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2024-09-26 06:17:56
作者: 魯迅
老耗子
M.淑雪兼珂 作 柔石 譯
建造飛機的募款很順利地進行著。
書記們中有一個曾經是駕駛過兩次氣球的航空老手,自己負起責任到各部去遊說。
「同志們,新時代已近在眼前了,」這位「專門家」說。「各種建設都應當有飛機以作空中聯絡……呀,那就是為什麼……你們應該出錢的理由……」
僱工們都慨然捐了錢。沒有一個和這位專門家爭辯。只在會計處一部中,這位專門家卻碰到一個倔強的人物。這個倔強的人就是達德烏庚,司帳員之一。
達德烏庚諷刺地微笑著。
「造一架飛機麼?嚇……一架怎樣的飛機呢?為什麼我把錢拋在飛機上呢?我,朋友,是一個老耗子呀。」
專門家激昂起來了。「怎樣的飛機麼?呀,就是一架飛機,一架普通的飛機。」
「一架普通的飛機,」達德烏庚苦笑地喊道。「但它萬一造得不好,那怎麼辦呢?假如第一次飛了上去給風吹翻了,那我的錢在那兒呢?我為什麼要那樣傻,把錢在它身上作孤注一擲呢?我如果替老婆去買一架縫衣機,我可以用自己的手指試摸每一個機輪……但現在我能夠幹什麼呢?大概那推進機是不會活動的。那怎麼辦呢?」
「對不起,」專門家叫喊道。「這將在一所大工廠里建造!在一所工廠里!一所工廠!」
「工廠就怎麼樣呢?」達德烏庚譏笑地叫道。「我雖然未曾駕駛過氣球,但我畢竟是一個老耗子,我是知道一兩件事情的。讓別的工廠賺得這筆錢,毫無意思的……呵,不要搖手失望罷,錢是要付的。我並不是吝嗇錢……我剛才不過要求公允的處置罷了。錢在這裡。……我還可以代付密舒力登的錢,因為他正在告假中。……對不起。」
達德烏庚掏出他的錢袋,照當時的兌價數了一個金盧布的錢,算他自己的款子,接著又替密舒力登付了四分之一盧布,簽了他的名,又把錢重數一遍,交給這位專門家。
「錢在這裡了……我的惟一的條件是:允許我到工廠去,親自察看這件工作在怎樣進行。你知道這句成語的:只有自己的眼睛是金剛石,別人的眼睛都不過是玻璃。」
達德烏庚自言自語地說了很久,然後轉身重新對著他的算盤。但他的心緒太紊亂了;他不能工作。
在此後這兩個月當中,他一直都不能工作。他到處跟著這位專門家像一個影,在走廊里攔住他,問他募款怎樣了,每人拿出多少錢,並且飛機將在那裡建造。
當必需的款子都募集好,而飛機正在著手建造的時候,達德烏庚帶著嘲笑的神情,到了工廠。
「呀,兄弟們,工作怎樣了呀?」他問工人們。
「你來幹什麼?」一位技師問。
「我來幹什麼嗎?」達德烏庚驚異地喊道。「我拿出錢來造飛機,而且他請我……你們是在為我們建造飛機呀……我是來察看一下的。」
達德烏庚走上走下地走了許久,察看各種材料,甚至於還拿了有些材料來,用他的牙齒咬過。
他搖搖頭。
「看這裡,兄弟們,」他對工人們說道。「你們是在替我們建造這個的,看呀,你們竟把它當作一件營利的事業了……我知道你們……你們都是大猾頭。我們就要看見,它完工之後,那推進機是不會活動的。我是一個老耗子,我是知道的。請恕我。我實在是有關係的呀。」
這位司帳員達德烏庚又在工廠里到處踱了一遍,約定下次再來,於是走了出去。
此後他每天都到這工廠里來。有時他一天還來了兩次。他批評他們,非難他們。他強迫他們更換材料;有時他還到寫字間裡檢閱圖樣。
「我真奇怪,」有一天,那個技師說,被他自己的圓到克制著,「我真奇怪……唉。我不知道怎樣說才好……我們自然會照你的意思來乾的,這事情用不著費心的……但是最好請你不要隨便到這裡來……否則我想我們不得不謝絕這件工作了……你做代表的人是明白的。」
「什麼,代表?」達德烏庚問,「我怎麼是個代表?你把那個也造起來了。我是以私人資格來的。我有錢拋在這架飛機上……」
「不是一個代表麼?」技師尖聲叫道。「什麼東西——你拋的是什麼東西呢?」
「我拋了多少錢麼?呀,一個金盧布。」
「一個盧布,你說什麼,是一個盧布麼?」技師憎厭地問。
他拉開台子的抽斗,將錢擲還達德烏庚。
「該咒罵的,錢在這裡,在這裡……」
達德烏庚聳著他的兩肩。
「隨你的便,」他說。「你不要,不要就是了。我是不會固執的。我可以把它用在別處的。我是一個老耗子。」
達德烏庚數了數錢,放在衣袋裡,出去了。接著又跑回來。
「密舒力登的錢怎樣呢?」他問。
「密舒力登的錢麼?」這位技師咆哮著。「密舒力登的錢麼?你這老
耗子!」
達德烏庚吃了一驚,連忙關了門,跑出到街上。
「錢化掉了,」他自語著。「這流氓在這上面弄了四分之一……技師就在那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