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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33:15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司法部的專員走了進來,四下望了望,隨即走到魯斯的辦公桌後面,逕自坐下來。身為上級長官,這位專員表現得恰如其分,魯斯則默默選了一個下首的座位。
貝萊繼續站在那裡,竭力壓抑著驚訝的表情。
魯斯好歹應該先提一下,可是他並未那麼做。而為了避免泄漏真相,他剛才說話的時候,顯然還刻意字斟句酌。
那位專員竟然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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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並無任何違背常理之處。任何官員都可能是女性,即使部長也不例外。而警方成員中也不乏女性,甚至有一位女警做到了隊長。
只不過,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除非事先被人告知,誰也不會先做這種心理準備。雖然在過去某些時代,曾有女性擔任行政主管的諸多先例,熟讀歷史的貝萊對這點絕不陌生,可是如今卻不屬於那樣的時代。
她個子相當高,而且此時坐得筆直。她身上的制服和男裝並沒有很大差異,而她的髮型和妝容同樣屬於中性。唯有那突出的胸部能讓人一眼看出她的性別,而她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
她看起來有四十幾歲,五官端正,輪廓很深。雖然已經明顯步入中年,她的一頭黑髮卻看不出任何斑白。
她說:「你就是C7級便衣刑警以利亞·貝萊。」這是一句陳述,後面並沒有問號。
「是的,長官。」貝萊卻還是照例回答了。
「我是司法部次長拉維尼雅·迪瑪契科,你看起來和超波劇裡面那個演員不太一樣。」
貝萊最近常常聽到別人這樣說,他公式化地答道:「次長,如果他們找的演員長得太像我,那出戲就不會那麼受歡迎了。」
「我倒不那麼想,你看起來要比那個娃娃臉演員更像硬漢。」
貝萊僅僅遲疑了大約一秒鐘,便決定把握住這個機會——也或許是這個機會令他不忍放棄,總之,他神情嚴肅地說:「次長,您的品位很高。」
她笑了幾聲,貝萊則趁機輕輕吐了一口氣。然後她說:「我也願意這麼想——好啦,你讓我久等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有人通知我您將到訪,次長,而我今天恰好休假。」
「據我了解,你去了城外。」
「是的,次長。」
「如果我的品位不高,我會說你是那群怪人的一分子。不過,還是讓我換個方式問吧,你是那群狂熱分子的一員嗎?」
「是的,次長。」
「你指望有一天能夠移民星際,在茫茫銀河中找到幾個新世界?」
「次長,或許並非我自己去。我也許年紀太大了,但……」
「你幾歲?」
「報告次長,四十五。」
「嗯,看起來很像。而我,剛好也是四十五歲。」
「您看起來卻不像,次長。」
「看起來比較老,還是比較年輕?」她又笑了幾聲,然後說,「我看咱們別再打啞謎了,你是否在暗示我已經太老,沒機會成為移民先鋒了?」
「如果不接受城外訓練,大城居民沒有一個能夠成為移民先鋒。而訓練最好從小開始,比方說,我兒子就有希望踏上另一個世界。」
「是嗎?但你當然知道,整個銀河都在太空族的掌握中。」
「他們總共只有五十個世界,次長。而在整個銀河中,至少有幾百萬個世界適合人類居住,或是能改造成可住人的世界,而且可能並沒有土生土長的智慧生物。」
「沒錯,可是太空族如果不點頭,地球的太空船一律飛不出去。」
「這也許有商量,次長。」
「我並不像你那麼樂觀,貝萊先生。」
「我曾和太空族溝通過……」
「這點我知道,」迪瑪契科說,「阿伯特·敏寧是我的頂頭上司,兩年前,就是他把你送到索拉利去的。」她擠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他在那出超波劇中也有一點戲分,我還記得,飾演他的那個演員和他本人很像,而我也記得,他很不高興。」
貝萊突然改變話題。「我曾請求敏寧次長……」
「你該知道,他已經升官了。」
貝萊萬分了解官階和頭銜有多麼重要。「次長,他升了什麼官?」
「副部長。」
「謝謝您。我曾請求敏寧副部長,設法把我送到奧羅拉去商討這個提案。」
「什麼時候的事?」
「我從索拉利回來之後不久。後來,我又兩度提出申請。」
「可是從來沒有獲得正面答覆?」
「是的,次長。」
「你感到詫異嗎?」
「我感到失望,次長。」
「大可不必。」她上身微微向後靠,「我們和太空族世界的關係非常緊張。你或許覺得自己扮演兩次神探便改善了這種情況——事實的確如此,甚至那出超波爛劇也有貢獻。然而整個加起來,只改善了這麼一點點——」她舉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幾乎貼在一起,「有待改善的關係卻有那麼大。」這回她將雙手儘量展開。
「在這種情形下,」她繼續說,「我們不太可能冒險把你送到奧羅拉——它可是太空族世界的龍頭老大——以免你一不小心,惹出了星際糾紛。」
貝萊迎向她的目光。「我曾經去過索拉利,不但沒有闖禍,而且……」
「對,我知道,但那次你是應太空族之邀,這和我們主動送你過去,兩者相差不可以光年計。你不可能不了解吧。」
貝萊啞口無言。
她輕哼了一聲,表示並不意外,接著繼續說:「副部長因此對你的申請置之不理,這是非常正確的處置。巧的是,在你提出申請的同時,上述情況就開始惡化,而在上個月,惡化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所以才有今天這場會議嗎,次長?」
「你不耐煩了,警官?」她故意用下屬對上司的口吻來表示諷刺,「你在指示我趕緊進入正題嗎?」
「報告次長,絕無此意。」
「你當然有,但這又何嘗不可呢?畢竟我越扯越遠了。讓我言歸正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認識漢·法斯陀夫博士?」
貝萊謹慎地答道:「將近三年前,我在太空城和他見過一面。」
「我相信,你對他有好感。」
「就一個太空族而言,他相當友善。」
她又輕哼了一聲。「我可以想像。你曉不曉得,早在兩年前,他已經是奧羅拉上一位重量級的政治人物?」
「我聽說過他從政了,這是我的……一個同事告訴我的。」
「就是那個機·丹尼爾·奧利瓦,你的太空族機器人朋友?」
「我的老同事,次長。」
「是在你們上次碰面,你替他解決兩個數學家在太空船上的爭執那一回?」
貝萊點了點頭。「是的,次長。」
「你瞧,我們一向消息靈通。過去這兩年,漢·法斯陀夫博士幾乎可以說已經成為奧羅拉政府的精神領袖;他是他們那個世界立法局的重要成員,甚至有人說他可能成為下屆的立法局主席。而你該了解,所謂的立法局主席,本質上就是奧羅拉的最高行政長官。」
貝萊敷衍道:「是的,次長。」他心裡卻在想,局長提到的那個非常敏感的事件,要什麼時候才會講到呢?
迪瑪契科似乎一點也不急,她又說:「法斯陀夫是一個——溫和派,這是他自己說的。他覺得奧羅拉——以及整個太空族世界——越來越朝極端發展,正如你或許覺得我們地球自己的發展也越來越極端。他希望能後退幾步,減少機器人的使用,加速世代的交替,並且加強和地球的聯盟及友誼。我們自然會支持他——但必須非常低調。如果我們太過張揚對他的好感,無異於將他送上死路。」
貝萊說:「我相信,他會支持地球開拓外星世界。」
「這點我也相信,而且我認為,他對你提過這件事。」
「是的,次長,就在上次碰面的時候。」
迪瑪契科雙手合十,指尖頂住下巴。「你認為他能代表太空族世界的輿論嗎?」
「這我倒不敢說,次長。」
「只怕答案是否定的。追隨他的人一律溫溫吞吞,反對他的卻是一群激進人士。他完全是借著自己的政治長才以及個人魅力,才得以維繫目前的權力。當然,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同情地球,他的對手經常拿這件事攻擊他,藉此影響許多在其他方面願意支持他的人。如果你被派去奧羅拉,哪怕只犯一點小錯,也會助長那裡的反地球情緒,因而削弱他的力量,甚至葬送他的政治生命。所以,地球實在不能冒這個險。」
貝萊喃喃道:「我懂了。」
「法斯陀夫倒是願意冒這個險。上回你去索拉利就是他一手安排的,當時他的政治勢力剛剛崛起,地位還非常不穩定。話說回來,他失去的頂多是他個人的政治權力,而我們必須考慮到八十多億地球人的福祉。因此,當今的政治局勢敏感到了令人幾乎無法承受的地步。」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貝萊終於不得不發問:「您所指的敏感局勢到底是怎麼回事,次長?」
「是這樣的,」迪瑪契科說,「法斯陀夫似乎捲入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重大醜聞。若是他沒什麼智商,很可能不出幾周,他的政治人格就會破產。若是他有如超人般聰明,或許能夠撐上幾個月。但或早或晚,他在奧羅拉上的政治實力終究會土崩瓦解——而這會給地球帶來大災難,你懂吧。」
「我能否請問,他背負了什麼罪名?貪污?叛國?」
「不是那種小事。他的操守無論如何完美無瑕,連他的政敵也從不懷疑。」
「那麼是出於一時激憤,他殺了人?」
「不完全正確。」
「這我就不懂了,次長。」
「貝萊先生,奧羅拉上除了人類之外,還有許多機器人,它們大多數和我們的機器人類似,很難說有什麼非常先進之處。然而,那裡還有些人形機器人,它們酷似人類到了真假難辨的程度。」
貝萊點了點頭。「這點我非常了解。」
「在我想來,根據嚴格的定義,毀掉一個人形機器人並不等於殺人。」
貝萊傾身向前,瞪大眼睛咆哮道:「耶和華啊,你這娘兒們!別再打啞謎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法斯陀夫博士把機·丹尼爾給殺了?」
魯斯趕緊跳起來,似乎準備沖向貝萊。但迪瑪契科次長揮手阻止了他,她自己似乎一點也不見怪。
她說:「這次情況特殊,我原諒你的無禮,貝萊。放心,機·丹尼爾沒有被殺掉,他並非奧羅拉上唯一的人形機器人。既然你喜歡用這個字眼,那麼被殺的是另一個這樣的機器人,而不是機·丹尼爾。說得更精確些,它的心智完全遭到摧毀,它進入了不可逆的永久性機困狀態。」
貝萊說:「而他們認為法斯陀夫博士是嫌犯?」
「他的政敵是這麼說的。那些人都是極端分子,他們希望銀河各處只有太空族的足跡,甚至希望地球人從宇宙中消失。如果這些極端分子能在幾周內推動一場選舉,他們一定會完全掌控政府,而後果不堪設想。」
「這樁機困事件為何有那麼大的政治影響力?我實在想不通。」
「我自己也不太確定。」迪瑪契科說,「對於奧羅拉的政治,我並不想硬充內行。據我猜想,人形機器人應該和極端分子的某些計劃有關,因此這件事才會令他們火冒三丈。」說到這裡,她皺皺鼻子,「我覺得他們的政治非常難懂,如果我勉強解釋下去,到頭來只會誤導你。」
貝萊竭力在次長的瞪視下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把我召來又是為什麼呢?」他低聲問。
「為了法斯陀夫。你曾經為了偵辦一樁謀殺案,去過一趟太空,結果凱旋而歸。法斯陀夫希望你再試一次,這回他要你去奧羅拉,找出引發機困的真正主謀。他覺得,這是他阻止那些極端分子的唯一機會。」
「我並不是機器人學家,我對奧羅拉也一無所知……」
「當初你對索拉利同樣一無所知,但你還是辦到了。重點是,貝萊,我們和法斯陀夫一樣,渴望發掘出事實的真相,因為我們不希望他被打倒。萬一他失勢,地球將直接面對那些充滿敵意的太空族極端分子,那種敵意之大恐怕是空前的,我們可不想發生這種事。」
「我無法承擔這樣的重任,次長,這項任務……」
「幾乎不可能成功。我們當然知道,但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法斯陀夫堅持要你——而挺在他後面的是奧羅拉政府,至少現在如此。如果你拒絕前往,或是我們拒絕讓你去,地球就必須面對奧羅拉的怒火。但如果你去了而且成功了,我們就會有活路,而你也會得到適當的獎賞。」
「萬一我去了——可是失敗了呢?」
「我們會盡全力讓奧羅拉怪罪你,好讓地球得以倖免。」
「換句話說,保住你們這些官僚的面子。」
迪瑪契科說:「用比較好聽的說法是,為了避免地球受到太大的傷害,只好把你推出去餵狼。為了整個世界著想,犧牲一個人並不算太高的代價。」
「可是在我看來,既然註定失敗,我還不如根本別去。」
「你別給我裝傻。」迪瑪契科輕聲道,「奧羅拉指名要你,你根本不能拒絕——話說回來,你又怎麼會想要拒絕呢?過去這兩年,你一直設法去奧羅拉,我們遲遲不批准,還令你心生怨恨。」
「我是想客客氣氣地去請求他們協助,幫助我們移民外星,而不是……」
「貝萊,你還是可以試著爭取他們的協助,幫助你實現移民外星的美夢。畢竟,假如你破案了——好歹這是有可能的——這麼一來,法斯陀夫就會把你視為大恩人,對你提供的協助一定會比原來多得多,而我們這裡同樣會萬分感激你的貢獻。雖說風險極高,難道不值得你冒險嗎?無論成功的機會多麼渺茫,如果你不去,就完全沒機會。想想吧,貝萊,可是拜託——別想太久。」
貝萊緊緊抿起嘴,不久,他終於了解根本別無選擇,於是說:「我有多少時間可以準備……」
迪瑪契科心平氣和地說:「得了吧,難道我沒解釋清楚嗎?我們既沒有選擇餘地,也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我要你——」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計時帶,「六小時內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