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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52:49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葛蘭·崔維茲猛扯了一陣頭髮,仿佛想借著痛覺來判斷自己的精神狀況。他突然對裴洛拉特說:「你現在的心理狀態如何?」
「心理狀態?」裴洛拉特摸不著頭腦。
「對啊。我們被逮到了,我們的太空艇遭到外力控制,被硬生生拉向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你有沒有感到驚慌?」
裴洛拉特的長臉顯露出些許憂鬱。「沒有。」他答道,「我並未感到歡喜,也的確有點擔心,可是沒有驚慌失措。」
「我也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們應該萬分慌亂,為什麼沒有這種反應呢?」
「這種不尋常的事,葛蘭,正是我們所預期的。」
崔維茲轉身面向屏幕,它始終鎖定著太空站的畫面。只不過現在太空站變得更大,代表他們更接近了。
在他看來,那座太空站外形沒什麼驚人之處,看不出有任何超人的科學。事實上,它似乎還有點原始——但它有辦法制住太空艇。
他說:「我的思緒仍然條理分明,詹諾夫,簡直怪透了!我很想相信這是因為我並非懦夫,在巨大壓力下也能有優異的表現。這令我引以為傲,我想每個人都免不了。事實上,我現在該坐立不安,還會冒出一點冷汗。我們或許預期到了會有不尋常的事,但那於事無補。我們現在仍舊一籌莫展,而且可能會慘遭殺害。」
裴洛拉特說:「我可不這麼想,葛蘭。如果蓋婭星人能從遠方接掌太空艇,難道就不能遠距離殺害我們嗎?既然我們還活著……」
「但我們並非完全安然無事,我說過我們太過冷靜。我想,他們給我們打了無形鎮靜劑。」
「為什麼?」
「為了讓我們的精神狀態完好如初吧,我這麼想。可能是希望審問我們,之後或許就會把我們殺掉。」
「假如他們想要審問我們,就代表他們有足夠的理性。因此,如果沒有什么正當理由,他們不會無緣無故殺害我們。」
崔維茲上身往椅背用力一靠(椅背立刻向後彎曲,他們至少沒有剝奪座椅的功能),雙腳擺到書桌上,那裡原是他的雙手與電腦進行接觸的地方。他說:「他們也許相當聰明,足以羅織一個自認為正當無比的理由。話說回來,他們即使影響了我們的心靈,也沒有做得太過分。比方說,換成騾的話,他會讓我們渴望趕快走,我們會迫不及待,會血脈賁張,每一根神經都會狂喊著趕快。」他伸手指了指太空站,「你有這種感覺嗎,詹諾夫?」
「當然沒有。」
「你看,我也沒有什麼變化,仍然可以盡情地冷靜分析和推理。實在太奇怪了!可是我能肯定嗎?我是不是處於一種驚惶、慌亂、瘋狂的狀態,卻產生了一種幻覺,以為自己正在盡情地冷靜分析和推理?」
裴洛拉特聳了聳肩。「我覺得你的精神很正常。或許,是因為我的精神跟你一樣不正常,處於同樣的幻覺中,可是這種論證無濟於事。也許所有的人類全部精神不正常,通通陷在一個集體幻覺中,而宇宙則是一片混沌。這種說法同樣是無法反證的,可是我們除了相信自己的理智,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然後,他突然改變話題說:「事實上,我自己也在作一項推論。」
「是什麼?」
「嗯,我們曾經猜想蓋婭也許是騾的故鄉,或是死灰復燃的第二基地。但是你有沒有想到過,還有更合理的第三種可能性?」
「什麼第三種可能性?」
裴洛拉特沒有望著崔維茲,他的眼睛似乎在凝視自己的內心,他的聲音則變得低沉而意味深長。「不知道從多久以前開始,蓋婭這個世界就在全力保持絕對的隔絕狀態。它從未試圖和其他世界接觸,連它的近鄰賽協爾聯盟也不例外。如果他們擊毀艦隊的傳說屬實,它某一方面的科學必定極為先進,而他們現在有能力控制我們,當然更是一項明證。但他們卻未曾試圖擴張勢力,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受到打擾。」
崔維茲眯起眼睛。「所以呢?」
「這都不像人類的行徑。人類兩萬多年的太空發展史,就是一部連續不斷的擴張史。如今,能夠住人的已知世界差不多都住了人。在殖民銀河的過程中,幾乎每顆行星都曾遭到你爭我奪,幾乎每個世界都跟鄰邦搶過地盤。如果蓋婭在這方面如此異於常人,或許因為它真是——非人的世界。」
崔維茲搖了搖頭。「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裴洛拉特用急切的口吻說,「我曾經告訴你,人類是銀河中唯一演化成功的智慧生物,而這是一個大謎。萬一事實並非如此呢?難道就不可能在某顆行星上,還有另一種不像人類那樣具有擴張傾向的智慧生物?事實上,」裴洛拉特愈說愈激動,「銀河中搞不好有百萬種智慧生物,卻只有一種是擴張主義者,那就是我們。其他的都安分守己地待在母星,隱藏起來……」
「簡直荒謬!」崔維茲說,「果真如此,我們早就遇到他們了,因為我們早已登陸那些世界。他們會發展出各式各樣和各種階段的科技,大多數都無法阻止我們。但是,我們從來沒有遇到任何一種。太空啊!我們甚至從未發現非人文明的遺蹟或遺址,對不對?你是歷史學家,請你告訴我,到底有沒有?」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的確沒有發現過。可是葛蘭,眼前也許就有一個!就是這個!」
「我可不相信。你說它叫做蓋婭,那是源自一種古代方言,意思就是地球。怎麼可能是非人文明呢?」
「蓋婭這個名字是人類幫它取的,誰知道又是為什麼?至於和地球的古稱相似,也許只是巧合罷了。你好好想一想,我們被引誘到蓋婭來——這點你曾經仔細分析過——現在又被硬生生吸過去,這都是蓋婭星人並非人類的佐證。」
「為什麼?這跟他們是不是人類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們對我們——也就是對人類好奇。」
崔維茲說:「詹諾夫,你已經語無倫次。數千年來,蓋婭周圍的星空滿是人類,他們為何現在才感到好奇?為什麼以前沒有好奇心?即使現在才好奇,又為何會選上我們?如果他們想要研究人類與其文化,何不利用賽協爾各個世界?為何大老遠把我們從端點星引到這裡來?」
「他們或許對基地有興趣。」
「胡說八道。」崔維茲激憤地說,「詹諾夫,你若一心想見非人智慧生物,那麼終將如願以償。此時此刻,我猜如果你認為將要遇見非人生物,你就不會擔心已經被捕,不會擔心束手無策,甚至不會擔心遭到殺害——只會擔心他們不給你時間,滿足你的好奇心。」
裴洛拉特氣得結結巴巴,反駁了一大串,這才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又說:「好吧,也許你對,葛蘭,但我暫時還不想放棄這個信念。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知道誰對誰錯——你看!」他突然指向屏幕。
崔維茲由於爭辯得太過激動,視線早已離開屏幕,現在才回過頭來。「什麼東西?」他說。
「是不是一艘剛從太空站起飛的船艦?」
「是有個東西。」崔維茲回答得很勉強,「但我還看不清楚,也無法再將畫面放大。放大率已經到了極限。」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它似乎朝我們飛過來,我猜是一艘太空船。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什麼樣的賭?」
崔維茲用嘲諷的語氣說:「如果還能回到端點星,我們就去大吃一頓,彼此還能請幾個陪客,最多不超過,嗯,四個人吧。假如那艘太空船上載的不是人類,就由我請客,反之就記你的帳。」
「我願意賭。」裴洛拉特說。
「一言為定。」崔維茲又開始盯著屏幕,試圖把那艘太空船看得更清楚。但他自己也不禁懷疑,究竟會有什麼特徵,能讓他百分之百確定裡面載的是不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