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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有一種力量叫「知行合一」

2024-09-26 05:01:17 作者: 王覺仁

  某嘗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只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時,即一言而足。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後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

  ——《傳習錄·上·徐愛錄》

  在陽明心學的語境中,「知」本身就是一種建構意義世界的行動(知是行的主意),所以起心動念都是行,「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傳習錄》卷下);而「行」本身就是一種價值觀的落實和體現(行是知的功夫),所以這樣的「行」也就等於是「知」的自然流溢。

  你在街上看見一個美女,覺得她美,這就是知,隨即動了一念喜歡之心,這就是行。接著你碰見一個「犀利哥」,覺得他髒,這就是知,隨即動了一念厭惡之心,這就是行。所以王陽明說,要弄清楚知行合一,最形象的例子就是「如好好色」(第一個「好」讀成hào ,作動詞用)、「如惡惡臭」(第一個「惡」讀成wù,作動詞用)。一見到美女你自然心生喜歡,無須告訴自己應該去喜歡,這就是知行合一;一見到「犀利哥」你自然心生厭惡,無須告訴自己應該去厭惡,這也是知行合一。

  當然,王陽明說起心動念就是「行」,並不意味著「行」就只有起心動念。如果你從未通過與外界的互動體現你的價值觀,那就意味著你的意義世界不曾建立起來,因而這樣的「知」就是「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的;而如果你沒有賦予你的存在和世界以自己認同的意義,你的行為就沒有意義和目的,因而這樣的「行」就是「懵懵懂懂、任意去做」的。

  

  所以在王陽明的辭典里,根本找不到一個沒有行動的「知」,也找不到一個沒有觀念的「行」。「聖學只一個功夫,知行不可分作兩事。」(《傳習錄》卷上)

  科學上有一種東西叫「全息照片」。所謂全息,就是假如這張照片拍攝的是一張人臉,那麼就算你把整張照片撕碎,任意撿起其中的一小張碎片,放大以後來看,它依然是一張完整的人臉。無論用全息技術拍攝任何東西,其中任意一個微小部分都能包含整張照片的全體信息,所以叫「全息」。也就是說,在全息照片中,不僅整體包含了部分,而且部分也包含了整體(佛學對此的表述是「須彌納芥子,芥子納須彌」;須彌是極大之意,芥子是極小之意,極大可包含極小,極小也可包含極大)。

  對此,王陽明的表述是:「一節之知,即全體之知,全體之知,即一節之知」(《傳習錄》卷下)。

  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曾經提出一個命題,叫「存在性認知」,這個命題與陽明心學知行合一的境界,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所謂存在性認知,是指人在追求自我實現的過程中獲得的一種新的認知能力。馬斯洛認為,這是一種本質性的認識。他對這種認識的描述是:在認識主體極為熱烈、投入的關注下,認識對象作為整體被把握;同時,主體自身的本質也在與對象的融合中更趨完善。這是一種辨證的、整合的認識,又是真正主動、自由、創造性的認識。

  在馬斯洛看來,存在性認知是人在高峰體驗(類似於王陽明的龍場悟道)中獲得的超常認識,同時也是人對存在的本體界的領略。這是主觀與客觀的高度和諧統一,是認識論與本體論的微妙結合。用他的原話來說就是,在存在性認知中,「『是什麼樣』與『應當怎麼樣』已合而為一,沒有任何差異和矛盾。感知到的是什麼,同時就應該是什麼。」

  「是什麼樣」指的是你的潛在本性,「應當怎麼樣」就是一旦你認識自己的潛在本性,就要全然去實現它,就像一顆橡樹的種子會「迫切要求」成長為一棵橡樹一樣。

  「是什麼樣」就是對本性(天理、良知)的覺知,「應當怎麼樣」就是為實現本性而採取的行動(存天理、致良知),二者有機統一在「存在性認知」(知行合一)之中。因此,只要你懂得了王陽明所說的知行合一是什麼,你也就走在了馬斯洛所說的自我實現的道路上。

  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

  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陸九淵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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