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蠅的故事[21]

  大約兩百多年前，在京都住著一位名叫飾屋九兵衛的商賈，他的店鋪開在寺町街上，位於島原路略微靠南的方向。九兵衛有一個侍女，喚作阿玉，老家在若狹國[22]。

  九兵衛夫婦非常疼愛阿玉，阿玉也把兩位東家看作親人，十分敬重。然而阿玉卻不像其他女孩那樣喜歡打扮，從不穿戴任何漂亮服飾。雖然夫人為她置辦了多件美麗的衣裳，但即使是休假的時候，她也穿著樸素的工作服外出。

  就這樣，阿玉在九兵衛家中工作了五年。有一次，九兵衛問她：為什麼一直不注重自身的衣著打扮呢？

  阿玉聽到這含蓄的責備，羞得面紅耳赤，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雙親過世之時，我年紀尚幼，又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因此，雙親的身後法事全由我一人承擔。但孤苦伶仃的我，哪裡有錢辦法事呢？於是我暗下決心，一定要籌到足夠的錢，將雙親的靈位安放到常樂寺里，在那兒舉行超度亡靈的法事。為了實現這個誓願，我儘量省吃儉用，無論是花錢還是穿衣，都考慮再三。大概是我太過節儉，令老爺感到我疏於儀態了。但現在，我已經存夠了一百兩銀子，無須再過分簡樸。日後，我會穿著體面地出現在老爺面前。懇請老爺原諒阿玉此前的粗俗與無禮。」

  

  阿玉的直言坦白令九兵衛大為感動。他大聲稱讚阿玉是個孝順的好女孩，並親切地保證，此後阿玉可以隨心所欲地挑選穿著自己喜歡的衣裳。

  這次談話過後不久，阿玉花了七十兩銀子，將父母的靈位移往常樂寺，並舉行了超度法事。剩餘的三十兩積蓄，便託付給夫人代為保管。

  誰料花盛突遭霜毀，次年冬天，阿玉忽然得了重病，沒過多久，就於元祿十五年元月十一日病逝。九兵衛夫婦對於阿玉的死，傷感哀痛不已。

  阿玉離世大概十天後，一隻非常大的蠅，飛進了九兵衛家裡，在九兵衛頭上盤旋。驟然見到巨蠅，九兵衛大為訝異。因為在這寒冷的天氣里，不論何種蠅類，都絕不會出現。即使是在溫暖的季節里，也極少會看到如此巨蠅。

  那巨蠅一直盤繞不去，九兵衛不堪其擾，但礙於自己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不能殺生，便小心翼翼地捉住巨蠅，同時儘量不傷害它，將它放飛到屋外去。然而巨蠅過得片刻，又飛了回來。九兵衛只好又抓住它，再次放飛出去。可是過了一會兒，巨蠅還是飛回來了。九兵衛夫人感到其中必有情由。

  「我想，」夫人說道，「會不會是阿玉呢？」[23]九兵衛笑了笑，答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也許咱們可以通過給它做個標記來得到答案。」他再度抓住巨蠅，用剪刀將其翅膀尾端稍微剪去一小部分，然後把巨蠅帶到離家相當遠的地方放飛。

  第二天，巨蠅竟然又飛回來了。不過九兵衛對此依然半信半疑，總覺得巨蠅屢屢回到自己家，未必和阿玉的魂靈有關。他再一次抓住巨蠅，用油漆將它的全身及翅膀全都塗得紅彤彤的，帶到距離上次更遙遠的地界放飛。

  兩天之後，巨蠅再度飛回，渾身塗滿了紅漆。九兵衛終於相信了。

  「沒錯，肯定是阿玉這孩子。」九兵衛說道，「可是，她回來想幹什麼呢？」

  夫人猛然醒悟，說道：「哎喲！她還有三十兩銀子的積蓄托我保管著呢。看來，她是想讓咱們把這三十兩銀子拿出來，到寺里替她做場法事。要知道，阿玉向來都很重視來生的。」

  話音剛落，停在障子上的巨蠅吧嗒一聲掉了下來。九兵衛連忙拾起它，發現它已經死了。

  九兵衛夫婦將那隻巨蠅的屍身放入一個小木匣里，而後立刻動身，趕到寺廟裡，將阿玉的積蓄交給住持。

  住持自空上人聽完巨蠅的故事後，盛讚二人仁慈端正。為了告慰阿玉的一番苦心，自空上人親自主持了施餓鬼法事，對著巨蠅屍骸，誦讀了八卷超度經文。而裝著巨蠅屍身的小木匣，亦被埋於該寺內，立了卒塔婆[24]，並題有追頌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