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體認本心,掌握底層邏輯
2024-09-26 05:01:03
作者: 王覺仁
愛(徐愛)問:「至善只求諸心。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
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傳習錄·上·徐愛錄》
徐愛,字曰仁,號橫山,生於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卒於正德十二年(1517年),享年僅三十一歲,浙江餘姚人,是王陽明的妹夫,也是他的第一個學生,曾任南京工部郎中。
王陽明與徐愛之間的講求問答,類似於釋迦牟尼在鹿野苑對侍者憍陳如等人的「初轉法輪」。所以,《傳習錄》開頭部分,都是心學最基本、最首要的東西。比如「心即理」這三個字,就是陽明心學萬變不離其宗的一個基點,也是心學與理學的根本分歧所在。
在闡發王陽明的這個命題之前,我們有必要先來看看,關於「理」和「心」,朱熹是怎麼理解和定義的。
在朱熹那裡,「理」是可以派生天地萬物的宇宙本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所謂形而上,就是形體未生之前,也就是天地萬物都還沒形成的時候。朱熹說「理」是天地萬物形成之前的「道」,也就等於說「理」是永恆的、超驗的、抽象的。他曾經用這樣的語言描述理:它「只是個淨潔空闊的世界,無形跡」,「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
而「心」是什麼呢?朱熹說:「心者,人之知覺,主於身而應於事者也。」這句話很好理解,就是說心具有能知能覺的功能,是身體的主宰,人以此知覺功能便能與外在的事事物物打交道。但是關於「心」,朱熹的話並沒有說完,後面還有一句:「指其生於形氣之私者而言,則謂之人心;指其發於義理之公者而言,則謂之道心。」也就是說,「心」具有二重性:當它表現為個體之私時,便是人心;當它合乎天理時,便是道心。所以在朱熹那裡,人格完善的過程就是以天理主宰人心、轉人心為道心的過程。
正因為朱熹認為理是抽象、永恆、無形無跡、超乎個體的,並不是人心當下能夠直接體認的,所以人才要格物窮理,到事事物物中去把那個天理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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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王陽明這裡,「心」首先當然也是指知覺功能,「心不是一塊血肉,凡知覺處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視聽,手足之知痛癢,此知覺便是心也」(《傳習錄》卷下)。但是,王陽明與朱熹的根本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沒有把「心」打成兩截,分什麼人心和道心,而是認為此「心」即是天理。在王陽明看來,就是你當下能夠直接體驗的這個心,這個「能視聽言動」的心,便是天地萬物的本體,便是超越時空的宇宙本原。他說:「心也者,吾所得於天之理也,無間於天人,無分於古今。」用心學鼻祖陸九淵的話來說,就是「萬物森然於方寸之間,滿心而發,充塞宇宙,無非此理」。
既然「人心」與「天理」無二無別,並且這個「心」是天人合一、不分古今、充塞宇宙的,那麼天下自然就沒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了。換言之,人格完善與自我實現的道路,並不在外,而就在你我的心中,就看我們敢不敢直下承擔、願不願意真實踐履了。
「決然以聖人為人人可到,便自有擔當了!」(《傳習錄》卷下)
這就是陽明心學最核心的精神價值,也是王陽明留給後世最重要的精神遺產之一——主體性的確立和主體意識的高揚。
在朱熹的語境中,天理是外在於我的普遍的道德規範,所以人格完善的基礎便不是根植於我的內心,即便我被教導要成聖成賢,也只是被動服從於一套既定的社會價值觀。而在王陽明看來,成聖成賢的潛能和動能都內在於我的生命之中,因此人格完善與自我實現便是我與生俱來的責任(因為你是金礦,所以必須成為金子),同時又是我的天賦權利(任何外在遭遇都無法剝奪你的金子本色)。而人的主動性、自信心和創造力,也就在這裡顯露無遺並強勢生發了。
回到徐愛所提的問題,他認為若只是在自己的心上追求「至善」,恐怕還是弄不懂這世上很多事物的道理。應該說,徐愛同學的問題是頗有代表性的,今天許多讀者,同樣會有類似的困惑:就算一個人致了良知,也不等於自動掌握了各種知識,那在心上做功夫的意義何在呢?
事實上,王陽明說「心即理」,並不是說一個人只要體認了本心,就等於知曉了世間的萬事萬物。在王陽明這裡,體認本心的意義,是在於體認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
這個世界看上去紛紜複雜、森羅萬象,但其實大道至簡,真正的底層邏輯往往並不複雜,無非是根植於人心與人性罷了。正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個體認了本心的人,必然有著對人心與人性的深刻洞見,也必然能夠掌握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進而擁有遠超常人的認知能力。
王陽明經常把心比喻成鏡子,而一旦體認了本心,致了良知,就等於擁有了一面潔淨澄澈、無物不照的「心鏡」,也就等於擁有了強大的認知能力。有了它,我們還需要擔心弄不懂這世上很多事物的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