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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1:24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他們終於來到一條隧道。當初,夫銘與謝頓駕著出租飛車,從皇區前往斯璀璘大學時,就曾經穿越過這樣一條隧道。如今他們則置身於另一條隧道,從麥曲生前往……謝頓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太敢開口發問。夫銘的臉龐像是花崗岩雕出來的,看來絕不歡迎交談。
夫銘坐在這輛四座飛車的前座,他右邊的座位是空的,謝頓與鐸絲則分坐在后座兩側。
謝頓對悶悶不樂的鐸絲試探性地笑了笑。「能再穿上真正的衣服真好,對不對?」
「我再也不要穿上或看到任何像裰服的東西。」鐸絲以極其正經的口吻說,「而且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絕對不要再戴上人皮帽。事實上,即使再看到一個普通的禿子,我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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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謝頓一直不願提出的問題,最後是由鐸絲問了出來。「契特,」她以頗為暴躁的口氣說,「你怎麼不告訴我們要到哪裡去?」
夫銘挪到座位一側,然後回過頭來,以嚴肅的表情望著鐸絲與謝頓。「反正是到某處去,」他說,「到一個你們或許不容易惹麻煩的地方──雖然我不確定這種地方是否存在。」
鐸絲立刻像是鬥敗了的公雞。「事實上,契特,這都是我的錯。在斯璀璘的時候,我讓哈里一個人到上方去。而在麥曲生,我至少陪著他一起冒險,可是我想,當初我根本就不該讓他進入聖堂。」
「我當時心意已決,」謝頓熱切地說,「那絕不是鐸絲的錯。」
夫銘並未評斷兩人分別該受多少責難,他只是說:「我猜你是想去看那個機器人。你有沒有一個好理由?能告訴我嗎?」
謝頓感到自己臉紅了。「這件事是我的錯,夫銘,我並未見到我所預期或是希望見到的東西。倘若事先知道長老閣里有些什麼,我絕對懶得到那裡去。真可說是完全一敗塗地。」
「可是,謝頓,你希望見到的又是什麼呢?請告訴我。你不妨慢慢說,這是一趟長途旅行,我願意洗耳恭聽。」
「事情是這樣的,夫銘,我有個想法,此地藏著一些人形機器人,它們的壽命很長,至少有一個可能還活著,而且可能就在長老閣中。事實則是,那裡的確有個機器人,但它是金屬製品,已經死了,僅僅是一種象徵。我要是早知道……」
「沒錯,我們要是都能早知道,任何種類的問題或研究便一概沒有必要。有關人形機器人的資料,你是從哪裡獲得的?既然麥曲生人不會和你討論這種事,我只能想到一個來源,那就是麥曲生的典籍──古奧羅拉語和銀河標準語對照的電動字體書。我說對了嗎?」
「對了。」
「你是怎麼拿到的?」
頓了一下之後,謝頓咕噥道:「這件事有些令人臉紅。」
「謝頓,我可沒那麼容易臉紅。」
於是謝頓一五一十告訴了他。夫銘聽完,臉上掠過一絲很淡的笑容。
夫銘說:「難道你就沒有想到,這必定是個啞謎遊戲?沒有哪個姐妹會做那種事──除非是奉命,而且經過極力勸說。」
謝頓皺著眉頭,兇巴巴地說:「這絕非顯而易見的線索,人們隨時隨地會有違常的舉動。你咧嘴笑笑倒很容易,我可沒有你所掌握的情報,而鐸絲也不知道。倘若你不希望我落入陷阱,就該事先警告我哪裡有圈套。」
「我同意,我收回剛才的話。無論如何,那本典籍已經不在你身上,我可以肯定。」
「沒錯,日主十四把它拿走了。」
「你讀了多少內容?」
「只有一小部分,我沒有多少時間。那是一本大書,而且我一定要告訴你,夫銘,它實在無聊極了。」
「沒錯,這我知道,因為我想我比你還要熟悉這本書。它不只無聊,而且完全不足採信。它是麥曲生官方片面的歷史觀,主要目的也正是為了闡揚那個史觀,而不是提出理性客觀的論述。它在某些地方甚至故意語焉不詳,好讓外人即使有機會讀到這本典籍,也絕對無法完全了解它的內容。比方說,令你感興趣的那些有關機器人的記載,你認為究竟是在說些什麼?」
「我已經告訴過你。他們提到人形機器人,這些機器人外表上和真人一模一樣。」
「這樣的機器人總共有多少?」夫銘問。
「他們沒有說。至少,我沒發現書里有哪一段記載著數量。也許為數不多,但是其中有一個,典籍中特別稱之為『變節者』。它似乎具有負面意義,但我查不出是什麼意思。」
「你完全沒有跟我提這件事,」鐸絲插嘴道,「假如你說了,我就會告訴你它並非專有名詞,而是另一個古老的詞彙,意思接近銀河標準語中的『叛徒』。但這個古詞具有更可怕的意味:叛徒對叛變行徑多少還會遮掩,變節者卻會大肆誇耀。」
夫銘說:「我把古代語文的細節留給你來研究,鐸絲。不過無論如何,假如那個變節者果真存在,而且是個人形機器人,那麼顯而易見的是,身為一名叛徒和敵人,它不會被保存和供奉在長老閣內。」
謝頓說:「我原本不知道變節者的意義,但正如我所說,我的確有一種它是敵非友的印象。我想它後來可能被打敗了,將它保存下來是為了紀念麥曲生的勝利。」
「典籍中曾經提到變節者被打敗了嗎?」
「沒有,但也許是我漏讀了那一部分……」
「不太可能。凡是麥曲生的勝利,必定會在典籍中大肆宣揚,而且會不厭其煩地一提再提。」
「關於這個變節者,典籍中還提到另外一點,」謝頓以遲疑的口氣說,「但我不敢保證我看懂了。」
夫銘道:「正如我說的……他們有時故意含糊其詞。」
「然而,他們似乎提到,那個變節者好像有辦法利用人類的情感……還能影響人類……」
「任何政治人物都能。」夫銘聳了聳肩,「一旦奏效,就可以叫做領袖魅力。」
謝頓嘆了一聲。「嗯,我偏偏相信了,事情就是這樣。當時,為了找到一個古代的人形機器人,我情願付出很高的代價,只要它還活著,而且我能向它發問。」
「為了什麼目的?」夫銘問。
「我想了解太初銀河社會的細節。當時只有少數幾個世界,從這么小的一個社會中,心理史學比較容易推導出來。」
夫銘道:「你確定道聽途說的事能信嗎?經過上萬年的時間,你還願意信賴那個機器人的早期記憶?那裡面會有多少的扭曲?」
「很有道理。」鐸絲突然說,「哈里,這就像我跟你提過的那些電腦化記錄。日久天長,機器人的記憶會逐漸被拋棄、遺失、清除、扭曲。你只能追溯到某個限度,而且愈往前追溯,那些資料就變得愈不可靠──不論你怎麼努力都沒用。」
夫銘點了點頭。「我聽說有人稱之為『資訊不准原理』。」
「難道就沒有這個可能,」謝頓若有所思地說,「某些資料由於特別的原因,會一直保存下去?麥曲生典籍的某些部分,很可能是兩萬年前的事跡,但絕大部分仍是第一手史料。愈是珍貴、愈是謹慎保存的特殊資料,就愈能持久而且愈為正確。」
「關鍵在於『特殊』這兩個字。那本典籍想要保存的資料,並不一定是你所希望保存的;而一個機器人記得最清楚的事,說不定正是你最不需要它記得的。」
謝頓以絕望的口吻說:「不論我朝哪個方向尋找建立心理史學的方法,到頭來總是變得絕無可能。何必再自找麻煩呢?」
「現在或許希望渺茫,」夫銘以毫無情緒的語氣說,「但只要有必要的天分,也許終能找到一條通往心理史學的大道,而它是此時此刻誰都無法預見的。再多給你自己一些時間──我們馬上就要到一個休息區,讓我們開出去吃頓晚餐吧。」
在吃羔羊肉餅的時候(其中的麵包平淡無味,尤其在吃慣麥曲生的美食後,更令人覺得難以下咽),謝頓說:「你似乎做了一項假設,夫銘,我就是那個『必要天分』的來源。你可曾想到,也許不是我。」
夫銘說:「這倒是真的,也許並不是你。然而,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替代人選,所以我必須抓著你不放。」
謝頓嘆了一口氣,答道:「好吧,我會試試看,但我已經看不見任何希望的火花。有可能卻不切實際,我一開始就這麼說,現在我比任何時候更加相信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