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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6:5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斯璀璘大學改頭換面了,哈里·謝頓忍不住感到高興。

  謝頓計劃建築群的幾間核心研究室,突然之間冒出五光十色,在半空映出眾多此起彼落的三維全息像,通通都是不同時期與不同地點的謝頓。裡面包括:正在微笑的鐸絲·凡納比里——顯得比現在年輕些;十幾歲時的芮奇——依然野氣未脫;謝頓與雨果正埋首操作電腦——看起來年輕得難以置信。甚至還能看到一個稍縱即逝的伊圖·丹莫刺爾,它使謝頓心中充滿對老友的思慕,並懷念起丹莫刺爾離去之前所提供的安全感。

  但在這個「全息像集」各處都找不到克里昂大帝。並非由於沒有他的全息像,而是因為在執政團的統治下,提醒人們昔日的皇權是不智之舉。

  

  這些影像全部向外盈溢和傾瀉,注滿一間又一間房間,一棟又一棟建築。在不知不覺間,整個大學變成一個展覽會場,謝頓從未見過類似的情景,甚至未曾幻想過。就連穹頂照明也暗了下來,準備製造三天的人工黑夜,好讓這所大學能在其中大放異彩。

  「三天!」謝頓半是感動半是惶恐。

  「三天。」鐸絲·凡納比里點了點頭,「少於三天大學絕不考慮。」

  「這些花費!這些人工!」謝頓皺著眉頭說。

  「和你對這所大學的貢獻比起來,」鐸絲說,「花費少之又少。而人工都是志願的,學生全體出動,負責每一項工作。」

  此時出現一個全景式的校園鳥瞰影像,謝頓望著它,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鐸絲說:「你很高興。過去這幾個月,你除了埋怨還是埋怨,說你多麼不想為邁入老年舉行任何慶祝——現在看看你。」

  「唉,我受寵若驚,我根本沒想到他們會這樣做。」

  「有何不可?你是個偶像,哈里。整個世界——整個帝國——都知道你。」

  「他們不知道。」謝頓猛搖著頭,「平均十億人里對我略有所知的還不到一個,對心理史學則絕對無人知情。心理史學究竟如何運作,計劃之外誰也沒有半分概念,參與計劃的也不是人人明了。」

  「那不重要,哈里,重要的是你。即使萬兆民眾對你的生平或你的工作一無所知,也都知道哈里·謝頓是帝國最偉大的數學家。」

  「好吧,」謝頓一面說,一面環顧四周,「現在他們的確使我有這種感覺。可是三天三夜!這個地方會被夷為平地。」

  「不,不會的。所有的記錄都搬到別處存放,電腦和其他設備也都鎖好了。學生組織了一支臨時警力,他們不會讓任何東西遭到破壞。」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對嗎,鐸絲?」謝頓對她投以柔情的笑容。

  「我們有好幾個人負責,絕不能說都是我。你的同事,泰姆外爾·林恩,他的工作熱忱簡直不可思議。」

  謝頓眉頭深鎖。

  「林恩有什麼不對勁?」鐸絲問。

  謝頓說:「他一直稱呼我『大師』。」

  鐸絲搖了搖頭。「嗯,那可是罪大惡極。」

  謝頓沒有理會這句話,又說:「而且他年輕。」

  「那就是罪上加罪。好啦,哈里,你得學著怎樣老得優雅。第一步,你必須表現得自得其樂。那樣便會感染別人,讓他們更加快樂,而你當然希望這麼做。來吧,走動一下,別和我躲在這裡。去歡迎每一個人,露出笑容,和他們噓寒問暖。還有別忘了,晚宴後你得做一場演講。」

  「我不喜歡晚宴,我更加不喜歡演講。」

  「反正你非講不可。走吧!」

  謝頓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開始執行鐸絲的吩咐。他站在連接主廳的拱廊中,成為一個相當顯眼的身形。他早已不穿昔日那件寬大的首相袍,而年輕時所喜愛的赫利肯風格服裝也塵封多時。謝頓現在的穿著正顯現出他崇高的身份:筆直的長褲帶著波浪狀皺褶,上身是一件改良式短袖衣。左胸處用銀線繡著一個徽章,上面寫著:斯璀璘大學謝頓心理史學計劃。在他一身高貴的鈦灰色服裝背景中,這個徽章像燈塔般閃閃發亮。謝頓眨著眼睛,雙眼四周是隨著年歲而漸增的皺紋,這些皺紋與他的白髮一樣,將六十歲的年紀表露無遺。

  他走進一間專門招待兒童的房間。室內的陳設全部搬光,只剩下幾個擺放食物的架台。孩子們一看到他便一擁而上,他們都知道這場饗宴是他帶來的。謝頓連忙試圖躲避他們亂抓的小手。

  「等等,等等,孩子們。」他說,「往後面站。」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電腦化小型機器人,將它擺在地板上。在一個沒有機器人的國度里,他相信這種東西能讓孩子大開眼界。它的外型是個毛茸茸的小動物,但它能在毫無預警之下變換外型(每次都引得孩子們吱吱笑),而當它變身的時候,它的聲音與動作也跟著一起改變。

  「仔細看,」謝頓說,「跟它玩玩,小心別弄壞了。等會兒,送你們一人一個。」

  他溜了出來,來到連接主廳的另一條走廊。這時,他發覺婉達跟在他後面。

  「爺爺。」她喚道。

  嗯,婉達當然不同。他猛然彎下腰,將她高高舉起,轉了一圈,再將她放下來。

  「你玩得開心嗎,婉達?」他問。

  「開心,」她說,「但別進那個房間。」

  「為什麼,婉達?那是我的房間,是我的研究室,我就是在那裡工作。」

  「那裡是我做惡夢的地方。」

  「我知道,婉達,可是一切都過去了,對不對?」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領著婉達走向走廊旁的一列椅子。他挑了一張椅子坐下,將她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婉達,」他說,「你確定那是一場夢嗎?」

  「我認為那是一場夢。」

  「你當時真睡著了嗎?」

  「我想我睡著了。」

  談到這件事似乎令她不太自在。謝頓決定不再追究,繼續逼問她根本沒有用。

  他說:「好吧,不論是不是夢,總之有兩個男的,他們談到檸檬水之死,對不對?」

  婉達勉強點了點頭。

  謝頓說:「你確定他們說的是檸檬水嗎?」

  婉達又點了點頭。

  「他們會不會是在說別的,你卻以為他們說的是檸檬水?」

  「他們說的就是檸檬水。」

  謝頓不得不接受這個答案。「好吧,到別處去玩個痛快,婉達,忘掉那場夢。」

  「好的,爺爺。」一旦把夢境拋到腦後,她立刻快活起來,再度投入慶祝活動。

  謝頓開始尋找瑪妮拉。他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她,因為每走一步,就會有人攔住他、問候他並與他交談。

  最後,他終於在遠處看到她。他一面走,一面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有個人我必須……對不起……」他克服萬難朝她的方向走去。

  「瑪妮拉。」他把她拉到一旁,並向四面八方擠出機械式的笑容。

  「怎樣,哈里,」她說,「有什麼問題嗎?」

  「婉達的夢。」

  「別告訴我她還念念不忘。」

  「嗯,那場夢仍困擾著她。聽我說,我們在宴會上備有檸檬水,對不對?」

  「當然,孩子們愛死了。我在許多不同形狀的超小型玻璃杯中,加入幾十種不同的麥曲生味蕾,孩子們一杯接一杯品嘗,看看哪一種味道最好。大人們也在喝,我就喝了。你何不也嘗嘗看呢,哈里?味道棒極了。」

  「我在想,如果那不是一場夢,如果那孩子真聽見兩個人談到檸檬水之死……」他打住了,仿佛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瑪妮拉說:「你是在想會有人在檸檬水裡下毒?那實在可笑,真要是這樣,現在這裡每個孩子都已經病倒或死掉了。」

  「我知道,」謝頓喃喃地說,「我知道。」

  他走了開,在經過鐸絲時幾乎沒看到她。

  她抓住他的手肘。「怎麼這種臉色?」她說,「你看來心事重重。」

  「我一直在想婉達的檸檬水之死。」

  「我也是,但我至今想不出所以然來。」

  「我忍不住想到下毒的可能性。」

  「別那樣想。我向你保證,送到宴會上的食物全部經過分子檢查。我知道你會認為那是我典型的妄想症,但我的工作就是保護你,所以那正是我必須做的事情。」

  「每一樣東西都……」

  「沒有毒,我向你保證。」

  謝頓微微一笑。「好吧,很好。我鬆了一口氣,我並非真認為……」

  「但願不是。」鐸絲淡淡地說,「比這個毒藥狂想更令我關切許多倍的,是我聽到幾天後你要去見田納爾那個怪物。」

  「別管他叫怪物,鐸絲。小心點,我們周圍人多嘴雜。」

  鐸絲立刻壓低聲音。「我想你說得對。看看四周,淨是微笑的臉孔。可是誰知道,哪個『朋友』今晚過後就會向首腦或他的手下報告?啊,人類!即使過了數千個世紀,這種卑劣的背叛竟然依舊存在。在我看來,它似乎實在沒有必要。但我明白它能造成什麼傷害,這就是我必須跟你去的理由,哈里。」

  「不可能的,鐸絲,那樣只會使情況更複雜。我要自己去,我不會有麻煩的。」

  「你對如何應付那個將軍毫無概念。」

  謝頓顯得很嚴肅。「你有概念嗎?你的口氣聽來和林恩一模一樣。他,也深信我是個沒用的老糊塗。他,也想跟我一起去——更正確地說,是想代我去。我不知道川陀上有多少人願意代替我,」他帶著明顯的諷刺補充道,「幾十個?幾百萬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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