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戰鬥
2024-09-26 06:14:47
作者: 魯迅
正午時分,布爾塞維克從札木斯克伏萊支試向卡孟努易橋進攻,不知道從那幾個角落裡,炮聲大震,四鄰的人家的窗戶,都瑟瑟地響了起來。
士官候補生,將校和義勇兵們,就躲在河岸的石壁之後,開始應戰,在橋上,則機關槍發出縫衣機器一般的聲音。伊凡連忙用石塊作為障蔽,將槍準備妥當,以待射擊的良機,側了耳朵傾聽著。
「在給誰縫防寒外套呀,」和伊凡並排伏著的大學生,將下巴撅向機關槍那面,愉快地笑著說。「正好趕得上冬天哩。」
機關槍是周詳審慎,等著好機會,停一會響一通。河對岸的大街上,時或有人叫喊,但那聲音,卻覺得孤獨而悲哀。為槍聲所驚的禽鳥,慌忙飛上克萊謨林和救世主大寺院的空中,畫著圓圈,飛翔了一會,下來停在屋頂上,但又高飛而去了。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波良加方面的槍聲沉默了,又成了平靜。
「一定的,打退了,」大學生斷定說。
「一定的,」伊凡正從石壁後面走上,附和道。
他冷了,手腳全都凍僵,覺得受不住。在橋下面,河水微微有聲,空氣滿含著極寒的氣息,從水面騰起帶白色的水蒸汽來,義勇兵們無聊起來,聚成了個個的小團,但談話總無興致。據哨兵的話,則在那些遠離市中央的街道上,擠滿著人們,布爾塞維克就混在群集裡,向士官候補生開著槍,然而什麼對付的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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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勇兵第八隊就這樣寂寞地無聊著,在橋上一直到傍晚。
但這時候,在尼啟德廣場,戲院廣場,亞呵德尼·略特,普列契斯典加這些地方,到處盛行射擊,大家覺得布爾塞維克也許會進而突入後方,從背後襲來,立刻萬事全休的。然而從士官學校前來的別的義勇兵們,卻以為布爾塞維克的兵力並不多,所以不至於前進。
這報告使大家安心,但又無聊起來了。
一到傍晚,從札木斯克伏萊支方面傳來了鐘聲,河下的教堂的鐘,便即和這相應和。但那音響,卻短而弱,而低。伊凡一想,就記得明天是禮拜日,所以在鳴鐘做晚禱了。
在槍聲囂然的市街里,聽到這平和的孱弱的鐘聲,是很可怕的。槍聲壓倒了鐘聲,鐘聲也好象省悟了自己的無力,近地的教堂里的先行絕響,遠處的也跟著停聲,於是在空虛的街街巷巷所聽到的,就和先前一樣,只有槍聲了。
義勇兵第八隊離開橋上時,已是黃昏時分。全隊在亞歷山特羅夫斯基士官學校的大食堂里用晚膳,食堂的天花板是穹窿形的,壁上掛著嵌在玻璃框裡的思服羅夫將軍的格言:「前進!時時前進!處處前進!」(伊凡看後,起了異樣的感覺。)食後並不休息,義勇兵第八隊便徑向尼啟德門那方面去了。
當此之際,伊凡乃得以觀察了隊員的態度。
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斯理文和伊凡疏遠了,所說的單是一些軍務上的事。士官候補生們則以冷靜而謹慎的態度,不加批判地,精確地實行著一切的事務。
大學生們,最初是意氣十分軒昂,大家大發了議論的。
他們並非簡單地來參加了戰鬥……不!他們是抱著各自的理想,前來參加了的。所以大家各以自己為英雄,在爭論的樣子上,尤其是不顧危險的態度上,就表現著他們的這樣的抱負。
但到第一天的傍晚,伊凡便看出他們已經疲乏,臉色青白,在談話里,顯出焦躁的神情來了。
和伊凡並排的大學生加里斯涅珂夫——銀鼠色的頭髮,戴著擱在鼻樑上的眼鏡,穿著磨破了的長外套——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他是善良的,溫和的人,有一種大聲說出自己的意見來的脾氣。
「阿,此刻可以睡了罷。」他想著,說。「這於身體是有益的。」
「是的,此刻該可以罷,」伊凡回答道。
但其實也並無可以睡覺那樣的工夫。
隊伍從亞爾巴德廣場經過列樹路,走向尼啟德門去,這地方不住地在開槍。義勇兵們將身子緊帖著牆,蟬聯著一個一個地前進。
槍彈劈劈拍拍地打中列樹路的樹木,打下枝條來,落在附近的房屋上。因為槍彈響得太接近,太尖銳了,每一響,伊凡便不禁一彎腰,急忙從這凸角奔到那凸角去;大家也跳著走,仿佛被彈簧所撥了的一般。
一同集合在有著圓柱子的白堊房屋的門的附近,尼啟德門已經不遠了。
斯理文叫出連絡哨兵來,指示了該站的位置。在半點鐘以前,布爾塞維克已經沿著德威爾斯克列樹路,開始了前進,所以現在正是戰鬥很猛的時光。
「這好極了,」加里斯涅珂夫說,他在伊凡的後面。「整天閒著,真要無聊到熬不住的。」
過了一會,斯理文不知道跑到那裡去了,托一個年青的候補少尉,來做這隊的指揮。這時候,射擊愈加猛烈起來了。
兩個士官候補生忽然跳進了門裡面,那外套滿污著壁上的白粉。
「怎麼了?」大家不禁爭問道。
「敵在前進。密集了來的。已經到了列樹路的喀喀林家附近了。」
形勢已經棘手了。又聽到槍聲之後,接著起了喊聲。好象在大叫著「嗚拉。」
「聽到麼?在叫『嗚拉。』前進著哩。」
伊凡從門裡面一窺探,只見在垂暮的黃昏里,有黑影從巴理夏埃·伏士那尼埃教堂方面,向這裡奔來。
「瞧罷。闖來了。」一個說。
大家定睛看時,誠然,在闖來了。
「我們也前進罷,」加里斯涅珂夫慌亂著說。「為什麼不前進的?」
沒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