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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則資的故事

2024-09-26 06:37:41 作者: (日)小泉八雲

  大約六百年前,在山城國宇治郡,住著一位年輕的武士,名喚伊藤則資,系平家之苗裔。伊藤相貌英俊,性情溫良,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可惜的是,他家境貧寒,在朝中亦無顯貴倚作靠山,故而仕途不順,唯有投身詩文、潛心學問,以風月為友,過著寧靜恬退的日子。

  某個秋天的傍晚,當伊藤獨自在琴引山附近散步時,偶然遇見一位同樣徜徉於山間小徑的少女。她衣飾華貴,看上去有十一二歲的模樣。伊藤向她致意後,問道:「姑娘,此際行將日暮,山野荒僻,你可是迷失了路途呢?」少女抬頭望了望伊藤,笑靨如花,輕描淡寫地答道:「不妨事!我是名婢女,就在附近一座府邸中奉侍,再走一小段路便到了。」

  通過她對敬語的使用,伊藤明白這個少女確實是侍奉某位達官顯貴的婢女,但她的回答仍然使他感到驚訝,因為他從未聽說過有什麼名門望族住在附近。於是他說道:「在下家住宇治,此時正要返家。此處人跡罕至,如不見棄,請容在下伴你同行一程吧。」少女對這一提議十分嘉悅,優雅致謝。二人遂一路同行,邊走邊聊。少女頗為健談,天氣、花朵、蝴蝶、鳥兒,無所不談;還聊到了她曾經去過的宇治,聊到了家鄉京都的風景名勝。伊藤津津有味地聽著她滔滔不絕的神侃,感覺時間過得飛快。不久,他們轉過一道彎,走進一座被一片茂密小樹林所遮蔽的小村莊。

  當伊藤到達村子時,村子裡顯得非常陰暗,因為太陽已經下山了,餘暉在樹蔭掩蔽下,無一絲薄暮微光。「多謝閣下好意相送。」少女指著一條通向大路的窄徑道,「我得走這條路了。」「如此,請允許在下送你回府吧。」伊藤應道。他倆一起轉入窄徑,道路昏暗無法看清,只能摸索著前行。幸而少女很快就在一扇小門前停了下來,昏暗中可以看到,那是一扇格子門,透過門可以依稀見到宅邸的燈光。「這裡就是我所奉侍的貴人府邸。」少女說道,「閣下既已不辭辛勞地走了這麼遠的路,敢請屈尊入內歇息片刻否?」伊藤同意了。他對這種不矜細行的邀請感到喜悅,同時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達官貴人會選擇在如此幽僻的村子居住。他知道,有時某些名門望族會由於對朝廷不滿或惹上政爭,而以隱居的方式避世遁俗。他猜想這戶人家可能也是出於這樣的原因。

  穿過少女為他打開的門,伊藤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古色古香的大庭園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條小溪蜿蜒曲折,流水潺湲,穿過小型山水園景。「閣下請在此稍候片刻,」少女道,「待我去通報尊駕光臨。」言罷快步向正屋走去。這是一座軒敞屋宅,似乎非常古老,從建築風格上看,並非本朝時期所建。推拉門沒有關上,室內的燈光被長廊前張掛的精美竹簾遮擋,簾後隱約可見有一位女子的曼妙身影在晃動。突然,古箏的樂聲響起,在夜色中悠揚迴蕩。琴聲是如此柔和悅耳,伊藤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當他聆聽之際,一種愉悅感籠罩了他全身——這是一種奇怪的與悲傷交織在一起的愉悅感。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會彈出此等精絕的妙樂!更想知道彈奏者究竟是不是女子,所彈是否真的是塵世之樂。因為這樂聲仿佛擁有魔力般已滲入了他的血液中。

  悠揚樂聲漸息,幾乎在同一時刻,伊藤恍然回神兒,發現少女正站在自己身邊。「閣下,」少女說道,「家主有請尊駕入內。」她把伊藤帶到門口,在那裡脫下鞋子。一位老婦人,可能是統領侍女的女官或這家的女主人,來到門檻處歡迎他。隨後,老婦人引領伊藤穿過一間間屋子,來到大宅深處一間明亮的大房內,恭敬致禮後,請他坐上貴賓席。伊藤對房間裡擺設之奢、裝飾之奇,深感驚訝。少頃,幾個婢女送上糕點,他注意到擺在面前的杯子和其他器皿都有著罕見的、精湛的做工,上面還飾有表明擁有者地位不凡的徽紋。他越來越想知道是怎樣顯赫的人選擇隱居在這幽寂之地,又是什麼遭遇導致了其甘願與清冷孤獨為伴。但老婦人突然用一個問題打斷了他的沉思。

  「閣下便是宇治的伊藤大人,伊藤則資,是吧?」

  伊藤躬身稱「是」。他先前並沒有將自己的名字告訴那個少女,所以如此相詢,令他感到訝異。

  「請恕老身冒昧。」老婦人繼續說道,「大人見諒。像老身這般上了年紀的人,即便有所詢問,也非出自好奇之心。大人進門時,老身便有似曾相識之感,詢問姓名只是為了消除疑慮,方便進一步細談。老身有件極重要事須告稟大人,大人平日裡常經過本村,敝府公主[11]在某天早上偶然見到您經過,從那一刻起,她就對您朝思暮想,終致相思成疾。我等為此事憂心不已,遂想方設法探聽大人名諱與居所,並打算修書一封告知原委。孰料您和那小婢女竟一同登門,真是意外之喜。此刻我等歡欣無盡,非言語所能表述,真不敢相信竟有這般幸運。謝天謝地,想必是主掌姻緣的出雲大神從中撮合了這次會面。既然命運把您帶到這裡,如果不會令您感到困擾的話,也許您不會拒絕與我家公主見上一面,令她芳心愉悅吧?」

  一時間,伊藤不知該如何作答。如果這位老婦人所言屬實,那麼他就得到了一個非比尋常的機會。只有最熾熱的愛,才能促使一個貴族家庭的女兒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尋求一介窮寒武士的感情。他默默無聞、無錢無地位亦無主公,前程渺茫,竟能得到世家千金垂青,實在罕見。然而,利用女性的弱點來謀取自身利益,有負男兒本色,頗不光彩。況且這突如其來的愛情也不免令人生疑、使人不安。該如何婉拒這出乎意料的請求,伊藤對此頗感棘手。經過短暫的沉默後,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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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擾倒是沒有,因在下既無妻室也無婚約,與別的女子亦無瓜葛,迄今仍與父母同住,雙親從未提及在下婚娶之事。不過,有一事須坦誠相告,在下家境清貧,在朝中又無靠山,故而在出人頭地前,並不敢娶妻成婚。此際承蒙錯愛,不勝惶恐,只能實言告知,在下無分毫值得貴公主垂愛。」

  老婦人微笑著聽完,似乎對這一席話相當滿意,回答道:

  「大人不忙做出決定,且先見過我家公主。或許見上一面後,便不會有所遲疑了。現在請屈尊隨老身來,這就去見公主。」

  老婦人將伊藤引入另一間更大的客房中,那裡已擺設好筵席。將伊藤請入上座後,老婦人讓伊藤稍等片刻,自己告退而去。待她回來時,身邊是那位公主。一看到這位年輕的女主人,伊藤便立即再度感受到在庭園裡聽古箏時的那種奇異的愉悅感。即使是做夢,他也從未夢見過如此美麗的佳人。光暈仿佛從她身上散發而出,穿透過衣服,如皓月的輝光穿過浮雲般照耀著她;她飄逸的烏髮隨著身姿的搖擺而舞動,好似春風吹拂下的柳枝;她的朱唇像沾帶晨露的桃花一樣嬌艷。伊藤目眩神迷,深感迷惘,不停地問自己:此刻眼前所見之麗姝,莫非是居於燦爛天河邊的織女?

  老婦人微笑著轉身,向那位垂首不言、雙目下視、暈生雙頰的美人說道:

  「公主,您瞧,在我們最不抱希望的時候,您想見的人卻主動登門了。如此幸運的事,只有在上天的旨意下才能發生。一想到此,我就喜極而泣。」她禁不住抽泣起來。「現在,」她用袖子拭去淚水,繼續說道,「你們兩位唯有一件事可以做——除非任何一人表示不願意——彼此許諾、互定終身,並即刻開宴完婚。」

  伊藤默然不應,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幕已令他神搖意撼,口訥難言。婢女們端著美酒佳肴魚貫而入,將婚宴擺在二人面前,並祝福他們。但伊藤依舊恍恍惚惚,離奇的際遇和新娘的貌美絕倫,仍使他困惑不已。他的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喜悅,就像墜入無邊的寂靜中。不過漸漸地,他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此後,他發現自己能夠鎮定自若地交談了。他無拘無束地喝著酒,並且敢於以一種自嘲而又謙和的方式,大方地說出了壓在心頭的疑慮和擔憂。與此同時,新娘依然靜美如月光,始終嫻雅淡然,當伊藤對她說話時,她只是嬌羞地報以淺笑。

  伊藤對老婦人說道:

  「在下以往獨自散步時,有許多回經過此村,卻不知這座尊貴大宅的存在。自從造訪貴邸後,在下一直在想,為何如此顯赫的家族,會選擇這樣清寂的地方居住呢……現在,既然在下與你家公主已結為夫妻,卻尚未知曉她那高貴家族的姓氏,這未免有些於理不合吧?」

  聽到這番話,一絲陰影掠過老婦人慈祥的面龐。一直靜默的新娘也變得面色蒼白,似乎滿腹憂愁。沉默片刻後,老婦人答道:

  「這個秘密要對您長期隱瞞,是很難的。老身以為,既然您已是我們中的一員,就應該讓您知道實情。那麼,伊藤大人,告訴您吧,您的新娘是偉大而不幸的三位中將平重衡[12]的女兒。」

  聽到「三位中將平重衡」這句話,年輕的武士陡然感到一陣涼意,如被寒冰刺穿他所有的血管一般。平重衡,這位了不起的平家將軍、公卿,在幾百年前就已化為灰燼了。伊藤恍然大悟,他周圍的一切——屋宅、燈燭和婚宴——皆是昔時夢幻。他面前的女子們,也並非活人,而是逝者的魂靈。

  然而僅僅片刻之後,他心中冰冷的寒意便消散了,魅惑越發強烈地吸引住伊藤。他一點兒也不害怕,雖然新娘來自地府黃泉,但他的心已完全沉陷。儘管俗話說,娶亡魂者終成亡魂——然而,他清楚自己已不止一次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與其用言語或眼神背棄佳人,令面前的美麗臉龐因憂愁而雙眉緊蹙,倒不如讓自己獻出生命。對於新娘的痴情,他沒有半分疑慮。事實已經告訴了他,如果不是真心實意,那麼繼續進行欺騙豈不是更容易得逞?既然她選擇了告知真相,就斷然不會再有什麼詭計。這些想法和思緒也轉瞬即逝,他決心接受這怪異的事件,就仿佛自己是壽永[13]時期的人,要像被平重衡的女兒選為夫婿那樣行事。

  「唉,真可哀!」他感嘆道,「我也聽聞過重衡大人辭世前的慘況。」

  「是啊,」老婦人抽泣著回答道,「這樣的命運確實太殘酷了。主公的馬,您知道,被箭射倒了,壓在他身上。當他呼救時,那些靠他恩賞過活的人卻在他最需要幫助時拋棄了他。後來他被俘虜了,押送到鎌倉,在那裡,他們殘酷地折磨他,最後處死了他。[14]他的妻子和孩子——這位可親的公主——當時只能隱姓埋名躲藏起來,因為到處都在搜捕殺害平家族人。當主公的死訊傳到我們這裡時,夫人無法承受悲痛,棄世仙遊。平家舉族遭難,或死或逃,所以除老身之外再無人照顧年幼的公主。她當時只有五歲,老身作為她的乳娘,盡心竭力撫養她。年復一年,我們穿著緇衣,到處流亡,潛藏四方……這些悲傷的事再說下去就不合適了。」老婦人嘆息著,抹去淚水道:「老身無法忘懷過去,多嘮叨了幾句,請大人寬恕。您瞧,我一手撫養長大的小公主如今可出落成大美人了——倘若是在高倉天皇[15]御宇之時,她的命運將會多麼美好啊!不過,此刻她已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夫君,這就是最大的幸福……好了,時辰已晚,新房已經備好,請早入洞房,互親互愛,直到天明吧。」

  老婦人站起身,將隔開客房與寢室之間的圍屏拉開,領著新人進入新房,接著又說了許多賀喜的話後,退了出去,留下伊藤和他的新娘獨處。

  當他們相擁共眠時,伊藤問道:

  「我心愛的人兒,請說給我聽,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想讓我做你夫君的?」

  (一切都顯得如此真實,以至於伊藤幾乎忘了,周圍所有事物不過是編織的幻覺。)

  公主用鶯燕般美妙的聲音答道:

  「我可敬的夫君,第一次見到你,是在我和乳娘去石山寺的時候。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世界對我來說就變了。但夫君應該不記得了,因為我們的邂逅不是在你的今生,那是非常、非常久遠的事了。從那時起,你歷經多次生死輪迴,擁有過多具俊美的肉身,而我始終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副模樣。我無法接納另一個身體,也不願輪迴轉世,只因我對你夢縈魂牽。親愛的夫君,為了與你重逢,我已經痴痴地等待了很久很久。」

  新郎聽完這番令人難以置信的話,心中毫無懼意。只要一息尚存,能用臂彎緊抱著她,聽她的呢喃、受她的愛撫,則今生今世夫復何求。

  春宵苦短,寺院的鐘聲宣告了黎明的到來。鳥兒開始唧唧啾啾地歡唱,晨風吹拂,引得樹木竊竊私語。突然間,老婦人推開新房的障子門,喊道:「孩子們,是時候分開了!一到白天,你們就不能在一起,哪怕只有片刻都會給大人帶來性命危險。快,你們趕緊道別吧。」

  伊藤一言不發,收拾好準備離去。他隱約明白老婦人發出警告的意思。既然萬般皆是命,半點兒不由人,那就聽天由命好了。他只求能讓他的夢幻新娘歡悅便行。

  新娘將一方雕工奇特的小硯台放在他掌心,說道:

  「夫君年輕有為,乃學富五車之人,想來不會鄙棄這件薄禮。此硯系舊愛之物,頗為古老,由高倉天皇御賜予家父。正因如此,我才將它看得極為珍貴。」

  作為回贈,伊藤懇請妻子接受他佩刀上的笄[16]作為紀念。這把刀的刀柄用金銀鑲嵌物做裝飾,雕著梅花與夜鶯的圖案。

  隨後,在先前那位小婢女的引領下,伊藤穿過庭園,他的新娘和那位乳娘陪同他來到大門口。

  當他走下台階,轉過身來,準備道別時,老婦人說道:

  「我們將在下一個庚子年再會,時間是您來這裡的同月同日同時。今年是庚寅年,所以大人將不得不等待十年。但是,老身有不能說的原因,我們不能仍在此地相見。公主與我等將搬去京都附近,那裡住著高倉天皇、列祖列宗以及平家族人。當您到來時,相信平家滿門都會歡騰迎迓。到了約定那天,我們會派駕籠[17]前去迎接大人。」

  伊藤步出大門,經過村口時,仰見村子上空繁星熠熠;當他走到開闊大路上時,看到寂靜的田野上已曙光漸顯。他的懷裡揣著新娘的信物,她的柔媚呢喃仿佛尚在耳邊縈繞。儘管如此,如果不是半信半疑地用手指摩挲著那硯台,他很難說服自己,昨夜的記憶不是一場夢,他依然是在人間過著凡人的生活。

  但是,即使命運已確鑿無疑地如此安排,他也沒有任何悔恨,只為分離的痛苦而憂惱。想到還要再過十年,那幻境才能重現——十年!這十年中的每一天都將多麼漫長!為何要煎熬這麼多的歲月,他無從索解。亡者的秘密只有神明才能洞悉。

  後來,伊藤經常在獨自散步時,重訪位於琴引山的小山村,隱隱盼望著能再次看到過去的景象。但是,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他再也找不到那條幽僻小徑里的格子門了。那個獨行夕陽下的小婢女的身影,也再不曾遇見。

  他認真地向村里人詢問,人們都認為他中邪了。村民們異口同聲,確定從來沒有什麼身份高貴的人在村里居住過,那一帶也從來沒有過他所描述的那種庭園。不過,在他所說的地方附近曾經有一座大佛寺,寺院墓園的幾座墓碑仍然可以看到。伊藤去了那兒,在一片茂密的草叢中發現了這些墓碑,墓碑都是中國古風樣式,上面覆蓋著苔蘚和地衣,刻在碑上的文字已經無法辨認了。

  這段離奇的經歷,伊藤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親戚朋友們很快察覺到他的外表、舉止有了很大變化。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身體一天比一天消瘦,儘管大夫診斷他身體沒有疾病,可他看起來就像個幽靈,走路輕飄似影。他本是勤于思索、喜歡獨處之人,而今卻對以往能給予他歡悅的一切事物都無動於衷了,甚至對那些可能為他帶來榮譽的詩文學問也意興索然了。他的母親以為給兒子訂門親事或許能激發兒子往昔的雄心壯志,令他恢復對生活的興趣,但伊藤堅稱自己已發過誓,絕不娶世間任何女子。就這樣,歲月如梭,時光流水般逝去。

  終於,到了庚子年,又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可惜伊藤再也不能像他喜歡的那樣獨自散步了,他甚至已無法從床上起身。他的生命在消亡,沒有人能夠解釋原因。他陷入了長時間的昏睡,以至於人們常誤以為他已經死去。

  在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伊藤從昏睡中被一個孩童的聲音驚醒,只見當年那個小婢女立在自己床邊。十年前,就是她引領自己去到那業已消失的庭園門口。小婢女向伊藤致禮,微笑道:「敝主人命我來告知,今晚將在京都大原[18]迎候大人,那裡是主人的新家。現已為您送來一頂駕籠。」言罷,小婢女就消失了。

  伊藤心中明白,這邀請將使自己永遠也見不到太陽的光芒了,但他又為這個消息倍感歡悅,渾身又有了氣力。他坐起身,喚來母親,頭一次向母親講述了自己和新娘的故事,並向母親出示了那方硯台,同時要求將硯台放進棺材裡隨葬。囑咐完後,伊藤便撒手人寰了。

  硯台與伊藤一起被埋葬了。在安葬儀式之前,古董行家們對它進行了鑑定,一致認定該硯製作於承安年間[19],上面刻有一個生活在高倉天皇時代的工匠的銘識。

  [1] 本篇怪談,源自中國唐朝穀神子著《博異志·敬元穎》。

  [2] 按真實的歷史時間推斷,此處的「北畠公」,應當是室町中期公卿、北畠家第八代當主北畠具教。

  [3] 宮司,神社中神職最高者,事務總負責人。

  [4] 按真實的歷史時間推斷,此處的「細川公」,應當是室町幕府管領、右京大夫、五國守護細川勝元。

  [5] 指京畿區域內的五國,又稱「畿內」。分別是:山城國、大和國、河內國、和泉國、攝津國。

  [6] 屬東山道,俗稱信州,今之長野縣。

  [7] 彌生節,始於770年前後的傳統祭典,作為「宣告這一地區春天來臨的節日」而備受人們喜愛。

  [8] 齊明天皇,日本第三十五代和第三十七代天皇。第一次在位時期:642年1月至645年6月;第二次在位時期:655年1月至661年7月。她是一位女天皇。

  [9] 嵯峨天皇,日本第五十二代天皇,809年4月至823年4月在位。

  [10] 時在1156年4月至1159年4月。其間鳥羽法皇病死,後白河天皇與崇德上皇爆發了爭位之戰,即著名的「保元之亂」。最終崇德上皇敗走,源平爭霸開始。

  [11] 日本臣子家的小姐稱為「公主」,即某某姬。非官家小姐不得稱為「姬」。而皇族女子,比如天皇的女兒或者姐妹,則稱為「內親王」。

  [12] 平重衡(1157—1185),平安時代末期武將、歌人,平清盛第五子。位階正三位,故稱「三位中將」。其人相貌堂堂,精通音律,且勇力過人,在源平合戰中是平家的重要將領。1184年一之谷大戰中,平重衡遭源氏軍所敗,並被俘虜,次年於木津川畔被斬首。

  [13] 「壽永」是日本的年號之一。這個時期的天皇是安德天皇與後鳥羽天皇,也是後白河法皇的院政期。該年號使用期間發生了源平合戰。

  [14] 平重衡為保衛當時由平家一族控制的京都而進行了一場英勇的戰鬥後,被源氏軍的大將源義經出其不意地擊潰。一個喚作「家長」的士兵,是個神箭手,一箭射翻了平重衡的戰馬,平重衡被壓在掙扎的馬身下面。他呼喚隨從,要求再牽一匹馬來,但那隨從卻逃走了。平重衡隨後被源義經擒住,交到源氏一族首領源賴朝手上。賴朝將平重衡關進籠子裡,押送去鎌倉。在那裡,經過種種羞辱後,平重衡得到了一段時間的善待——因為通過一首中國詩,他打動了賴朝那顆殘忍的心。但在第二年,由於平重衡曾經奉清盛之命攻伐南都,應南都僧眾的請求,平重衡被處決。——作者注

  [15] 高倉天皇,日本第八十代天皇,1168年3月至1180年3月在位。他與平家淵源頗深,其母建春門院平滋子,是權臣平清盛之妻平時子的妹妹;其妻中宮建禮門院則是平清盛之女平德子。高倉天皇治世時,平家權勢達到頂峰。

  [16] 這是一對藏在刀鞘上的金屬小棒的名稱,像筷子一樣使用。它們有時還會被裝飾得非常精美。——作者注

  [17] 日本古代特有的一種人力交通工具,分為四人抬和二人抬兩種,是將軍、大名、公卿和武士階層的駕乘,類似於中國的滑竿。

  [18] 大原位於京都東北端,在古代是皇族、貴族隱居避世的場所,也是僧侶們的隱棲之地。

  [19] 「承安」是高倉天皇的年號,時在1171年至117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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