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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51:59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堅迪柏在睡夢中,心靈突然感到一下輕觸。由於它直接影響「喚覺中心」,因此效率極高,而且不會使人有任何不適。下一瞬間,堅迪柏便已清醒。
他在床上坐起來,被單隨即從身上滑落,露出健壯而肌肉飽滿的軀體。他認得出那是誰發出的輕觸,因為對一位精神學家而言,每個人的精神力量各有特徵,正如主要借著聲波溝通的普通人,能夠根據聲音分辨出是誰在說話。
堅迪柏送出一道標準訊號,詢問對方能否稍等一會兒,結果收到「無緊急狀況」的回訊。
於是,堅迪柏不慌不忙地開始晨間的梳洗工作。而再度進行接觸時,他尚未離開太空船的淋浴室,洗澡水正在排入回收系統。
「康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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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發言者。」
「你跟崔維茲還有另外那個人談過了嗎?」
「那個人叫裴洛拉特;詹諾夫·裴洛拉特。我跟他們談過了,發言者。」
「很好。再給我五分鐘,我來安排視覺接觸。」
他向駕駛艙走去,半途碰到了蘇拉·諾微。她一臉困惑地望著他,好像有話要說,他卻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中央,使她立刻打消那個念頭。堅迪柏對於她心靈中強烈的愛慕/崇敬情緒仍舊感到有點不自在,可是說來奇怪,它卻漸漸成為一種令人欣慰的正常氛圍。
他伸出一條精神觸鬚勾住她的心靈,這樣一來,若有任何外力入侵他的心靈,她一定同時受到影響。由於她的心靈單純無比(堅迪柏忍不住想,凝視著那種樸實的勻稱美感,總是給人帶來無窮的喜悅),附近倘若出現任何異類心靈場,保證可以偵測出來。當初,他們兩人站在大學門口時,她表現出令他感動的謙恭態度;正是由於她對學者的崇拜,才使她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適時出現。堅迪柏想到這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他呼叫道:「康普?」
「我在這裡,發言者。」
「請你放鬆,我必須檢視你的心靈,希望你千萬別介意。」
「請便,發言者。我能否請問目的是什麼?」
「要確定你並未遭受外力侵擾。」
康普說:「我知道你在圓桌會議中有政敵,發言者,可是他們絕對不會……」
「別亂猜,康普,放輕鬆。很好,你沒有受到侵擾。現在,請你跟我合作,我們馬上建立視覺接觸。」
接下來發生的事,若用普通文字描述,就是兩人同時產生幻象。這種影像普通人絕對看不到,也沒有任何儀器能偵測出來。唯有訓練有素的第二基地分子,才能憑藉精神力量,幫助對方捕捉這種影像。
所謂的視覺接觸,就是將對方的面容投射到自己的心靈幕上,但即使是最高明的精神學家,也只能產生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此時,堅迪柏仿佛透過一層晃動的薄紗,看到康普的臉孔映在半空中,而他很清楚,如今在康普面前,自己的臉孔看起來也是這個樣子。
物理科學發展出的超波,能將清晰的影像送到遙遠的地方,雙方即使相隔一千秒差距,通訊時也有面對面的感覺。在堅迪柏的太空船上,當然也有這種裝置。
然而,精神視覺自有優點。最主要的是,第一基地所擁有的任何裝置都無法截收,甚至第二基地分子彼此之間也截收不到。雖然心靈活動或許會被他人察覺,但是沒有什麼關係,因為精神視覺通訊的精髓,全在於面部表情的細微變化。
至於那些反騾,嗯,只要諾微的心靈保持澄淨,就足以保證他們不在附近。
堅迪柏說:「康普,把你跟崔維茲以及裴洛拉特的談話經過,精確地告訴我,要精確到心靈深處的程度。」
「當然沒問題,發言者。」康普說。
他的轉述雖然達到心靈深處的精確度,遠比鸚鵡學舌內容豐富得多,整個過程卻沒有花太多時間。因為利用語音、表情與精神力場的組合,可將訊息的密度壓縮許多倍。
堅迪柏專心望著面前的影像,因為在精神視覺中,幾乎沒有冗餘的訊息。在普通的肉眼視覺中,甚至在跨越數秒差距的超波影像中,都包含大量的光學資訊,遠超過辨識上的需要,即使漏失一大部分,也不會有什麼嚴重損失。
然而,如同霧裡看花的精神視覺,雖然具有絕對安全的優點,代價則是不能忽視任何訊息。每一個位元,都具有重大的意義。
在位於川陀的第二基地上,流傳著許多駭人的故事,導師總是喜歡借著這些故事,對弟子強調全神貫注的重要性。其中最常被轉述,也是最不可靠的一則故事,內容是說在騾尚未攻占卡爾根之前,第二基地駐外人員已經注意到騾的動向,並利用精神視覺向川陀回報。可是負責通訊的低層工作人員,卻以為那是一種像馬的動物。因為其中有一個微小訊號,註明那是一個「人名」,但他或是沒注意到,或是根本沒有看懂。所以他認為整件事毫不重要,不值得將這個消息轉給高層。等到下一個報告送來,第二基地已經來不及立即採取行動,只好展開為期五年的艱苦奮戰。
這件事幾乎肯定是子虛烏有,但這並不重要。它本來就是個戲劇性的故事,目的只是要鼓勵弟子養成專心一意的好習慣。堅迪柏記得自己在求學過程中,曾在接收精神視覺訊息時犯了一個小錯,他自認一點都不重要,也不至產生任何誤會。但是他的師父老肯達斯特——一個徹頭徹尾的暴君,立刻發出一陣冷笑,並說:「一種像馬的動物,堅迪柏學員?」這麼一句話,便足以令他羞愧得無地自容。
康普轉述完了。
堅迪柏說:「請你估算一下崔維茲的反應。你比我,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康普說:「目前的情勢已足夠明顯,精神指標顯示得一清二楚。他認為我的言行代表我亟欲勸他們離開,無論去川陀也好,去天狼星區也好,去任何地方都好,就是不要他們前往原來的目的地。根據我的推測,這就代表他會堅決留在原地。簡言之,我一再強調他應該離去,促使他認為這點極為重要,由於他自認立場和我有一百八十度的差別,凡是他以為我希望他做的事,他都會故意反其道而行。」
「你有把握嗎?」
「相當有把握。」
堅迪柏考慮了一下,斷定康普的看法的確沒錯。他又說:「我很滿意,你做得很好。那個地球毀於放射性的故事,你選得極為恰當,不必直接操控心靈,便能使對方產生適當的反應。值得讚賞!」
康普似乎自我掙扎了一下子。「發言者,」他說,「我無法接受你的稱讚。這個故事並不是我捏造的,而是千真萬確的。在天狼星區,真有一顆叫做地球的行星,而且大家的確認為它就是人類的故鄉。它很早就帶有放射性,不知道是原本就有,還是後來才發生的變故。由於情況愈來愈惡劣,這顆行星最後終告滅亡。當年也真有人發明出心靈強化裝置,只是一直無用武之地。在我祖先的母星上,這些都被視為歷史。」
「真的嗎?實在有趣!」堅迪柏顯然並非十分相信,「這樣更好。知道真話何時派得上用場,也是可佩的本事,因為假話總是無法說得那麼真誠。帕佛曾經說過:『謊言愈接近真話愈好,而真話本身若運用得當,則是最佳的謊言。』」
康普說:「我還有一件事報告,由於你曾經指示,在你抵達賽協爾星區之前,要不計任何代價讓崔維茲留在此地,我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因此,他顯然已經懷疑我受到第二基地的影響。」
堅迪柏點了點頭。「我想,在如今這種情況下,這是無法避免的。他的偏執狂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即使沒有第二基地蹤跡之處,他也能夠無中生有。我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發言者,假如崔維茲絕對有必要留在此地,以便你親自處理,不如讓我前去與你會合,用我的太空船帶你回來。這樣一天之內就能……」
「萬萬不可,觀察員。」堅迪柏厲聲答道,「你絕不能這樣做。端點星曉得你的下落,你的太空艇上有個無法拆卸的超波中繼器,對不對?」
「沒錯,發言者。」
「既然端點星知道你登陸了賽協爾,他們一定已經通知駐賽協爾大使,而那位大使也一定知道崔維茲亦在此地。假使你來接我,超波中繼器就會泄露你的行蹤,讓端點星知道你曾經離開,前往幾百秒差距之外,然後又迅速折返。可是那位大使卻會向端點星回報,崔維茲始終留在原地。根據這些情報,端點星上的人會怎麼想?不管怎麼說,端點市長總是個精明的女人,我們最不願意犯的錯誤,就是做出令她起疑的舉動,讓她因而提高警覺。我們絕不希望她率領艦隊遠征此地,無論如何,這個可能性高得令人擔心。」
康普說:「對不起,發言者,既然我們能控制艦隊司令的心靈,又何必怕什麼艦隊呢?」
「不論我們多麼有恃無恐,沒有艦隊出現總能再減一分顧慮。你就留在原地,觀察員,我抵達後立刻與你會合。我會登上你的太空艇,然後……」
「然後怎樣,發言者?」
「然後,就由我來接掌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