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遺世獨立的修道生涯
2024-09-26 05:00:43
作者: 王覺仁
弘治十五年(1502年),王守仁從九華山歸來,回京復命。此時,京中的才子們正大搞「文藝復興運動」,以李夢陽、何景明為首的一幫恃才傲物的憤青,掀起了「學古詩文」的熱潮,對假大空的八股文章展開了急風暴雨般的批判和進攻。
王守仁過去也喜歡跟他們摻和,動不動就寫一些針砭時弊、緊扣社會熱點的詩文,或者公開發帖罵罵官場腐敗、公款吃喝什麼的,可自從九華山歸來,他對這一切忽然沒了興趣:「吾焉能以有限精神為無用之虛文也!」
我們知道,早在少年時代,王守仁對「詞章之學」就很不感冒,如今隨著修道的深入,更是厭惡這種空腹高心、齜牙咧嘴的憤青姿態,所以馬上就跟李夢陽這幫人說拜拜了。
失去王守仁這樣一位干將,李、何等人惋惜不已。王守仁笑著說:「使學如韓、柳,不過為文人;辭如李、杜,不過為詩人,果有志於心性之學,以顏(顏回)、閔(孔子學生閔損,以孝著稱)為期,非第一等德業乎?」
王守仁向來是言行一致的人,既然說了要追求「第一等德業」,那就說到做到,不但跟李夢陽等人說了拜拜,而且馬上給皇帝打了一份辭職報告,以養病為由要求回老家,連烏紗帽都不要了。
此時的王守仁只是個芝麻綠豆官,在皇帝眼裡根本沒什麼存在感,所以報告很快就批准了。一回家鄉,王守仁也不住家裡,馬上跑到會稽山的陽明洞搭了個精舍,一心一意要干他的第一德業——遠離塵寰、潛心修道了。
你別說,王守仁這麼一發狠,還真讓他修出了名堂。
據其弟子王畿後來有關王陽明的修道體驗的記載,「為晦翁(朱熹)格物窮理之學,幾至於殞(差點兒掛掉)。時苦其煩且難,自嘆以為若於聖學無緣。乃始究心於老、佛之學,築洞天精廬,日夕勤修,煉習伏藏,洞悉機要,其於彼家(佛、道二家)所謂見性(佛家的明心見性)抱一(道家的抱朴守一)之旨,非惟通其義,蓋已得其髓矣。自謂嘗於靜中內照,形軀如水晶宮,忘己忘物,忘天忘地,與空虛同體,光耀神氣,恍惚變幻,似欲言而忘其所以言,乃真境象也。」
很顯然,王守仁在陽明洞用的這些功夫,所謂「見性」「抱一」等,無不印有如假包換的佛、道Logo(標誌),他卻玩得得心應手,並且玩出了很不一般的境界:通過靜坐內觀,已能透視身體,並進入物我兩忘、天地消泯的光明之境。日後王陽明之所以能在龍場悟道,其實就是得益於這個時候打下的底子,可見若無「老、佛之學」,也就沒有陽明心學了。
請記住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根據王畿的記載,王守仁不僅通過靜坐練出了透視,而且還練出了遙感。
某一日,他在洞中靜坐,忽然睜開雙目,對家童說,有幾個友人來訪,趕快出去迎接,並且還附帶說明友人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上山走的是哪條路。
家童半信半疑,走到半路果然遇見了那幾個人。那幾個朋友聽家童一說,大為驚異,都說守仁兄快得道成仙了。
由於練出了一些特異功能,王守仁也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可沒過多久,他便幡然醒悟,意識到這些透視、遙感的玩意兒只是修道中的副產品,萬不可執著,否則便會陷溺其中,迷失自性,忘卻了修道的初衷。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此簸弄精神,非道也。」
此後,王守仁只一心靜坐,不再玩那些與心性無關的東西了。
隨著修道體驗的深入,遠離塵勞、遺世獨立的定境之樂越來越強,也越來越讓他感到自在和愉悅。時間一長,他漸漸就有了出世之念。假如王守仁就順著這一念而去,那麼會稽山可能會多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然哥」,而中國思想史則無疑會失去一位五百年不遇的聖哲。
所幸,出世之念一起,王守仁便立刻想到了在世的老祖母(此時竹軒公已過世)和父親。這麼一想,他心裡便充滿了糾結。如果說,此時的王守仁已經是一隻遠離塵囂、冉冉高飛的風箏,那麼儒家的孝親之念就是一根看不見的細繩,始終牢牢地牽繫著他。
就這樣在糾結中又過了一些時日,有一天王守仁忽然大悟:「此孝悌一念生於孩提,若此念可去,斷滅種性矣。」
思慮及此,王守仁便收拾鋪蓋,頭也不回地下山了。
弘治十六年(1503年),王守仁移居杭州西湖,「復思用世」。
說到底,王守仁畢竟是孔門中人,佛、老於他而言,只是行路的車馬,只是渡河的舟楫。而在道路的前方,在河流的彼岸,始終高懸著一個不可撼動、不可改易的目標,那就是——成為儒家的聖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