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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36:32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剛沖完澡的貝萊神清氣爽,他還沒穿衣服,身體也還沒幹,便忙著以嚴格的標準審視剛梳好的頭髮。想必他會跟嘉蒂雅共進早餐,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只是不確定她會怎樣招呼自己。或許,最好先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再根據她的態度見機行事。無論如何,他想,在可行的範圍內,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些總是有幫助的。最後,他對著鏡子做了一個不滿意的鬼臉。

  「丹尼爾!」他叫道。

  「請吩咐,以利亞夥伴。」

  貝萊含著一嘴牙膏說:「看來你穿的是新衣服。」

  「以利亞夥伴,這原本不是我的衣服,而是詹德好友的。」

  貝萊揚起了眉毛。「她讓你穿詹德的衣服?」

  「當我自己的濕衣服送洗之際,嘉蒂雅小姐不希望我赤身露體。現在,我的衣服雖然已經洗好烘乾,但嘉蒂雅小姐說這套不用還她了。」

  「她是什麼時候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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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上,以利亞夥伴。」

  「所以說,她醒了?」

  「是啊。等你梳洗完畢,就要和她一起吃早餐。」

  貝萊緊抿著嘴。說也奇怪,此時此刻,他最關心的並非稍後將和那位主席會面,而是馬上要再見到嘉蒂雅了。畢竟,主席那檔事只能聽天由命,他早已決定好採用什麼對策,就等著看是否奏效了。至於如何面對嘉蒂雅——他根本毫無對策。

  好吧,既然無法避不見面。

  他儘可能以隨口問問的方式說:「嘉蒂雅小姐今天早上還好嗎?」

  丹尼爾答道:「似乎不錯。」

  「愉快?沮喪?」

  丹尼爾猶豫了一下。「人類的內在狀態是很難分析的。但從她的言行舉止,看不出她內心有任何騷動。」

  貝萊迅速瞄了丹尼爾一眼,再次懷疑他是否在影射昨晚那件事——但也再次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即使他仔細審視丹尼爾的臉孔,仍是無濟於事。你不可能從機器人的表情猜測到他的思想,因為他並不具有人類所謂的思想。

  等到他重新走進臥室,一眼便看到他們替他準備的衣服。他好好想了想,仍不確定是否不必機器人的協助,自己就能準確無誤地穿戴整齊。風雨和黑夜皆已成為過去,他想要重新戴上「成人」和「獨立」這兩個面具。

  「這是什麼?」他拿在手中的是一條長長的飾帶,上面有著色彩繁複的阿拉伯式圖案。

  「那是睡衣飾帶。」丹尼爾說,「純粹是裝飾用的。要先把它掛在左肩,然後拉到右側腰際打個結。根據某些太空族世界的傳統,吃早餐時要佩戴這種飾品,但它在奧羅拉並不怎麼流行。」

  「那我為何要戴?」

  「嘉蒂雅小姐認為你戴起來會很好看,以利亞夥伴。打結的方法相當複雜,我很樂意提供協助。」

  耶和華啊,貝萊悔恨交集地想,她希望我看起來賞心悅目。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別再想了!

  貝萊說:「不必,我打一個簡單的領結就好了——可是聽著,丹尼爾,早餐後我要去法斯陀夫家,會在那裡和阿瑪狄洛以及立法局主席碰面,當然還有法斯陀夫本人。除此之外,不知還會不會碰到其他人士。」

  「是的,以利亞夥伴,這我知道,我想應該沒有其他人了。」

  「嗯,好吧,」貝萊一面說,一面開始穿內衣,為了避免出錯,他故意放慢動作,這樣就不必求助于丹尼爾了,「跟我講講這個主席。根據我所讀到的資料,在奧羅拉這個世界,他是最接近行政長官的人,但同樣的資料也告訴我,這個職位純屬榮譽職。我想,他並沒有實權吧。」

  丹尼爾說:「以利亞夥伴,只怕我……」

  吉斯卡插嘴道:「先生,因為我運作得比較久,我要比丹尼爾好友更了解奧羅拉的政治現況。可不可以讓我回答這個問題?」

  「啊,當然可以,吉斯卡,請講。」

  「先生,在奧羅拉政府設立之初,」吉斯卡以上課的口吻開始敘述,仿佛體內有個「資料軸」正在規律地轉動,「故意只讓行政長官執掌儀式性的工作。例如迎接其他世界的貴賓,召開立法局的例會,主持每一項協商——只有在僵持不下時,他才投下關鍵的一票。然而,在『河川爭議』之後……」

  「對,我讀過這段歷史。」貝萊搶著說。那是奧羅拉歷史上極其沉悶的一頁,由於水力發電權的分配引發了無解的紛爭,險些導致了這個世界絕無僅有的一次內戰。「你不必詳細解釋了。」

  「好的,先生。」吉斯卡說,「然而,在『河川爭議』之後,大家一致決定再也不要讓這種對立危及奧羅拉的社會。從此便形成一個慣例,每當再度出現類似的紛爭,都改為在立法局之外,以私下的、平和的方式解決。等到議員們真正投票的時候,只是追認這個共識而已,因此總會有一方是壓倒性的多數。

  「而在解決紛爭的過程中,關鍵人物正是立法局主席。他被視為立場超然,否則他的權力——理論上雖然等於零,實際上卻相當大——便會消失於無形。因此之故,主席總是小心謹慎地力求客觀,而只要他不偏不倚,那麼無論任何爭議,通常都是靠他最後的一句話來解決的。」

  貝萊問:「你的意思是,主席會先後聽取我的陳述、法斯陀夫的陳述,以及阿瑪狄洛的陳述,然後作出決定?」

  「有此可能。另一方面,先生,也或許他還需要聽取更多的證詞,或是花更多的時間思考,那麼他就會暫不表態。」

  「倘若主席果真作出決定,而這個決定對阿瑪狄洛不利,他會屈從嗎?同理,如果決定對法斯陀夫不利,他又會屈從嗎?」

  「這點並非絕對必要。幾乎總會有人不接受主席的決定,而阿瑪狄洛博士和法斯陀夫博士都是那種頑強不屈的人物——從他們的行動就不難看出來。然而,無論主席如何決定,大多數的議員都會附和他。等到投票結果出爐,法斯陀夫博士或阿瑪狄洛博士——其中遭到主席否決的那位——肯定會發現自己成了絕對的少數。」

  「有多肯定,吉斯卡?」

  「幾乎完全肯定。在正常情況下,主席的任期是三十年,期滿即由立法局改選,得以連任一屆。然而在此期間,只要主席提出的建議遭到否決,他就得立刻辭職下台,這時便會出現政治危機,因為立法局必須在紛紛擾擾中選出另一位主席。很少有議員願意冒這個險,所以,利用表決來扳倒主席的機會幾乎等於零。」

  「那麼,」貝萊憂心地說,「一切都取決於今天上午的會議了。」

  「非常有可能。」

  「謝謝你,吉斯卡。」

  貝萊懷著憂鬱的心情,一遍又一遍理著自己的思緒。在他看來自己還是有希望的,但他完全不知道阿瑪狄洛會說些什麼,而主席又是怎樣的人。主動召開這場會議的是阿瑪狄洛,因此他一定充滿自信,有著十足的把握。

  就在這個時候,貝萊再度想起,昨晚當他摟著嘉蒂雅沉沉入睡之際,他曾經看穿——或說自認為曾經看穿——或說幻想自己曾經看穿——奧羅拉上這一連串事件背後的意義。每一件事似乎都極其明顯、極其肯定。可是醒來之後,這些洞見再次(第三度)消失無蹤,仿佛從來未曾存在。

  想到這裡,他心中的希望似乎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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