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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9:13:16
作者: (英)阿瑟·克拉克
對於天文台來說,這場戰役無異於偶爾來自遠方的月震,地面微弱的振動干擾了一些精密的儀器,然而沒有造成任何實質損害。不過,心理上的損害,又另當別論了。發生了這麼多的驚天巨變,卻又對它們造成的後果茫然無知,對眾人的士氣實在是莫大的消磨。天文台充斥著各種不著邊際的流言,通信部被各種問詢淹沒,然而即使在這裡,也沒有任何消息。來自地球的所有新聞廣播都中斷了,全人類都在等待著,似乎只要屏住了呼吸,戰鬥的硝煙就會散去,勝利的消息就會傳來。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根本不存在什麼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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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震盪消逝了,廣播裡傳來公告,大聯邦方面全面撤軍了。一切都平息後,過了很久,麥克勞倫才撤銷禁令,允許大家到地面上活動。經過此前緊張而亢奮的幾個小時,眾人得到的通報卻相當掃興。天文台周圍的輻射劑量稍微增加了一些,不過還沒有造成絲毫的傷害。當然,在群山的另外一邊,就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了。
惠勒和哲美森平安無事,消息傳來,全體屬員的士氣獲得了巨大的振奮。由於部分通信線路的故障,他們兩人花了近一個小時才聯絡上地球,然後接通了天文台。長時間的延遲讓人擔憂而抓狂,因為他們不知道天文台是否遭了滅頂之災。他們必須確認尚有可以投奔的地方,否則是不敢貿然動身徒步跋涉的——費爾迪南德號的放射性已經變得很強,不能再幫助他們逃難了。
消息傳來時,薩德勒也在通信部,想要了解發生了什麼事。
哲美森的聲音顯得很疲憊,他簡短地報告了戰役的過程,並請示下一步如何行動。
「車廂內的輻射計量讀數是多少?」麥克勞倫問道。哲美森報上了數字。薩德勒依然感到奇怪,因為他至今搞不懂信號為什麼要大老遠地繞到地球,再轉接回月球,而由此帶來的三秒鐘延遲則讓他始終感到不習慣。
「我會要求衛生部計算出人體的承受限度,」麥克勞倫答道,「你說戶外的讀數只有車內的四分之一?」
「是的——我們儘可能留在拖車外面,為了接通和你們的聯絡,每隔十分鐘進來一次。」
「最好的方案是這樣:我們立即派一輛毛蟲車出來,你們同時步行往回走。你們打算在什麼地點接頭呢?」
哲美森想了一陣子。
「讓你的駕駛員開到好望關,靠近我們這一邊的五千米路標處,我們會大約與他同時到達。我們會把太空服的無線電台打開,免得他找不到我們。」
麥克勞倫下達指令的時候,薩德勒問他營救車能不能再多容下一個人。如果他也一同前往,可以儘快地向惠勒和哲美森詢問一些情況。等他們回到天文台,就會立即被關進醫院,因為他們的輻射疾病需要接受治療——當然他們自己還不知道這一點。他們不會有嚴重的危險,不過薩德勒擔心,一旦他們到了醫生的手裡,自己就沒什麼機會見到他們了。
麥克勞倫答允了他的請求,又補上了一句話:「當然,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你不得不向他們說明你的身份了,接下來不到十分鐘,天文台上下就都會知道。」
「我想到這一點了,」薩德勒應道,「現在已經不要緊了。」他在心裡又補上一句,以前他一直以為很要緊的。
半個小時之後,他領教了平穩迅捷的單軌車同搖搖晃晃的拖車有多麼的不一樣。然而過了一陣子,眼看著司機沒心沒肺地克服著噩夢般的地形,他也漸漸地習慣了顛簸,不再為自討苦吃而後悔了。車上除了操作人員,還有衛生部的主任,一旦營救成功,他會立即為哲美森和惠勒驗血和注射。
這次行程沒有戲劇化的高潮,他們到達好望關頂端的時候,立即用無線電同哲美森和惠勒取得了聯絡。又過了十五分鐘,兩個跋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里,他們登上機車的時候,沒有特別的歡迎儀式,只有一次次熱誠的握手。
毛蟲車停留了一陣子,衛生主任為他們做了注射和檢查。然後,他告訴惠勒:「你必須臥床修養一周,不過沒有大礙了。」
「那我呢?」哲美森問道。
「你沒事。輻射的劑量小多了。休息兩天就好了。」
「太值了,」惠勒歡快地說,「能看到這麼一場盛大決戰的節目,這點代價又算什麼。」接著,脫險後的興奮慢慢冷卻,他焦慮地問道,「有什麼最新消息?大聯邦有沒有攻擊其他地方?」
「沒有,」薩德勒應道,「我估計他們沒這個能力了。不過他們似乎達到了他們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毀掉那座礦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要看政治家的作為了。」
「嘿,」哲美森說,「你幹嗎到這兒來?」
薩德勒面露微笑:「我還在繼續調查工作,不過,這麼說吧,我的調研範圍比任何人想像的還要大些。」
「你不會是媒體的記者吧?」惠勒懷疑地問道。
「呃,不是的。我情願不是……」
「我知道了,」哲美森突然插話進來,「你是安全部門的什麼人。這樣就說得通了。」
薩德勒略帶反感地望著他。他認定,哲美森的天分很高,也會因此把事情弄得更困難。
「這個無關緊要了。不過我想把你們看到的一切寫成詳盡報告上交。照你們看,除了聯邦飛船的機組人員之外,你們兩個是唯一倖存的目擊者了?」
「我想是的,」哲美森說,「也就是說,『托爾計劃』被徹底夷為平地了?」
「是的,不過我想它已經達成使命了。」
「只不過,多麼大的損失啊——史蒂芬森,還有其他那麼多人!要不是因為我,他多半還活著呢。」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薩德勒相當簡短地答道。的確,哲美森正在轉變成為一個最富有反抗精神的英雄人物。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在他們翻越柏拉圖「圍牆」返回基地的路上,他向惠勒詢問了這場戰鬥的前後經過。儘管由於惠勒的觀察角度有限,只能看到「全場比賽」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對於那些在地球上撰寫分析報告的戰術家來說,他提供的信息仍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最讓我感到迷惑的是,」惠勒總結道,「要塞一方最後用來摧毀飛船的武器。它看起來像……呃,某種光束,不過當然是不可能的。光束在真空中不可見。而且我不理解,為什麼他們只用了一次?你對這事兒有什麼了解嗎?」
「很遺憾我沒有。」薩德勒回答道,不過實情並非如此。對於要塞的各種武器,他雖然所知不多,但對這一件的原理還是完全理解的。他懂得,熔融態的金屬,一旦由歷史上最強大的人工電磁場拋出去,以每秒數百千米的速度飛向空中,自然會看起來像一道光束。他還知道這是一種近程武器,它的設計初衷是用來撕裂磁場,使普通的彈道武器偏離軌道。它只有在最理想的條件下才能使用,而且產生磁場的能量來自巨大的電容器,這些電容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重新充滿。
這個謎團,必須由兩位天文學家自己去解開了。薩德勒料想他們只要花點心思琢磨一下,用不了太多時間就能想出答案。
拖車謹慎地從陡坡上爬下來,進入了柏拉圖,一架架望遠鏡的支架結構進入了視野。薩德勒心想,它們看上去簡直就像幾隻工廠里的煙囪,周圍架起了腳手架。儘管來到這裡時間不長,他還是對它們產生了幾分喜愛之情,而且同那些使用它們的科學家們一樣,把它們想像成了有性格的人物。他同天文學家們一樣,唯恐這些儀器受到損害——正是這些寶貝,將數百億光年以外的消息傳達給了地球。
一段高聳的峭壁遮住了陽光。他們一駛入陰影,黑暗便突兀地降臨了。頭頂出現了星辰,薩德勒的眼睛自動調節著適應了黑暗。他抬頭盯住了北方的天空,同時發現惠勒和他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新星天龍依然是天上最亮的星星之一,不過正在迅速暗淡下去。幾天之內它就會比天狼星還暗,幾個月之內,肉眼就再也看不到它了。當然,那裡依然蘊藏著信息。科學家們能夠向新星天龍學到很多東西,然而它能教給普通人些什麼呢?
薩德勒心想,有這麼一條——天堂里或許會燃起火焰,發出預兆;銀河也許會有星辰爆炸,指點迷途;不過人類只會忙著自己的事情,奮不顧身,冷漠無情。他們正忙著行星間糾紛,所以恆星的事只能靠邊站了。他們會無所顧忌地去做任何能辦到的事,而且只要他們認為合適,絲毫也不會吝惜時間。
在回家的最後一段旅程中,營救者和被營救者都無話可說。惠勒顯然開始受煎熬,因為事後襲來的驚懼,讓他的雙手緊張地痙攣起來。哲美森只顧呆坐著,望著天文台漸漸迫近,就像他以前從未見過它一樣。他們駛入一千厘米望遠鏡的長長陰影,他轉頭問薩德勒:「他們有沒有及時把所有的東西隱蔽好?」
「我認為有的,」薩德勒答道,「我沒聽說有任何損失。」
哲美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沒有表現出愉悅或釋然;他的情感達到了一種飽和的狀態,之前幾個小時的經歷還在震盪著他,在完全平復之前,他其實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
車子一開進地下車庫,薩德勒立即撇下他們,急急忙忙趕回自己的房間撰寫報告。這本是他職責以外的事情,不過他很高興到了最後時刻自己還能做些建設性的工作。
這是一種高潮退去,虎頭蛇尾的感覺——就好像風暴怒號後就一去不返了。戰鬥結束,薩德勒遠遠不像以往幾天那樣壓抑了。在他看來,似乎地球和大聯邦都被自己施展的強大力量所驚愕,也都同等地渴望著和平。
自離開地球以來,他第一次有勇氣展望自己的未來。儘管不能徹底高枕無憂,不過地球本身遭到空襲的危險似乎已經遠去。珍妮特是安全的,很快他就會再見到她了。至少他可以告訴她自己現在在哪裡,因為事到如今,保密工作已經沒有意義了。
不過在薩德勒的心裡,還剩下一件讓人煩心而且氣餒的事。他的使命沒有完成,心有不甘。雖說這項使命本身的性質,也許決定了它一定不會有結局,但薩德勒還是感到挫敗。要是能弄清楚天文台里到底有沒有這麼一位間諜,他情願付出更多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