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使
2024-09-26 08:41:41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在瓊斯會晤那位秘書十小時之前,泰倫斯離開了柯洛夫的麵包店。
泰倫斯沿著城中的巷道,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隻手始終摸著路旁工人住的小屋的粗糙表面。除了上城間歇性射下的蒼白光芒,他置身全然的黑暗中。下城如果有光線,就是巡警射出的珍珠色閃光,他們總是兩三人一組在城中巡邏。
下城像是一隻沉睡的毒妖,盤旋著油滑的身軀,躲在光輝燦爛的上城之下。其中某些部分或許還有朦朧的生氣,例如農產品的批發集散地,但絕不是在這裡,不是這個貧民窟。
當遠處錚錚的腳步聲接近時,泰倫斯退到一條滿是灰塵的巷內(就連弗羅倫納每晚的陣雨,也幾乎無法穿透水泥合金,來到下層的幽暗區域)。百碼外出現了幾道光束,它們逐漸移動,最後消失無蹤。
整個夜晚,巡警們不停走來走去,他們只需要這樣做。他們激起的恐懼感足以維持秩序,幾乎不必再展示什麼武力。雖然沒有路燈,無數偷雞摸狗之輩大可借著黑暗作掩護,但即使沒有巡警這個潛在的威脅,這種危險也不至於有多嚴重。食品店與工廠有嚴密的守衛;豪華的上城高高在上;而若想互相偷竊,寄生於彼此的困境中,則顯然是徒勞無功的舉動。
其他世界上所謂的罪惡,在此地的黑暗中根本不存在。窮人可以手到擒來,可是早已一貧如洗,而富人則遙不可及。
泰倫斯輕快地向前走,每當經過上方水泥合金的開口處,蒼白的光芒就映在他臉上,而他總會忍不住抬頭向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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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不可及!
他們真的遙不可及嗎?在他一生中,對薩克大亨的態度曾有多少轉變?小的時候,他和每個小孩一樣。巡警是銀黑相間的怪物,任何人不論有沒有做錯事,看到他們一律拔腿就跑。大亨則是神秘莫測的超人,是至善的象徵,他們住在名叫薩克的天堂上,細心地、耐心地沉思著弗羅倫納上愚夫愚婦的福祉。
在學校里,他每天都會重複一遍:願銀河聖靈看顧大亨們,有如他們看顧我們一般。沒錯,他現在想,就是這樣,一點也沒錯!但願聖靈對待他們的方式,與他們對待我們一模一樣。他的拳頭使勁握緊,在陰影中仿佛冒出火來。
十歲的時候,他曾在學校里寫了一篇作文,內容是他想像中薩克上的生活。那純粹是憑空想像的創作,為的只是表現他的文采。他還記得的部分非常少,其實只有一段而已。其中,他描寫每位大亨都有二十英尺高,形象莊嚴壯麗。每天早上,大亨們聚在一個色彩有如薊荋花般繽紛的大廳中,目的是辯論弗羅倫納人的罪過,並沉痛檢討是否有必要協助他們改過遷善。
老師讀了之後非常高興。那一年年底,當其他小朋友繼續上讀寫與道德課程時,他升到一個特別班,開始學習算術、銀河輿理與薩克歷史。十六歲那年,他被送到了薩克。
他仍然記得那個偉大的日子,但他猛然抽回記憶,想到這件事令他感到羞恥。
現在,泰倫斯已經接近城市的近郊。偶然襲來的陣陣微風,為他帶來薊荋花在夜晚散發的濃郁香氣。再過幾分鐘,他就會來到相當安全的田野。那裡沒有巡警的定期巡邏,而且他能透過夜空的殘雲,重新見到天上的星光。甚至包括薩克的太陽——那顆堅實、明亮的黃色恆星。
在他一生的一半歲月中,那顆恆星都是他的太陽。當他從太空船的舷窗,首次在近距離望見它時,他真想當場跪下來。它不再是一顆星,而是一個耀眼到無法直視的小圓球。一想到自己正在接近天堂,連第一次太空飛行的恐懼感也消失無蹤。
他終於在心目中的天堂著陸,隨即被送到一位年老的弗羅倫納人家中。那老者照顧他沐浴更衣,然後帶他前往一座龐大的建築。途中,老者曾向經過的一個人彎腰鞠躬。
「鞠躬!」老者氣呼呼地對年輕的泰倫斯低聲道。
泰倫斯照做了,可是一頭霧水。「那是什麼人?」
「一位大亨,你這個無知的農工。」
「他!一位大亨?」
他立即僵在路上,直到老者催促他向前走。這是泰倫斯生平見到的第一位大亨,他根本沒有二十英尺高,只是個普通人罷了。其他弗羅倫納少年可能會從這種幻滅的震撼中恢復,但是泰倫斯從來沒有。他的內心某處起了變化,起了永久的變化。
雖然他接受了各種訓練,而且各種課程都名列前茅,他卻從未忘記大亨只是普通人。
他花了十年的歲月求學。而在課餘時間,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他被教導在許多小事上做個有用的人。他學會了跑腿送信、倒垃圾、大亨經過時要彎腰鞠躬、大亨夫人經過時要恭敬地轉過頭去面向牆壁。
後來,他又在國務院工作了五年。他的職位一換再換,以便在各種不同的環境下,讓他的能力受到最佳的測試。
有一次,一位和藹可親的弗羅倫納胖子來拜訪他。這人將友誼表現在笑臉上,輕輕掐著他的肩頭,然後問他對大亨有什麼看法。
泰倫斯壓下掉頭就跑的念頭。他不禁懷疑,自己的想法是否轉化成了某種密碼印在臉部的皺紋上。他搖了搖頭,喃喃說了一串讚美大亨的陳腔濫調。
那個胖子卻咧了咧嘴:「你言不由衷,今晚到這裡來。」他遞給泰倫斯一張小卡片,幾分鐘後,那張卡片自動碎裂燒毀。
泰倫斯依約前往,他雖然害怕,卻非常好奇。他在那裡遇到好些自己的朋友,他們望著他的眼神都透著神秘;後來,他們在工作場合再遇到他,卻只對他投以漠然的一瞥。在那次聚會中,他傾聽他們的言論,發覺許多人似乎也都相信他深藏在自己內心的想法。他本以為那是自己的創見,從來沒有別人想到過。
他了解到,至少有一些弗羅倫納人認為大亨都是卑鄙的禽獸——他們為了自私的理由而榨取弗羅倫納的財富,卻讓辛苦工作的當地人困在愚昧與貧困的泥沼中。他還了解到,一場反抗薩克人的大暴動即將來臨,成功之後,弗羅倫納所有的財富將重歸真正的主人之手。
怎麼做?泰倫斯問道,問了一遍又一遍。畢竟,大亨與巡警都擁有武器。
於是他們告訴他川陀的存在,過去數世紀以來,這個龐大的帝國不斷膨脹,如今涵蓋了銀河中一半的住人世界。他們說,借著弗羅倫納人的幫助,川陀將摧毀薩克。
可是——泰倫斯先對自己說,然後又公開發表這個想法——既然川陀這麼大,而弗羅倫納這么小,難道川陀不會取代薩克,成為更大、更暴虐的主宰?如果那是唯一的出路,他寧可選擇忍受薩克的統治。熟悉的主宰總比不熟悉的主宰要好。
他被嘲笑一番,然後被趕出去。他們還以性命威脅他,不准他提起當天聽到的一切。
可是過些時日後,他注意到那些謀反者一個接一個失蹤,最後只剩下原來那個胖子。
有些時候,他還會看到胖子在各處跟新來的人交頭接耳。他明知道那些人正在接受試探與測驗,卻不敢向他們提出警告。他們必須自己找出活路,正如泰倫斯當初那樣。
泰倫斯甚至在國家安全部待了一些日子,只有少數弗羅倫納人能指望有這種殊榮。那段時間很短,因為安全部的官員擁有太大的權力,任何人在那裡的時間都要比在其他單位更短。
可是在那裡,泰倫斯發現真有陰謀需要對付,這令他不禁十分驚訝。弗羅倫納上有些人設法互通聲息,計劃著叛變行動。通常這些行動都有川陀的經費暗中資助,不過有些時候,那些自命的反叛者真以為弗羅倫納可以獨力成功。
泰倫斯默默想著這件事。他的話很少,他的舉止正常,可是他的思想不受限制。他痛恨那些大亨,一來他們並非二十英尺高;二來他不能望向他們的女人;三來他曾經鞠躬哈腰服侍過幾個,結果發現他們雖然傲慢無比,骨子裡卻是一群愚蠢的傢伙,他們受的教育並不比他自己好,而且通常笨得多。
然而,這種奴隸生活有什麼解脫之道?把愚蠢的薩克大亨換成愚蠢的川陀皇族根本毫無意義;指望弗羅倫納農民自己做點什麼則是痴心妄想。所以說,簡直就是一籌莫展。
從學生時代,到做個小小的官員,直到如今成為鎮長,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縈繞了許多年。
突然間,出現了一個特殊的機緣,將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送到他手上。答案就是那個其貌不揚的人,他曾經是個太空分析員,現在則拼命強調弗羅倫納上男男女女都有生命危險。
此時泰倫斯已來到田野,那裡的夜雨快停了,雲朵間的星光顯得濕答答的。他深深吸了一口薊荋的香氣,想到薊荋既是弗羅倫納的財富,又是這顆行星的詛咒。
他並未試圖逃避現實。他已經不再是鎮長,甚至不是一個自由的弗羅倫納農民。他只是個逃亡的罪犯,從此必須躲躲藏藏。
但是他心中燃燒著希望之火。過去的二十四小時,他掌握著有史以來對抗薩克最厲害的武器。這點毫無疑問,他知道愚可的記憶正確無誤——他曾經是個太空分析員;他接受過心靈改造,腦海幾乎一片空白;而他記得的事是真實的、可怕的,而且是威力無窮的。
他確定這一點。
現在,這個愚可在另一個人的掌心裡。那人假扮成弗羅倫納志士,實際上是一名川陀間諜。
泰倫斯感到怒火的苦澀沖向喉頭。這個麵包師當然是一名川陀間諜,從一開始他就認定了這一點。在下城所有的居民中,誰還有錢建造一個假的輻射烤爐?
他不能讓愚可落入川陀的手中,他不會讓愚可落入川陀的手中。他準備進行的計劃險惡無比,可是危險又有什麼關係?他已經背負了一項死罪。
天空一角出現暗淡的光芒,他將等待天亮後再行動。當然,各地的巡警局都會接到他的圖像,可是他們得花幾分鐘的時間,才會認出他這個人。
而在這幾分鐘裡,他仍然是個鎮長。他將有時間去做一件事,而即使是現在,即使是現在,他還不敢讓自己考慮到這件事。
瓊斯會晤那位秘書之後十小時,他與路迪根·阿貝爾再度見面。
大使照常以表面上的熱絡迎接瓊斯,但帶著一份明確而心虛的罪惡感。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已過了將近一個銀河標準年),他對此人說的故事並未留意。他唯一想到的是:這件事會不會,或是能不能幫助川陀?
川陀!他總是最先想到川陀。但他與那些笨蛋不一樣,他不會崇拜一群星星,也不崇拜川陀軍人佩掛的「星艦與太陽」黃色徽章。簡言之,他不是個普通的愛國者,川陀本身對他毫無意義。
可是他崇尚和平;更何況他年事漸長,陶醉於杯中的美酒、充滿柔和音樂與香氣的環境、午後的小歇,以及寧靜安詳的餘生。在他的想像中,每個人都應該有這種享受;然而事實上,每個人都遭到戰爭的摧殘。他們在虛空的太空里凍斃,在原子能爆炸中氣化,或在遭到包圍與轟擊的行星上餓死。
那要如何力行和平呢?當然不是靠說理,也不是靠教育。如果一個人了解和平的真諦與戰爭的本質,卻無法選擇和平而摒棄戰爭,還有什麼道理可以說服他呢?除了戰爭本身,還有什麼是對戰爭更強而有力的譴責?不論是多麼精妙的辯證技巧,比得上一艘滿載屍骨、百孔千瘡的殘破戰艦十分之一的威力嗎?
所以說,想要終止武力的濫用,只剩下一個解決之道,那就是武力本身。
阿貝爾的書房裡有一套川陀的輿圖,專門設計來顯示那種武力的成就。它是個晶瑩剔透的卵形體,呈現出銀河透鏡的三維結構。其中星辰是白色的鑽石粉末,星雲是帶狀的光芒或暗淡的雲霧,而在接近中心處,則有幾個紅色斑點,那就是過去的川陀共和國。
不是「現在的」,而是「過去的」。五百年前的川陀共和國,僅由五個世界組成。
不過這是一套歷史輿圖,只有在時間歸零之際,那個階段的共和國才會顯現。將時間向前撥一格,畫面中的銀河便前進五十年,川陀的邊緣就多出一圈變紅的星辰。
在十個階段中,時間總共過去五百年,深紅色像大攤血跡一樣不斷擴張,直到銀河大半的區域都變成一片血紅。
紅色就是血的顏色,這不僅是一種意象而已。在川陀共和國變成川陀聯邦,再變成川陀帝國的過程中,它的擴展埋葬了無數殘缺的人體、殘缺的船艦,以及殘缺的世界。然而經由這些蛻變,整個川陀變得強大無比,紅色範圍內終能享有和平。
如今,川陀正在另一個蛻變的邊緣躍躍欲試:從川陀帝國躍升至銀河帝國,然後紅色將吞沒所有的星辰,而銀河將從此天下太平——川陀治下的太平。
阿貝爾想望這種結果。若是在五百年前、四百年前,甚至二百年前,他都會反對川陀上這群險惡的、唯物主義的、侵略成性的人。他們貪得無厭、不顧他人的權利,自家的民主尚未健全,卻對其他世界的輕度奴役極其敏感。可是儘管如此,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
他不是為了川陀,而是為了川陀代表的統一結局。所以原來的問題「這事如何有助於銀河的和平?」自然轉變成「這事如何有助於川陀?」
問題是對於這個特殊事件,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對瓊斯而言,解決之道顯然直截了當:川陀必須支持分析局,並且必須懲罰薩克。
假如能找到什麼確定對薩克不利的因素,或許這樣做是好的。即使如此,或許答案還是否定的。而倘若無法找到這樣的因素,那就絕對是否定的。但無論如何,川陀絕不能輕舉妄動。整個銀河都看得出來,不久川陀即將一統銀河,不過那些尚未歸屬川陀的行星,仍有可能團結起來反抗到底。川陀甚至也能贏得這樣一場戰爭,可是將要付出的代價,會讓勝利變為慘敗的一個動聽的代名詞而已。
因此,在這場遊戲的最後階段,川陀絕不能做出任何輕率的舉動。基於這個原因,阿貝爾慢慢進行這項工作。他將網輕輕撒向國務院的迷宮,以及薩克大亨的豪華生活圈;他利用笑容作探針,在不知不覺間打探消息。此外,他也沒忘讓川陀的特務機關盯住瓊斯本人,以免這個憤怒的利拜爾人一時之間造成的破壞,使阿貝爾在一年之內都無法修補。
對於這位利拜爾人持續不懈的憤怒,阿貝爾感到十分驚訝。他曾經問他:「一名成員為何讓你那麼關切?」
他指望聽到的一番話,是對分析局的完整性所作的論述,以及大家都有責任支持該局,因為它不是某個世界的工具,而是為全體人類服務的組織。結果,他並未聽到這樣的話。
反之,瓊斯皺著眉頭說:「因為在這一切表面問題之下,隱藏著薩克與弗羅倫納的關係,我要揭發並摧毀那重關係。」
阿貝爾只覺得一陣反胃。不論何時何地,總是由於有人過分關注某個世界,而使人們的心力無法集中在銀河統一的問題上,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當然,各處都有社會性的不公,有時似乎令人難以忍受。但是誰能想像得到,這樣的不公能在小於銀河的尺度上解決?首先,必須終止戰爭以及國與國的對抗,唯有在那個時候,才能設法解決內在的困境,畢竟外在的衝突是它們的主因。
而且瓊斯並不是弗羅倫納人,他並不該有情緒化的短視作風。
阿貝爾又問:「弗羅倫納對你有何意義?」
瓊斯猶豫了一下,答道:「有一種親切感。」
「但你是個利拜爾人,至少在我的印象中如此。」
「我的確是,但這正是親切感的來源,我們都是銀河中的極端人種。」
「極端?我不明白。」
瓊斯說:「我指的是膚色。他們過分白,而我們過分深,這就代表了某種意義。這種極端將我們聯繫在一起,使我們擁有一個共通點。我覺得我們的祖先必定有過一段身為異類的長久歷史,甚至遭到社會主流的排斥。我們是不幸的白種人與褐種人,在與眾不同這方面同病相憐。」
當時,在阿貝爾驚異的瞪視下,瓊斯吞吞吐吐了一陣,終於說不出話來了。從此這個話題再也未曾出現。
如今,過了將近一年,沒有任何警告,沒有任何預兆,就在整個不幸事件看來即將悄悄告終之際,甚至瓊斯都已顯現熱誠漸減的時候,它突然一發不可收拾。
他現在面對著一個不同的瓊斯,這個瓊斯的憤怒不只衝著薩克,而且波及了阿貝爾。
「我會這麼憤慨,」這位利拜爾人透露了一部分,「不是因為你的情報員一直跟在我後頭。想必你行事謹慎,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敢信賴。就這一點而言,我能接受。可是找到我們的人之後,為什麼我沒有立即接到通知?」
阿貝爾一隻手輕撫著座椅扶手的暖和布料:「事態很複雜,一向很複雜。我當初做好安排,若有任何未經授權的人查詢太空分析資料,除了通知你之外,也要向我手下某些情報員報告;我甚至想到你可能需要保護。可是在弗羅倫納……」
瓊斯以苦澀的口吻說:「沒錯。我們都是笨蛋,沒考慮到這點。我們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證明我們在薩克上到處都找不到他。他必定一直在弗羅倫納,而我們卻從未想到。無論如何,現在我們找到他了,或者該說給你找到了。想必你會安排我見他一面?」
阿貝爾沒有直接回答,他說:「你說他們告訴你,這個叫柯洛夫的人是川陀的情報員?」
「不是嗎?他們為什麼要說謊?或是他們的情報錯誤?」
「他們沒有說謊,情報也沒有錯誤,他擔任我們的情報員已有十年之久。他們竟然早就知道,這點令我相當憂心。這使我不禁懷疑,他們對我們還知道多少,以及我們的組織究竟有多鬆散。可是他們為什麼急於告訴你他是我們的人,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猜因為那是實情,而且這樣一來,我就再也不會為難他們。否則我將提出進一步請求,而這只會引起他們與川陀之間的麻煩。」
「實情是外交官之間的毒藥。比起讓我們知道他們對我們的了解程度,讓我們及時掌握機會,收回破損的網,補好之後重新張開,他們還能為自己製造什麼更大的麻煩?」
「請回答你自己提出的問題。」
「我說,他們告訴你柯洛夫的真實身份在他們掌握中,是為了擺出一種勝利的姿態。他們知道不論保密或是透露這項事實,都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幫助或傷害,因為早在十二小時之前,我就獲悉他們知道柯洛夫是我們的人。」
「但你是怎麼知道的?」
「借著最不可能弄錯的一項線索。聽著!十二小時之前,川陀的情報員馬特·柯洛夫,已遭弗羅倫納巡邏隊的一名成員射殺。他當時掌握的兩個弗羅倫納人,一男一女,男的八成就是你在尋找的那個野外人員。兩人都不見了,消失了,想必他倆已落入那些大亨的手中。」
瓊斯大叫一聲,差點從座位中站起來。
阿貝爾冷靜地將一杯酒舉到唇邊。「我無法採取任何正式行動。那名死者是個弗羅倫納人,而那兩個消失的人同樣也是,即使我們能夠提出反證。所以你看,我們受到嚴重挫敗,現在更是被愚弄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