漫長,對人類來說也是。」斯托姆根答道。這個時候他才開始意識到,超主們的解決方案是多麼乾淨利落。他們因此爭取到了他們認為自己需要的喘息空間,還動搖了自由聯盟的根基。他並不認為自由聯盟會投降,但是自由聯盟的立場會被嚴重削弱。
當然溫萊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也肯定意識到卡列倫正在盯著他。因為他只說了寥寥數語便儘快地離開了。斯托姆根明白,自己在任期內再也不會見到他了。自由聯盟可能仍然是個麻煩,但那將會是他的繼任者的問題。
有些東西只有時間才能治癒。邪惡的人可以被消滅,但是對於好人被欺騙這種事,你往往無計可施。
「這是你的公文包。」杜瓦爾說道,「跟新的一樣。」
「謝謝。」斯托姆根答道,不過他還是很仔細地檢視著公文包,「現在你也許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以及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
物理學家似乎對自己的想法更感興趣。
「我不明白的是,」他說,「我們竟然這麼輕易地就把事情搞定了。如果我是卡——」
「但你不是。說重點,夥計。我們發現了什麼?」
杜瓦爾遞過來一張照片。在斯托姆根看來,它更像是一次輕微地震的親筆簽名。
「看見那個小疙瘩了嗎?」
「看見了。那是什麼?」
「只會是卡列倫。」
「我的天哪!你確定嗎?」
「這是一個相當合理的猜測。他或坐或站,或者別管在做什麼,位置就在屏幕另一側大約兩米遠的地方。如果解析度再高一些,我們甚至可以計算出他的體形。」
盯著那個幾乎看不出來的痕跡,斯托姆根的心情很複雜。直到現在,還沒有證據表明卡列倫有一個物質的身體。眼前的證據仍然是間接的,但他毫無疑問地接受了。
杜瓦爾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你會意識到,」他說,「沒有真正的單向玻璃。通過對結果的分析,我們發現,卡列倫的屏幕朝一個方向傳輸光要比朝另一個方向容易一百倍。」就像魔術師變出一窩兔子一樣,他把手伸進桌子,拿出一個手槍似的物體,那東西帶著一個柔性的喇叭口。它讓斯托姆根聯想到了橡膠大口徑槍,他無法想像它到底是什麼。
他的困惑令杜瓦爾咧嘴一笑。
「它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危險。你所要做的就是把槍口按到屏幕上並按下扳機。它會發出非常強烈的光,持續五秒,在這段時間裡你可以用光柱掃過整個房間。反光的強度足以讓你看清楚。」
「不會傷著卡列倫吧?」
「如果你瞄得低些,然後往上掃,就不會傷到他了。那樣他會有時間適應——我想他應該具備和我們一樣的反應能力,而且我們不想弄瞎他。」
斯托姆根心懷疑慮地看著那把武器,把它拿在手裡。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他的良心一直令他不安。卡列倫一直對他表現出明確無誤的好感,儘管偶爾也會坦率得令人崩潰。現在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已經快要結束,他不願做任何可能破壞這種關係的事。但是主管已經得到了應有的警告,而且斯托姆根堅信,如果卡列倫能夠做決定,他早就現出自己的面目了。現在要由別人為他做決定了——當他們的最後一次會面結束時,卡列倫的面龐將被呈於斯托姆根注視的目光中。
當然,前提是卡列倫長著一張臉。
斯托姆根一開始的緊張早已消退。卡列倫拼湊著他非常喜歡的複雜長句,幾乎把說話的活兒全承包了。斯托姆根曾經覺得,這是卡列倫所有能力當中最美妙的,當然也是最令人意外的。現在看來,它已經沒有那麼神奇了,因為他知道,就像主管的大多數能力一樣,這純粹是智力的結果,而不是什麼特殊才能。
當卡列倫放慢自己的思維以配合人類說話的速度時,他有時間進行任何數量的文學創作。
「沒有必要,」他說,「為自由聯盟擔心。過去一個月它一直非常平靜,而且儘管它將再次復甦,它也不會再次構成真正的危險了。事實上,了解你對手的動向意義重大,因此自由聯盟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機構。如果它遇到經濟困難,我甚至可能會資助它。」
斯托姆根經常發現自己很難分辨卡列倫什麼時候是在開玩笑。他保持著冷漠的神情。
「很快,自由聯盟將失去另一個最有力的論點。在過去幾年裡,你占據的這個特殊職位引來了很多批評,其中大多是相當幼稚的。在我執政初期,我認為那些意見非常寶貴,不過現在世界正在按照我計劃的路線發展,那些意見可以結束了。在未來,我與地球的所有往來都將是間接的,而秘書長辦公室將恢復它最初的設計職能。
「未來五十年將會發生許多危機,但是它們都會過去。從現在起再過大約一代人的時間,由於那些必須付諸實施但又不能完全解釋清楚的計劃,我的聲望將降到最低點,甚至可能會有人試圖摧毀我。但是,未來的格局是非常清晰的。終有一天,所有這些困難都會被忘記——即使是對於一個記憶像你們這樣長的種族。」
說最後幾句話時,他的語氣裡帶著特別的強調,斯托姆根立刻在座位上僵住了。卡列倫從來沒有無意中說漏嘴過,就算是他的言語失當也是精確到小數點後面許多位的。但是還沒有來得及提問題——當然提了也不會得到回答——主管就已經再次改變了話題。
「你經常詢問我們的長期計劃。」他繼續說,「建立一個世界國家當然只是第一步。你將會活著見證它的實現——但是變化將會難以察覺,以至於當它到來的時候,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在那之後,會有三十年的停頓,等下一代長大成人。然後,我們所應許的那一天就會到來。很抱歉到那時候你已經不在了。」
斯托姆根睜著眼睛,但是他的目光遠遠超越了屏幕的黑暗屏障。他遙望著未來,想像著他永遠也看不見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卡列倫繼續說,「人類的心智將經歷一種對你們來說非常罕見的心理間斷。不過那不會造成永久性的傷害——那個年代人類的心理會比他們的祖輩更加穩定。他們那一代人的生命歷程中一直有我們的存在,當他們見到我們的時候,我們不會顯得那麼——奇怪,就像在你們眼中那樣。」
斯托姆根從未見過卡列倫表現出這般深謀遠慮的狀態,不過他並沒有感到意外。他心知肚明,對於主管的個性,他見識到的無非幾個側面而已——真正的卡列倫是未知的,說不定人類根本理解不了。斯托姆根再次感到,主管真正的興趣在別處。
「然後還會有一次停頓,不過這一次比較短暫,因為世人將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人們會希望飛往其他星球,去看看宇宙中其他的世界,投身於我們的工作。因為這僅僅是開始——銀河系中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恆星被我們所知道的種族造訪過。有一天,瑞奇,你的後代將乘坐他們自己的飛船,把文明帶到那些已經成熟到可以接受它的世界——就像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一樣。」
卡列倫沉默了,斯托姆根感覺主管正在專心地注視著他。
「這是一個偉大的願景,」他輕聲說,「你們把它帶到你們所有的世界了嗎?」
「是的。」卡列倫說,「所有能夠理解它的世界。」
好沒來由的,一個令人不安的奇怪想法進入了斯托姆根的腦海。
「假如,經過了這一切,你們對人類做的實驗還是失敗了呢?在我們自己與其他種族的交往中,我們就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你們肯定也失敗過吧?」
「是的。」卡列倫說。他的聲音輕得斯托姆根幾乎聽不見。「我們也有失敗的時候。」
「那麼你們怎麼辦呢?」
「我們等待——然後再試一次。」
對話停頓了大約十秒鐘。當卡列倫再次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且因為太出乎意料,斯托姆根一時間沒有做出什麼反應。
「再見,瑞奇!」
卡列倫把他耍了——也許已經太遲了。斯托姆根的停頓只持續了片刻。然後,他抽出閃光槍,猛按在屏幕上。
這是謊言嗎?他究竟看到了什麼?他確信,肯定不會比卡列倫打算讓他看到的更多。他毫不懷疑,主管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計劃,而且已經預見到了計劃被付諸實施時的每一刻。
若非如此,那把巨大的椅子為什麼會在光圈照到它的時候已經空了呢?與此同時,他開始揮動光柱,然而為時已晚。那扇有兩人高的金屬門,在剛剛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正在迅速關閉——關得很快,但還不夠快。
卡列倫信任他,不希望他在陷入生命的漫漫長夜之時仍然被一個他永遠無法解開的謎困擾。卡列倫不敢挑戰在他之上的未知力量(他也屬於那個種族嗎?),但是他已經盡己所能。即便他違背了上面的意思,上面也永遠無法證明這一點。
「我們也有失敗的時候。」
是的,卡列倫,此話不假——人類歷史大幕將啟之時,那個失敗的種族,就是你們吧?哪怕再過五十年,你們就能戰勝世界上所有神話和傳說的力量嗎?
然而,斯托姆根知道不會再有第二次失敗。等到這兩個種族再次相遇的時候,超主們就會贏得人類的信任和友誼,即便是認出「故交」的震驚也不會使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
而斯托姆根也知道,當他闔目辭世的時候,他看到的最後一幕場景,將是那扇迅速轉動的門,以及那條消失在門後的黑色長尾。
一條非常有名而且漂亮得令人意外的尾巴。
一條帶著倒鉤的尾巴。
(譯者:秦鵬)
[1] 詹姆斯·布利什(James Blish, 1940—1975),美國科幻奇幻作家,黃金時代代表人物。
[2] 俾格米人:俾格米人並不是一個種族,而是泛指所有全族成年男子平均高度少於150厘米或155厘米的種族。常含有貶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