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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1:21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鐸絲第一個認出來者的身份,或許因為她一直在期盼他。
「夫銘,」她說,「謝天謝地,你總算找到我們了。我和你聯絡的時候,已經了解到我無法讓哈里避免這──」她誇張地舉起雙手,「一切。」
夫銘露出淺淺的微笑,卻無法改變他天生的嚴肅神情。此外,他似乎帶著一股不甚明顯的倦意。
「親愛的,」他說,「我正在忙別的事,無法總是隨傳隨到。當我抵達此地之後,我還得像你們兩人一樣,先穿戴上裰服和肩帶,人皮帽就更不用說了,然後才能趕來這裡。要是來早了一點,我也許能阻止這一切,但我相信我來得並不算遲。」
日主十四似乎陷入一陣痛苦的錯愕中,而在終於恢復之後,他以不再那麼嚴肅深沉的語調說:「外族男子夫銘,你是怎麼進來的?」
「並不容易,元老,但正如外族女子凡納比里常說的,我這個人非常有說服力。這裡有些居民還記得我是誰,我曾經為麥曲生做過些什麼,還有我甚至是一位榮譽兄弟。日主十四,你忘記了嗎?」
元老答道:「我並沒有忘記,但即使最美好的記憶,也經不起某些行動的衝擊。一個外族男子竟然來到這裡,還帶了一個外族女子。再也沒有比這更嚴重的罪行了,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也不夠抵銷。我的人民絕非忘恩負義之輩,我們會用別的方式補償你。可是這兩個必須受死,或是解送給大帝。」
「我也來了,」夫銘以平靜的口吻說,「不也是犯了同樣的罪嗎?」
「對你而言,」日主十四說,「對你個人而言,你是一位榮譽兄弟,我可以……寬容……一次。這兩個卻不行。」
「因為你指望大帝的獎賞?某種好處?某種特權?你已經和他接觸了嗎?或者更有可能的情形,和他的行政首長伊圖·丹莫刺爾聯絡上了?」
「這不是現在應該討論的事。」
「這句話本身就等於承認。好啦,我不問你大帝答應了什麼,但絕不可能太多。在這個衰微的年代,他沒有太多能給你的。我來向你提個條件,這兩位有沒有告訴你說他們是學者?」
「說過。」
「這是真的,他們不是在說謊。這位外族女子是歷史學家,這位外族男子是數學家。他們正試圖聯合兩人的才智,創造一套能夠處理歷史的數學,他們將這個合作題目稱為『心理史學』。」
日主十四說:「我對這個心理史學一無所知,也不想知道。你們外族人的學問,我一概沒興趣。」
「縱使如此,」夫銘道,「我建議你還是聽我說一說。」
夫銘大約花了十五分鐘,以精簡的語言描述心理史學的可能性──將社會的定律組織起來(每當提到這些定律時,他總會改變語調,讓人一聽就知道有「引號」存在),並在大量藉助機率的前提下,使得預測未來變成可能。
等他講完後,一直面無表情地聆聽的日主十四說:「我認為,這是極其不可能的臆想。」
滿面愁容的謝頓似乎有話要說,無疑是要表示同意。但夫銘原先輕放在謝頓膝上的一隻手,此時卻突然收緊,用意至為明顯。
夫銘說:「元老,可能性是有的,但大帝卻不這麼想。話說回來,大帝本人是個相當敦厚的人物,我指的其實是丹莫刺爾,他的野心不必由我來告訴你。他們非常希望得到這兩位學者,這正是我送他倆來這裡避難的原因。我不相信你會為丹莫刺爾工作,要將這兩位學者送到他手上。」
「他們犯了一項重罪……」
「沒錯,元老,我們知道。可是這項罪名之所以成立,只是因為你要如此認定。事實上,並沒有任何實質的傷害。」
「它對我們的信仰造成傷害,也對我們內心最深的感情……」
「可是想想看,假如心理史學落入丹莫刺爾之手,又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沒錯,我承認也許不會有什麼結果,但是姑且假設真有了結果,而帝國政府又善加利用──能夠預測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能夠掌握獨一無二的先見之明,並在它的指導下採取對策。事實上,他們所採取的對策,必將是營造一個帝制更加中意的未來。」
「那又如何?」
「帝制更加中意的未來勢必是極度中央集權,元老,這還有什麼疑問嗎?過去數世紀以來,你也非常清楚,帝國一直在穩定地朝地方分權發展。如今,許多世界只在口頭上承認大帝,實際上則在實行自治。甚至在川陀,也有地方分權的事實。麥曲生大部分的事務都不受皇權干涉,只是其中一個例子。你以元老的身份實行統治,沒有帝國官員在旁邊監督你的行動和決策。假如丹莫刺爾那種人能依照他們的喜好調整未來,你認為這種局面還能維持多久?」
「仍然是最缺乏根據的臆測,」日主十四說,「但我必須承認,聽來令人不安。」
「另一方面,假設這兩位學者能完成他們的工作,你也許會說可能性不高,但我只是做個假設──那麼他們一定會記得,你曾經在一番內心交戰後,對他們網開一面。然後我們就不難想見,他們會研究出如何安排一個未來,比如說,能讓麥曲生得到一個自己的世界,一個能改造成和『失落世界』極為相似的世界。即使這兩位忘了你的恩德,我也會從旁提醒他們。」
「這……」日主十四支吾著。
「好啦,」夫銘說,「你心裡究竟在怎麼想,實在不難猜到。在所有的外族人當中,你最不相信的一定是丹莫刺爾。雖然心理史學成功的機會或許不大(若非我對你誠實,我也不會承認這一點),但是並不等於零;假如它能幫助你們重建失落世界,你又夫復何求?難道你不願意為這件事冒一絲風險嗎?好啦──我從不輕易承諾任何事,但我現在向你承諾。把這兩位放了,為你內心的願望保留一點機會,總比全然無望要好。」
一陣沉默後,日主十四嘆了一聲。「我真不明白,外族男子夫銘,可是我們每次見面,你總會說服我做些並非真正心甘情願的事。」
「元老,我曾經誤導過你嗎?」
「你提供的勝算從來沒那么小。」
「可能的報償卻那麼高,所以兩者扯平了。」
日主十四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把這兩個帶走,帶他們離開麥曲生,永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他們。除非有一天──但絕不是在我有生之年。」
「或許吧,元老,可是你的族人已經耐心等待了近兩萬年。難道你們拒絕再等上……也許兩百年?」
「我自己一刻也不願再等,但不論需要多少時間,我的族人都會等下去。」
他一面起身,一面說道:「我會叫人讓開,帶他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