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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7:21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哈里·謝頓從工作中暫時抽身的方法之一(總共也沒有多少種)是去造訪芮奇的寓所,它就坐落在校園外。每次這樣做,總使他心中盈滿對這個養子的愛。理由不可勝數,芮奇一直相當優秀、能幹,而且忠心。但除此之外,更因為芮奇擁有一種奇異的特質,能博取他人的信任與喜愛。

  芮奇還是個十二歲的野孩子時,謝頓便觀察到這一點。說不上來為什麼,芮奇就是牽動了他自己與鐸絲的心弦。他記得很清楚,芮奇還影響了當時的衛荷區長芮喜爾。謝頓也還記得久瑞南如何信任芮奇,以致走向自我毀滅之途。此外,芮奇甚至有辦法贏得美人瑪妮拉的芳心。對於芮奇所擁有的這項特質,謝頓並不完全了解,但無論和這個養子做任何接觸,對他而言都是一大享受。

  他走進這間寓所,照常說了一句:「大家都好嗎?」

  

  芮奇將正在研讀的全息資料放在一旁,起身歡迎謝頓。「都好,爸。」

  「我沒聽到婉達的聲音。」

  「原因很簡單,她和她母親購物去了。」

  謝頓自己坐下來,以愉悅的目光看了看亂成一團的參考資料。「你的書進行得如何?」

  「書很順利,我卻可能吃不消了。」他嘆了一口氣,「但這是第一次,我們一針見血地剖析達爾。從沒啥人針對這區寫過一本書,你信嗎?」

  謝頓總是注意到,每當芮奇提到自己的母區,他的達爾口音就會更重一些。

  芮奇說:「你好嗎,爸?慶祝活動結束了,你高興嗎?」

  「太高興了,我每一分鐘都受不了。」

  「沒人察覺得到。」

  「聽好,我總得戴上所謂的面具,我不想掃大家的興。」

  「媽跟在你後面進入皇宮御苑時,你一定火大了。我認識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我當然真的火大了。芮奇,你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她非常難應付。她有可能把我的計劃破壞了。」

  「什麼樣的計劃,爸?」

  謝頓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和一個自己完全信任、又對心理史學一無所知的人聊聊,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曾不只一次利用芮奇反彈回某些想法,再將它們組織成更有條理的形式,這要比同樣的想法在自己腦海中打轉好得多。他說:「這裡有屏蔽嗎?」

  「始終都有。」

  「很好。我所做的,是把田納爾將軍導向幾條奇妙的思路。」

  「什麼思路?」

  「這個嘛,我談了點稅制,並且指出,為了使稅制普遍受到民眾的支持,它會變得越來越龐雜、越來越浪費。這些話明顯意味著稅制必須簡化。」

  「那似乎很合理。」

  「在某個程度內。但是有可能,由於我們那次的簡短討論,田納爾會將它過度簡化。你懂嗎,稅制在兩個極端都會適得其反。過度複雜化,民眾便無法了解,又得供養過分膨脹和昂貴的稅務機關。而過度簡化,則會使民眾認為不公平,因而心生怨恨。最簡單的稅制是人頭稅,也就是每個人繳付相同的稅金,但這種貧富不分的不公平太過明顯,沒有人會看不出來。」

  「而你沒有對將軍解釋這一點?」

  「不巧,我沒有這個機會。」

  「你認為將軍會試行人頭稅嗎?」

  「我認為他會這麼計劃。如果他這樣做,必定會走漏消息,光是這樣就足以引發暴動,並有可能顛覆這個政府。」

  「而你故意這樣做,爸?」

  「當然。」

  芮奇搖了搖頭。「我不了解你,爸。在日常生活中,你和任何人一樣體貼,一樣和氣。但你能故意創造一種情況,讓它帶來暴動、鎮壓、死亡。那將造成很大的破壞,爸,你想到過嗎?」

  謝頓上身靠向椅背,以悲傷的口吻說:「我心中沒想過別的事,芮奇。當我剛開始研究心理史學的時候,在我看來,它似乎是一個純學術的研究。十之八九,會是個根本研究不出結果的題目,如果真是這樣,它就不會成為能有實際應用的研究。但幾十年過去了,我們知道得越來越多,就有了讓它派上用場的強烈衝動。」

  「好讓許多人死去?」

  「不,好讓較少人死去。假如我們的心理史學分析是正確的,那麼執政團頂多還能維持幾年,而它垮台的方式可以有好幾種,每一種都會相當血腥和慘烈。這個方法,這個稅制的花招,應該會比其他方法更平穩、更溫和。前提則是,我再重複一遍,我們的分析正確無誤。」

  「萬一分析不正確,那該怎麼辦?」

  「那樣的話,我們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話說回來,心理史學非得達到能應用的程度不可。我們花了好多年尋找一個事件,它的結果得是我們已經算出來,並有幾分把握的,而且和其他選擇比較起來,這些結果得是我們較能忍受的。就某方面而言,這個稅制花招是第一個大型的心理史學實驗。」

  「我必須承認,它聽起來像個簡單的實驗。」

  「不是的。你對心理史學的複雜度毫無概念,沒有任何一環是簡單的。古往今來的歷史上,不時會有政府試行人頭稅。它從來沒有普遍過,而且必定引起某種形式的阻力,但它幾乎從未導致暴力推翻政府的結果。畢竟,政府的壓制力量也許太強,或是還有其他方法,能讓民眾以和平方式表達反對意見,進而獲得改善。如果人頭稅必然會——甚至只是偶爾會導致毀滅,就不會有任何政府敢於嘗試。正由於它不具毀滅性,才會被一試再試。然而,川陀的情勢並非完全正常。根據心理史學的分析,有些不穩定性似乎很明顯,因此怨恨似乎會特別強烈,而壓抑的力量則特別薄弱。」

  芮奇以半信半疑的口氣說:「我希望它成功,爸,但你難道沒有想到,將軍會說他是根據心理史學的建議行事,而把你拖下水?」

  「我想,他把我們的小小會談從頭到尾都錄下了。但他若是公布這個記錄,它將清楚地顯示我力勸他再等一等,等我能對情勢作出適切的分析,並準備一份報告再說——可是他拒絕等待。」

  「媽對這一切又怎麼想?」

  謝頓說:「我還沒有和她討論,她的心思完全轉到另一個方向上。」

  「真的嗎?」

  「是的。她正試圖嗅出深藏於謝頓計劃中的陰謀,針對我的陰謀!我能想像,她認為計劃成員中有許多人希望除掉我。」謝頓嘆了一口氣,「我想,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希望除掉自己計劃主持人的職位,把心理史學越來越重的責任留給別人。」

  芮奇說:「讓媽疑神疑鬼的是婉達的夢。你也知道媽對於保護你抱著怎樣的態度。我敢打賭,即使是一場有關你死去的夢,也足以使她聯想到謀害你的陰謀。」

  「我當然希望沒有這種陰謀。」

  說到這裡,兩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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