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上皇的褲子

2024-09-26 08:40:2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怎麼回事?」艾妲密西婭的不安根本不用假裝。這句話她是對吉爾布瑞特說的,他跟衛隊長一同站在門口,此外還有六名武裝衛士在門外謹慎地逡巡。然後,她又迅速問道:「父親沒什麼事吧?」

  「沒有,沒有,」吉爾布瑞特安慰她說,「沒發生任何需要你操心的事。你睡著了嗎?」

  「正要睡,」她答道,「幾小時前,我的女僕就各忙各的去了。除了我自己,沒人能來應門,你們幾乎把我嚇死了。」

  她突然轉向隊長,以強硬的態度說:「到底要我怎麼樣,隊長?快點,拜託,現在並非適宜晉見的時間吧。」

  隊長剛張開嘴巴,吉爾布瑞特便搶著說:「這是件再有趣不過的事,艾妲。那個年輕人,他叫什麼來著——你知道的——他匆匆逃跑,途中還打傷兩名衛士。如今,我們以勢均力敵的兵力追捕他,一隊官兵對付一名逃犯。我自己也親自上陣,加入搜索的行列,以我的熱情和勇氣鼓舞我們的好隊長。」

  艾妲密西婭裝出一副完全茫然的表情。

  隊長嘴裡咕噥出一個髒字,嘴唇幾乎沒有動作。然後他說:「對不起,侯爺,您沒說清楚,我們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郡主,那個自稱前維迪莫斯牧主之子的人,原本已經因叛亂罪被捕,但他設法逃脫,現在正逍遙法外。我們必須搜索整座王宮,每個房間都不放過。」

  艾妲密西婭退了一步,皺起了眉頭:「包括我的房間在內?」

  「假如郡主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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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但我就是不允許。若有陌生人藏在我的房間,我不會不知道。你無論如何不該暗示我竟然在這麼晚的時候還跟這種人,或是任何陌生人有瓜葛。請給予我的地位適當的尊重,隊長。」

  這番話的確很有效,隊長只好欠著身說:「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郡主。請原諒我們這麼晚還來打擾您,只要您說未曾見到那名逃犯,當然就足夠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確定您安然無事,他是個危險人物。」

  「他再怎麼危險,你和你這批手下也不可能對付不了。」

  吉爾布瑞特高亢的聲音再度插入:「隊長,好啦——好啦。你和我的侄女客客氣氣交換觀感的時候,我們的目標已有時間搶軍火庫了。我建議你在艾妲密西婭郡主的門口留下一名衛士,這樣她下半夜的睡眠就不會再受干擾。除非,親愛的侄女,」他一面說,一面對艾妲密西婭擺動手指,「你也想加入我們的行列。」

  「我只想鎖上房門,」艾妲密西婭冷冷地說,「然後就寢,謝謝你的好意。」

  「挑一個大塊頭,」吉爾布瑞特大聲說,「就要那位吧。我們的衛士都穿著帥氣的制服,艾妲密西婭。你只要看到這身制服,就能認出他是我們的衛士。」

  「侯爺,」隊長不耐煩地說,「沒有時間了,您是在延誤時機。」

  他做了個手勢,一名衛士便從隊伍出列。那衛士先向正在掩門的艾妲密西婭敬禮,然後又向隊長敬禮。接著,規律的腳步聲便沿著兩個方向逐漸消失。

  艾妲密西婭稍等片刻,再悄悄將大門推開一兩英寸。那名衛士站在外面,雙腿分開,脊背挺直,右手握著武器,左手放在警鈴按鈕上。他正是吉爾布瑞特建議的那名衛士,一個高頭大馬的傢伙。他跟維迪莫斯的拜倫差不多高,卻沒有拜倫那麼寬闊的肩膀。

  此時她突然想到,拜倫雖然很年輕,因此某些觀點相當不講理,但他至少身材魁梧,又有一身結實的肌肉,這點十分有用,自己那樣罵他實在很傻。而且,他長得也相當好看。

  她重新關上大門,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當更衣室的門再度滑開時,拜倫全身神經緊繃。他屏住呼吸,抓著武器的十指也變得僵硬。

  艾妲密西婭瞪著那兩柄神經鞭:「小心點!」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將兩柄武器分別塞進兩個口袋。那樣實在很不舒服,但他沒有合適的皮套。他說:「只是防備進來的是要抓我的人。」

  「出來吧,說話要壓低聲音。」

  她仍穿著那件睡袍,它由光滑的纖維織成,拜倫從來沒有見過那種布料。睡袍裝飾著幾簇銀色的毛皮,借著本身微弱的靜電力附著人體,不需任何扣子、鉤子、扣環或縫合力場,艾妲密西婭美妙的曲線也因而若隱若現。

  拜倫感到自己面紅耳赤,但他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艾妲密西婭頓了一下,然後用食指做了個轉圈的小動作,並且說:「你不介意吧?」

  拜倫抬起頭來望著她:「什麼?哦,對不起。」

  他立刻轉過身來背對著她,卻一直忍不住注意到她更換外衣帶起的聲音。他並未想要探究她為何不用更衣室,或為何不乾脆換好衣服再開門。女性的心理簡直是個無底洞,沒有經驗的人根本無從分析。

  他再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換了一身黑色。那是兩件式的衣裙,膝蓋以下沒有任何遮掩。這套服裝看起來不像舞會的禮服,似乎僅適合戶外活動穿著。

  拜倫不自覺地說:「那麼,我們現在要走了?」

  她搖了搖頭:「你自己也得打點一番。你需要換一套衣服。躲到大門旁邊去,我把衛士叫進來。」

  「什麼衛士?」

  她淺淺一笑:「應吉爾伯伯的建議,他們在門口留下一名衛士。」

  通向走廊的大門平穩地沿著滑軌拉開一兩英寸,那名衛士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衛士,」她悄聲道,「進來一下,快點。」

  對於執政者之女的吩咐,一名普通士兵毫無遲疑的理由。他走進漸漸打開的大門,恭敬地說:「聽候您的差遣,郡……」突然有一股力量壓向他的肩膀,令他的膝蓋彎曲,同時有一隻臂膀猛然勒住他的喉頭,將那句話硬生生切斷,令他甚至來不及發出掙扎的聲音。

  艾妲密西婭趕緊關上大門,看到這種纏鬥的場面,令她幾乎想要作嘔。亨芮亞德王宮中的生活平靜得幾近頹廢,身在其中的她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一個人的臉漲成紫紅色,張大嘴巴,由於窒息而拼命吐氣。她趕緊將頭別過去。

  拜倫齜牙咧嘴,用手臂緊緊纏住那人的喉頭,同時不斷收緊肌肉。前後有一分鐘左右,衛士雙手試圖拉扯拜倫的手臂,可是力氣越來越小,根本起不了作用,他的兩條腿則亂踢一通。拜倫絲毫未曾放鬆,將他的身子舉到了半空中。

  衛士的雙手終於垂下,雙腿變得松垮,胸部的痙攣性起伏也開始消退。拜倫將他輕輕放到地板上,他的四肢鬆軟地攤開,仿佛是個被掏空的袋子。

  「他死了嗎?」艾妲密西婭以恐懼不已的細聲問道。

  「我存疑。」拜倫說,「用這種方法殺人,需要四五分鐘的時間,但他會有一陣子不省人事。你有什麼東西可以捆綁他嗎?」

  她搖了搖頭,一時之間,她感到相當無助。

  拜倫說:「你一定有些纖維絲襪,用它們就行了。」他已取走那衛士的武器,並脫下他的制服,「我想洗個澡,不,我非洗不可。」

  踏進艾妲密西婭的浴室,置身潔身霧中,令他感到無比舒暢。他也許會沾上過重的香氣,但他希望出去後那香氣就會在空氣中散開。至少他現在一身潔淨——暖和的蒸氣強有力地噴在他身上,他只要迅速穿過這團細微的懸浮液滴,便能將全身污垢即刻除盡。這樣洗澡不需要乾燥室,當他走出那團霧氣時,全身已經沒有絲毫水汽。不論是在維迪莫斯或地球上,都沒有這麼方便的設備。

  那衛士的制服有點緊,而不甚美觀的錐形軍帽蓋在拜倫的頭上,令他實在有點不敢領教。他很不以為然地照著鏡子,問道:「我看起來怎麼樣?」

  「挺像個軍人。」

  他又說:「你得帶著一柄神經鞭,我一個人無法用三柄。」

  她用兩根指頭夾起那件武器,丟進隨身袋中。那個袋子借著微力場貼在她的寬皮帶上,好讓她的雙手騰出來。

  「我們最好現在就走。假如我們碰到任何人,你一個字都別說,由我負責開口。你的口音不對,而且在我面前,除非有人直接跟你說話,亂開口是不禮貌的舉動。記住!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躺在地板上的衛士開始緩緩扭動,眼睛也在四處張望。他的手腕與腳踝被扯到腰際,用絲襪緊緊綁成一團,那種絲襪的抗拉強度超過等量的鋼鐵。由於嘴巴塞了東西,他的舌頭怎麼動也發不出聲音。

  他已被推到一旁,這樣他們就不必跨過他的身體去開門。

  「走這邊。」艾妲密西婭低聲道。

  在第一個轉彎處,他們身後傳來腳步聲,然後一隻手輕輕按向拜倫的肩頭。

  拜倫迅速閃到一旁,轉過身來,一隻手抓向那人的手臂,另一隻手趕緊去取神經鞭。

  他卻聽到吉爾布瑞特的聲音:「別緊張,老弟!」

  拜倫立刻鬆開手。

  吉爾布瑞特一面搓著自己的手臂,一面說:「我一直在等你們,但沒有理由拆我的骨頭。讓我好好欣賞你一番,法瑞爾。這套制服穿在你身上似乎縮了水,但還是不錯,相當不錯。有了這身行頭,沒人會看你第二眼。這就是制服的好處,大家都理所當然地以為,穿著軍服的人一定就是軍人,絕不會有任何例外。」

  「吉爾伯伯,」艾妲密西婭焦急地悄聲道,「別說那麼多了,其他衛士呢?」

  「誰都不讓我多說幾句。」他不悅地說,「其他的衛士都上塔樓去了。他們判定我們這位朋友不會在較低的樓層,所以只留下一些人守在主要出口和坡道旁,並將警報系統開啟。我們可以輕易過關。」

  「他們不會想念你嗎?」拜倫問。

  「我?哈,隊長看到我走,高興還來不及,雖然他表面上很捨不得。他們不會找我的,我向你保證。」

  他們原本一直壓低聲音講話,現在卻完全無聲無息了。前方一個坡道的起點站著一名士兵,此外還有另外兩名衛士,守在兩扇高大的、直接通向戶外的雕花大門旁。

  吉爾布瑞特叫道:「有沒有那逃犯的消息,戰士們?」

  「沒有,侯爺。」最近的那名衛士一面回答,一面併攏腳跟,向他行禮。

  「好吧,把眼睛放亮點。」說完三人便向前走去,當他們穿過那道門的時候,守門衛士之一暫時關上那段警報系統。

  外面果然是黑夜,天空晴朗而繁星密布,參差不齊的「暗星雲」將地平線附近的星光盡數遮蔽。中央正殿成了他們身後的一團黑霧,廣場則在前方不到半英里之處。

  他們沿著幽靜的小徑走了五分鐘,吉爾布瑞特忽然變得惴惴不安起來。

  「有個地方不對勁。」他說。

  艾妲密西婭問道:「吉爾伯伯,你沒忘記把太空船準備好吧?」

  「當然沒有,」他雖仍壓低聲音,卻以儘可能嚴厲的口氣說,「可是廣場塔台為何會有燈光?它應該一片黑暗。」

  他伸手指向樹叢,透過濃密的樹葉,塔台看起來像個白光構成的蜂窩。在通常的情況下,那代表廣場在正常作業——有船艦升空或著陸。

  吉爾布瑞特喃喃道:「今晚沒有任何預定的行程,這點絕對可以肯定。」

  等到他們再走近些,便發現了事情的真相,至少吉爾布瑞特明白了。他突然停下腳步,伸出雙臂將另外兩人擋了回去。

  「完啦,」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傻笑,「這回亨瑞克做得真好,這個白痴把事情全搞砸了。他們在這裡!那些太暴人!你們難道不了解嗎?那是阿拉特普的私人武裝巡弋艦。」

  拜倫也看見了,它在燈光下閃著暗淡的光芒。擠在其他毫無特色的船艦之間,這艘巡弋艦分外顯眼,比那些洛第亞的航具更流線、更纖細、更陰狠。

  吉爾布瑞特說:「那隊長說今天要招待『貴客』,我當時沒留意。現在什麼辦法都沒啦,我們總不能跟太暴人斗。」

  拜倫忍不住爆發了。「為什麼?」他忿忿地說,「為什麼我們不能跟他們斗?他們沒有理由提高警覺,而且我們還有武器。我們去搶行政官的船艦,我們去把他的褲子偷走吧。」

  他繼續向前走去,走出相當幽暗的樹叢,來到毫無遮掩的地方,其他兩人也跟了出來。他們沒有理由躲藏——他們是兩名王室成員與一名護駕的衛士。

  但他們現在的敵人卻是太暴人。

  多年前,當太暴人賽莫克?阿拉特普第一次見到洛第亞王宮時,心中興起一種嘆為觀止的激情。但他隨即發現那只是個空殼子,裡面只剩一些發霉的陳跡。兩代以前,洛第亞立法廳便在這裡集會,大多數行政機構也設立於此。當時,那座中央正殿是十幾個世界的心臟。

  然而,如今立法廳(它依舊存在,因為大汗從不干預地方政治)每年僅集會一次,以追認過去十二個月的行政法令,那幾乎只是一種形式。行政會議名義上還是常年召開,但它僅有的十幾個成員,十周有九周待在自己的屬地上。各級行政機關一直有人辦公,因為這些單位若不存在,不論是執政者或大汗,都無法獨力統治一個世界。不過這些行政機關已分散行星各處,對執政者的依存度早已減低,對新主子太暴人的關注則顯著升高。

  王宮依然是一座富麗堂皇的金石建築,卻也僅止於此。那裡面住著執政者一家人,以及幾乎不敷使用的一群仆傭,還有兵力絕對不足的一隊本地衛士。

  阿拉特普在這個空殼子裡感到很不自在,也很不開心。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他累了,雙眼好像火燒一般疼痛,他很想摘下隱形眼鏡。更糟的是,他感到失望透頂。

  根本找不出一個規律!他不時望著身邊的副官,那位少校卻呆然地聽著執政者說話。至於阿拉特普自己,則幾乎沒聽進幾個字。

  「維迪莫斯牧主的兒子!真的?」他只是心不在焉地說道。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一句:「因此你逮捕了他?相當正確!」

  但這對他沒有什麼意義,因為這些事並未經過詳細籌劃。阿拉特普有個井然有序的心靈,無法忍受各種獨立事件散成一團、欠缺絲毫優雅的秩序。

  維迪莫斯牧主是個叛徒,他兒子則企圖會見洛第亞執政者。他首先秘密進行,計劃失敗後,他狗急跳牆,竟試圖利用行刺陰謀的荒謬情報,公然要求晉見執政者,那當然是規律開始出現了。

  現在它又亂成一團,亨瑞克慌慌張張地放棄了這個孩子,看來,他甚至不敢等到天亮。這點實在說不通,也可能是阿拉特普尚未知曉全部事實。

  他又將注意力集中在執政者身上。亨瑞克開始反覆說著同樣的話,阿拉特普覺得同情心油然而生。此人被改造成這樣一個膽小鬼,甚至令太暴人都感到不耐煩。但這是唯一的法門,唯有恐懼才能確保絕對忠誠,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維迪莫斯牧主始終未曾恐懼,雖然他自身的利益與太暴人的統治息息相關,他仍選擇了造反。亨瑞克卻一直心存畏懼,因此結果會變得完全不同。

  由於亨瑞克畏懼不已,現在他坐在那裡,不知不覺變得語無倫次,拼命想要得到一點認可。少校當然不會有所回應,阿拉特普很清楚,那傢伙沒什麼想像力。他嘆了一聲,希望自己也完全沒有。唉,誰叫政治是一種醜惡的勾當呢。

  因此,他帶著幾分鼓勵說:「相當正確,我對你的迅速決定,以及你對大汗的服務熱誠表示嘉許。你放心,他一定會知道這件事的。」

  亨瑞克顯得興高采烈,而且顯然鬆了一口氣。

  阿拉特普又說:「那麼,把他帶進來吧,讓我們聽聽這個問題青年有什麼話說。」他強忍住一個呵欠,那個「問題青年」究竟有什麼話說,他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

  亨瑞克正準備按下按鈕召喚衛隊長,卻發現根本沒這個必要,那名隊長未經通報便已來到門口。

  「殿下。」他喊道,然後不等執政者許可,便逕自向內走來。

  亨瑞克睜大眼睛,瞪著那隻距離訊號鈕還有幾英寸的手,仿佛懷疑自己的意念化成了足夠的力量,足以取代按下訊號鈕的實際行動。

  他一頭霧水地說:「什麼事,隊長?」

  隊長答道:「殿下,人犯逃跑了。」

  阿拉特普感到睏倦頓時消失幾分。這是怎麼回事?「詳情稟上,隊長!」他命令道,同時在座椅中正襟危坐起來。

  隊長向他們做了極精簡的報告,他的結論是:「殿下,請您准許我發布全面警戒令,他們還沒逃得太遠。」

  「對,當然要,」亨瑞克結結巴巴地說,「當然要。全面警戒,的確需要。就這麼辦,快點!快點!行政官,我無法了解怎會發生這種事。隊長,動員你手下每一個人。我們會好好調查一番,行政官。有必要的話,當班的衛士一律免職,免職!免職!」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重複這兩個字,隊長卻仍站在原處,顯然還有什麼話要說。

  阿拉特普問道:「你還在等什麼?」

  「我能否向殿下私下稟報?」隊長突然說。

  亨瑞克以驚恐的目光,迅速望向和藹可親、泰然自若的行政官。他有點憤慨地說:「在大汗的將士面前,根本沒有任何秘密,他們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的……」

  「你要說什麼就說吧,隊長。」阿拉特普輕聲插嘴道。

  隊長立定站好,開口道:「既然殿下有令,我就照實說了。殿下,我以遺憾的心情向您稟報,艾妲密西婭郡主和吉爾布瑞特侯爺兩人,跟那名人犯一同逃走了。」

  「他竟敢綁架他們?」亨瑞克站了起來,「你們這些衛士卻袖手旁觀?」

  「他們不是被綁架的,殿下,他們是自願跟他走的。」

  「你怎麼知道?」阿拉特普精神一振,也完全清醒過來。畢竟,現在規律開始成形了,還是比他預料中更好的規律。

  「我們有好多人證,包括一名被他們擊倒的弟兄,以及數名因不知情而放走他們的衛士。」隊長猶豫了一下,又繃著臉補充道,「當我在郡主寢宮門口,晉見艾妲密西婭郡主時,她告訴我她正準備睡覺。直到後來我才想到,當她那麼說的時候,臉上還化著濃妝。我轉身回去查看,卻已經太遲了。這件事是我處置不當,我願接受任何責罰。今晚過後,我將請求殿下批准我的辭呈。但現在我先要確定,您是否仍准許我發出全面警戒令?沒有您的授權,我不能驚擾王室成員的安寧。」

  但亨瑞克連站也站不穩,只能茫然瞪著他。

  阿拉特普說:「隊長,你最好先照料一下執政者的身子,我建議你把他的醫生召來。」

  「全面警戒!」隊長重複了一次。

  「不會有什麼全面警戒,」阿拉特普說,「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沒有全面警戒!別再追捕逃犯!這個意外事件已經結束!叫你的人回到寢室或正常崗位,趕快照顧你的執政者。走吧,少校。」

  他們離開中央正殿後,那名太暴少校立刻緊張兮兮地說:「阿拉特普,我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基於這個猜測,我才一直沒開口。」

  「謝謝你,少校。」阿拉特普很喜歡滿是綠色植物的行星入夜後的氣氛,太暴星本身雖更加美麗,卻是岩石與山脈構成的可怕美感。它太乾燥了!

  他繼續說:「你不懂如何掌控亨瑞克,安多斯少校。要是落在你手中,他就會萎縮和崩潰。他很有用,但想讓他維持這種狀態,卻需要以溫和的方式對待。」

  少校不再理會這個問題,他說:「我指的不是那個。為何不發布全面警戒令?你不想抓到他們嗎?」

  「你想嗎?」阿拉特普停下腳步,「讓我們在這兒坐一下,安多斯,坐在一塊草坪旁邊的長椅上。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美麗,而且更能避免間諜波束?你為什麼想抓那個年輕人,少校?」

  「我為什麼想抓每一個叛徒和陰謀分子?」

  「是啊,為什麼呢,如果你只能抓到一些工具,而無法找出真正的禍源?你會抓到什麼人呢?一個愣小子,一個傻丫頭,再加一個老白痴?」

  附近有座人工瀑布,不時濺出少許水花。那個瀑布很小,純粹是種裝飾,卻是阿拉特普心中一個真正的疑惑。想想那些噴出來的水,不停地衝激岩石,又沿著地面流走,就這樣白白糟蹋掉。他從未學會心平氣和看待這種事,總是難免感到幾分義憤填膺。

  「這樣的話,」少校說,「我們就毫無斬獲。」

  「我們掌握了一個規律。那個年輕人剛抵達時,我們認為他跟亨瑞克有牽連,所以我們困惑不已,因為亨瑞克是——就是那個樣子,但那是我們所能做的最佳猜測。現在我們知道,其實根本不是亨瑞克,我們被誤導了。他的目標是亨瑞克的女兒和堂兄,這樣也更有道理。」

  「他為什麼不早點叫我們來呢?竟然一直等到三更半夜。」

  「因為無論是誰先利用他,他都會變成那人的工具。我確定這是吉爾布瑞特的建議,說在半夜召開緊急會議,可以顯示他極大的熱誠。」

  「你的意思是,我們是被故意叫來的?來見證他們的逃亡?」

  「不,不是為那個緣故。問問你自己,那些人想要逃到哪裡去?」

  少校聳了聳肩。「洛第亞很大。」

  「若只考慮小法瑞爾的話,沒錯。可是在洛第亞,兩名王室成員走到哪裡不會被人認出來?尤其是那個女孩。」

  「所以說,他們會離開這顆行星?好吧,我同意。」

  「又要從哪裡出發呢?他們只要走上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達廣場。現在你明白我們被叫來的目的了嗎?」

  少校說:「我們的艦艇?」

  「當然,太暴艦艇似乎是理想的交通工具。否則,他們就得在太空貨船中選一艘。法瑞爾曾在地球接受教育,我確定他會駕駛巡弋艦。」

  「這就是個問題,我們為何准許那些貴族將他們的兒子送到四面八方?這些子民的太空旅行知識,只要足以進行局部貿易就夠了,為什麼需要懂得更多?我們是在培養與我們為敵的戰士。」

  「然而,」阿拉特普巧妙地避過對方的問題,「此時此刻,法瑞爾已經受過外界的教育。讓我們客觀地將這點納入考量,不要因此火冒三丈。無論如何,我確定他們已奪取了我們的巡弋艦。」

  「我無法相信。」

  「你帶了腕上呼叫器,試試能否跟艦艇聯絡。」

  少校試了一下,結果毫無回音。

  阿拉特普說:「試試廣場塔台。」

  少校依言而行,微型接收器中便傳出細微的聲音,帶著些許不安說道:「可是,尊貴的閣下,我不了解——一定有什麼誤會,您們的駕駛員十分鐘前便升空了。」

  阿拉特普露出微笑。「你看對不對?一旦找出規律,每個細節都會變得理所當然。現在,你看出結果了嗎?」

  少校的確看出來了,他拍了拍大腿,又大笑了幾聲。「當然!」他說道。

  「好,」阿拉特普說,「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可是他們將走上絕路。假使他們肯將就一下,即使選擇廣場上最粗製濫造的洛第亞太空貨船,他們也一定逃脫得了,那樣的話——該怎麼比方呢?今晚我將措手不及,連褲子都來不及穿。如今,我的褲子緊緊系在腰際,他們是絕對沒救了。等到大好時機來臨,而我把他們拉回來之後,」他得意地加強了語氣,「這個陰謀的其他部分也會在我掌握之中。」

  他嘆了一口氣,發覺自己又困極欲眠。「好啦,我們運氣很好,現在還不必著急。呼叫中心基地,叫他們派另一艘艦艇來接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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