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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超越苦難:建立你的內在自由

2024-09-26 05:03:05 作者: 王覺仁

  澄(陸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不能堪。

  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閒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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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習錄·上·陸澄錄》

  負面境遇的存在,使正面品質的塑造成為可能

  王陽明在南京任鴻臚寺卿時,學生陸澄有一段時間寄居在鴻臚寺。

  有一天,陸澄忽然收到家信,說他兒子病危,陸澄頓時憂心忡忡,精神一下就垮掉了。平時聽先生講學時,小陸同學似乎頗能領悟,甚至對某些義理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可一旦碰上現實中的災禍,尤其是「兒子病危」這麼大的打擊,小陸的平日所學就全都派不上用場了,整個人立刻被痛苦擊潰。

  王陽明告訴他:「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平時講求學問又有何用?人正要在此時磨鍊自己的修行功夫。」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人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每個人總要經歷一些痛苦、挫折、打擊、逆境、磨難,有時候甚至還要承受極大的苦難。所以,如何面對人生的負面境遇,就成了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必修課。而陽明心學,從這個意義上說,就是一種教我們如何面對苦難以及一切負面境遇的智?慧。

  那麼,王陽明教我們「正要在此等時磨鍊」,下手處在哪裡呢?

  第一步,就是要進行自我檢視,看我們對人生中的負面境遇,是否抱有正確的認知。

  由於人都有避苦趨樂的天性,所以我們總會下意識地認為,不幸和苦難離我們很遠。但這只是一廂情願,不是現實。因為人生的本質是無常的,沒有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到。對於無常,我們既無力改變,也無從逃避。

  所以,面對人生中的負面境遇,我們應該建立的正確態度就是:

  首先,認識到不幸、苦難等一切負面境遇都是人生的題中之意,都是生活中固有的,且隨時可能與我們迎面撞上;其次,就是要認識到,負面境遇雖然會給人造成痛苦,雖然是我們所有人都不想要的,但它們的存在,卻並非全然沒有意義。

  為什麼這麼說?

  理由很簡單——正是負面境遇的存在,才使正面品質的塑造成為可?能。

  就像健身的原理一樣。要想讓身體的線條更完美、肌肉更有力量,就必須通過有針對性的運動和訓練,讓身體承受超出一般情況的高強度的壓力和負荷,使肌肉纖維產生一定程度的撕裂(說白了就是有意將肌肉纖維拉斷),然後讓肌肉在「超量恢復」中達到增長的目的。

  這個過程當然是痛苦的(包括絕大多數體育運動的過程都是痛苦的),但明白其原理的「健身達人」和運動員卻會對這樣的痛苦甘之如飴。

  肉體的訓練要遵循這一原理,精神的訓練又何嘗不是呢?

  正如肌肉總要經過撕裂才能變得強健一樣,人的精神力量,也必然要經由不幸和苦難的磨礪和鍛造,才能變得強大。如果世上根本沒有困難和挑戰,我們就不可能激發潛能並獲得成長;如果世上根本沒有挫折、逆境和失敗,我們就無從擁有抗挫折能力和堅韌不拔的精神;如果世上根本沒有邪惡、危險、打擊和傷害,我們就無從培養正直、勇敢、堅毅、寬容的品格;如果世上沒有令人困惑不解的種種問題,我們就無從獲得知識和智慧……

  這就是佛教所說的「逆增上緣」,大意就是:人生中的逆境和其他負面境遇,都有助於磨鍊我們的心志,激發我們的潛能,促進我們的成長,提升我們的修行境界。所以禪宗才會說:「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所以孟子才會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王陽明才會告訴小陸同學,「此時正宜用功」,「人正要在此等時磨鍊」。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心學的修行人,當不幸和苦難遽然降臨時,我們不該驚慌失措、萎靡不振,而應將其視為修行過程中必要的助緣,視為我們人生中的必修課,然後坦然面對,勇敢承受。最終,隨著我們的精神逐漸從軟弱走向堅強,我們會發現,尼采說的那句話是對的:「一切殺不死我的,都會使我更強大。」

  當然,面對不幸和苦難,任何人都會感到煩惱和痛苦,正如小陸面對兒子病危會憂悶不堪一樣。此乃人之常情。如果一個人連這樣的感情都沒有,那跟死灰槁木就沒有區別了。所以,心學的修行,並不是要讓人在面對不幸和苦難時,心中毫無波瀾,沒有任何負面情緒,更不是要把我們變成一塊沒有煩惱和痛苦的枯木頑石,而是教我們正視一切負面境遇,並採用正確的方法去對待,從而把一切負面境遇都轉化成鍛造正面品質的材料,把一切負面情緒都轉化成心性成長的助燃劑。

  就像紀伯倫說的:「一粒珍珠,是痛苦圍繞著一粒沙子建造起來的廟宇。」

  當「沙子」這樣的異物進入蚌的體內(就像我們遭遇了不幸和苦難),蚌的外套膜就會在「痛苦」的刺激下分泌出珍珠質(就像我們因負面境遇而生出了正面品質)。如此,一隻普通的蚌就有可能生成一顆晶瑩奪目的「珍珠」。紀伯倫之所以用「廟宇」這種神聖的詞彙來形容這件事,就是因為這種事情像極了我們的修行——蚌在沙子的刺激下經歷痛苦,最終生成了珍珠,這無異於一種偉大的修行成就。換言之,對最終「功德圓滿」、生出珍珠的蚌而言,沙子和痛苦,正是它「修行路上」不可或缺的「逆增上緣」。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所有正面品質的塑造,都離不開負面境遇和負面情緒。換句話說,恰恰是負面境遇和負面情緒的存在,給我們提供了人格完善和精神成長的條件,從而讓我們獲得平常狀態下難以企及的成?就。

  對此,司馬遷早在兩千年前,就給我們提供了一系列真實而生動的案例: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報任安書》)

  周文王受到拘禁而推演了《周易》;孔子遭遇困厄而寫下了《春秋》;屈原被放逐,才有了《離騷》;左丘明失明,卻有了《國語》;孫臏被截去膝蓋,《兵法》才撰寫出來;呂不韋被貶謫蜀地,後世才流傳《呂氏春秋》;韓非被囚禁在秦國,寫出《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都是聖賢們抒發憤慨而寫作的。

  就連司馬遷本人的遭遇,也跟這些古人如出一轍。漢武帝晚年,將軍李陵因兵敗被迫投降匈奴,司馬遷替李陵求情,結果被漢武帝施加了慘無人道的宮刑(就是像宦官一樣閹割去勢)。

  這樣的酷刑給司馬遷造成了巨大的身心創傷,也讓他感到了極度的悲憤。不過,如此不幸的遭遇並沒有讓司馬遷變得消沉,反而激發了他與命運抗爭的鬥志,並促使他最終完成了《史記》這樣一部煌煌五十多萬言的史學巨著。

  弗蘭克爾的故事:在苦難中活出尊嚴

  在我們大多數人的生活中,儘管註定會經歷一些挫折、打擊、逆境、失敗、生離死別等,但一般而言,不太可能遭遇那種極大的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難。那麼,當我們說人生中的負面境遇也具有正面意義時,包不包括這種極致的苦難呢?如果苦難大到足以讓人絕望的程度,我們還能說它具有正面意義嗎?

  下面來看一則真實的故事,也許能夠回答上述問題。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弗蘭克爾,是奧地利的一名心理學家。德軍占領奧地利後,因為猶太人的身份,他和所有家人一起,被納粹關進了二戰期間最駭人聽聞的奧斯維辛集中營。在那裡,他幾乎失去了所有親人。他的父親、母親、兄弟、妻子,要麼是受盡折磨而死,要麼是直接被送進了煤氣室和焚屍爐。他生活中的一切被全部剝奪,所有價值均遭破壞。在集中營的三年裡,他每天都受著飢餓、寒冷、疾病和拷打的折磨,無時無刻不處在死亡的威脅之下。

  然而,就是在這種致命的苦難和毫無希望、毫無價值的絕境中,弗蘭克爾卻頑強地活出了生命的意義,自由地捍衛了人性的尊嚴。

  當身邊的難友們紛紛陷入恐懼、麻木和絕望中時,弗蘭克爾卻憑藉自己的心理學素養和一顆強大的內心,發現了苦難對人生所具有的意義,就像在冰封的凍土中找到了一株綠色的幼苗一樣。弗蘭克爾認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即使是在最惡劣的境遇中,一個人,仍然擁有一種不可剝奪的精神自由,他將其稱為「最後的內在自由」。

  也就是說,當你無法改變外在的苦難時,你仍然可以選擇面對苦難的態度、以及承受苦難的方式——你可以像行屍走肉一樣,意志消沉、充滿屈辱地活著,或者在某個夜晚像螻蟻一樣靜悄悄地死去;也可以在最困難的環境中,「保持勇敢、自尊和無私」,並讓自己始終保有愛、幽默感和對藝術、自然的審美,從而讓內心力量超越外部命運。即使必須去死,也要「自豪地、而不是悲慘地受難,知道如何去死」。

  為了向世人證明這種「有尊嚴地受難」是完全可能的,弗蘭克爾在他後來寫作的自傳《追尋生命的意義》中,舉了很多例子。比如,在當時那種「絕望的、無意義的世界中」,他會有意識地、「專心地」回憶和思念妻子,以便讓自己持續活在愛的力量中;他也會經常「強迫」難友和他一起講笑話,通過幽默來「遠離和超越環境」。

  還有一個例子,說有一天傍晚,他和難友們經過一天的繁重勞動,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休息,有個難友忽然招呼他們去操場上看落日。然後,弗蘭克爾和所有人就看到了一幅人間最美的圖景:落日映照在巴伐利亞森林的高大樹木上,天空布滿了鐵紅的、血紅的雲朵,荒涼的灰色泥屋靜靜地佇立在大地上,泥濘土地上的積水倒映著閃閃發光的天空。在幾分鐘的寂靜之後,一個難友對另一個說:「世界多美啊!」

  弗蘭克爾說:「當囚徒的內心生活變得強烈時,他就會感受到以前從未經歷過的藝術和自然的美。在美的薰陶下,他有時候甚至會忘記自身所處的恐怖環境。」當說到死亡時,弗蘭克爾借著「一位難友」的名義,表達了自己對死亡的態度。他說,當這位難友到達集中營時,便與天堂訂了一份契約。這份契約的內容是:以自己的受難和死亡為條件,要求上帝「把他所愛的人從痛苦中解救出來」。無論這個所愛的人是他的父母、妻子、孩子還是別的什麼人,也不管他們處在怎樣的痛苦之中,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內心的這種承諾和堅守,一個人的受難就有了意義,他的犧牲就有了價值,從而「不會無緣無故地死去」。

  在三年的集中營生活中,弗蘭克爾就是以這種有尊嚴的方式在承受苦難。他認為,這種方式本身就是「一項實實在在的內在成就」,因為它顯示的不只是一種個人品質,而且是整個人性的高貴和尊嚴。

  二戰結束後,弗蘭克爾憑藉自己這段絕無僅有的經歷,以及深刻的體驗和思考,創立了「意義療法」,幫助人們去發現生命的意義,超越那些生活中不可避免的苦難。弗蘭克爾因此成為繼弗洛伊德、阿德勒之後的「維也納第三心理治療學派」的創始人,在全世界擁有廣泛的聲譽和影響。

  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中庸》說:「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這些話的意思,跟弗蘭克爾的結論如出一轍: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人都不能被外在境遇擺布,而應該用正確的方式,有尊嚴地活著,並且始終堅守內心的自由,即選擇自己態度的自由。若能如此,世上將沒有任何一座「集中營」可以禁錮你,沒有任何一種命運可以左右你,更沒有任何一種苦難可以擊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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