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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1:35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堤沙佛說:「你們需要適當的服裝。」堤沙佛夫人則在背後大聲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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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覺的謝頓立刻聯想到裰服,心中興起一陣模糊的懊惱。他說:「你說適當的服裝是什麼意思?」

  「輕便的衣服,像我穿的這種。袖子很短的短衫、寬鬆的長褲、寬鬆的內褲、短襪、開口的涼鞋。我都為你們準備好了。」

  「很好,聽來不賴。」

  「至於凡納比里夫人,我同樣準備了一套,希望能合身。」

  堤沙佛提供給他們兩人的服裝(都是他自己的)十分合身,甚至可說過分舒適。他們準備好之後,便向堤沙佛夫人告辭,她則帶著仍舊不以為然卻已放棄努力的神情,站在門口目送他們三人。

  此時是傍晚時分,上空有一團迷人的昏黃暮光。顯然,達爾的燈火很快便會紛紛眨眼。溫度適中,街上幾乎見不到任何車輛;人人都在步行。遠處傳來捷運無歇無止的嗡嗡聲,不時閃爍的車燈也不難看見。

  謝頓注意到,這些達爾人似乎並非走向什麼特定的目的地。反之,他們像是參加一次漫步遊行,純粹為了樂趣而走。假如達爾果真是個窮區,正如堤沙佛暗示的那樣,低廉的娛樂或許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還有什麼比黃昏漫步更有樂趣,而且更廉價的呢?

  謝頓覺得自己自然而然融入了這種毫無目標的閒適步調中,並且感到四周充滿親切與溫暖。人們擦身而過時,總會互相打個招呼,並簡單交談幾句。不同式樣、不同粗細的黑色八字鬍處處可見,仿佛是達爾男性的一項必備要件,一如麥曲生兄弟的光頭一樣無處不在。

  這是一種傍晚的儀式,用以確定又安穩過了一天,朋友們依舊身體健康、精神愉快。有一件事很快變得顯而易見,那就是鐸絲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昏黃的暮色中,她略紅的金髮變得更加鮮紅,在一片黑髮海洋的襯托下(偶爾出現的灰發是唯一的例外),好像一枚金幣閃閃發光地掠過一堆煤炭。

  「實在非常愉快。」

  「沒錯,」堤沙佛說,「通常,我都和我的妻子一起散步,她總是如魚得水。在方圓一公里範圍內,任何人的名字、職業,以及彼此的關係她都曉得。這點我做不到,現在這個時候,和我打招呼的人有一半……我無法告訴你他們的名字。但無論如何,我們絕不能走得太慢。我們必須趕到升降機那裡,底層是個忙碌的世界。」

  當他們進了升降機後,鐸絲說道:「堤沙佛老爺,我想所謂的熱閭,是利用川陀的地熱來產生蒸汽,以轉動渦輪機來發電的地方。」

  「喔,並非如此,是利用高效率的大型『熱電堆』直接產生電力。別問我細節,拜託,我只是個全息電視節目策劃人。事實上,到了下面也別向任何人詢問細節。整個東西是個很大的黑盒子,它運作正常,卻沒有人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呢?」

  「通常都不會,不過萬一出了問題,會有一些懂得電腦的專家從別處趕來。當然,一切都是高度電腦化的。」

  此時升降機停了下來,三人魚貫而出,一陣熱浪立刻撲來。

  「真熱。」謝頓多此一舉地說。

  「的確沒錯,」堤沙佛說,「這正是達爾貴為能源產地的原因。這裡的岩漿層比全球各處都更接近地表,所以你得在酷熱中工作。」

  「空調設備呢?」鐸絲問。

  「是有空調設備,可是這和成本有關。我們利用空調來通風、除濕和降溫,但如果我們做得太過分,就會用掉太多能量,整個過程就會變得太昂貴。」

  堤沙佛停在一扇門前,並按下訊號鈕。門開了之後,隨即吸入一陣涼風。他喃喃說道:「我們應該可以找到什麼人,帶我們四下參觀一番。他自會控制那些風言風語,否則凡納比里夫人會蒙受……至少男工的言語不堪入耳。」

  「冷嘲熱諷不會令我感到尷尬。」鐸絲說。

  「會令我感到尷尬。」堤沙佛說。

  一名年輕男子從辦公室走出來,自我介紹說他叫漢諾·林德。他長得和堤沙佛十分相像,但謝頓心裡明白,在他尚未習慣幾乎千篇一律的矮小身材、黝黑皮膚、黑色頭髮,以及濃密的八字鬍之前,他無法輕易看出他們的個體差異。

  林德說:「我很樂意帶你們到值得看的地方逛一逛。但你們要知道,這可不是你們心目中的奇觀。」他和他們三人說話,目光卻固定在鐸絲身上。「不會怎麼舒服,我建議大家脫掉短衫。」

  「這裡十分涼爽。」謝頓說。

  「當然,但那是因為我們是管理人員,階級自有其特權。在外面我們無法保持這麼強的空調,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領的薪水比我還多。事實上在達爾,它是薪資最高的工作,這正是我們這裡找得到工人的唯一原因。即使如此,熱閭工還是越來越難找。」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咱們鑽進熱鍋去吧。」

  他自己脫掉短衫,塞進他的腰帶。堤沙佛也照做不誤,謝頓則有樣學樣。

  林德瞥了鐸絲一眼,說道:「這樣你會比較舒服,夫人,但並非強迫性的。」

  「沒問題。」鐸絲說完,便脫下她的短衫。

  她的胸罩是白色的,沒有襯裡,中間有著可觀的開口。

  「夫人,」林德說,「那可不是……」他想了一會兒,然後聳聳肩。「沒關係,我們過得了關。」

  起初,謝頓只注意到電腦與機械裝置,包括巨大的輸送管、明滅不定的燈光,以及閃爍的螢光幕。

  整體的光線相當黯淡,不過機件附近都有充足的照明。謝頓抬起頭,望著近乎黑漆漆的環境說:「為何不開亮一點?」

  「已經夠亮了……就此地而言。」林德說。他的聲音充滿抑揚頓挫;他說得很快,但口氣有點嚴厲。「整體照明保持黯淡是基於心理因素,太亮的話,工人會在心中將光轉換成熱。要是我們把燈光調亮,即使降低溫度,抱怨仍會升高。」

  鐸絲說:「這裡似乎十分電腦化,我認為整個運作都能交由電腦負責。這種環境是人工智慧的天下。」

  「完全正確,」林德說,「可是我們不敢冒這個險。萬一有任何不對勁,我們需要隨時有人在場。一台故障的電腦所引起的問題,可以影響到兩千公里之外。」

  「人為錯誤也一樣糟,難道不是嗎?」謝頓說。

  「喔,是的,不過既然人類和電腦一塊工作,電腦的錯誤可以較快找出原因,再由人工進行矯正;反之,藉由電腦,人為的錯誤也能較快修正。這就等於說,除非同時出現人為錯誤和電腦錯誤,否則不會發生任何嚴重問題,而那種情況幾乎從未發生過。」

  「幾乎從未,並不等於從來沒有,啊?」謝頓說。

  「並非從來沒有,而是幾乎從來沒有。電腦今非昔比,而人也一樣。」

  「世事似乎一向如此。」謝頓說完,輕輕笑了幾聲。

  「不,不。我不是在懷舊,不是在說過去的美好時光,我說的是統計數據。」

  聽到這裡,謝頓再度想起夫銘所說的:時代正在衰退。

  「懂得我的意思了吧?」林德的音量逐漸降低,「那邊有一群人,從他們的樣子看來,應該是在丙三層的。他們正在喝飲料,沒一個在工作崗位上。」

  「他們在喝什麼?」鐸絲問道。

  「補充電解質流失的特殊飲料──果汁。」

  「你不能怪他們吧?」鐸絲忿忿不平地說,「在這種又干又熱的環境裡,你當然得喝點東西。」

  「你可知道一個熟練的丙三工人,喝一罐飲料可以磨多少時間?而我們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果你只給他們五分鐘,並且把大家的休息時間錯開,好讓他們不會聚成一群,你就等於煽動他們造反。」

  現在他們正朝那群人走去。這些工人有男有女(達爾似乎多少是個兩性平等的社會),不論男女皆未穿短衫。女性上身穿戴著一種裝置,勉強能稱為胸罩,但純粹是功能性的。它的功用是撐起乳房,以增進通風效果,並降低排汗量,卻什麼也遮不住。

  鐸絲悄悄對謝頓說:「這樣穿有道理,哈里,我那裡已經濕透了。」

  「那就脫下胸罩,」謝頓說,「我絲毫不會阻止你。」

  「不知怎麼回事,」鐸絲說,「我就猜到你不會。」她還是決定讓胸罩留在原處。

  他們漸漸接近那群人──總共有十來個。

  鐸絲說:「如果他們之中有人冒出粗言粗語,我還挺得住。」

  「謝謝你,」林德說,「我無法保證他們不會──但我必須介紹你們一番。萬一他們誤以為你倆是督察員,而且由我陪同,他們會變得難以駕馭。督察員應該自己獨立四處探訪,不能有管理部門的人在旁監督。」

  他舉起雙臂。「熱閭工們,我來為你們介紹兩個人。他們是來自外界的訪客──兩位外星人士,兩位學者。他們的世界上能源日漸短缺,他們來到這裡,來看看我們達爾是怎麼做的。他們認為或許能學到些什麼。」

  「他們會學到怎樣流汗。」一名熱閭工喊道,隨即響起一陣刺耳的笑聲。

  「那女的已經滿胸是汗,」一名女工吼道,「竟然那樣遮掩起來。」

  鐸絲吼了回去:「我很想脫掉,但我的胸部沒法跟你比。」笑聲立即轉趨友善。

  不料一名年輕男工向前走來,一雙深陷的眼睛緊緊盯著謝頓,他的臉孔則活脫是毫無表情的面具。他說:「我認識你,你是那個數學家。」

  他衝過來,一本正經地忙著審視謝頓的面孔。鐸絲自然而然站到了謝頓前面,而林德則站到她身前,並且吼道:「退下去,熱閭工,注意你的禮貌。」

  謝頓說:「慢著!讓我和他說話。怎麼一個個都擠在我前面?」

  林德壓低聲音說:「無論他們任何一個走近,你都會發覺他們的味道可不像溫室的花朵。」

  「我受得了。」謝頓直率地說,「年輕人,你想要做什麼?」

  「我名叫阿馬瑞爾,雨果·阿馬瑞爾。我在全息電視上看過你。」

  「或許吧,可是又怎麼樣?」

  「我不記得你的名字。」

  「你不必記得。」

  「你提到一種叫心理史學的東西。」

  「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後悔。」

  「什麼?」

  「沒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想跟你談談,只要一下子就好,就現在吧。」

  謝頓望向林德,後者堅決地搖了搖頭。「他值班時絕對不行。」

  「阿馬瑞爾先生,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輪班?」謝頓問道。

  「1600時。」

  「你能在明天1400時來見我嗎?」

  「當然可以,哪裡?」

  謝頓轉頭望向堤沙佛。「你准我在你那裡見他嗎?」

  堤沙佛顯得非常不高興。「沒這個必要,他只是個熱閭工。」

  謝頓說:「他認出我來,還知道我的一些事,他不可能只是個普通人。我要在我的房間見他。」然後,由於堤沙佛的表情並未軟化,他又補充道,「是在我的房間,我定期付房租的那個房間。而且那時你正在上班,不在公寓裡。」

  堤沙佛低聲道:「不是我的問題,謝頓老爺。而是我太太,凱西莉婭,她不會接受這種事。」

  「我會跟她談,」謝頓繃著臉說,「她一定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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