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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本來面目:認識你自己

2024-09-26 05:02:16 作者: 王覺仁

  (陸澄)來書云:佛氏於「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於吾儒「隨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於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時耳。……今澄欲求寧靜,愈不寧靜,慾念無生,則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滅,後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游乎?

  (陽明覆信):「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面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面目即吾聖門所謂良知,今既認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說矣。「隨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面目耳。……良知只是一個良知,而善惡自辨,更有何善何惡可思?良知之體本自寧靜,今卻又添一個求寧靜;本自生生,今卻又添一個欲無生,非獨聖門致知之功不如此,雖佛氏之學亦未如此將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滅,後念不生,今卻欲前念易滅,而後念不生,是佛氏所謂「斷滅種性」,入於槁木死灰之謂矣。

  ——《傳習錄·中·答陸原靜書》

  你所認定的自我,只是眾緣和合的「假我」

  《傳習錄》中卷,輯錄的都是王陽明與門人弟子之間的往來書信。上面兩段文字,就是陸澄與王陽明的通信內容。

  小陸同學在信中,提出了佛教禪宗非常著名的一個話頭,語出《壇經?行由品第一》,即六祖慧能拋給僧人惠明的問題,「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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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思善,不思惡,正在此時,哪個是你惠明的本來面目?

  所謂本來面目,就是指真實的自己。

  如果是你,你會怎樣參究這個話頭?從小到大,你有沒有想過要去尋找真實的自己?

  這樣的問題,也許會讓某些成功人士發笑:「我幹嗎要尋找自己?我難道不是一直是我自己嗎?我是張三,我是企業家,我有一個漂亮賢惠的老婆,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我有房有車,有事業有朋友,每逢黃金周就帶著老婆孩子自駕游……我活得這麼好,腦子又沒進水,幹嗎要去找什麼『真實的自?己』?」

  如果你這麼回答我,首先我當然要恭喜你,因為你擁有世人艷羨的一切。可是,張三先生,我想請問:「『你』和你所擁有的『東西』,可以直接畫等號嗎?你說你是張三,可張三隻是個符號,你也可以叫李四、王五,不管把名字換成什麼,都不會把你這個人本身換掉,對不對?由此可見,正確的說法不能說『你是張三』,而應該說『你擁有張三這個名字』。

  「同樣道理,你也不能說『你是企業家』,因為企業家只是你的身份,並不是你,哪天你不做企業了,你也不會變成別人。所以,不能說『你是企業家』,而應該說『你擁有企業家這個身份』。

  「再來看,你老婆,你兒子,你的房子、車子,還有你的事業、朋友等,跟你的名字和身份一樣,都是你所擁有的事物或社會關係,但並不是你。換句話說,你『是』什麼,和你『有』什麼,完全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你說是吧?」

  對此,張三可能會回答我:「就算你說得對,這些確實不是我自己,但是,我一米八零,身體健壯,長相英俊,口才一流,知識淵博,興趣廣泛……這些可以算是我自己固有的吧?」

  對不起,張三先生,我將十分遺憾地告訴你:「這些固然可以算是你的,但仍然不是你『固有』的。因為,疾病和災禍都有可能改變你的外貌特徵和身體條件(包括自願的整容和變性),所以,『一米八零、身體健壯、長相英俊』並不固有;另外,人的大腦也可能因疾病或災禍而失憶,人的道德品質也可能因財色名利的誘惑而敗壞,所以,『口才一流、知識淵博、興趣廣泛』什麼的,都不固有。

  「當然,我這不是咒您,不是說你會遭遇生病、災禍、毀容、失憶,而是說在理論上,每個人都有可能遭遇這些東西。而假如——我是說假如——張先生你不幸遭遇了上述種種,變成一個身體殘疾、長相醜陋、口齒不清、喪失記憶,而且沒有工作、窮困潦倒、失去了家庭、朋友等所有社會關係的人,那麼我想請問正恁麼時,哪個是你張先生本來面目?!」

  這個時候,被逼無奈的張先生很可能會蹦出一個詞兒——DNA。

  我笑了。

  你以為DNA是不可改變的嗎?那你每天都在吃的轉基因食用油是什麼東西?還有轉基因玉米、轉基因大豆、轉基因大米、轉基因水果……

  還有,你的父母把你生出來,本身就是基因重組的結果;對於某些遺傳疾病,科學家已經可以採用基因移植、人工合成基因的手段進行治療;最新研究顯示,僅僅20分鐘的激烈運動,就可以改變你肌肉中的DNA分子;此外,癌症發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細胞基因發生了突變。

  既然基因可以重組、可以移植、可以合成、可以漸變、可以突變,那我們憑什麼認為基因是不變的呢?又憑什麼認為基因可以代表你呢?

  當然,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可以通過基因檢測來進行個人身份識別,但這跟我們通過相貌、指紋、視網膜進行身份識別的性質是一樣的,只是技術手段更先進、精確性更高而已。換句話說,如果相貌、指紋或視網膜都有可能因某種意外而改變、消失或遭到破壞(以色列醫學家已經發現,少數人會由於基因突變導致指紋消失),那麼至少從理論上講,未來基因改造技術的發展,也可能降低基因識別技術的精確性和有效性。總之,雖然現階段用基因來識別身份還是靠譜兒的,但這並不表示基因是不可改變的。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絕大多數人平常所認定的這個由姓名、性別、職業、身份、社會地位、經濟狀況、人際關係、體貌特徵、性格特徵、遺傳基因、感覺知覺、情緒欲望、思想觀念等等組合而成的「我」,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佛陀所說的「眾緣和合」的「假我」。

  所謂「眾緣和合」,就是指諸多事物依賴一定條件組合在一起;而所謂「假我」,並不是說這個「眾緣和合」的自我不存在,而是說一旦眾緣變化或離散,自我就隨之改變了,因而不常在。「不存在」與「不常在」一字之差,意義完全不同:「不存在」是一種斷滅論,為佛教所駁斥,「不常在」則是對萬物的如實體認。

  真我與假我,演員與角色

  既然上述那些東西都只是「假我」,那麼什麼才是「真我」呢?

  其實,「真我」並不在「假我」之外,而就在「假我」之中。

  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如果你跟身心內外的一切東西認同,你的「真我」就迷失在「假我」之中了,一旦你不跟你擁有的任何東西認同,你的「假我」就全體轉為「真我」了。

  換言之,所謂認識「真我」,並不是要讓你摒棄「假我」,也不是要讓你拋棄現有的生活以及擁有的一切,而只是讓你不要與那些東西認同——說白了,就是一念之轉而已。只要這一念能轉過來,你的生活全體即真;可要是轉不過來,仍然堅持錯誤的認同,則你的生活全體皆假。所以佛說:「一念悟,眾生即佛;一念迷,佛即眾生。」

  如果你覺得這麼說太抽象,那我們來打個比方:「真我」就像是一個演員,「假我」就是其所扮演的角色。一個演員既要入乎其內,把自己當成那個角色,又要出乎其外,時刻謹記自己是在演戲。只有把握好這個分寸,才稱得上是優秀的演員。假如有個演員入戲太深,以致忘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把戲中的情節全部認假為真,那他就慘了——今天演一個高官或富豪,就張狂得要死,明天演一個草根或小民,就悲摧得要死。試問,這樣的人還有真正的自我嗎?他還能夠自作主宰嗎?

  因此,與「假我」認同的人,就等於把自己拱手交給了「無常」這個編導——「無常」製造了一個境遇讓他哭他就哭,「無常」製造了另一個境遇讓他笑他就笑。而認識真我的人,固然也一樣在「無常」的編導之下,一樣會面臨離合悲歡的種種境遇,但他會像一個優秀的演員一樣,在表現出喜怒哀樂的同時,始終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只是人間戲劇的一部分,雖然看上去挺真實,但終究是變幻無常的,我的職責就是演好自己的戲份,盡情體驗這部戲中的一切,但沒必要沉迷在情節中不能自拔,更沒必要被它折騰得欲生欲死。

  簡言之,認同「真我」的人,就是「我在演戲」,隨時都可以自作主宰;而認同「假我」的人,就等於「戲在演我」,只能在紅塵中迷惑顛倒,隨波逐流。

  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演戲」,這就是王陽明說的「良知」;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誰,不與角色認同,就是禪宗說的「認識本來面目」。

  而在王陽明看來,二者其實是一回事,「本來面目,即吾聖門所謂良知」。

  正因為「本來面目」與「良知」具有這樣的對應關係,小陸同學才會拿六祖慧能「不思善、不思惡」的話頭來參究。但是,小陸弄不懂「不思善、不思惡」的真正含義,並錯誤地把它理解成是「清靜自在、一念不生」,這就與慧能的本意背道而馳了。

  慧能之所以提出「不思善、不思惡」,絕不是讓我們追求所謂「清靜自在、一念不生」,而是要讓我們打破二元對立的慣性思維,用馬斯洛的話說,就叫「二分法的消解」。

  二元對立、二分法即佛陀所說的分別心,亦即禪宗所言的「對治門」。正如大珠慧海所言:「求大涅槃,是生死業;舍垢取淨,是生死業;有得有證,是生死業;不脫對治門,是生死業。」當我們有了涅槃與生死的對立、染垢與清淨的對立,我們就仍然深陷「二分法」「對治門」中,就等於把本來完整而單純的存在割裂成了無數碎片。

  馬斯洛認為,在他所研究的那些自我實現者身上,一個共同而顯著的特點就是「非此即彼」的消解。他說:「正像最偉大的藝術家所做的,他們能夠把相互衝突的色調、形狀以及一切的不協調,一起放到一個統一體之中。這也是最偉大的理論家所做的,他從令人迷惑、不連貫的事實碎片中拼湊出整體。偉大的政治家、偉大的宗教家、偉大的哲學家、偉大的父母、偉大的戀人和偉大的發明家也無不是這樣。他們都是綜合者,能夠把游離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事物整合入統一體。」

  一旦放下分別心,把所有矛盾的事物「整合入統一體」,那麼我們就無須截斷心念之流,只要保持對身心內外一切事物的覺照與洞察就夠了——善來就照見善,惡來就照見惡,一念生起知其生起,一念消滅知其消滅,僅此而已。

  遺憾的是,小陸領悟不到這一點。他一邊參究著慧能的話頭,一邊卻又糾結於事物的善惡與念頭的生滅。如此一來,禪不僅無法幫他解脫,反而只能令他陷入更深的纏縛。其實,這也是很多修行人的通病,正所謂「牛飲水成乳,蛇飲水成毒」。

  如何認識本來面目?

  那麼,我們如何才能契入這種「不思善、不思惡」的狀態呢?在我們的人生中,可曾有過「不思善、不思惡」的時候?

  有,那就是在你的生命誕生之初,即對「假我」的認同尚未產生的時候。

  生命誕生之初?那不就是指嬰兒嗎?

  沒錯,就是嬰兒。

  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來看看古代的聖人們都是怎麼說的。

  老子說:「知其雄,守其雌……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讓自己的思想和行動在現實層面上運作,但必須讓自己的心常住於超越的境界中,這樣才能不離恆常之德,回歸到嬰兒一般的本真狀態。

  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大人,就是修行有成的聖賢;赤子,就是純然本真的嬰兒。孟子的意思是說,真正的大修行人,就是那種從不失去嬰兒般本真之心的人。

  王陽明也曾經在一首詩中寫道:「白頭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渾沌心。」一個人即使兩鬢斑白,容顏已老,只要還保有渾然本然的赤子之心,就不是真正的衰老。

  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是嬰兒,都曾經沒有焦慮、沒有煩惱、沒有競爭、沒有壓力、沒有分別、沒有執著地存在著。如果餓了,我們會哭喊著尋找母親的乳房;如果飽了,我們會甜甜地睡去。這個世界的一切,在我們眼中都是新鮮、美好的,任何東西到了我們手上,都可能變成好玩的玩具。我們充滿活力,我們擁有一種與生俱來、不假外求的充實和喜悅。我們和世界渾然一體,一切都是那麼完整、豐富和單純。存在對於我們而言,就是上天所賜的一件豐盛的禮物;活著對於我們而言,就是造物給予的一種全然的祝福。

  一言以蔽之——嬰兒的狀態,就是全然活在當下的狀態。

  然而,當我們慢慢長大,產生了對立分別的意識,我們與存在之間就生出了一條裂縫,並逐漸塌陷成一道巨大的鴻溝。我們開始區分我的、你的、好的、壞的、美的、丑的、對的、錯的、有利的、有害的、喜歡的、厭惡的……

  然後,我們就有了愛,有了恨,有了苦,有了樂,有了追逐,有了逃避,有了占有,有了競爭,有了煩惱,有了焦慮,有了仇恨,有了恐懼……

  原本完整的世界,就這樣在我們眼中分裂成無數二元對立的事物。我們的生活,就成了一場與自我,與他人,與環境,與社會的無休無止的矛盾、紛爭、衝突、博弈,直到精疲力竭,直到百病叢生,直到年華老去,直到死亡降臨。

  當我們的心從豐足變得匱乏,生命就不再是一件禮物,而變成了一種懲罰;當我們把無限而完整的存在分割成無數碎片,活著就不再是一種祝福,而變成了一種詛咒。

  我們該怎麼辦?

  佛陀說:「你要放下分別心和執著心,徹見本來面目。」

  老子說:「你要知其雄,守其雌,復歸於嬰兒。」

  孟子說:「你要在成長的道路上不失赤子之心。」

  當然,所謂「復歸於嬰兒」,所謂「不失赤子之心」,並不是強迫我們把智商降到嬰兒的水平,也不是慫恿我們離開文明社會,去深山老林過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而是讓我們像嬰兒、赤子那樣,全然活在當下,充滿存在的喜悅,享受生命本身固有的單純、完整和富足,並且煥發出強大的活力和創造性。

  用馬斯洛的話說,這就叫「第二次純真」,是一個自我實現者最主要的特徵之一。馬斯洛認為:「自我實現者的創造性在許多方面類似於天然快樂、無憂無慮的兒童的創造性。它是自發、輕鬆自然、純真、自如的,是一種與一成不變和陳詞濫調迥然不同的自由。同樣,它的主要組成部分似乎就是無感知的『純真』、自由和不受抑制的自發性和表達性。幾乎任何一個孩子都能夠更自由地去感知,而不帶有應該存在什麼、必須存在什麼或一直存在什麼的先入為主的看法。並且,幾乎任何一個孩子都能夠即興創作一支歌、一首詩、一個舞蹈、一幅畫、一種遊戲或比賽,而不需要計劃或預先的意圖。」

  可見,恢復赤子之心,不是一種簡單的智力倒退或生理還原,而是一種否定之否定、一種循環式上升、一種絢爛至極的平淡、一種鳳凰涅槃的重生。

  唐朝的青原惟信禪師,曾經自述他一生參禪的三層境界:

  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即「善知識」,意謂高僧大德),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

  到得第三層境界,我們便徹見了本地風光。儘管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外在的一切與第一層境界相比,似乎沒有絲毫變化,但事實上已經全然不同。因為,我們的內心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就像一束冉冉升起的覺知之光,瞬間照亮了我們身心內外的一切。

  讓覺知之光照亮人生

  享譽世界的當代越南僧人一行禪師說過:「就像自然界的太陽照耀每一片樹葉和每一株小草一樣,我們的覺照也要照顧好我們的每一個念頭和感受,以便我們識別它們,了知它們的產生、滯留和瓦解。不要判斷和評價它們,也不要迎合和消滅它們。……不要把你的心靈變成了戰場。那兒不需要戰爭,因為你所有的情感——歡喜、悲傷、憤怒、嗔恨等,都是你自己的一部分。……覺照是一種寬容而又清明的狀態,它是非暴力和無分別的。其目的是為了識別和了知諸思想、情感,而不是為了判斷其善惡好壞,也不是為了將它們置於相對立的陣營,從而讓它們互相爭鬥。人們常常把善與惡的敵對比喻成光明與黑暗,但是,假如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觀察,我們就會發現,當光明出現的時候,黑暗就消失了。黑暗並沒有離開,而是融入光明之中,變成了光明。」

  一行禪師說不要把內心變成戰場,與前文所言的克己之道就是戰勝自我,二者並不矛盾,因為它們針對的是不同的修行階段。儒家講的克己,是修行起步和過程中的功夫;一行禪師講的覺照,是修行圓滿、徹見本地風光後的境界。所以,一行禪師此說,屬於「悟道之言」,可與王陽明的一句話相互印證:「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這裡一覺,都自消融。真箇是靈丹一粒,點鐵成金。」(《傳習錄》卷下)

  這裡一覺,都自消融!

  光明一旦出現,黑暗就融入光明之中了。

  這就是禪的智慧,也是心學的智慧。

  事實上,這絕不僅僅只是禪宗和心學的智慧。根據現代心理學,當我們能夠冷靜地觀察內心某種激烈的情緒或強烈的意念時,這種情緒或意念所具有的能量就會在短時間內轉移或消失。

  馬斯洛說:「兒童是睜大了眼睛,用非批判性的、非祈使性和純真無邪的眼光來看待世界的,他們只是注意和觀察事實是什麼,對它並無爭論或者要求,自我實現者也是以同樣方式看待自己和他人的人性的。」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陽明先生才會告訴小陸同學:良知只是一個良知,而善惡自辨,更有何善何惡可思?像你這麼瞎折騰,不但錯用了我教你的致知之功,而且就算是佛家的修行方法,也不會如你這般「將迎意必」。

  什麼叫「將迎意必」?

  「將迎」二字,語出《莊子?知北游》,是送、迎之意,可引申為抵拒、迎合;「意必」二字,語出《論語?子罕》,是臆想、武斷之意,可引申為分別與執著。

  所以,王陽明的意思是:修行到最後階段,你的心靈就不再是戰場了,而是成為一個日益井然有序的世界;到這個階段,對於內心的種種思想、觀念、情緒、感受、念頭等等,都不必去抗拒迎合,也不要去分別執著,只要用你的良知去覺照就行了。

  此外,王陽明還告訴小陸:覺照的當下,你便是寧靜本身,而不必再求一個寧靜;心中若覺照常在,便是一念良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更有何前念後念之分別?若一意追求一念不生,則不免落入斷滅之境,把自己變成死灰槁木了。

  修行如果走到這一步,那就完全背離了初衷。不管儒家還是佛教,修行的目的,都是為了認識自己的心,讓我們能夠更快樂、更自在地生活,而不是把自己變成不食人間煙火的怪物,更不是要扼殺自己的人性。

  據說,古希臘的戴爾菲神殿上刻著一行字:認識你自己。蘇格拉底把這句話規定為哲學最重要的任務。卡西勒說:「認識自我乃是哲學探究的最高目標——這看來是眾所公認的。在各種不同哲學流派之間的一切爭論中,這個目標始終未被改變和動搖過:它已被證明是阿基米德點,是一切思潮的牢固而不可動搖的中心。」

  然而,「認識自己」似乎只是哲學家的事情。千百年來,世上的絕大多數人寧可渾渾噩噩度過一生,也不願去探究自己的本來面目。

  所以,當有人問古希臘的第一位哲人泰勒斯:「什麼是最難的事情?」他的回答正是:「認識你自己。」而尼采也說過:「我們無可避免地與自己保持陌生,我們不明白自己,我們搞不清楚自己,我們的永恆判詞是:『離每個人最遠的,就是他自己。』」

  你,我,還有這本書的每一位讀者,我們能不能推翻尼采的判詞,去找回那個「離自己最遠的」的真實的自己?

  其實,真我從來沒有遠離,它一直都在。就像王陽明所言:「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真我」就如同我們固有的無盡寶藏,我們只是暫時將它忘卻,以為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屌絲。可不管我們拋棄它多久,它都不會消失;不論我們走得多遠,真我這一「無盡藏」始終在那裡。

  所以,找回真我並不難,只是看你願不願意覺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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