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識[9]

  從前，在京都近郊有座愛宕山，一位得道高僧在此潛心修行，傾盡畢生心血，打坐參禪、精研佛經。他居住的小寺廟位置荒僻，遠離附近的村莊，如果沒有人幫忙，很難獲得日常的生活補給。幸虧一些虔誠的村民每個月都會定時給高僧送去米和蔬菜，讓他的生活得以維持。

  在這些善良的村民中，有一個時常在山上打獵的獵人。一天，這個獵人背了一袋米去寺里送給高僧，高僧對他說：

  「施主，我必須告訴你一件奇異的事情，它就發生在上次和你見面之後。我真的不明白，如此神聖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如此卑微魯鈍的我身上。你也知道，我每天都在參禪，並不斷地鑽研、誦讀佛經，年復一年。這或許是上蒼見我日夜修行積下功德，才賜予我的福報。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最近每晚我都見到了普賢菩薩騎著他的坐騎大白象，光降到敝寺中。施主，今晚你就和我同宿在寺里吧，你若見到菩薩法駕，也能頂禮膜拜了。」

  獵人答道：「能目睹這一神聖景象，並頂禮膜拜菩薩的真身，實在是我的莫大榮幸。我十分樂意留下，同法師共瞻聖顏！」

  於是，獵人便留在了寺里。趁高僧繼續研習佛經，獵人開始思忖這個奇異的景象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真實存在的嗎？他越想越覺得難以置信。

  寺廟裡還有個小沙彌，獵人尋了個機會，向他問道：

  「法師對我說，普賢菩薩每天晚上都會到寺里來，你有見過菩薩嗎？」

  「我已經見過六次啦。每次見到普賢菩薩法身，我都極其虔誠地跪地膜拜。」小沙彌回答道。

  這一回答反而加深了獵人的疑慮，但他相信小沙彌不會騙人。他想待會兒自己也能看到小沙彌所看到的一切了，於是滿懷期望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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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將至，高僧聲言是時候要恭迎普賢菩薩了。他打開小寺廟的大門，跪在門口，面朝東方。小沙彌跪在高僧的左手邊，獵人則恭敬地跪在高僧的身後。

  這是九月二十日的晚上，夜色低垂，沉悶、漆黑，還刮著呼呼的大風。三個人跪在門口，等候普賢菩薩顯聖。過了好一會兒，一個白點出現在天際，像一顆星星從東方升起。光點迅速移動過來，越來越大，照亮了整個山坡。不久，光影中現出了菩薩的影子，騎在一頭六牙大白象上。轉瞬間，全身發出聖潔光芒的菩薩已經騎著大白象來到了寺廟前。雪白的大象昂首挺立，就像月光之山一樣高聳，法相殊勝，妙不可言。

  高僧和小沙彌忙不迭地叩首膜拜，虔誠地口頌菩薩尊號。突然，獵人從高僧背後暴起發難，彎弓搭箭，拉了個滿懷，嗖的一聲，筆直地朝渾身散發著白光的菩薩射去長箭。這一箭正中菩薩的胸脯，深深沒入，只露出了箭羽。

  驀地，天邊電閃雷鳴，在一片炸雷聲中白光消失了，奇景也隨之消失。寺廟前空無一物，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和呼嘯的風聲。

  「啊，可悲的人！」高僧語調中充滿羞愧和絕望，顫抖地哭喊道，「你這卑鄙無恥的邪徒，你做了些什麼啊？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對於高僧的責備與抱怨，獵人毫無愧色，亦不動怒，只是從容不迫地說道：

  「尊敬的大師，請您冷靜下來，聽我說。您也許會覺得，能親眼見到普賢菩薩，是憑著經年累月的參禪與誦經所積累下來的功德。但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也只有您能見到菩薩，我和小沙彌是絕對見不到的。因為，我只是個目不識丁的獵人，謀生的手段就是殺戮，而殺生是菩薩所憎惡的。那麼，我憑什麼福慧可以看見菩薩呢？

  「我曾聽聞，佛無處不在。但凡人由於無識與慧根淺薄，與神佛顯聖是無緣的。而您作為高僧，六根清淨，潛心修習佛學，受到了佛的啟示，見到菩薩的真身是有可能的。然而，我這樣一個為了生計而殺生的人，竟和小沙彌一起見到了只有您才能見到的聖景，實在說不通。所以，我想告訴您，尊敬的大師，您所見到的絕非普賢菩薩，而是一個妖精變造出來的幻象，這是為了欺騙您，甚至是為了摧毀您的信仰。我請求您在天亮前做到平心靜氣，我將證明我所說的都是事實！」

  天亮後，高僧和獵人一道去昨晚白光出現的地方查看，發現了一長串血跡。跟著這串血跡，他們在數百步外的一個山洞裡，見到了一隻大狸貓的屍體，胸脯上果然插著獵人的箭。

  高僧雖然博學、虔誠，卻輕易地被一隻狸貓誆騙。獵人雖然目不識丁，也沒有宗教信仰，卻擁有基本的常識。他靠著常識與天生的智慧做出判斷，就立刻識破並擊毀了危險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