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埋葬的秘密[40]

  很久以前，在丹波國[41]住著一位名叫稻村屋源助的富商。他有個女兒，喚作阿園。阿園生得乖巧美麗，惹人憐愛。源助覺得，如果讓女兒在鄉下由迂腐的老學究教導，僅略微識幾個字，未免太可惜了。於是，他派了幾位可靠的僕從護送阿園去京都，讓她向京都的名門閨秀學習上流社會的優雅談吐、儀禮樂藝。學成歸來後，阿園嫁給了父親的商人朋友。小兩口在一起度過了三年多溫馨幸福的時光，還生了一個兒子。哪承想天有不測風雲，婚後第四年，阿園卻染病不治，撒手人寰了。

  阿園下葬後的當晚，她的兒子忽然神神秘秘地對家人說：「媽媽回來了，就在樓上的房間裡。她微笑地望著我，卻無法開口說話。我好害怕，所以趕忙跑下樓來了。」於是，家裡的大人們紛紛跑上樓，半信半疑地到阿園的房間裡查看。借著屋內神龕前點燃的一盞小燈發出的微弱亮光，他們驚奇地看到了死去的阿園的身影。她站在置放自己首飾和衣服的櫥櫃前，頭部與肩膀的輪廓十分清晰，但自腰部而下逐漸模糊，甚至於消失不見——就像是水裡倒影的不完全投射，朦朧透明。

  家人們非常恐懼，爭先恐後地逃下樓，而後聚集在樓下七嘴八舌地商討對策。阿園的婆婆說：「女人啊，總捨不得自己收藏的小玩意兒。阿園平日裡就十分喜歡這些首飾、脂粉，她回來，八成是為了看看生前心愛之物吧！許多人過世後，都會這樣做——除非把這些東西布施給菩提寺。咱們也趕緊收拾下，把阿園的衣物、束腰等統統舍給寺里，她的靈魂應該就能安息了。」

  大家商量妥當後，立即著手清理阿園的遺物。翌日早上，櫥櫃的抽屜就被整理一空，阿園的首飾、衣裳、脂粉等物品，全被送進了寺里。但是，隔夜阿園又回來了，和前晚一樣，仍然痴痴地站在櫥櫃前，望著空空如也的抽屜。就這樣夜復一夜，每天晚上阿園都會回來。家中上下為此心神不寧，驚恐不已。

  為此，阿園的婆婆只好來到菩提寺，將經過一五一十地告知住持，並尋求安息鬼魂的方法。住持大玄法師，年高德劭，是位博學的老僧。他聽完事件的前後原委，思索片刻，說：「在櫥櫃裡面或是附近，一定有什麼東西令她念念不忘，這才一再地回來。」

  「可是抽屜早被我們清空了。」阿園的婆婆回道，「櫥櫃裡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東西了。」大玄法師說道：「那好吧，既然如此，今晚老衲就到尊府走一趟，守在那個房間裡，看看會發生什麼事。請叮囑您的家人，在此期間除非得到我的呼喚，否則誰也不准進入房間。請你們務必遵守約定。」

  日落後，大玄法師如約來到阿園家，房間早按他的意思準備妥了。大玄法師進屋關上門，獨自坐在屋子裡誦經。子時之前，屋內寂然無聲，平靜如常。然而子時一過，櫥櫃前方就慢慢地顯出了阿園模糊的身影。她滿臉迫切的神情，直愣愣地凝視著櫥櫃。

  

  大玄法師從容自若，高誦經文，然後喊出阿園的戒名[42]，說道：「老衲來此，誠心誠意想幫你脫離執念之苦。在這柜子里，大概有令你牽掛的東西，能讓我幫你找找嗎？」只見阿園的鬼魂幽幽地點了點頭，仿佛在表示同意。大玄法師便站起來，走到櫥櫃前，拉開最上層的抽屜，是空的；又按順序拉開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的抽屜，在各層的後側和底部細細地翻找，就連柜子的內部也認真查過，可結果還是什麼都找不著。而阿園仍跟先前一樣，焦慮地盯著櫥櫃。

  「她到底想要什麼呢？」大玄法師低頭沉思。突然，他的腦海中靈光一閃，一個念頭油然而生：抽屜所鋪的紙墊下，可能藏有什麼東西吧！於是他揭開最上層抽屜的白色紙墊查看，依舊沒有任何異樣。第二、第三層的紙墊下也沒有。最後，他在最底層的抽屜紙墊下赫然發現了一封信。

  「讓你憂心煩惱的東西，就是它嗎？」大玄法師問道。阿園的鬼魂轉過身面向法師，以焦急迫切的眼神注視著那封信。「我現在就幫你把信燒了，可好？」大玄法師問她。阿園的鬼魂立即躬身低頭，似乎在向大玄法師致謝。

  「好，那等到天一亮，我立刻回寺里燒掉它。」大玄法師鄭重地承諾道，「世上除我之外，再也不會有第二人看到這封信了。」阿園聽完，如釋重負，歡然一笑，消失於空氣中。

  大玄法師從樓梯走下來時，天已破曉吐白。阿園的家人們都在著急地等待他。大玄法師對大家說：「不用擔心啦，她絕不會再出現了。」果然，從此以後阿園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封信，被燒掉了。那原本是阿園在京都學藝時，某人寫給她的情書。信的內容唯有大玄法師知道。其中的秘密，伴隨著大玄法師的圓寂被永遠地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