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32]

  在東京的赤坂，有條坡道名為「紀國坂」——意為「紀伊國[33]的坡道」。為什麼要把坡道叫這個名字，我並不清楚。在這條坡道的一側，有一道從古老年代留存下來的壕溝，既深且寬。長滿青草的高高土堤，蜿蜒向上直通某座屋宅的庭院；而坡道的另一側，則一路伸展至皇宮那綿延不盡的巍峨高牆下。在街燈和人力車出現之前的時代，一到天黑，此地就變得冷冷清清，寂靜無聲。因此，晚歸的行人，日落後寧可多繞幾里彎路，也不願單獨爬上紀國坂。

  這都是因為有獾常在附近出沒。

  

  最後一個看見獾的人是住在京橋的一位年邁商人，他已在約三十年前去世了。以下就是他講的故事。

  某日傍晚，日影西斜，天色漸暮，商人步履匆匆爬上紀國坂。這時候，他發現一名女子孤零零地蹲在壕溝邊，難過地抽泣著，一副將要投河自盡的樣子。商人擔心不已，便停下腳步，想盡力向女子提供幫助或安慰。那女子身材窈窕、氣質優雅，衣著也頗為體面，梳著整整齊齊的髮髻，看上去像來自富貴人家。

  「這位姑娘，」商人邊說邊靠近那女子，「姑娘，別哭啦！有什麼煩心事請告訴我，如果能幫得上忙，我很樂意助一臂之力。」此話確實出自他的真心，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可是女子並不答話，依然哭個不休，還用一隻長袖遮住了臉。「姑娘，」商人以更柔和的口吻輕聲說道，「請聽我說，夜已深，此地不是你這種年輕女子晚上能久留的地方。我懇求你，別再哭了。該怎麼做才能幫到你？你只管說。」

  女子緩緩站起身子，依然背對著商人，繼續用長袖掩著臉哭泣。商人把手輕輕地搭在女子肩膀上，懇切地說：「姑娘……姑娘，請聽我說，哪怕就一小會兒。姑娘……餵……姑娘！」

  終於，那女子轉過身來，放下了袖子，用手朝臉上一抹！商人順勢一看，登時嚇得面色蒼白。原來，那女子的臉面光光的，眼睛、鼻子、嘴巴統統都沒有。商人驚叫一聲，拔腿就跑。

  他沿著紀國坂拼命向上逃，前方一團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他連滾帶爬，不停地跑啊跑，一眼都不敢往後瞧。好不容易遠處出現了一點兒螢光，商人忙不迭地奔過去，原來是一個亮著燈籠的賣蕎麥麵的小攤子。在經歷了那麼可怕的遭遇後，任何光亮和人類，都會讓人感覺寬心。他撲倒在攤主的腳下，嘴裡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啊——啊——啊！！！」

  「喂，喂！」蕎麥麵攤主粗魯地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啦？有人要害你嗎？」

  「不——沒人害我。」商人氣喘吁吁地說，「只是……哇——啊！」

  「只是什麼？嚇成這樣？」攤主冷冷地問，「是強盜？」

  「不是強盜，不是強盜！」被嚇壞的商人邊喘邊答，「我看到……我看到一個女子——就在壕溝旁——她往臉上這麼一抹，就……就……我真不知道該怎樣跟你形容我看到了什麼！」

  「哦，那女人給你看的，是這個樣子嗎？」蕎麥麵攤主朝著自己臉上一抹，頃刻間，攤主的那張臉變得像雞蛋一樣光滑，臉上也是什麼都沒有……

  與此同時，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