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練就一顆從容自在的心
2024-09-26 05:01:50
作者: 王覺仁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
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後,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息,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傳習錄·上·薛侃錄》
如何做到身累心不累、身忙心不忙?
歐陽德,字崇一,江西泰和人,王陽明的學生,後官至禮部尚書。
歐陽同學的問題,很能代表我們現代人最普遍的困惑:平常,一顆心總是忙得要死,有事的時候,固然是忙得七葷八素、找不著北;沒事的時候,也往往是「百種須索」「千般計較」。天天活得這麼累,到底是為什麼呢?
陽明先生告訴我們:「天地之間的生機,本來就是沒有一刻中斷的,所以,人活著,就是處於不停的活動當中,這其實也正常。但是,在忙中要有個主宰,才能做到不慌不亂、不急不緩,縱使外在的事物千變萬化,心中的主宰卻始終如一、寂然不動,人有了這個主宰,生命才是屬於自己的。換言之,若主宰常在,人便與天地一樣生生不息,雖然日理萬機,卻總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南宋范浚語),說的就是這個。若沒有主宰,便只是一股氣在奔突放逸,豈能不忙?」
這段話聽完,歐陽同學可能懂了,我們卻可能更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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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主宰」?如何培養這個「主宰」?
按照陽明心學的理路,這個「主宰」其實就是「天理」,培養的方法就是「專主一個天理」。但這麼說太抽象了,如果用今天的話來講,可以這麼說:當一個人待人接物的時候,能夠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情感、情緒、好惡、欲望,並且摒除利害計算和患得患失之心,以純然的理性來面對事物,就可以稱為「專主一個天理」,從而我們的內心就有了一個強大的主宰。
我們在生活中都有一個共同的經驗:大多數時候,我們之所以感到累,其實都不是身體的累,而是心累。
如果一件事我們喜歡做,就算通宵達旦也不會覺得累。可要是我們不喜歡做的事情,比如老闆動不動就叫你加班,你肯定連死的心都有。
正如累主要是跟心有關一樣,忙也是這個道理,身體的忙不會要人命,心忙才要人命。所以這個世界上自殺的,大多是勞心者而非勞力者,比如富豪、政客、作家、明星等,都屬於自殺的高發人群,而那些終日為衣食奔波的工薪階層,自殺的概率反而比較低。這其中的奧秘,就在於心。
那麼,如何才能在面對大量紛繁瑣碎的事情(而且是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時,做到身累心不累、身忙心不忙呢?
答案很簡單:只動腦,不動心。
絕大多數人平常對待事情時,往往是腦子沒動心先動,很容易被自己的情感、情緒、好惡、欲望等控制,只有極少數有修行的定力深厚的人,才會只用腦子(理性)去對待和處理事情。
如果把我們自己比喻成採石場上的搬運工,把每天等待我們處理的工作看成是一大堆石頭,那麼,每天帶著情感、情緒、利害計較、患得患失之心去上班的人,就等於平白無故往自己身上加了一大堆腳鐐、手銬和枷鎖。試問,這樣的人能夠搬得動石頭嗎?就算搬得動,也會把自己活活累死。
而善於用理性去對待事物的人,就等於輕輕鬆鬆地空著兩手去上班,面對那一堆可以把絕大多數人累死的石頭,他卻能愉快勝任,有條不紊地一一搞定。
這樣的人,就是王陽明所說的心有主宰的人,只有「主宰常定」,才能做到「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而心無主宰,容易受情緒、欲望、利害得失左右的人,就是像王陽明說的「只是這氣奔放」,結果當然只能忙死累死。
陽明先生這裡說的「氣」,指的就是人的情感、情緒、性情等等,比如我們會把發怒叫作「生氣」,把歡樂叫作「喜氣」,把性格叫作「脾氣」,把控制情緒叫作「沉住氣」,等等。
由此可見,要讓自己能夠日理萬機而又保持身心泰然,能夠用最少的精力處理最繁雜的事務,成為職場上的高效能人士,其秘訣就在於:只動腦,不動心。
民國時代的某位上海灘大佬,說過一段非常經典的話:「上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氣;下等人,沒本事,有脾氣。」
本事指什麼?本事不僅指一個人的能力,更是指這個人面對事情時能夠理性思考,從容應對。
脾氣指什麼?脾氣不僅指一個人容易發怒,更是指這個人的情商有問題,不善於管控自己的情感、情緒、欲望等等。
健全人生的三原則
那麼,一個人究竟要怎麼做,才算「理性面對事物」呢?
有必要指出的是,我們這裡所說的理性,是一種廣義上的理性,它不僅指獨立判斷和理智思考,更包括一種清明而健全的生活態度。如果這麼說還是讓你感到抽象、不太好理解,那我們不妨來看看下面這三條具體的建議。
一、不把任何事情視為手段。
我們做事情之所以容易感到累,絕大多數情況是因為我們不喜歡這些事情本身,而是想要事情背後的東西。比如讀書就是為了考大學,上大學就是為了找工作,工作就是為了掙錢,活著就是為了成功,等等。如此一來,人生中所做的事,都成了追求別的東西的手段,所以不管做什麼事,我們都很少能夠體會到事情本身的樂趣和價值。因此,我們會覺得讀書很累,工作很累,掙錢很累,連活著都很累。
事實上,我們並不是非要抱有這種看法不可。
要想活得不再那麼累,我們就必須去發現每件事情本身的樂趣和價值。比如讀書,就要去體會求知的樂趣和知識的價值,而不僅僅是為了升學;工作,就要有意識地培養和鍛鍊各種能力,實現人生價值,而不僅僅是為了掙錢;活著,就要去感受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美好,而不僅僅是為了出人頭地、功成名就。
當然,我們這麼說,並不是要求你做什麼事都不要設立目標。恰恰相反,一個人的目標越明確,他做事的動力就越強。但是,關鍵在於,人生是一個具體的、有著豐富內容的過程,而不是一個簡單的目標和結果。如果我們把生命的重心完全放在目標和結果上,勢必會忽略很多事情本身的樂趣,以及生活本身的價值和意義。
所以,我們讀書,可以把考上重點大學當成目標,但不能把讀書當成手段;我們工作,可以把升職加薪當成目標,但不能把工作當成手段;我們活著,可以把成功當成目標,但不能把生活當成手段。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像馬斯洛所說的那樣,能夠「純粹地欣賞『做』本身」,也就是「既能夠享受『到達』的樂趣,又能夠欣賞『前往』本身的愉快」。
換句話說,我們必須幫自己培養起一種更寬廣、更智慧、更具兼容性的生活態度,這種生活態度不僅能容納對目標的堅定追求,還能容納對過程本身的體驗、欣賞和享受;不僅讓我們朝向最終的目標努力,還能讓我們富有創造性地面對生活中的每件事,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二、絕大多數事情,都可以被賦予某種意義。
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我想,世界上有多少人,也許就有多少種不同的答案。然而,不管你的答案跟別人多麼不同,你都要記住這一點:絕大多數事情,都可以被賦予某種意義。
為什麼這麼說?
只要你活著,就始終要面對事情,當那些你不喜歡的事情降臨時,你只有兩種態度可以選擇:一、以抗拒的、消極的心態去面對,在處理事情的過程中痛苦萬分,感覺生不如死;二、以坦然的、積極的心態去承擔,告訴自己既然這件事無法逃避,那與其被它摧殘得痛不欲生,還不如以勇敢的姿態,以一種有尊嚴的方式去應對,就像奧斯維辛集中營里的弗蘭克爾那樣(後文會詳細介紹此人)。
當然,生活中總有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天災人禍,比如事業和感情的挫折,比如生活的磨難,等等。但是,無論什麼事情,我們都可以通過對自己態度的選擇,盡最大可能去減少這些事情給我們造成的壓力、痛苦和傷害。換言之,說我們能夠賦予一件事情以意義,並不意味著你要去歡迎它,或者硬要把它當成好事,而是說你可以用一種理性的、智慧的方式,去把一件被動接受而且難以接受的事情,變成一件勇敢面對且主動承擔的事情。
存在主義哲學家保羅?蒂利希說過一句看似矛盾卻內涵深刻的話:「把無意義接受下來,這本身就是有意義的行為。」
為什麼可以這麼說?
因為,它昭示了一種勇氣,一種可以超越任何外在打擊的心靈的力量。
馬可?奧勒留也認為,當你發現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在你生命中發生時,你不要固執地認為它是不幸的,因為你可以在任何不幸和痛苦面前保持內心的自由。他說:「記住,在任何可能使你煩惱的場合都採用這一原則,即這(發生的事情)並非是一個不幸,而高貴地忍受它卻是一個幸運。」
三、一次只做一件事。
現代都市人之所以每天活得匆忙、緊張、焦慮不安,很多時候是因為我們有一種不合理的心理習慣:總是在潛意識中,企圖把今天必須完成的所有事情一次性搞定。
很顯然,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我們經常會在不知不覺中,帶著這種錯誤的心理去從事每天的工作,其結果就是把自己搞得疲憊、沮喪、焦頭爛額。
有趣的是,這種近乎強迫症的錯誤習慣,卻是從我們身上某些很好的品質衍生出來的,比如義務、責任感、敬業精神等等。也就是說,一個人在職場上越是優秀,越具有自律精神,就越有可能患上這種心理病症。
在王陽明的門生中,很多人也會不自覺地犯這種貪多務得、急功近利的毛病,所以王陽明經常告誡他們要「勿忘勿助」。所謂「忘」,就是修行有所間斷,有所忘失;所謂「助」,就是「欲速求效」,拔苗助長,結果同樣是欲速則不達。
職場上真正的高效能人士,都會對這種心理傾向保持警覺。他們會把一天中要做的所有事情,按照輕重緩急的順序安排停當,然後集中精力,各個擊破。
一個人要想在工作中輕鬆高效地處理繁雜事務,不僅要養成這種一次只做一件事的習慣,還要有意識地訓練一種高度的專注力,那就是:當他手上在做一件事的時候,心裡就只有這件事,仿佛世界上也只剩這件事。這種狀態,就是儒家常講的「敬」,也是佛教常講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