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任務
2024-09-26 04:51:52
作者: (美)威廉·吉布森
瑪麗住進一家小旅館,沉重的黃銅花盆種著綠色植物,走廊的瓷磚地像是磨舊的大理石棋盤。電梯是個捲簾門的鎏金鐵籠,紅木鑲板散發出檸檬油和小雪茄的香味。
她的房間在五樓。一扇高窗俯瞰整條大道,屬於你可以打開的那種窗戶。微笑的門童離開後,她躺進一張扶手椅,蓬鬆的纖維填充物與柔和的比利時地毯形成令人舒適的對比。她終於拉開舊巴黎皮靴的拉鏈,踢掉皮靴,望著門童擺在床上的十二個亮晶晶的購物袋。明天,她心想,我要去買行李箱。還有牙刷。
「我還在震驚之中,」她對床上的購物袋說,「我必須當心。現在一切都顯得不太真實。」她低頭看見兩隻長筒襪都破得露出了腳趾。她搖搖頭。新手包放在床邊的白色大理石台子上,是黑色的,鞣製牛皮質地,厚實而柔軟,手感仿佛佛蘭芒黃油。比她欠安德莉亞的一個月房租還貴,這家旅館每晚的開銷也一樣。手包里裝著護照和杜普雷畫廊發給她的信用晶片,款項來自荷蘭通用銀行一個軌道分行,帳戶用她的名字開設。
她走進衛生間,擰動大號白色浴缸光滑的黃銅龍頭。帶氣泡的熱水嘶嘶流出日本製造的過濾裝置。這家旅館提供袋裝浴鹽、管裝沐浴乳和香膏。她拿起一管香膏,倒進正在放水的浴缸,開始脫衣服,把莎莉·斯坦利扔在背後,忽然感覺有點失落。僅僅一小時前,這件去年的上衣還是她最喜歡的服裝,恐怕也是她擁有過的最昂貴的物品。現在只是等待清潔工拿走的東西,也許它會出現在市裡的某個跳蚤市場上,就是她念藝校時找便宜貨的那種地方……
鏡子蒙上霧氣,水珠漸漸凝固,芬芳蒸汽充滿了衛生間,她的赤裸身影變得模糊。真有這麼簡單嗎?維瑞克用區區一個信用晶片就救她脫離苦海,住進這家旅館,毛巾雪白、厚實蓬鬆?她的心靈感到眩暈,就像是站在懸崖邊的那種顫抖。她想著金錢到底能有多大的力量——假如你有足夠多、真正足夠多的金錢。估計只有世間的維瑞克們才可能知道答案,但他們又不具備了解真相的能力。去問維瑞克就像向魚兒了解水的情況。對,親愛的,水是濕的;對,孩子,當然很溫暖,香噴噴的,好比蓬鬆的毛巾。她走進浴缸,躺下去。
明天她要做髮型。在巴黎。
安德莉亞的電話響了十六聲,瑪麗終於想起那個特別程序。肯定還沒關掉,布魯塞爾這家昂貴的小旅館不可能在她的地址簿上。她探身把耳機放回大理石台面的小桌上,電話忽然輕輕響了一聲。
「一名信使送來一個包裹,來自杜普雷畫廊。」
這次的門童比較年輕,膚色黝黑,多半是西班牙人,他離開後,瑪麗把包裹拿到窗口,翻來覆去打量。包裝紙是一整張黑灰色的手工紙,用神秘的日式摺疊插掖,不需要膠水和繩索,但她知道一旦打開,她就再也疊不回去了。畫廊的名字和地址用浮雕術印在一角,她和旅館的名字用完美的斜體寫在正中央。
她拆開包裝,發現拿在手裡的是台嶄新的博朗全息投影儀和一個透明塑料信封。信封里有七枚帶編號的全息膠片。熟鐵欄杆的小陽台外,太陽正在西沉,舊城被染成金色。她聽見車聲和孩童的叫喊。她關上窗戶,走到寫字檯前。博朗投影儀是一個光滑的黑色方盒,由太陽能電池驅動。她看看電量,取出信封里的第一枚膠片插了進去。
她在維瑞克的虛擬桂爾公園裡見過的盒子浮現在投影儀上方,全息畫面的精度達到了博物館級。骨頭、金色線路板、死去的緞帶、白色的陶土圓球。瑪麗搖搖頭。一個人怎麼能只是簡單排列這些零碎、這些垃圾,用這樣的方法就可以抓住你的心靈,像魚鉤似的嵌入你的靈魂?但她隨即點點頭。可以做到,她知道,因為許多年前一個叫科內爾的人就做到了,他也製作這種盒子。
她望向左邊,精緻的灰色包裝紙放在桌上。這家旅館是她購物走累了隨便挑選的。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住在這兒,尤其是杜普雷畫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