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死亡的真相u0026生活的態度
2024-09-26 05:02:13
作者: 王覺仁
蕭惠問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晝夜,即知死生。」
問晝夜之道。
曰:「知晝則知夜。」
曰:「晝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著,習不察。終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養,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無一息間斷,才是能知晝。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更有甚麼死生?」
——《傳習錄·上·薛侃錄》
儒家對死亡的態度
在王陽明的學生裡面,蕭惠是悟性比較低的一個,例如上回陽明先生教他「做減法」,他就做得一塌糊塗。不過,小蕭同學有一個優點,就是喜歡思考。比如從懂事的時候起,他就經常思考一個很現實又很嚴肅的命題——死亡。
死亡是怎麼回事兒?人死之後,究竟是陷入一種徹底的虛無,亦即人們常說的萬事皆休、一死永滅?還是死後仍有東西繼續存在,就像許多哲人以及宗教常說的靈魂不滅?
如果是前者,我們所做的一切到頭來都因死亡而一筆勾銷,那麼人活這一輩子又有什麼意思?如果是後者,那麼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麼?人應該建立一種怎樣的生活態度,才能無懼於死亡,並且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是世界上所有活著的人都繞不過去的,也是歷史上無數智者哲人為之殫精竭慮卻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小蕭時常感覺困擾。
雖然小蕭從小就知道,孔子的一句「未知生,焉知死」便代表了儒家對死亡的態度,也讓千百年來的無數儒者免除了(或者說是避開了)死亡的困擾,但是,這六個字絲毫無法減輕小蕭對死亡的困惑。因為對小蕭來說,孔子這話似乎應該倒過來說才對,「未知死,焉知生?」也就是說,一個人若不知道死亡是怎麼回事兒,他又怎麼可能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呢?又如何找到正確的人生意義和生活態度呢?
所以,在小蕭看來,孔子這麼說不是在解答問題,而是在取消問題、迴避問題。
在王陽明的學生中,小蕭是對佛道兩家最著迷的一個。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恐怕就是因為儒家對死亡的看法解決不了小蕭的問題,所以他只能到佛道思想中去尋找答案。
對於小蕭的思想傾向,陽明先生自然是洞若觀火。
有一次,在和學生們閒談時,王陽明有意敲打小蕭,說:「吾自幼篤志於佛道兩家,自認為頗有所得,認為儒家不值得學,直到後來在龍場驛的困境中磨了三年,發現聖人之學簡易廣大,才嘆悔此前錯用了三十年氣力。」
小蕭一聽先生主動談起佛道,喜不自勝,趕緊問:「先生,據您看來,佛、道思想的精妙何在?」
王陽明答:「跟你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你卻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
小蕭慚愧不已,連聲道歉。
儘管小蕭也承認聖人之學確實廣大,可令他深感遺憾的是,儒學的「廣大」偏偏沒有包含對死亡的深入闡釋。這就像一鍋鮮美的雞湯沒有放鹽一樣,雖然聞上去香味四溢,吃起來卻淡而無味。
因此,小蕭總想聽聽先生對死亡的見解,可惜陽明先生跟孔老夫子一樣,很少談到這個話題。小蕭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個機會向先生請教死亡的問題。
這天,王陽明恰好獨自一人在書房品茗看書,身邊沒有其他學生,小蕭再也憋不住了,便走進書房,斗膽向先生請教生死之道。
陽明先生看了看他,把書放下,說:「知晝夜,即知生死。」
小蕭低頭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弄明白,只好硬著頭皮問:「敢問先生,何為晝夜之道?」
陽明答:「知晝,則知夜。」
小蕭一聽就暈了。
他發現,陽明先生在這個問題上,顯然深得孔子他老人家的真傳——「知晝則知夜」與「知生則知死」完全是一個套路,似乎都是以取消問題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小蕭不禁有些失落,便脫口而出道:「難道還有人不知晝的嗎?」
陽明先生聽出了小蕭話裡頭的不滿情緒,便大聲道:「你能知晝?每天迷迷糊糊起床,傻頭傻腦吃飯,言行都沒有照看,習氣都未能覺察,終日昏昏沉沉,這是知晝嗎?這叫夢晝!」
眾所周知,儒家是哲學,不是宗教。它立足於人文理性,關注的是人在現世的道德完善,而非面對來世的靈魂解脫。在儒學的發展史上,上自孔孟,下至程朱陸王,在這一點上都是一脈相承的。對於死亡、靈魂、鬼神等話題,儒家向來採取存而不論的立場。所以,蕭惠自然不可能從王陽明這裡得到關於死亡的深入解答。
然而,時至今日,儒、釋、道三家的智慧都已成為中國文化的寶貴遺產,更是今日國人賴以成長的共同的精神資源。因此,我們當然不必再囿於門戶之見,對某些話題諱莫如深。比如蕭惠提出的關於死亡的話題,我們大可參照佛學智慧,對此進行一番深入的討論和剖析。
在此,我們不妨借陽明先生和小蕭同學之口,來虛擬一場二人之間的對話。
人有一個輪迴轉世的靈魂嗎?
小蕭問王陽明:「先生,我最想知道的是,您認為人死之後是什麼都沒有了,還是有一個不滅的靈魂?」
陽明答:「我既不認為人會一死永滅,也不認為人有一個不滅的靈魂。」
小蕭蒙了,搞不懂這是啥意思。
「你表面上喜歡佛教,其實壓根兒沒弄懂佛教的真義。」陽明說,「在佛法看來,一死永滅是『斷見』,靈魂不滅是『常見』,二者都是戲論,都不符合生命的真相。」
小蕭弱弱地問:「那……生命的真相是什麼?」
「非斷,非常。」
「非斷非常該怎麼理解?」
陽明答:「我先問你個問題,你所理解的輪迴轉世,是不是一個靈魂從上一世的肉體遷移到這一世的肉體,然後又從這一世的肉體遷移到下一世的肉體;肉體不斷變化,靈魂卻始終是那一個,就像同一個演員在扮演許許多多不同的角色?」
小蕭點點頭:「對,我就是這麼理解的。難道……這麼理解不對嗎?」
「當然不對!」陽明說,「佛法根本不認為有這樣的靈魂存在。」(筆者註:這裡的「靈魂」概念與本書其他地方所說的靈魂不同,其他地方所說的靈魂通常是指精神、心靈、人格、內心世界等,而這裡的「靈魂」則專指世人通常認為的那個輪迴轉世的主體。)
「佛法不認為有這樣的靈魂存在?」小蕭的眼睛睜得像銅鈴,「那又是什麼東西在輪迴轉世?」
「嚴格來講,並沒有一個『不變的東西』在輪迴轉世,有的只是一股意識之流,或者說是一股能量之流,佛法稱之為『神識』。」
「神識?它跟靈魂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正如我上面說的,世人所謂的『靈魂』,通常是指一個不變的東西;而世人所認為的輪迴轉世,就是這樣一個不變的『靈魂』穿過一世又一世的肉體,就像一條細線穿過一顆又一顆珍珠一樣。這樣的『靈魂』,其實只是人們為了抗拒死亡而創造出來的一種幻象,是為了滿足人類對不朽和永恆的渴望。事實上,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不變和恆常的東西。換言之,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唯一恆常的就是『無常』。而佛法所說的神識,指的只是一股剎那變化的意識或能量之流。這種意識或能量之流不是固定不變的,它時時刻刻都在變化,所以說它是『非常』;但它又具有延續性,可以在這一個存在形態和下一個存在形態之間實現『意識的延續』和『能量的傳遞』,所以說它是『非斷』。」
小蕭眉頭緊鎖,表情痛苦:「先生,您說得太晦澀了……有沒有更好懂一點兒的說法?」
陽明說:「打個比方吧,如果說人的肉體是一根蠟燭,精神或意識是蠟燭上的火焰,那麼以日常經驗來看,蠟燭燃盡,火焰也就隨之熄滅了,這就是世人常說的人死如燈滅。但是,在佛教看來,精神或意識的火焰並不會因為這一根蠟燭的燃盡而消失,而是可以傳遞到下一根蠟燭上,然後再傳遞到第三根、第四根……以至於無窮。在此,前面蠟燭的火焰雖然消失了,但它點燃了後面蠟燭的火焰,這就叫『非斷』;同時,儘管後面的火焰來自前面的火焰,但它們顯然又不是同一個火焰,這就叫『非常』。」
小蕭若有所思:「嗯……那也就是說,我這一世的生命雖然與上一世的生命具有內在的延續性和關聯性,但並沒有一個不變的『我』從上一世過渡到這一世。換句話說,這一世的我與上一世的我既不能說是同一個,也不能說是全然不同的。」
陽明頷首:「對,用佛教的術語來說,這就叫『非一非異』。」
小蕭茅塞頓開:「我以前讀佛經,看到『非斷非常,非一非異』的表述時,腦袋立馬變成一團糨糊,總感覺有些文字遊戲的味道,今天方知,原來此中大有深意啊!」
陽明說:「事實上,從更深的意義上來說,真正的死亡,並不單純是指一期生命的終止,而是人生中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事情。」
小蕭又暈了,撓著腦袋說:「先生,我沒聽懂您的意思。」
陽明說:「世上的人一般都認為,自己從小到大,從少至老,一直都擁有一個不變的自我(筆者註:這裡的『自我』概念與本書其他地方所說的『自我實現』的『自我』不同:『自我實現』的『自我』是指人的心靈和人格,這裡的『自我』是指『自我意識』),這其實完全是一種錯覺。根據五百年後的生物學理論,人身上的絕大部分細胞,除了極少數的神經細胞之外,平均7年就會全部更換一次。假設你今年28歲,那麼從出生到現在,你的身體已經換了4次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此外,根據我們的日常經驗可知,你現在的脾氣、性情、好惡,乃至思想、觀念等,與21歲的你、14歲的你、7歲的你,肯定已經有了很大不同,其間的差異甚至不亞於兩個不同個體之間的差異。換言之,無論你的肉體還是精神,都處在剎那不停的變化當中,唯一使你能夠區別於他人的,或者說使別人能夠從人群中把你辨認出來的,只有我們上面說過的『延續性』和『關聯性』,而並非世人通常認為的不變的『自我』。」
我們隨時都在「死亡」,也隨時在獲得「新生」
小蕭張大了嘴巴:「先生,這太讓人震驚了!這是佛教的看法嗎?」
「是。這就是佛教所說的『無我』,它是佛教對宇宙人生最基本、最重要的認識。」
「可是……這應該只是佛教的一家之言吧?」
看著平日口口聲聲說喜歡佛教的小蕭原來也不過是「葉公好龍」,陽明不禁搖頭苦笑,說:「錯!這不僅是佛教的看法,許多西方哲學家也有類似的見解。例如,休謨、馬赫、羅素、詹姆斯等人都曾經認為,人所執為實有的『自我』其實並不靠譜兒,它要麼是『知覺的集合體』『一束知覺』,要麼就是『一組感覺要素的複合體』,或者是『一堆感覺材料』。也就是說,『自我』並非恆常不變的東西,它只是人們出於自然本能和現實生活的需要所做的一種假定罷了。佛教稱之為『因緣和合、剎那生滅的假有』,馬赫稱之為『假定的單一體』和『權宜的工具』。」
小蕭弱弱地問:「這位馬先生……是何方神聖?」
陽明答:「馬赫是19世紀奧地利著名的物理學家、哲學家、心理學家、生物學家,總之是很牛的一個人。關於『自我』的不靠譜,馬赫曾經結合他自己的生活,說過這麼一段話:『在不同的人們中間所存在的自我的差異,很難說比一個人的自我多年經歷的差異更大。當我回想我的少年時,假若不是由於有記憶的連鎖,那麼,除開個別地方外,我將會認為我在童年時代是另一個人。我二十年前寫的好多論文,現在我感到是極其陌生的東西。』此外,馬赫還認為,一般人總是以為只有死亡才是『自我』的消滅,而『實際上這種消滅在生存中就已經大量出現了』,只不過我們被日常生活的假象所蒙蔽,習焉不察而已。」
小蕭急劇地思考著。片刻後,他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說:「既然我們的肉體和精神一直處在剎那的生滅變化之中,那是不是可以說,『死亡』並不是一期生命終止時才發生的事,而是已經在我們身上發生很久了?」
陽明說:「正解!死亡並非『一次性』事件,而是一個連續的、漫長的過程,它一直都在我們的生命中發生著,且貫穿我們的整個生命。就像馬可?奧勒留說的:『生命處於時刻的活動和變化中,每一變化也都是一種死,這事情值得害怕嗎?那麼同樣,你整個生命的熄滅、停止和改變也絕不是一件需要害怕的事情。』奧勒留之所以告訴我們無須害怕死亡,就因為生命在不斷『死亡』的同時,其實也在不斷獲得『新生』。在此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死亡本來就是生命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沒有死亡,就沒有生命。」
小蕭忽然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先生,我現在終於理解您所說的生死如晝夜了!」
陽明撫須而笑:「現在你也能理解,孔子他老人家為什麼說『未知生,焉知死』了吧?」
小蕭:「嗯,我理解了。事實上,人生中的每一個剎那都包含著死亡,也包含著新生,就像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包含著白晝和黑夜一樣。這就是生命的真相。而一旦懂得生命的真相,我們也就懂得死亡的真相了。當然,反過來說也同樣成立。」
陽明再度頷首:「你今天的體悟,足以超過此前數年所學的東西了。」
只有「無常無我」的世界,才是充滿生機的世界
小蕭不好意思地說:「先生謬讚了。學生愚鈍,還有一事不明。」
「講。」
「如果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包括人的自我都是變化無常的,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我們自己,時時刻刻都處在變異、壞滅和消亡的威脅之下,那我們豈不是會變得很悲觀,還有什麼幹勁兒去做事呢?」
陽明苦笑:「你看,剛剛跟你講完『非斷非常』,你馬上又落入『斷見』了。」
小蕭慚愧地說:「老觀念太強大了,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兒來。」
陽明說:「我們不應該抱怨『無常』,因為沒有『無常』,一切事物都將不復存在。一朵雲如果不變成雨,綠樹便不能生長,鮮花將不能開放;一粒稻種如果不變成稻穀,田園將一片荒蕪,我們將得不到食物。如果沒有無常,就沒有日升月落,四季輪轉;如果沒有無常,萬物將停止運動,世界將變成一片死寂。同樣道理,如果自我不會變化,一個孩子將永遠是孩子,不能成長為大人;如果自我不會變化,一個病人將永遠是病人,不可能恢復健康;如果自我不會變化,一個窮人將永遠是窮人,不可能通過奮鬥改變命運;如果自我不會變化,所謂的人格完善、成聖成賢,也將成為一句徹頭徹尾的空談!那麼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是願意生活在一個一切都凝固不變的世界上,還是生活在一個『無常無我』、充滿變化的世界上?」
小蕭笑了:「當然是後者。」
陽明說:「OK,既然你選擇生活在一個『無常無我』、充滿變化的世界上,那麼你就該欣然面對一切形式的死亡:如果你看見一陣細雨,那是因為一朵雲死了;如果你看見一株稻穗,那是因為一粒稻種死了;如果你看見春天來了,那是因為冬天死了;如果你聽見一個嬰兒呱呱落地的啼哭,那必定有某個老人終止了上一段旅程的腳步;如果你熱愛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那你就不該拒絕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死亡。換言之,『無常』固然是埋葬萬物的墳場,卻也是孕育生命的子宮;『無我』固然是殺死昨天和過往的劊子手,卻也是催生明天和未來的助產士。所以,當死亡在你面前裂陷為一處絕望而黑暗的深淵,你應該看到,它背後隱藏著一座通往希望和光明的橋樑……這座橋樑的名字,就叫作新生。」
小蕭聽得如痴如醉:「先生這段話,都有散文詩的味道了。」
陽明道:「閒言少敘,還有什麼問題要問?」
小蕭又問:「綜合您剛才所說,在這樣一個『無常無我』、充滿變化的世界上,一個人應該建立怎樣的生活態度,才能獲得幸福安樂的人生呢?」
陽明皺眉道:「你這麼問本身就有毛病,想要依靠某種答案一勞永逸地獲得完美人生,你不覺得有點兒貪心嗎?」
小蕭嘿嘿一笑:「我可不是光為自己,我這不是替同學們和後世的廣大讀者問的嗎?」
陽明說:「好吧,雖然不敢說能給人們什麼包治百病的處世良方,但給大家幾點合理化建議倒是辦得到的。
在「無常無我」的世界上,人應該如何生活?
在這個世界上生活,有三條原則一定要謹記。
第一,永遠不要試圖去掌控瞬息萬變的外部世界。
你可以儘自己的最大努力,去經營你的家庭、事業、親情、愛情、友情等等,但千萬不要把你的整個生命和全部幸福寄托在任何事物、任何人上面,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無常」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到。在合理正當的前提下,你可以盡情去欣賞、體驗、享受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但要儘量淡化對任何東西的占有欲。記住,擁有外物不是罪惡,可占有欲會成為你所有痛苦的根源。因為無論何時,你都不可能成為任何人、任何事物的主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無常」才是君臨一切的王者。
第二,照破自我的幻象,認識真正的自己。
跟外部世界一樣,我們的內心世界同樣是瞬息萬變的。一般人出於本能,很容易與自己內心的東西認同,比如念頭、情緒、感覺、欲望、觀念、思想等等,以為那就是自我。其實,這些東西都是來去不定、變化無常的,並不是真實的自我。
真正的我,是隱藏在這些紛紛擾擾的心理現象背後的一種覺知之光,它可以覺知和洞察所有的心理活動,但它並不等於這些心理活動。而我們在生活中所要做的,就是時刻保有這份覺知和洞察(息有養,瞬有存)。只要對身心內外的一切事物保持清明的覺知與如實的洞察(此心惺惺明明),沒有一息間斷,你就契入了生命的真相。從而,你便能無懼於身心內外的一切無常與變化,並且如如不動地安住在這個浮躁喧囂的世界上。(關於「認識自己」這個話題,我們在下一節還會深入闡述。)
第三,不要苛求完美——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
由於這個世界總是「無常無我」的,所以,你可以允許自己朝完美的目標努力,但永遠不要抗拒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不足與缺憾。你必須先接納它們,然後再努力去改變。但是,無論你的努力最終結果如何,你還是要欣然接納。換言之,對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做最好的打算,但要隨時準備接受任何結果(甚至包括最壞的結果)。用古代大德的話說,只要是你該做的事情你都要「盡分」,但是「盡分」的同時你還要「隨緣」。
當然,我的意思不是反對你追求完美,而只是希望你「慎」求完美。因為你要知道,在很多事情上,「最好」往往是「好」的敵人。
聽完這些,小蕭感慨良多,最後又提了一個問題:「先生,您今天說的這些,到底是算孔門聖學,還是佛家思想?」
陽明答:「你覺得這種分別很重要嗎?佛陀教人放下對外物和自我的執念,孔子也教人『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認為他們說的是兩回事兒嗎?」
小蕭點點頭:「我懂了,真正的智慧是超越門戶的。先生,都說佛教是悲觀主義,可聽您今天說的這些,我怎麼覺得佛教非但不悲觀,反而很有些樂觀精神呢?」
陽明說:「嚴格來講,佛教既不是人們常說的悲觀,也不是世俗所謂的樂觀,而是合乎真相的『中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