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裡才是我的舞台 第一節 軍團挽留:七年之內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2024-09-26 06:28:59
作者: 朱洪海
我在外籍軍團服役十年,在這十年中,我跟隨部隊去了很多國家和地區執行任務和訓練,從庇里牛斯山脈到紅海,再到撒哈拉沙漠,可以說走遍了各種極端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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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了無數風景,人也年過30歲,我慢慢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裡又在躁動了,總有一個心思在萌動,那就是,回中國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
人在不同的年紀,心理上是真的會發生一定程度變化的,我覺得自己的軍旅生涯該告一段落了。
很清楚的是,我是不可能在這裡當一輩子兵的。
不論你的過去多麼優秀,作為一名士兵,只要你活在戰場上、在訓練場上,早晚有一天會被淘汰。在西方職業化的軍隊中,一個軍人也只是國家機器中的一個零件。是零件,就會有磨合期、有衰老期,有發揮作用的時候,也會有出現故障的時候。因此,不可能沒有備用零件,或質量更好的新式零件。
所以,如果評估自己的結果不是無可替代的話,就不要等到自身質量影響到機器運行的整體效率時再做選擇。
我們每年都有年初考核和年終考核,年終考核的結果會決定你第二年的工作安排,你的工作是去非洲,還是留在法國本土。考核的內容都是最基礎的游泳、引體向上等等,看你的體力還行不行。你只要是在部隊裡當兵就要達到這個標準,否則就要離開部隊。年初考核是考核你今年一年的專業技術標準,測評你的專業技術水平。
每年都要參加這兩個考核,任何人都逃不開,假如你暫時因為放假等原因跳開了,回來也要補考,沒有這個考核結果,你就拿不到今年的從業執照。
如果考核結果符合跳傘要求,你就還在空降兵部隊服役,不過你可能不適合狙擊手的工作要求,就去爆破辦公室上班,你如果不符合GCP的要求了,就派你去普通連隊,你不符合一連的城市作戰,就去二連的山地作戰。但如果你的體能儲備不適合當兵,你還不想走的話,就會死得很慘,可能會中暑死掉,可能會跳傘時摔死,可能會在早上跑步的時候心臟病發作……達拉斯是怎麼死的,就是因為他體力達不到,硬撐著參加,所以就活活地被累死了。
自己不提出來走,部隊不會開人,但會讓你自生自滅,就跟達拉斯一樣,他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外籍軍團不會考慮你的體力問題,你覺得行你就跟大家一起干。
部隊裡也有50多歲的人,但事實上他們只是個別例子,年輕人早就都走了。在部隊繼續做下去,眼前收入是很不錯的,但會變得沒有未來。將來有可能我過了40歲,或者因為意外,或者身體機能下降,那時候干不動了,那就不得不離開部隊,但這時人已經四五十歲了,回到社會上還能幹啥?
所以部隊裡很少有30年以上兵齡的人,士兵早晚都不得不離開隊伍,被淘汰掉。
部隊裡確確實實也有那種後勤單位,不需要太多的體能,但是沒有那麼多的位置,而且那種位置一旦有一個人占著,就會一直占到他退休,甚至到了退休年齡他都不退。
我從18歲當兵開始,就只想待在戰鬥部隊,而在戰鬥部隊裡,我也想在最優秀的戰鬥集體裡面待著。如果把我換到一個普通連隊的戰鬥連隊去的話,我寧可退伍,也不會去。
我也想過考法國軍校,但是入伍的時候年齡就超了,而且很難考,有好多看不見的因素影響結果。外籍軍團也有外國人當軍官,有一個日本人,有一個羅馬尼亞人,但很少。歐洲的階級制度延續了幾百年,老百姓想躋身上流社會是很難的。有這個機會,但非常少,而且偶然性非常大。
法國不像中國,只要有本事,你就可以有很大變化,這是我要離開法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我快退伍的時候想開保安公司,就跟內政部申請進保安學習班,領導也幫我寫了信。我是有追求的,結果就像我當初要報GCP的時候一樣,所有人都告訴我,可能根本不收中國人。其實他們也不知道收不收,因為就沒有一個規則,法國有好多地方是有潛規則的。結果很多人都跟我說:「你就去焊飛機發動機吧,賺的錢也不少。」
可能真的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接下來的路應該怎樣走了,因為人生還有其他的精彩部分,我也非常渴望能有機會去體驗。
所以我決定了提前走,要為我的未來去開闢新天地。
我向上級領導提出了退伍的決定。
沒想到軍團對我的整體態度是極力挽留的,並且對我說7年之內我如果想返回軍隊的話,大門隨時為我敞開。
我不是處於綜合素質下降階段離開的。在軍隊的檔案資料里,我是處於上升期,是在黃金階段離開的。他應該是看了我的生命周期和健康狀態後說的這個話。我也不知道他為啥說7年,大概是7年後,我學過的好多技術就過時了,包括體能也會下降了,我那個時候35歲。
在聽到這樣的話的時候,我心裡其實還是有點兒驕傲的,雖然不知道軍團是不是對任何即將退伍的人都說了這句話,最起碼能讓我感覺到,自己沒有白做。
但是,既然已經做出了新的決定,我堅信自己,未來還會活出自己的另一份精彩。
從4月準備退伍到6月離開部隊,這兩個月我就在部隊待著,中間也去大學上課、考試。
也有人來跟我道別,但是很少,因為大家天天都在訓練。部隊裡經常有人退伍或者離開,可以說周圍每天不停地有人來,有人走,所以在這種集體裡沒有太多的分離感。
平時我也根本見不著排里的那些人,和我當初天南海北地跑,四處奔波去演習訓練的時候,也見不到值班室里的值班人員是一樣的,所以沒什麼告別儀式。
原來天天工作的GCP辦公室就在樓上,我偶爾回去看一下,但大部分時間就是坐在連隊值班室里值班,因為他們怕我訓練受傷,我馬上就要走了,擔心訓練的時候不在狀態,所以就會安排我做一些後勤工作,值班、接電話、領包裹等等。
我待著沒事,每天就寫一些軍營生活的文章,寫了一個多月。
他們告訴我,說:「你再簽一年,再多待一年的時間,服役滿11年,就可以拿到2萬多歐元的退伍補貼,而且還多拿一年的工資。大家知道你要走,你表現得也不錯,所以這一年裡肯定還會讓你去海外的,也就還有機會享受出國的福利補貼,還可以申請更高級的培訓。」總而言之,對我有很多好處。但是我都不願意要,因為我的心已經在嚮往著早日回國了。
這時的心情更多的是像在一個學校裡面待了4年的時間,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了,就想趕緊去擁抱一下新生活。
我是6月12日入伍的,先後簽了兩個5年的合同,一共10年整。
我跟外籍兵團簽的第一個合同是5年,第一份合同永遠都是5年,續簽的時候,時間是可以談的,有簽幾個月的,有簽1年的,有簽2年的,簽3年的居多。我的預期也是3年,結果簽了5年。
那時我剛考上GCP,續約是去俱樂部學完跳傘,回到科西嘉領裝備時簽的,簽完了好去空降兵學校學習,如果不簽合同是不送我去的。
既然簽的合同是5年,那麼就是5年前哪天入伍的,就在5年後的那一天退伍。
法軍沒有一個全國固定的入伍日子,那裡是每天都有入伍的人,每天都有退伍的人,所以法國的部隊在任何一天拉出去打仗都沒問題。
退伍的手續陸陸續續地在辦,到了6月份,辦理最後的離營手續。
退伍人員拿著一張紙,那張紙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叫全部通過,上面有各種辦公室的名稱,這個名稱下面有一個表格,列著所有要走手續的辦公室名稱。到了每一個辦公室,和辦公人員說,我過兩天就要退伍了,現在來全部通過。他就會在辦公室管理範圍內的內部信息中去查,看你有沒有欠錢,該給你報銷的東西都報銷了嗎,是不是還有新的包裹等。查完了,沒有任何問題了,他就在上面簽字,最後就把這張紙送到連隊的行政辦公室。
那次辦手續時,倉庫的人告訴我:「這麼多年發給你的衣服你都沒拿。」我就去拿,全都是嶄新的軍裝、軍靴、眼鏡、手套,都是剛到外籍軍團那幾年發下來的,如果不是倉庫的人提醒我,我都不知道我還有這麼多衣服,所以當時把我搞得很蒙。
倉庫的人說:「你要走了,以後還會不會穿這些軍裝?」我說不會穿了。他說:「我這裡有的號碼非常緊缺,我用不常用的號碼跟你換一下吧!」所以我拿到的衣服要麼特別大,要麼特別小,實際都是穿不了的,一共7個大紙箱。我就把它們全都寄送給來法國的一位中國朋友了。
離開科西嘉後,先坐船到奧巴涅,再坐火車到了巴拉涅,也就是到了外籍軍團總部,到那裡的管理機構辦理最後的行政手續。其間有一位團級軍官問我:「你真的不願意簽了嗎?」那時候要是反悔的話,真的還可以再續簽,因為他反覆地問,我說不簽了。
最後我和其他退伍的老兵一起,再參觀了一遍軍團博物館的榮譽室,這些同一批退伍的人在一起合了一張影。這張照片會登在軍團內部一份叫《白帽子》(Képi blanc magazine)的刊物上,在刊物的最後一頁,叫「老兵退伍」。以前我每次拿到那個雜誌,都能看到上面的退伍兵合影,這一次輪到我了。
合完影,那位團級軍官跟我握手道別的時候,他說:「歡迎你幾年之後坐著直升機回來,到時候別忘了給我們捐一點兒款。」他們都知道中國是一個特別能賺錢的地方,大家心裡都有數。他們都認為我是找了一個特別能掙錢的工作,所以才會退伍,否則不可能放棄這麼穩定的收入。
部隊也是個小社會,我在裡面享受的就像一個技術領域知名專家那樣的待遇,可能工資不是很高,但是在這個小社會裡面是有保障的,放棄這麼穩定的收入,大家就是不理解。
我為什麼要退伍?就是感覺中國在不停地發展,我在法國待了10年的時間,我能感受到它也很好,但是這裡沒有什麼發展,當然它也有變化,只不過非常地緩慢,不是那種翻天覆地的。你在這個地方拍一張照片,過了10年後,在這個地方再拍一張,兩張照片對比,除了那裡面的人可能變了,或者是植被因為春夏秋冬變顏色了,其他都沒什麼變化。
2006年我去法國時,歐元與人民幣兌換比是1∶10,到了2016年是1∶7,而我的工資幾乎還是兩萬歐元。這說明什麼?就是歐洲在停滯不前,而中國的發展是日新月異的。
我一直都不想過端著一個保溫杯、拿著一份報紙在辦公室里度過自己漫長人生的生活,否則我當初就不會去當兵,也不會來法國。我不知道這樣穩定的人生應該怎麼繼續過下去,我還是喜歡有點兒挑戰性的環境,而不是穩定。
所以這時的我更嚮往投身於中國速度。
我在總部還有一些手續需要履行一下,要簽一個協議,就是退伍後不參加任何恐怖組織、不做僱傭兵等等。
還會有一些比較複雜的手續,根據我都去過哪裡,打過多少次仗,跳過多少次傘,坐過多少次飛機,根據一定的標準計算我的社會福利、社會保障都應該有多少,再告訴我到哪個網站去註冊、登記,加入老兵協會。
最後再給我一個信封,我買了返程的火車票或者飛機票,到了地方後,就把票裝到信封里再寄回來,給我報銷後,打到我原來的帳戶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