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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2:5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對這項陳述首先做出反應的是芮奇。他幾乎忘了強行加諸其上的斯文外衣,先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接著說道:「嘿,大姐,你不可能是區長,區長都是哥兒們。」

  芮喜爾和藹地望著他,十足模仿他的腔調說:「嘿,小子,有些區長是哥兒們,有些區長是娘兒們。把這件事放在腦袋瓜里,讓它好好煮一煮。」

  芮奇雙眼鼓起來,似乎嚇了一大跳。最後,他總算吐出一句:「嘿,大姐,你在說平常話。」

  「是呀,要多平常就多平常。」芮喜爾仍然面帶笑容。

  謝頓清了清喉嚨,說道:「芮喜爾,你學的口音可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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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喜爾稍稍抬起頭。「許多年來,我一直沒機會用,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曾經有個朋友,一個好朋友,他是個達爾人──那是我非常年輕的時候。」她嘆了一聲,「當然,他並不像那樣講話──他相當聰明能幹──但他可以講那種話,而且把我也教會了。跟他那樣說話實在令人興奮,等於創造了一個世界,把周遭的一切都排除在外。那實在太美妙了,卻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為家父的立場十分明白。如今來了這個小淘氣,芮奇,不禁使我想起那段遙遠的時光。他有那種口音,那種眼神,那種叛逆的表情,差不多再過六年,他就會成為少女心目中又愛又怕的對象。會不會,芮奇?」

  芮奇說:「我不知,大姐──不,女士。」

  「我確定你會的,而且你會變得非常像我的……那位老朋友。那個時候,為了我自己著想,我最好別再見到你。現在晚餐已經結束,芮奇,你該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如果有興趣,你可以看一會兒全息電視。我猜你不會讀書。」

  芮奇漲紅了臉。「總有一天我會讀,謝頓老爺說的。」

  「那麼我也相信你一定會。」

  一名年輕女子向芮奇走來,並朝芮喜爾的方向尊敬地屈膝行禮。謝頓並未注意到召喚她的訊號。

  芮奇說:「我不能留下來,陪謝頓老爺和凡納比里姑奶奶嗎?」

  「等一下你就會見到他們,」芮喜爾溫柔地說,「可是現在我和老爺以及姑奶奶得談一談──所以你必須離開。」

  鐸絲對芮奇做了一個堅決的嘴型:「走!」男孩回應了一個鬼臉,隨即滑下椅子,跟著那名女僕走了。

  芮奇離去後,芮喜爾隨即轉向謝頓與鐸絲,說道:「那孩子當然會很安全,而且會受到良好待遇,這點請別擔心。而我自己也會很安全,正如女侍剛才走過來那樣,在我召喚之下,十幾名武裝衛士也能隨傳隨到──而且動作快得多。我要你們了解這一點。」

  謝頓以平穩的語氣說:「我們絕對沒有想要攻擊你,芮喜爾──或是我現在得說『區長女士』?」

  「還是叫芮喜爾吧。據我所知,哈里,你可算一名摔跤選手;而你,鐸絲,雙刀耍得非常熟練,不過我們已經從你的房間取走那兩把刀。我不要你們妄想仰賴你們的本領,因為我要哈里活著,毫髮無損,而且態度友善。」

  「有一點大家十分了解,區長女士,」鐸絲毫無妥協地拒絕表現友善的態度,「過去四十年來,直到今天為止,衛荷的統治者都是曼尼克斯四世。他仍舊健在,而且神志完全清醒。所以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正如我所做的自我介紹,鐸絲。曼尼克斯四世是我父親,正如你所說,他仍舊健在,而且神志清醒。在皇帝以及整個帝國眼中,他才是衛荷的區長,但他厭倦了為權力而心力交瘁,終於心甘情願地讓權力溜到我手中,而我同樣心甘情願地接收。我是他的獨生女,從小被教養成一名統治者。因此,家父是法律上與名義上的區長,而我則是實際上的區長。如今,衛荷軍隊宣誓效忠的對象是我。而在衛荷,這才是真正算數的事。」

  謝頓點了點頭。「姑且接受你所說的一切。但即使如此,不管區長是曼尼克斯四世或芮喜爾一世──我想是一世吧──你們留置我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已經告訴你,我並未掌握一個可行的心理史學,也不認為我自己或其他人將來能掌握到。我也曾經對大帝這樣說過,所以我對你和對他同樣沒用。」

  芮喜爾說:「你多麼天真啊。你可知道帝國的歷史?」

  謝頓搖了搖頭。「最近我才希望自己多知道些。」

  鐸絲以冷淡的口氣說:「區長女士,我則對帝國歷史相當了解,雖然前帝國時代才是我的專長。但我們究竟是否了解,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如果知道這些歷史,就該知道衛荷世族是個古老而光榮的家族,而且是達斯皇朝的後裔。」

  鐸絲說:「達斯皇朝的統治是五千年前的事。從那時候算起,過去一百五十代以來,他們的後人生生死死,加起來或許高達當今銀河人口數的一半──只要所有的宗譜,不論多麼荒誕不經,全都計算在內的話。」

  「凡納比里博士,我們的宗譜絕非荒誕不經。」芮喜爾的語調首次變得冰冷而不友善,她的雙眼則像精鋼一般閃爍。「它有完整的檔案可供查證。在這一百五十個世代里,衛荷世族一貫保有掌權的地位,而且曾有一些時期,我們的確掌握皇位,以皇帝的名義統治帝國。」

  「在歷史影視書中,」鐸絲說,「衛荷的統治者通常被稱為『偽皇帝』,向來不被帝國大多數地區承認。」

  「那要看由誰來撰寫歷史影視書。將來會改由我們執筆,因為我們的皇位終將失而復得。」

  「想要達到這個目的,你必須發動一場內戰。」

  「不會有太大的風險。」芮喜爾再度露出笑容,「這就是我必須向你們解釋的,因為我需要謝頓博士的幫助,來避免這樣的一場大禍。我的父親,曼尼克斯四世,一生都是一位和平主義者。不論什麼人住在皇宮裡,他都一律效忠不誤。而且為了整個帝國的利益,他始終保持衛荷的繁榮和強盛,成為川陀經濟的重要支柱。」

  「我沒聽說皇帝因此而更加信任他。」鐸絲說。

  「我確定這點沒錯,」芮喜爾平靜地說,「因為在家父的時代,占領皇宮的皇帝都自知是代代相傳的篡位者。篡位者自然不敢信任真正的統治者。可是,家父一直以和為貴。當然,他建立並訓練了一支強大的維安武力,用以維繫本區的和平、繁榮和穩定。帝國當局一向默許這件事,因為他們也想要衛荷保持和平、繁榮、穩定──以及忠誠。」

  「可是它忠誠嗎?」鐸絲說。

  「對真正的皇帝,當然忠誠。」芮喜爾說,「現在我們的實力已經成熟,我們已經能迅速接收政府──事實上,是藉由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在任何人能說這是『內戰』之前,就會出現一位真正的皇帝──或說女皇,如果你喜歡吹毛求疵──而川陀將保有和過去一樣的太平。」

  鐸絲搖了搖頭。「我能開導你一下嗎?以歷史學家的身份?」

  「我一向樂意受教。」她朝鐸絲的方向稍稍湊過頭去。

  「不論你的維安武力規模多大,不論訓練如何紮實,裝備如何精良,帝國武力卻有兩千五百萬個世界做後盾,你們絕對不是對手。」

  「啊,但你剛好指出了篡位者的弱點,凡納比里博士。帝國武力分散於兩千五百萬個世界;在無盡的太空中,在無數的軍官統率下,那些兵力已被稀釋殆盡。沒有人特別願意出兵自身星省之外,反而許多都不顧帝國死活,只願意為自己的利益而戰。反之,我們的部隊都在此地,全部在川陀。在遠方的將領風聞需要他們發兵馳援之前,我們便能迅速採取行動並完成任務。」

  「可是反應必將隨之而至,帶著無可抵禦的武力。」

  「你確定會嗎?」芮喜爾說,「那時我們將坐鎮皇宮,川陀已是我們的,而且處於太平狀態。帝國軍隊如果只管自己的事,那麼每個小小的軍事領袖都能統治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星省,所以說,他們為什麼要來攪和?」

  「難道那就是你想要的嗎?」謝頓好奇地問道,「你是在告訴我,你期望統治一個即將四分五裂的帝國?」

  芮喜爾說:「正是如此。我將統治川陀,統治它外圍的太空殖民地,統治鄰近幾個屬於川陀星省的行星系。我將更像川陀的皇帝,而不是整個銀河的皇帝。」

  「你會滿足於僅僅擁有川陀?」鐸絲以絕不相信的口吻說。

  「為何不會?」芮喜爾突然變得慷慨激昂,她急切地將身子向前傾,雙手按在餐桌上。「那正是家父謀劃了四十年的目標。他如今苟延殘喘地活著,只為親眼目睹它的實現。我們為什麼需要千萬個世界?遙遠的世界對我們毫無意義,只會削弱我們的實力,只會把我們的武力從身邊抽走,灑向毫無意義的太空,只會將我們淹沒在行政管理的混沌中,只會以無止無休的爭吵和問題把我們拖垮──其實對我們而言,它們根本等於不存在。我們自己這個人口眾多的世界,我們自己這個行星都會,已足以作為我們的銀河;我們擁有自給自足的一切。至於銀河其他部分,就讓它四分五裂吧。每個小小的軍頭都能擁有自己的一小片,他們無需爭鬥,銀河足夠讓他們分。」

  「可是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會斗的。」鐸絲說,「每一個都不肯滿足於自己的星省,每一個都恐懼近鄰不滿足於他們自己的星省,每一個都感到不安全,因而都會夢想統治全銀河,那才是唯一的安全保證。我的虛無女皇,這是絕對肯定的事。從此將會有無窮無盡的戰爭,而你和你的川陀必然會被卷進去──同歸於盡。」

  芮喜爾以明顯的輕蔑口吻說:「看來似乎如此──如果我們無法看得比你更遠,如果僅僅憑藉普通的歷史教訓。」

  「還有什麼能看得更遠的?」鐸絲回嘴道,「除了歷史教訓之外,我們還能憑藉什麼?」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芮喜爾說,「哈,還有他!」

  她的手臂猛然伸出,食指戳向謝頓。

  「我?」謝頓說,「我已經告訴你心理史學……」

  芮喜爾道:「別再重複你說過的話,我的謝頓博士,它對我們毫無用處。凡納比里博士,難道你認為家父從未體認無窮內戰的危險?你以為他並未傾注過人的智慧,設法想出防範之道?過去十年來,他隨時準備好在一天之內接收帝國。唯一欠缺的,就是勝利之外的安全保證。」

  「那是你們無法掌握的。」鐸絲說。

  「在聽到謝頓博士於十載會議中發表論文的那一刻,我們便掌握到了。我馬上看出那正是我們需要的。家父由於年事過高,無法立刻看出它的重要性。然而,在我一番解釋之下,他也看出來了。那個時候,他才正式將他的權力轉移給我。所以說,哈里,我的地位是拜你之賜。而在未來,我更高的地位還是要托你的福。」

  「我一直在告訴你,它不能……」謝頓以極不耐煩的口氣說了半句。

  「能做或不能做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相不相信什麼是做得到的。只要你告訴他們,心理史學的預測是川陀能夠自我統治,每個星省都能變成一個王國,而所有的王國將和平共處,哈里,他們一定會相信的。」

  「在未曾掌握真正的心理史學之前,」謝頓說,「我不會做這種預測。我不要扮演江湖術士。如果你要公布這種事,請你自己去說。」

  「算了,哈里,他們不會相信我的。他們會相信的是你,一位大數學家。何不滿足他們一下呢?」

  「說來很巧,」謝頓道,「大帝也曾經想到利用我來散播一些自我實現的預言。我拒絕了他,你卻以為我會同意為你這樣做?」

  芮喜爾沉默了一會兒,當她再度開口時,她的聲音不再激動無比,變得幾乎是好言相勸。

  「哈里,」她說,「稍微想想克里昂和我的不同之處。克里昂想從你身上得到的,無疑只是保障皇位的一種宣傳。滿足他這一點毫無意義,因為他的皇位根本保不住。難道你不知道,銀河帝國處於一種衰敗狀態,不可能再支持多久了?管理兩千五百萬個世界所帶來的越來越沉重的負擔,令川陀本身正逐漸步向滅亡。不論你為克里昂做些什麼,等在前面的都是分裂和內戰。」

  謝頓道:「我曾經聽過一些類似的說法。它甚至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又怎麼樣?」

  「所以說,應該幫它在毫無戰事的狀況下分裂。幫助我取得川陀;幫助我建立一個穩固的政府,來統治一個足夠小、足以有效治理的領域。讓我把自由還給銀河各個角落,讓每個成員依照自身的習俗和文化各行其是。銀河將會借著貿易、觀光和通訊等自由媒介,再度變成一個活生生的整體。這樣一來,便能避免在目前這個幾乎無法維繫的統治力量之下,整個銀河崩潰瓦解的悲慘命運。我的野心實在有限;一個世界,而不是百千萬;和平,而不是戰爭;自由,而不是奴役。仔細想想,答應幫助我吧。」

  謝頓說:「銀河黎民既然不相信你,又為什麼會相信我?他們根本不認識我。而我們的那些艦隊指揮官,有哪個聽到『心理史學』四個字便會動容?」

  「現在不會有人相信你,但是我不需要現在就行動。衛荷世族已經等待了數千年,還可以再多等幾千個日子。只要和我合作,我會讓你的名字響徹銀河,我會讓每個世界都知道心理史學成功在望。而在適當的時候,當我判斷時機成熟的那一刻,你就發表你的預測,而我們則發動攻擊。然後,在歷史的下一瞬間,銀河便會處於一個新秩序之下,享有永永遠遠的穩定和幸福。來吧,哈里,你能拒絕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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