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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堂心學課:找回心靈的快樂

2024-09-26 05:02:20 作者: 王覺仁

  (陸澄)來書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尋仲尼、顏子樂處。敢問是樂也,與七情之樂同乎?否乎?若同,則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樂矣,何必聖賢?若別有真樂,則聖賢之遇大憂、大怒、大驚、大懼之事,此樂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懼,是蓋終身之憂也,惡得樂?澄平生多悶,未嘗見真樂之趣,今切願尋之。

  (陽明覆信):樂是心之本體,雖不同於七情之樂,而亦不外於七情之樂。雖則聖賢別有真樂,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迷棄。雖在憂苦迷棄之中,而此樂又未嘗不存,但一念開明,反身而誠,則即此而在矣。每與原靜論,無非此意,而原靜尚有「何道可得」之問,是猶未免於騎驢覓驢之蔽也。

  

  ——《傳習錄·中·答陸原靜書》

  心靈的快樂vs物慾的快樂

  陸澄同學在這封信中,提出了一個天底下沒有人不關心的話題——快樂。

  每個人活在這世上,想要的東西可能不盡相同:有人喜歡權力,有人卻覺得當老百姓更自在;有人喜歡金錢,有人卻覺得過多的金錢反而是禍害;有人喜歡美色,有人卻認為色字頭上一把刀;有人喜歡高朋滿座,有人卻喜歡寧靜獨處;有人喜歡週遊世界,有人卻覺得心中的世界更為廣闊。但是,如果問大家一個問題:你想要快樂嗎?估計所有人都會異口同聲地回答——想。

  沒有人不希望自己快樂。心理學研究指出,當我們感覺快樂的時候,思維會更活躍,表現會更出色,身體會更健康,甚至連生理機能的工作都會更加高效。相關的心理學實驗表明,當人們心中懷有快樂的想法時,視覺、味覺、嗅覺、聽覺都會更靈敏,與他人或物體接觸時,也能感受到一些更細微的差別。現代的身心醫學也已證明,當人感到快樂時,其心臟、肝臟、胃,以及其他的內臟功能,都會比平時更加良好。西方有一些醫學家因此宣稱:不快樂是一切身心疾病的唯一根源,而快樂則是唯一藥方。

  姑且不管這個結論是否過於武斷,至少我們都得承認:快樂是好東西,也是每個人都想要的。可是,快樂是什麼呢?要怎麼才能獲得快樂呢?普通人的快樂和心學所說的樂是不是一回事兒呢?

  這正是小陸同學的問題。他在給王陽明的信中,提到了一個概念叫「孔顏樂處」。這是北宋時期,程顥就學於周敦頤時,周老師經常叫程同學去尋找的一種聖賢的快樂,也是儒家修行的入手處。

  那麼,什麼叫「孔顏樂處」呢?

  所謂「孔顏樂處」,指的是一種安貧樂道的精神,源出《論語》中孔子對顏回的讚嘆:「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顏回真賢德啊!吃的是一小碗飯,喝的是一小瓢水,住在破巷子裡頭,沒人能忍受這種悲摧生活,顏回卻能自得其樂且始終不改。

  看到這裡,你肯定會想:「瞧顏回這日子過的,要吃沒吃,要喝沒喝,要房沒房,要車沒車,還樂個什麼勁兒啊!」

  這就是人和人的差別了。有的人天天山珍海味、住別墅、開豪車,可快樂總是稍縱即逝,大多數時候還是不快樂;而在外人看來過得很慘的顏回,偏偏就能在物質條件極差的情況下,在世人百思不解的目光中,分分秒秒享受快樂。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答案其實很簡單:顏回的快樂是從內心生發出來的,不管他做什麼,快樂始終伴隨著他;而世人的快樂卻在外面,必須一刻不停地向外追逐。丹麥哲學家克爾凱戈爾說過:「大多數人在追求快樂時急切得上氣不接下氣,以至於和快樂擦肩而過。」而顏回不用追,所以他的快樂不但穩定,而且長久。

  世人拼命向外追求快樂,有時候追得到,有時候追不到。追不到固然痛苦,就算追到了,也難免氣喘吁吁累個半死。而且,更讓人鬱悶的是,一樣東西還沒到手時,看上去總是很美,可一旦到手,它帶給我們的快樂好像也不過如此。於是,我們只好再去追逐新的獵物,並滿心期待新獵物會帶給我們更大的快樂。

  然而,結果往往還是一樣。

  這種現象,每個人肯定都有體會。如果用經濟學的話來講,這叫作「邊際效用遞減」。該術語的意思是:當消費者消費某一物品的總數量越來越多時,其後面新增的每一單位物品的消費所獲得的效用(邊際效用),通常會呈現越來越少的現象(遞減)。

  我們來打個比方:假如你現在餓了一天,我給你端來一筐饅頭,你吃下第一個饅頭,感覺最爽,所以該饅頭效用最大;吃下第二個,感覺也很爽,但效用已不如第一個;吃下第三個,效用已明顯減弱;到你飽得實在撐不下去了,我如果硬逼你再吃一個,你估計會跟我拼命;就算勉強吃下去,最後這個饅頭跟第一個比起來,其效用也絕對是負數了。

  所以,我們想要通過占有、消費更多的外物來獲得快樂,就無法逃脫「邊際效用遞減」的規律。例如,陝西的「楊表哥」戴第一塊名表的時候,感覺肯定最快樂,可隨著他擁有的名表越來越多,其快樂便會隨之減弱,即便後來的表越來越名貴,可效用還是會依次遞減。

  可以想見,假如「楊表哥」不落馬,他肯定很快就會厭倦戴表,轉而追逐新的東西。比如,他可以學習「房叔」「房嫂」們,拼命去占有更多的房產。但是,不管他去追逐什麼,也不管他占有多少,「邊際效用遞減」始終會是罩在他頭上的一個魔咒。

  也許,社會上廣大的「表哥」「房叔」「房嫂」們之所以會那麼瘋狂地攫取外物,正是因為「邊際效用遞減規律」所致。換言之,當「表哥」「房叔」「房嫂」們占有的外物越來越多時,他們會鬱悶地發現:自己的快樂反而越來越少了。為了找回戴第一塊表、買第一套房時的那種快樂,也為了彌補效用遞減帶給他們的一次比一次更深的不滿足感,他們只好變本加厲地去追逐和占有更多外物。

  就這樣,他們陷入了一種不可自拔的惡性循環。

  用古人的話講,這就叫「慾壑難填」,也叫「飲鴆止渴」。我們今天社會上的諸多富豪和權貴,其物慾之所以膨脹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原因恐怕正在於此。就像吸毒一樣,吸越多癮越大,癮越大吸越多。這些人一來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別的快樂,二來又沒辦法戒掉毒癮,最後只好一條道走到黑,至死方休!

  一定的物質條件,是心靈快樂的基礎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想要通過占有更多的外物去獲得持久的快樂,其實是不靠譜的。國外有個研究機構,曾經對幾乎所有發達經濟體的生活質量做過研究,結果發現,對於在貧困線以上、占總人口80%以上的人來說,他們的幸福、快樂與自我滿足感,通常與收入水準無關。

  既然通過物質追求快樂的方法不靠譜,那麼像顏回那樣安貧樂道就靠譜了嗎?

  恐怕也不靠譜。

  理由是顯而易見的:雖然我們不懷疑世上的確有這種物質極度貧困、精神極度豐富的聖賢,可問題是,在生活成本越來越高的今天,誰願意做這樣的人呢?如果你是男生,你願意做顏回嗎?如果你是女生,你願意嫁顏回嗎?

  你們肯定都會說不。

  由此可見,在今天要找到靠譜的快樂,既不能像「表哥」和「房叔」們那樣瘋狂追求金錢和物質,也不能像顏回這樣毫無經濟基礎。換言之,一定的物質基礎加上一定的閒暇,最有助於一個人找到心靈的快樂(亞里士多德早就說過這一點了)。

  所以,假如你現在恰好過著小康生活,那麼恭喜你,你比別人都更有條件來參加心學的「快樂訓練營」培訓。

  當然,假如你還在讀書或剛剛畢業,抑或剛剛從農村來到城市打工,離小康生活尚遠,你也別泄氣,因為按照馬斯洛的理論,人並不用等到低級需要完全滿足之後才能追求高級需要。此外,假如你已經很有錢了,公司很快就將上市,但你還是想尋求更高質量的精神生活,我們當然也歡迎。

  現在,請各位同學各自找好座位,我們的培訓課程馬上開始。

  聖賢之樂vs常人之樂

  首先,讓我們來討論一下小陸同學的問題。

  他問的是:聖賢之樂與我們平常說的七情之樂是否相同?如果相同,那麼平常人一旦滿足了欲望,都能快樂,又何必做聖賢呢?如果另有真正的樂,那麼當聖賢遇到大憂、大怒、大驚、大懼的事,他的樂還在嗎?再說,君子之心必須常存戒懼,這是終身的憂患,怎麼能樂呢?我平生多有憂悶,還不曾體會到真樂的趣味,現在迫切希望找到這種樂趣。

  小陸同學說了一大堆,其實概括起來就兩句話:一、聖賢之樂是什麼?二、如何找到這種快樂?

  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們要先弄清楚「七情之樂」這個概念。

  《禮記》云:「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這七種情緒,就是我們平時常說的「七情六慾」中的「七情」,它是世界上所有人與生俱來的東西,不因膚色、種族、文化、國家的不同而有差別。所謂「七情之樂」,就是指平常人的快樂。

  對於小陸的問題,陽明老師的回答是:聖賢之樂就是恢復心靈本來的狀態,這種快樂雖然與平常人的快樂不同,但也不在平常人的快樂之外。儘管聖賢別有真正的快樂,但這種快樂也是常人本來具有的,但常人不知道自己有,反而自己招來了許多憂愁苦惱,把快樂迷失了。雖然置身於憂愁、苦惱、迷失之中,但真正的快樂其實未嘗離開。只要一念開啟,反身而誠,樂自然就在那裡。可你還在糾結於怎麼得到這種樂,這就叫騎驢覓驢。

  考慮到陽明老師的回答是針對小陸的,比較艱深,所以本人作為較早接觸心學的學長,就幫同學們總結幾個要點,並且做一些補充解釋。

  一、聖賢之樂與平常人的快樂是不同的。

  聖賢的快樂是心靈成長與人格完善的快樂,就像斯賓諾莎所言:「快樂不是對美德的獎賞,而是美德本身。」這種快樂是由內而外、自然生發的,它本自具足,基本上不需要外在條件的支持,所以王陽明稱其為「真樂」;而平常人的快樂卻是絕大部分建立在外物的基礎上,必須得到了外物、滿足了欲望之後,才會感覺快樂,所以二者不同。

  二、儘管聖賢之樂與平常人的快樂不同,卻並不在平常人的快樂之外。

  這句話乍一聽比較費解,但它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說聖賢之樂並不是什麼玄妙的東西,也不是什麼離塵絕俗、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是平常人經過心學的訓練後都能體驗的。換言之,聖賢之樂雖不等於平常人的快樂,但絕對是「平常心」之樂。

  正因為此,王陽明緊接著才會提出下面這一點。

  三、聖賢之樂,常人本來具有,可惜迷失了;雖然迷失,卻從未丟失。

  王陽明在這裡使用的邏輯,與他一貫的邏輯一樣,都是在苦口婆心、不厭其煩地提醒我們——你本來就坐擁「寶藏」,幹嗎老是「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呢?天理就在你心裡,你往外求什麼?良知也在你心裡,你向外找什麼?真正的快樂還是在你心裡,你卻成天辛辛苦苦在外面尋找快樂,這不是自尋煩惱、自討苦吃嗎?

  四、只要一念開啟,反身而誠,樂自然就在那裡,無須騎驢覓驢。

  孟子說:「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反身而誠」是儒家修行功夫的命脈所在,也是王陽明反反覆覆強調的心學的命根。我們曾經介紹過「誠」這個概念,它是自己對自己真誠、自己對自己負責,也是成為自己、成就自己的意思。孟子此言,就是告訴我們——一個人只要願意向內求,給自己的心靈輸送營養,它必定會給你提供源源不絕的快樂。

  OK,話說到這裡,個別利根的同學可能已經悟到了,可絕大多數同學還是睜著迷茫的眼睛,一臉懵懂。下面,我們就來回答一下這些同學的問題。

  一個世界首富還需要心靈食糧嗎?

  一個男同學舉手提問:「你說,聖賢的快樂就是心靈成長與人格完善的快樂,可你不覺得這種快樂跟賺錢的快樂、出名的快樂比起來,還是有點兒虛嗎?」

  這位同學很誠實,把很多同學想在心裡卻不敢說的問題提出來了。

  首先,我必須澄清一點誤解:當我們說心靈成長與人格完善是一個人真正的快樂時,絕不是說這個人不能同時擁有賺錢和出名的快樂。事實上,恰恰是一個人的心靈與人格越健康,他在生活中所獲得的各種快樂才會越長久,越沒有副作用。

  我不知道這位同學在提這個問題時,是不是下意識地把這兩種快樂對立了起來。其實,這是完全沒必要的。心靈的快樂與物質的快樂,聖賢之樂與常人之樂,根本不是非此即彼的關係。

  孔子他老人家早就說過:「若富貴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 「執鞭之士」是指市場上的看門人,相當於現在的保安。孔子的意思就是說,如果可以用正當的手段得到富貴,啥事兒他都願意干。由此可見,你完全沒必要在心靈的快樂與物質的快樂之間左右為難、舉棋不定。你應該相信,任何人都有資格同時擁有這兩者,包括你自己在內。

  其次,你說心靈成長與人格完善的快樂有點兒虛,其實一點兒也不虛,它是一種實打實的快樂。打個比方,假如你在沙漠中走了好多天,水早喝光了,快渴死之前,突然看到一眼清泉,你狂奔過去喝了個痛快,這種快樂是不是實打實的?比起賺錢和出名的快樂,它難道就虛了嗎?

  而你之所以會覺得心靈的快樂虛,只是因為你很少意識到心靈的乾渴,更從來沒想過要為自己的心靈尋找一眼清泉,所以,你也就體驗不到讓心靈痛快喝水的快樂。

  這,就是陽明老師所講的迷失。

  這時候,只要你把習慣向外看的眼睛轉回來,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心靈,你必定會發現:它已經因為極度的乾渴而奄奄一息了。而這一點,也恰恰是你在生活中遇到很多焦慮、煩惱、痛苦卻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所在。也就是說,你生活中的很多麻煩,都是因為心靈迷失,卻又盲目向外追逐快樂所導致的。正如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所言:「沒有一種快樂本身是壞的。但是,有些可以產生快樂的事物,卻帶來了比快樂大許多倍的煩惱。」

  一心追逐那些貌似快樂的事物,往往是我們煩惱的根源。所以,你必須趕緊給心靈打點滴,並且日後定期給它補充營養,讓心靈慢慢復甦,逐漸成長,只有這樣,你才能感受到那種自然生發、不假外求的快樂。

  這,就是孟子所講的「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這位男同學聽完,若有所悟,但還是有些疑慮,說:「可是,我每天都很忙,天天要加班,我怎麼有時間去給心靈補充營養呢?還有,心靈的營養是指什麼東西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這裡有一封家書,是一位父親寫給兒子的,我覺得對大家可能會有所啟發。

  親愛的約翰:

  就像我們身體上有食慾一樣,我們也有精神上的食慾。但許多人卻常以沒有時間為藉口,總在使他們的心靈忍飢挨餓,也只在意外或偶然的情況下才充實它一下,卻總忘不了滿足他們脖頸以下的消費。

  也許我的看法有些悲觀,我們正處於無限制滿足脖頸以下卻在忽視脖頸以上需求的時代。事實上,你經常聽到有人說漏吃一頓午餐是件大事,卻聽不到「你最後一次滿足心靈饑渴是在什麼時候」的聲音。難道我們每個人都是精神上的富足者嗎?顯然不是。

  在我們這個世界上,精神饑渴的人隨處可見,那些生活在沮喪、消極、失敗、憂鬱中的人,他們都迫切需要精神的滋養和靈感的召喚,但他們幾乎全都排斥再充實他們的心靈,任由心靈黯淡無光。

  …………

  每一個達到高峰或快達到高峰的一流人物都是積極的,他們之所以積極,是因為他們定期地以良好、清潔、有力、積極的精神思想充實心靈。就像食物成為身體的營養一般,他們不忘每天的精神食糧。他們知道如果能充實頸部以上的部分,就永遠不愁填不飽頸部以下的部分,甚至不必憂愁老年的財務問題。

  …………

  我們的心靈是以供應它的事物而行動的。我相信,放進心靈中的事物對我們的未來非常重要。所以問題顯然是:我們要怎樣餵養我們的心靈——找什麼時間去補充精神食糧?

  你是否會聽到過伐木者的產量會下降,是因為他沒有抽出時間來磨利他的斧頭?我們花費金錢以及很多時間,去修飾頭腦的外表,刮鬍須、理頭髮,我們有沒有必要花同樣的時間和金錢,來化妝頭腦的內部呢?

  當然有,而且可以做到。事實上,精神食糧隨處可得,例如書籍。經由偉大的心靈撞擊而寫成的書籍,沒有一本不是洗滌並充實我們心靈的食糧,它們早已一勞永逸地為後人指明了方向,而我們可以在其中任意挑選我們想要的。偉大的書籍就是偉大的智慧樹,偉大的心靈之樹,我們將在其中得以重塑。

  ……那些擁有成功人生的人,無疑都能體認到……心靈像身體一樣,必須定期給予營養才行,身體、心理與精神方面的營養,都要分別照顧到。

  約翰,沒有誰可以阻擋我們回家的路,除非我們不想回來。讓心靈之光照耀我們回家的路吧。

  同學們,你們知道寫這封信的是什麼人嗎?

  有人猜是學者,有人猜是教授,有人猜是作家,有人猜是科學家,有人猜是藝術家……算了,大夥都別猜了,告訴你們吧,這個人是洛克菲勒。

  沒錯,就是20世紀美國的那個「石油大王」。

  洛克菲勒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十億富豪和全球首富,也是人類近代史上的首富,其財富總值約合今4000億美元以上;假如洛克菲勒活到今天,他的資產將是2011年世界首富卡洛斯(墨西哥,740億美元)的5.4倍,是排名第二的比爾?蓋茨(美國,560億美元)的7.1倍,是排名第三的沃倫?巴菲特(美國,500億美元)的8倍。

  而就是這樣一個超級牛人,卻不抽菸、不喝酒、不賭、不色,一生勤儉自持,出門從不住豪華酒店,並且在人生的後40年致力於慈善事業,陸續捐出大部分財產,資助教育、醫療與科學研究事業,如世界頂級的芝加哥大學、洛克菲勒大學,以及中國北京的協和醫院等,都是他捐建的。

  當然,洛克菲勒是個很有爭議的人物,各種針鋒相對的榮辱毀譽一直伴隨著他,就跟歷史上的所有牛人一樣,你很難直接給他貼一張善或惡的標籤。但無論如何,洛克菲勒還是堅信,他人生的使命就是:從其他惡性競爭的商人們身上賺取儘可能多的金錢,然後用這些金錢發展有益於人類的事業。

  對我們來講,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現在,我們再回頭來看看他寫給兒子的這封信,應該就不會感到很意外了吧?會不會有誰覺得,自己比洛克菲勒還忙,所以沒時間照顧心靈?或者有哪位同學覺得,自己比洛克菲勒還牛,所以不需要照顧心靈?最後,我想順便問大家一句:「你最後一次滿足心靈的饑渴是在什麼時候?」

  同學們都笑而不答。

  我想,你們應該都聽懂我的意思,也聽懂洛克菲勒的意思了。

  為什麼要讓別人決定我的行為?

  一個女同學舉手提問:「請問學長,小陸的問題中有一句話:『當聖賢遇到大憂、大怒、大驚、大懼的事,他的樂還在嗎?』對此問題,為什麼陽明老師沒回答,你也沒解釋?」

  嗯,還是女同學細心。是這樣子,陽明老師沒回答,是因為這個問題太瑣碎,他重在解決小陸的根本問題,所以這個可答可不答。現在你既然問了,陽明老師又不在,我只好不揣淺陋替老師說一下,如有謬誤,還請大家指正。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隱藏在小陸自己的問題里了。因為小陸問的是,當聖賢「遇到」讓人憂、怒、驚、懼的「事情」時,他還樂不樂,而不是問當聖賢「產生」憂、怒、驚、懼的「情緒」時,他還樂不樂。我們暫且撇開樂不樂的問題,先來注意這兩種說法的區別:前者是說遇到不好的事情,後者是說產生不好的情緒。由此可見,遇到事情和產生情緒並不是一碼事兒。換言之,當一個人遇到可能讓他「憂、怒、驚、懼」的事情時,他並不必然會產生「憂、怒、驚、懼」的情緒,你說是不是?

  女同學目光茫然,好像沒聽懂。

  這樣吧,我跟大家分享一個故事。有一個作家,愛憎分明,眼裡揉不得沙子。有一天,他跟一個朋友在報攤買報紙,那朋友接過報紙時,很禮貌地對報販說了聲謝謝,那個報販卻毫無反應,一言不發。

  離開報攤後,作家越想越怒,對朋友說:「剛才那小子也太神氣了吧?」

  「他每天都這樣。」朋友說。

  「那你還對他那麼客氣?」作家更怒。

  朋友看了作家一眼,說:「為什麼我要讓他決定我的行為?」

  同學們,你們回想一下,在平常的生活中,我們是不是都跟這個作家一樣,總是不由自主地讓外面的事情決定我們的情緒和行為?有誰能像那個作家的朋友一樣,自作主宰,內心強大,不為外物所轉?能做到的同學舉一下手好嗎?

  沒人舉手。

  好吧,我承認,我跟大家一樣都做不到,這就是我們普通人經常活得不快樂的原因。我們的心,總是不由自主地被他人和外部環境所控制:地鐵天天擠得要死,我們抱怨;開車出門總是找不到停車位,我們生氣;有些傢伙開車總是變道搶位,連轉向燈都不打,我們憤怒;上網跟人討論個話題,動不動就碰上各種「槓精」,把我們氣得七竅生煙;老闆天天晚上叫加班,連雙休日都不放過,我們捶胸頓足,可捶破了也不是老闆的胸,頓折了也還是自己的足。

  這一切值得嗎?

  不值得。明知這些都不值得,我們為什麼還是不能讓自己快樂?

  因為習慣。我們對這些東西一直都是這麼反應,從來沒想過可以自作主宰。心理學的相關研究指出,讓我們不快樂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本來與我們個人完全無關的事情,我們卻要讓自己對號入座;二、對於那些不能掌控的事情,我們潛意識裡老是想掌控。

  不快樂是一種習慣,快樂也是一種習慣。英國作家羅伯特?路易斯說過:「快樂的習慣,能使一個人擺脫(或基本擺脫)外界環境的支配。」因此,改變對號入座的觀念,放下掌控外物的態度,我們就能擺脫外界的支配,找回本來屬於自己的快樂。

  而儒家的聖賢,對自己的心都了如指掌。他們很清楚,快樂純粹是內心的事——能給我們製造不快樂的並非外在的事物,而是我們的觀念、想法和態度,亦即我們自己的心。反之,快樂也是。

  所以,小陸的那個問題其實是不言自明的。當聖賢遇到大憂、大怒、大驚、大懼的事情時,他們通常會問自己:「我為什麼要讓這些東西決定我的情緒和行為呢?」然後,他們就會拂袖轉身,該幹嗎幹嗎去了——此賢者可以「一簞食,一瓢飲」,彼聖人可以「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坐望天上雲捲雲舒」。這個時候,還有誰能懷疑他們的樂不存在了呢?

  事實上,陽明老師之所以不屑回答小陸,就是因為心學的主要功夫之一,便是養成快樂的習慣,甚至讓自己成為快樂的源泉。用王陽明的話說,就叫「常快活便是功夫」(《傳習錄》卷下)。可是,小陸學了好幾年心學,卻還在提這種小兒科問題,難怪陽明老師會罵他「騎驢覓驢」。

  聽完這個解釋,這位女同學顯得挺滿意,不過還沒等我歇口氣,她馬上又拋出了第二個問題:「小陸問陽明老師:『君子之心必須常存戒懼,這是終身的憂患,怎麼能樂呢?』對此,您和陽明老師好像也都沒講。」

  雖然本節課已經超時,其他同學也已哈欠連天、坐立不安,但這個問題不能不講清楚,所以我還是耐心作了回答:「小陸同學提這個問題,說明他讀書不太認真,所以對『戒懼』二字產生瞭望文生義的錯解,以為『常存戒懼』就是一個人整天都要活得緊張兮兮。其實,『戒懼』之說出自《中庸》『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意思就是『慎獨』。也就是說,一個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對自己的心負責,不欺人,不自欺,這樣才能打造一個『至誠』的內心世界。

  「所以,『常存戒懼』的本義,就是我們上節講過的覺知、覺照,用陽明老師的話說就是『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功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功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後,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矣』(《傳習錄》卷下)。

  「而且,陽明老師一向認為,這種致良知的功夫是『活潑潑的』;『人若復得他(良知)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傳習錄》卷下)。

  「如此氣象,何等灑脫自在,何等逍遙快活,又怎麼能叫『終身的憂患』呢?又怎麼會和『樂』對立起來呢?

  「儒家固然強調憂患意識,但那是指一種『居安思危』的社會責任感,一種『民胞物與』的人文關懷。所以,越是具有憂患意識的人,就越是一個大寫的人,一個有著『浩然正氣』的人,一個『坦蕩蕩』的君子。怎麼這種精神到了小陸嘴裡,就變得那麼畏畏縮縮,一副慘慘戚戚的小人之相呢?」

  小陸同學這麼擰巴,難怪陽明老師理都不理他。還好他沒去學禪,要不禪宗祖師肯定一棒打過去,看你小子再胡言亂語!

  最後,我想把陽明心學的衣缽傳人、泰州學派掌門王艮的《樂學歌》送給小陸,同時也與諸位共勉:

  人心本自樂,自將私慾縛。私慾一萌時,良知還自覺。一覺便消除,人心依舊樂。樂是樂此學,學是學此樂。不樂不是學,不學不是樂。樂便然後學,學便然後樂。樂是學,學是樂。於乎,天下之樂,何如此學!天下之學,何如此樂!

  好了,本節課已嚴重超時,就上到這裡,祝同學們都能找回心靈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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