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貞的故事[14]

  很久以前，在越前國[15]的新潟[16]町，住著一個名叫長尾長生的年輕人。

  長尾是一位醫生的兒子，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準備繼承父親的職業。他在幼年時，訂下了一門婚約，女方是父親一位好友的女兒——阿貞。雙方家長約定，只要長尾一完成學業，就立即為兩人操辦婚禮。可惜體弱的阿貞在十五歲時，竟不幸得了肺癆[17]。在當時，這可是不治之症，無藥可醫。健康狀況日益惡化的阿貞，明白自己時日無多，便想在臨終前，與長尾見最後一面。

  長尾來到阿貞的床前跪下，泣不成聲。阿貞對他說道：

  「長尾君，我的未婚夫啊，我倆自幼姻緣早定，本想年尾即行合卺之禮。怎料我染此絕症，命在頃刻，死神已在彼岸召喚我。縱然我能多活些日子，也只是給他人徒增悲煩。如此羸弱的身子，已註定我不能成為一個好妻子。因此，即使為了你，渴盼能再活幾年，也只是我自私的奢望罷了。請原諒我自私地離去，你一定不要悲傷！不過，請別難過，我想告訴你，我們會再度相逢的。」

  「是的，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長尾真切地說道，「到那時，我們會在極樂淨土重逢，再無別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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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阿貞虛弱地說，「我指的不是極樂淨土，而是現世。我們命中注定，會在現世重逢，即使明天我已被深埋於地底。」

  長尾詫異地望著她，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隨後虛弱地發出夢囈般的溫柔細語：

  「是的，我的意思就是指現實的人世——你所生活的這個陽間。長尾君，你娶我為妻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只不過，請再等我十五六年，我將再次轉世為女子。也許這段時間很漫長，不過幸好，我命定的夫君啊，你今年也才十九歲……」

  長尾溫柔地安慰著已然氣息奄奄的阿貞，說道：

  「我的未婚妻啊，我會一直等你的，這是我的責任。我倆天意註定要做七世夫妻呢！」

  「你不懷疑嗎？」阿貞凝視著長尾的面容，問道。

  「至愛啊！」長尾答道，「我唯一擔心的是，你或許將借他人的肉身歸來，又或者換成了另外一個名字，屆時只怕相逢不相識。有什麼標記能用來識別你嗎？」

  「沒有，我辦不到。」阿貞嘆息道，「只有神佛才知曉我們將如何相遇，會在哪兒重逢。但可以確信的是，只要長尾君不嫌棄阿貞，阿貞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千萬要記住我說的話……」

  阿貞強撐著說到這兒便再也支持不住，閉上了雙眼，與世長辭。

  *　*　*

  長尾打心眼兒里愛著阿貞，眼見戀人過世，禁不住哀毀逾恆。他親自為阿貞立了個靈位牌，刻上俗名[18]，供奉在家中的佛堂里，每日焚香祭拜。他對阿貞臨死前所說的不可思議之事，無時無刻不在回味思索。為了不負阿貞的在天之靈，他提筆寫下一紙誓書，並摁下手印：「如果阿貞藉由他人的軀體歸來，無論是誰，我都一定會與其結為夫妻。」隨後，莊重地將誓書密封好，藏於阿貞的靈位牌旁。

  然而，長尾畢竟是家中的獨子，肩負傳繼香火之責，結婚是必需的。迫於家人不斷催逼的壓力，長尾不得不屈服，迎娶了父親挑選的一個女子為妻。婚後，長尾依然每天都到阿貞的靈位牌前祭拜。他對阿貞的愛慕之心，並未因為時光的流逝而稍有遞減。儘管阿貞的一顰一笑，早已如夢般消逝，暗淡在他的記憶深處。

  歲月如梭，就這樣過了好多年。

  這些年頭裡，似乎所有的厄運，都降臨到了長尾的頭上。雙親、妻子、唯一的幼子，相繼與他陰陽永隔。天地雖大，長尾卻已是舉目無親，孤零零的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為了忘卻喪親之痛，他決定離開冷寂空蕩的家，踏上旅途，雲遊四海。

  一日，行經伊香保村。此地四面環山、水汽氤氳，以溫泉及周邊秀麗的風光而聞名遐邇。長尾決定在此多留數日賞玩景致，遂到當地的客棧投宿。客棧里，有一位年輕的女侍，長尾和她雖只是初次見面，卻不知為何，第一眼看到這女子，他的心就撲通撲通直跳。更奇的是，細看那女子的容貌，竟與阿貞極為相似。我不是在做夢吧？驚訝的長尾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確定這不是夢！

  女子提燈送酒、鋪床疊被，在房間裡忙忙碌碌、進進出出，舉手投足間，活生生便是與長尾有過婚約的阿貞。年輕時的甜蜜記憶甦醒了，長尾低聲喚住了她。她溫柔地回應著，聲音清脆甜美，令長尾一掃這段日子以來的憂傷陰霾。

  帶著疑惑，長尾鼓足勇氣，詢問道：

  「這位姑娘，真不好意思，其實，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你第一次進房間時，我就幾乎嚇了一跳。恕我冒昧，你的出生地和芳名，能否見告呢？」

  女子默然片刻，忽然似魂靈附體一般以昔年阿貞的口吻答道：

  「我名叫阿貞，而你，是越後國的長尾長生，我的未婚夫。十七年前，我在新潟離世，那時，我們約定你要等我再度歸來。你還寫下誓書，並摁上手印，就藏在佛堂里刻有我名字的靈位牌旁。現在，為了這個約誓，我回來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女子突然失去了知覺。

  後來，長尾與女子結了婚，兩人情投意合，美滿幸福。但每當長尾問起她在伊香保村的事，或者與阿貞有關的前塵往事時，她卻完全記不起絲毫來。

  過往的一切，在二人相會的那一瞬間，被神秘之火點燃。但此後女子的記憶隨即消失，再難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