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下的克萊謨林

2024-09-26 06:14:59 作者: 魯迅

  想休息了,然而不能夠。在穹窿形的天花板,而地板上排著臥床的,門口掛著「第五中隊」的牌子的一間細長形的房子裡,正在大發著紛紛的議論。但義勇兵們的送到這裡來,是專為了來睡覺的。伊凡傾耳一聽,是許多人們,在講我軍已被亂黨所包圍,在論某將軍應該逮捕,某人應該處死。

  有一個則主張了立即降服的必要——戰鬥下去,是無意義的。

  「無論如何,總是敗仗。從前線回來援助我們的軍隊,統統幫了布爾塞維克,和我們為敵了……降服,是必要的……」

  對於這辯士,起了怒罵:

  「昏話。不如死的好!恥辱!」

  到了戰鬥的第三天,伊凡這才懷疑起來了:莫非這戰鬥,實在也沒有意義的麼?所有軍隊,都和布爾塞維克聯合,所有工人,都是敵人。莫非真理竟在那邊的人們的手裡麼?伊凡是為了想要尋求這真理,所以跑進這陣營里來的。然而在這裡……它究竟在那裡呢?

  心裡煩悶了。

  耶司排司說過:沒有人知道真理。

  他的話不錯麼?

  伊凡踱著,象被誰灌了毒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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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再渴睡了;當斯理文派伊凡往新的哨位克萊謨林去的時候,倒覺得喜歡——派到克萊謨林去,是只挑了最可靠的人的。

  到處在開炮。從荷特文加,從思德拉司忒修道院,從戈爾巴德橋,從札木斯克伏萊支,都炮聲大作了。那隆隆的巨聲,象送葬的鐘音一樣,響徹了墨斯科的天空。

  義勇兵們幾乎是開著快步,在街街巷巷往來奔馳,因為士官學校和克萊謨林的炮擊,已經在開始了。

  炸裂的榴霰彈的青色火,在克萊謨林的空中發閃,一時燦然照射了宮殿和寺院。鳴著雷,鐵雨向著圓蓋,宮殿,以及寂靜的沉默了的修道院上傾注。

  克萊謨林的內部,似乎是空虛的,並無生物。但定睛一看,卻在房屋的各門口,現著步兵的灰色的形姿。

  街燈淒涼地照耀著。

  義勇兵們停在兵營內並不久,編成兩人一組,散往各自的擔任地點去了。伊凡的擔任地點,是在伊凡鐘樓之下的珍寶庫入口的附近的哨位。珍寶庫早被破壞,所以庫內就不再派定人。

  在哨位上的伊凡的戰友,是年青的士官候補生,他很想長保謹嚴的態度,然而無效,常常說話了。

  兩人緊貼著石壁,最初是沉默著的。四面的步道上,滿是玻璃窗的碎片和打落了的油灰屑。

  尼古拉宮殿和久陀夫修道院,已經崩壞得很可以了。

  「是的,學校里教過的:不向墨斯科和克萊謨林致敬者,只有俄羅斯的繼子。」年青的士官候補生沉思著,說,「但現在呢,胡鬧極了。是的。」

  於是默然了一會,就迅速地唱起歌來:

  勇者克萊謨林的山丘,

  誰會在腋間挾走?

  撞鐘伊凡的黃金帽,

  又誰能搶了拿走?……

  「可是這樣的人出現了。撞鐘人伊凡,怕也壽命不久了罷……」士官候補生說著,將身子一抖,在壁下來回地走了起來。

  「還在吟什麼詩哩,」伊凡心裡不高興了,看一看,士官候補生的臉。

  「你見了沒有?」士官候補生在伊凡旁邊站住,又來說話了:「聽說布爾塞維克曾經有過宣言,要毫不留情,將一切破壞。」

  「破壞,」伊凡附和說。「我想,那是無所不為的罷。」

  「但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呢?我還沒有見過真的布爾塞維克……兵士。兵士那些,是廢料,如果他們是布爾塞維克,那就如稱我為大僧正一樣。」

  伊凡記得了彼得爾·凱羅丁的模樣,記得了他那雄糾糾的爽直的聲音。

  「是些爽直的人們。倔強的。」

  「阿呀,寺裡面在做什麼呀?」士官候補生指著久陀夫修道院說,只見各窗的深處,都點著蠟燭,人影是黑黑的。

  「修士在做功課呵。」

  「哼……做得得時。會被打死的。」

  然而燭光逐漸明亮起來,在幽暗中,影子似的修士兩個,開了半壞的門,走出外面,開始打掃散亂著各種碎片的階沿了。

  士官候補生跑過廣場,走到他們的旁邊。

  「這是什麼的準備呀?」他問修士們說。

  「奉移聖亞歷克舍的聖骨,」一個修士斷斷續續地回答道。

  五分鐘後,行列就從門裡面慢慢地走出來了。伊凡和士官候補生都脫帽。黑衣的修士們手上各執點了火的蠟燭,靜靜地唱著歌,運著燦爛的靈柩。

  「聖長老亞歷克舍,請為我們祈禱上帝,」修士們靜靜地唱著。

  轟,轟,轟!——炮聲發作了。在鄰近的屋頂上,響著榴霰彈。

  修士們將靈柩從階沿運進黑門裡面去,神奇的幻影似的消蹤滅跡了,士官候補生戴上帽,又和伊凡並排將身子靠在石壁上。

  「若要將聖骨運到墓地去,恐怕形勢是不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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