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攻心為上
2024-09-26 04:47:33
作者: 王強
洪鈞一行四個人剛從普發回到維西爾公司,洪鈞就趕忙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處理電子郵件。他有些惆悵,這天上午在普發取得的突破性進展,在公司里似乎只有他們四個人關心,也只有他們為之高興。上午發生的事肯定已經傳到ICE、科曼和其他參與競標公司的耳朵里,但是在傑森和他那幾個直接下屬的眼中這些都不算什麼,他們在意的是洪鈞今天似乎還沒開始工作,因為他遲遲沒有回覆電子郵件。
洪鈞看著屏幕上那一長串未讀郵件,剛才的好心情已經打了個五折,硬著頭皮像愚公移山一樣,搬起眼前這座電郵大山。忽然他又有了那種感覺,他一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辦,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只好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了,寄希望於等一下就會不經意地被什麼東西提示出來。
有人急促地敲了兩下門框,洪鈞嘴裡說著「請進」,一抬頭見是菲比。菲比的臉依舊是紅撲撲的,洪鈞印象中菲比從上午到現在好像都是這樣像個熟透的蘋果,莫不是發燒了?洪鈞又想會不會是辦公室的暖氣開得太足,他瞥一眼牆上的空調控制盤,正常呀。洪鈞覺得奇怪,看來皮膚白嫩也有缺點,對臉紅有放大作用。
菲比輕輕關上門,手裡拿著一張紙,呼吸好像有些急促,胸脯一起一伏的,她大大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和紅紅的臉蛋一起放著光。洪鈞不好意思再盯著看,便轉回電腦屏幕,問了一句:「有事嗎?」
菲比沒有像平常那樣在洪鈞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而是繞過桌子,挨在洪鈞身邊站著,把那張紙攤在洪鈞面前的筆記本鍵盤上。菲比的聲音有些不自然,好像急於馬上講完一樣,她說:「李龍偉和我商量的軟體配置,給普發選的模塊和用戶數都列出來了,技術上沒有問題,你看價格上、商務上還需要怎麼處理。」
洪鈞正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見是最終的軟體報價清單,也就不作他想,而是坐直身子仔細地逐項審看。
突然間,菲比俯下身子,把頭湊到洪鈞耳旁,飛快地在洪鈞右邊臉頰上親了一口,隨即就像被彈開一樣,整個人又同樣飛快地閃到了一邊。
正在專心琢磨報價的洪鈞對這突如其來的「偷襲」毫無防備,整個身體像被電擊一樣也一下子彈了起來,又重重地落回椅子上,瞪大眼睛驚魂未定地看著菲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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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已經繞回到桌子前面坐下來,恢復了平靜,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一臉無辜地望著洪鈞。
洪鈞有些氣惱,卻又不便發作,等自己的呼吸變得平穩了,才指著菲比一下子笑出來,說:「你怎麼回事啊?我告你性騷擾啊。」
菲比被洪鈞逗得大笑起來,又馬上誇張地捂住嘴,不讓聲音發出來,但是沒被手捂住的大眼睛已經笑得眯成了縫。等到笑得差不多了,菲比才說:「切,我就騷擾你啦,你去告呀。」
洪鈞已經恢復了常態,解嘲道:「咳,看我現在混的,全都反過來了,陰盛陽衰啊。」
菲比又笑起來:「你去告呀,我還是蓄謀已久的呢。」
洪鈞拿起那張軟體清單說:「你跑來學荊軻刺秦王吶?拿來這張紙讓我看,趁我不注意就行刺?」
菲比瞪大眼睛,連連點頭:「對呀,學得不錯吧?而且,他沒成功,我成功了,嘻嘻。」
洪鈞嚴肅地板起臉:「這可是在辦公室,是在上班時間,有你這樣的嗎?」
菲比一聽也收起笑容,端正一下坐姿,一本正經地說:「別忘了,是你自己說的,做銷售沒有下班的時候,所以上班下班一個樣。」洪鈞一時竟想不出如何反駁,下意識地抬起手,用手指擦著右臉剛才被菲比親到的位置。菲比又笑,晃著腦袋:「不用擦,什麼也沒有。吃完午飯我特意沒補口紅。」
洪鈞被她弄得又好氣又好笑,看來她的確是精心策劃、有備而來。洪鈞只好說:「第一,諒你年幼無知,又是初犯,我就不再追究了;第二,你剛才的行為,在咱們同志之間,同一個戰壕里的戰友,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但不能代表別的意思啊。」
菲比根本不在乎洪鈞怎麼說,立刻嗤之以鼻地回應道:「切,看你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剛才那只是先給你一個下馬威,現在我明確地通知你,你今天晚上要請我一起吃飯,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洪鈞眼睛一亮,立刻記起來他剛才一直苦思冥想的那件重要的事是什麼。他忙從搭在椅子靠背上的西裝兜里掏出上午收集的一堆名片,一邊在裡面翻找一邊說:「我真得謝謝你,你可真提醒我了,我晚上必須請一個人吃飯,但可惜不能是你嘍。」
菲比一聽氣不打一處來,眼睛一瞪說:「你這不是故意欺負人嗎?」又馬上平靜了,問:「你要請誰呀?我能問一下嗎?」
「韓湘,金總的助理呀,吃飯的時候你們不是也打招呼了嘛。今天上午的兩大意外收穫,一個是請到金總來聽咱們的宣講,另一個是發現了項目負責人的理想人選,就是韓湘。」
菲比既悵惘又無奈:「是他呀,你要鼓動他來做項目負責人?他好像是對你印象挺好的,老沖你笑。那好吧,你直接約還是我來替你約?」
洪鈞已經找到韓湘的名片,嘴上說著:「這可得鄙人親自來打,不敢勞您的大駕。」他拿起電話卻見菲比還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沒有要迴避的意思,就衝著門努努嘴。
菲比一翻白眼看著房頂,說:「我不走,你給韓湘打電話我怎麼不可以聽呀?我倒要學學你是怎麼約的。」
洪鈞拿菲比沒辦法,搖了搖頭,撥通了韓湘的手機,說:「喂,你好,我是洪鈞,維西爾公司的。」
韓湘在電話里說:「哦,洪總啊,你好你好。」
「韓助理,我心裡清楚,是你向金總提議大家一起吃午飯的吧?我要謝謝你呀。」
「哎,不必客氣,金總不是說了嗎?地主之誼嘛。你們今天講得很好啊,以後我要找機會多向你討教。」
洪鈞一聽韓湘這麼說心裡更有數了,果然他沒看錯人,韓湘不僅是個值得交的人,而且也同樣有與他進一步結交的願望。
洪鈞立刻就勢來了個順杆兒爬:「是我要向你討教。咱們擇日不如撞日,既然說到這兒了,那就今天吧,晚上一起吃個飯?」
韓湘好像有些為難,想了想還是說:「哎呀,今天還真不巧。」
「怎麼?晚上有安排了?」洪鈞剛說完卻見對面的菲比得意地一笑,洪鈞瞪了她一眼。
韓湘說:「是這樣,晚上金總有個應酬,我得陪一下,只是意思意思,對方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和金總也不太熟。」
洪鈞一聽又來了精神,忙問:「那你那邊大概幾點能結束?」他抬眼看了下菲比,這回輪到菲比瞪了他一眼。
韓湘說:「不會晚過九點吧,金總不喜歡這種應酬的,他總說還不如回家翻翻書看呢。」
洪鈞立刻說:「那這樣吧,晚上九點,咱們約個茶館,你要是喜歡咖啡館也行。估計你們就是在普發附近吃晚飯吧?那就在你附近定個地方。」
韓湘說:「好的,我們普發大樓出來往東,十字路口再往南,有個咖啡館,就那兒吧。九點,不見不散。」
洪鈞一邊重複韓湘說的路線和位置,一邊記在桌上的便箋上,然後對著電話也說了句不見不散。
洪鈞放下電話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哈哈,一切順利,皆遂我願。」抬起頭卻意外地發現菲比正咬著嘴唇,眼圈居然紅了。洪鈞立刻不知所措,剛想說些什麼,菲比已經站起來,臉一沉說:「那你忙吧,我沒事了。」就拉開門走了。
洪鈞搖頭,心想他這麼費盡心思的普發不正是她菲比的項目嗎?菲比怎麼一點兒都不領情?算了,不想了,還沒把這些電子郵件收拾完呢。
洪鈞正埋頭於左推右擋地應付電子郵件,又有人敲門,這次進來的是李龍偉。洪鈞本以為他是因為當天上午的介紹會效果很好,興奮不已再次來慶賀一下的,卻不料李龍偉臉色凝重,一絲笑容都沒有。洪鈞心裡一沉,剛才被敗興的電子郵件折騰得碩果僅存的那點好心情,這下全都灰飛煙滅了。
洪鈞等李龍偉關上門坐下來,沒有首先開口,而是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李龍偉長嘆一口氣,過一陣才說:「Lucy又犯病了!她剛才來電話,叫我去上海給一個客戶介紹產品。」
洪鈞「嗯」了一聲,他已經猜到會是類似的事情。洪鈞在外企這麼多年已經養成遇事先了解清楚、慎下結論的習慣,尤其不會怒而興師、不給自己留退路。他問李龍偉:「上海的項目大致是個什麼情況?要你去做什麼?」
「既不是大項目,也不是眼前的項目,我都懷疑壓根兒就不是個項目。IBM給這家客戶做了個方案,裡面推薦了咱們的軟體,IBM要給客戶做個研討會,拉咱們也派個人去,把幾個模塊介紹一下,就這麼個爛差事。你說,這個Lucy還有沒有一點基本的常識呀?!」 李龍偉越說越煩躁。
洪鈞沒有馬上反應,而是又問:「咱們上海的銷售里,有誰負責這個項目嗎?」
李龍偉更來氣:「我問Lucy了,誰是這個項目的銷售,我好多了解些情況,她說她也不清楚。我剛才給上海的Roger打了電話,他說他下面的銷售沒人跟這個項目。你說這叫什麼事?!」
洪鈞已接近克制力的極限,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再問一句:「你提醒Lucy你現在忙普發的標書都已經忙不過來了嗎?」
李龍偉再也壓不住火:「我說啦,就剩六天,還有好多章節得趕出來呢。她說沒關係,算上往返只需要兩天就夠了,不會影響。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呀?咱們都快按小時倒計時了,一下子去掉兩天,她這不是釜底抽薪嗎?!」
洪鈞其實一直就是在考慮這個問題:露西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這麼做究竟是無意中添亂還是在蓄意拆台。如果露西是無意之舉,說明她的確分不清業務的輕重緩急,根本沒有商業頭腦,愚蠢之極;如果露西是有意為之,她也太囂張了,連個更加合理一些的藉口都懶得找,難道是有恃無恐?洪鈞打定主意,暫且把露西看成那麼笨,而不把她看成那麼壞。
洪鈞笑著安慰道:「Lucy估計是忙暈了,誰都向她要人要支持,也難為她了。不要緊,我和她講一下就沒事了,她可以找Roger,Roger派個銷售去最合適,銷售應該足以做這種產品介紹的,還能趁機摸摸客戶情況。如果擔心IBM現在不想讓咱們的銷售介入,Lucy可以親自去講,還顯出維西爾對IBM的項目有多重視呢,經理都親自上陣了。」
李龍偉撇了下嘴,一臉鄙夷:「Lucy去講?你也太高看她了。這麼說吧,她做的事連瑪麗都能做,我們做的事她一件都不能做。」
洪鈞非常驚訝,他估計李龍偉的話並不太誇張,那這個露西對公司有什麼價值可言呢?洪鈞立刻又想到更深的一層:露西應該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一定有危機感,這個歲數的女人本來就有危機感,加倍的危機感會讓露西處處戒備,愈發敏感而好鬥,洪鈞告誡自己要小心了。
洪鈞不露聲色,輕描淡寫地說:「別管這些了,你繼續全力忙普發的標書,我來和Lucy談。如果她再催你,你就說是我不批准你的出差申請。哦,對了,你不要再和她談這件事,由我一個人來和她溝通好一些。」
李龍偉嘆口氣點了點頭,出去了。洪鈞在想什麼時候給露西打電話談這件事,露西剛和李龍偉通過電話,自己就一個電話追過去,顯得自己太急了,而且露西會覺得李龍偉和自己的溝通太過密切。洪鈞決定明天早上再給露西打電話,可能一夜之間露西會自行改變主意,沒準兒IBM和客戶的活動都會突然延期甚至取消了呢,也未可知。洪鈞的經歷告訴他,有時問題發生了不要太急於採取行動,世事難料,有些問題來得快去得更快,有時候問題會自行解決掉的。
傍晚的時候起風了。十八層本來並不算高,可是洪鈞的小辦公室位於寫字樓的一個拐角位置,又面向西北,正好成了風口。大風夾帶著沙塵拍打在樓宇的牆面上,敲擊到窗戶上,鬼哭狼嗥一般地呼嘯著。
洪鈞差不多忙完,頓時覺得餓了,普發集團那頓十塊錢的工作餐的確是精神作用遠大於物質效果。洪鈞站起身,剛要出去解決自己的肚子問題,菲比正好拎著一個塑膠袋把他堵了回來。
菲比把塑膠袋放到桌子上,從裡面往外掏著,嘴裡解說:「麥香魚兩個,蘋果派一個,小心燙嘴,香草味的奶昔一大杯,就這些。現在有狂牛症,就沒給你買巨無霸;現在有口蹄疫,就沒給你買豬柳蛋;現在還有禽流感,就沒給你買麥香雞;油炸食品會讓你變得更加痴呆,就沒給你買薯條。所以,就這些,湊合吃吧。」
洪鈞聽著菲比嘮叨,知道她又已經把下午的不開心拋到腦後了,心想,看來菲比也是屬於那種可以自行解決的問題。洪鈞笑著說:「行了,別擺攤兒了,我自己來吧。哎,龍偉他們吃了嗎?」
菲比一邊利索地把已經空了的塑膠袋捋一下打個結扔到廢紙簍里,一邊說:「龍偉和肖彬出去吃了,說是去涮羊肉,回來還得挑燈夜戰呢,要先補一補。」
洪鈞把包著漢堡的紙打開,兩隻手捏住漢堡,張開嘴正要去咬,又忽然想起什麼,停住了問:「哎,對了,你吃了嗎?」
菲比一聽,先是雙手合十作了個揖,又單手在胸前比劃個十字,憋著笑說:「謝謝菩薩和瑪麗亞,虧你還知道關心我一下,我太感動了。我才不吃這些垃圾食品呢,我呀就吃了一瓶酸奶,嘻嘻,正減肥呢。」
洪鈞就不再客氣,他真餓了,咬了一大口漢堡包,嘴裡邊嚼邊咕噥著說:「別介,你減什麼肥呀,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再說,你也得有的可減呀。」
菲比仰頭衝著天花板,說:「切,我樂意。誰讓我面子不夠,不配和你共進晚餐呢,就只好自己打發自己了。」
洪鈞隨口問了句:「那你晚上怎麼安排?」
菲比立刻眼巴巴看著洪鈞,興奮地說:「咦,太陽從東面掉下去啦?要不,等你和韓湘談完,你請我吃飯?」
洪鈞搖頭:「我就是隨便問問,我和韓湘不定談到什麼時候呢。這樣吧,等咱們把普發的合同贏下來,我請你吃飯。」
菲比的神情又黯淡下來,她站起身,說:「你吃吧,我走了。」
洪鈞在她背後喊了一句:「早點兒回家吧,別陪他們加班了。」菲比沒有任何反應,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風越刮越大,洪鈞剛下計程車,迎面一股涼風就嗆進他嘴裡,他忙閉緊嘴,眯起眼睛,把風衣的領子豎起來,一隻手壓著被風吹起來的下擺,鑽進了咖啡館。
洪鈞低著頭扎進來,還沒站住,就已經撞上了一個人的後背,洪鈞連忙說了聲對不起,抬起頭,恰好那個人也轉過身來,原來正是韓湘,兩個人都笑起來,握過手又同時說了句:「剛到?」便又都笑了。
他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洪鈞要了杯咖啡,韓湘要了一杯立頓紅茶。韓湘先開口:「洪總,你今天讓我開了眼了,我非常佩服你。」
洪鈞笑著說:「我看咱們還是先把稱呼改改,以後你我之間,你不要叫我洪總,我也不叫你韓助理。咱倆歲數差不多,老啊小啊地叫好像也彆扭,咱們的名字又都是單字,要不這樣,乾脆連名帶姓直接叫?」
韓湘就說:「好啊,就這麼辦吧。」
洪鈞好奇地問:「你這個名字有意思,和八仙裡面的韓湘子有什麼關係嗎?」
韓湘說:「那是因為我父母都是湖南人,我是生在北京的,估計他們給我起名字的時候正好想老家了,就給起了這麼個名字。」
洪鈞笑了,他就是要自然而然地儘快多了解一些韓湘的底細,又問道:「那你就一直都在北京?大學也是在北京念的?」
韓湘說:「是啊,所以我也是一口京腔兒啊,大學裡學的是經管。在機關呀、企業里都幹過幾年,來普發不到三年,一直給金總當助理,瞎混唄。」
洪鈞打趣道:「你這還叫瞎混?那我就得算是鬼混,淨和鬼子混了。」韓湘也笑了,洪鈞接著說:「我覺得你在普發前景很不錯啊,金總對你挺器重的。」
韓湘很實在,並沒客套,說:「金總對我還行,可我也不能老當這個助理呀,也在看有沒有機會。我剛才說佩服你,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麼嗎?」洪鈞自然不好說什麼,只能微笑著等,韓湘接道:「我就是最佩服你發現機會和抓住機會的能力。在普發這種大企業裡面,機會往往都是轉瞬即逝,要真想抓住機會不是件容易的事。哎,我純屬好奇啊,你今天早上在走廊里跑過來對金總說的那些話,是事先就準備好的,還是看到金總臨時想出來的?」
洪鈞擺出一副慚愧的樣子說:「咳,也不用事先準備,都是些大實話嘛。也是被逼出來的,因為我太想請金總也來聽聽了。」
韓湘說:「真的非常精彩。我後來還想過,你如果說些別的什麼話,是不是也能把金總請動了,可想來想去想不出來。只有像你那樣說金總才會去,而且只要你那麼一說金總就會去。太精彩了,我就像看了場電影。金總對你的印象也很好啊。」
洪鈞客氣道:「金總肯定清楚,我那只是些小聰明。像他那種地位的人做重大決定的時候,是不會根據自己的印象來定的。」
韓湘喝了口紅茶,說:「那倒是,不過你後來在會上講的那些就更精彩了。實話告訴你,我後來看了看金總的記事本,你講的那九條他一字不落全記下來了,還標註了好多話。他就是去市里開會,本子上也很少記這麼多東西的。」
洪鈞試圖把話題繞回到韓湘身上去,他可不是來聽韓湘夸自己的,便說:「說到這兒我倒想問問你,金總對這個項目這麼重視,你對這個項目怎麼看?」
韓湘明顯斟酌了一下才說:「嗯,我對這個項目還真接觸得不多,他們下面為立項報上來的材料,我給金總看之前就是翻了翻,看得不細。辦公會上討論這個項目的時候我雖然在,就是豎著耳朵聽了聽,沒太上心。主要都是柳副總發言,金總基本也是以聽為主。」
洪鈞聽到這兒心裡直打鼓,看來俞威做柳副總的工作算是認準人了。洪鈞在ICE的時候就和小譚拜訪過柳副總,估計俞威一到ICE就從小譚手裡把和柳副總的關係接了過去,並且迅速拉近,而柳副總在項目上的作用的確是舉足輕重啊。洪鈞愈發覺得形勢緊迫,時間不等人,真想馬上和韓湘徹底挑明,但他還是克制住了,這時候更急不得,只能因勢利導、循循善誘了。洪鈞用小勺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像是不經意地問:「你覺得在普發,對於你下一步來說,什麼樣的機會是好機會?」
韓湘天天處心積慮的其實就是這個問題,這也是他現在最願意和洪鈞討論的話題。雖然兩人今天才認識,但他覺得好像彼此已經很親近,他佩服洪鈞的能力,也相信洪鈞的為人。另外,他倆沒有任何利益瓜葛,他盡可以把洪鈞當作普發的一名局外人,敞開來討論。他略加思索,說道:「我這個助理,可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秘書,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我已經是普發核心管理層最年輕的成員。可大多數人又只把我看作是金總的個人助理,我也始終處於金總的影子裡面,沒有獨當一面地負責過任何業務。所以我的位置看似很得意,前途無量,實際又很危險。因為完全依託在金總一個人身上,好像是靠著一棵大樹,其實我自己一點兒根基都沒有。金總早晚要退休,所以我不進則退,如果不能儘早利用金總的影響,把一塊具體的業務抓在自己手裡,占據一個有實權的崗位,等金總一退休我充其量就是現在的孫主任,從金總的助理淪落為給整個管理層打雜。我不是說想找機會向你討教嗎?其實我就是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看看下一步的方向到底在哪兒。」
洪鈞全神貫注地聽著,到此處笑著插了一句:「什麼討教啊,隨便聊嘛。對了,你有沒有探過金總的意思?金總對你不錯,估計他應該會有所考慮,沒準兒已經有所安排。」
韓湘微微搖下頭:「金總人很不錯,所以我趕上給金總當助理是我的運氣。其實你今天趕上金總也是你的運氣,如果碰上我見過的另外一些企業老總,那幫沒素質的傢伙,真能把你晾在那兒。但我是這麼想的,還是應該自己努力爭取一下,而不是等著金總到時候替我安排。他們那輩兒人和咱們想法不一樣,追求的東西也不一樣,他覺得安排得挺好,可能我覺得並不好。所以我可以請他幫我,但方向我要自己定,而不會請他替我考慮。」
洪鈞盯著韓湘,面帶微笑,弄得韓湘有些不自然。洪鈞現在已經非常欣賞韓湘了,韓湘直率坦誠,而且有一種自強不息的進取心,大概人天生都會喜歡和自己相似的人,洪鈞已經把韓湘當作知心朋友了。起初洪鈞想的是如何打著幫助韓湘的旗號,實則利用韓湘以贏得普發項目,這時已經發生變化,他在考慮如何與韓湘一起做好普發項目,來真正地幫到韓湘。自己需要了解的已經差不多都掌握了,也已讓韓湘充分表達自己,洪鈞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便說:「韓湘,我聽你說了這些,作為局外人,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你不妨聽聽。你有沒有想過,普發現在正在搞的軟體項目,會不會就是擺在你面前的一個機會呢?」
韓湘馬上把茶杯挪到一邊,坐直身子往前湊了湊:「你說說看,我很想聽聽你的建議。」
洪鈞接著說:「你剛才說得很對,要想在一個企業有所發展,必須抓住一塊業務,要麼是企業現有的核心業務,要麼是企業未來的新興業務。想把現有的核心業務抓到手裡,難度很大。首先,核心業務必然已經掌握在別人手裡,周副總抓著市場和營銷,柳副總抓著人、財、物,生產和經營更是金總親自抓總,你很難爭過來。而且,和你一樣雄心勃勃的人恐怕不在少數,都盯著這些實權。另外,就算金總對你再器重,也不會貿然把你送上這麼關鍵的崗位,他不放心。所以你現在的策略應該是,首先尋找機會介入普發集團的核心業務,樹立你新生代代表人物的地位,同時積極尋找普發集團的新興業務方向,並爭取負責新興業務。普發在轉型,眼下的新興業務就是今後的核心業務,誰最早在普發拓展新業務,誰就有可能在將來的普發成為核心。」
韓湘認真地聽著,雙眼熠熠放光,忍不住追問:「那你覺得這個軟體項目?」
「這軟體項目,可不只是買套軟體往電腦上一裝就完了,這是事關普發轉型至關重要的一步。普發的人、財、物、產、供、銷,所有業務都要涉及到。沒有用過軟體的部門,這次就要用軟體管起來;已經用了的,要統一移植到這新的軟體上來。你可以在這個過程中,真正深入了解普發現有的業務,讓各個業務部門的人也都真正了解你。今後普發所有的經營和管理流程都是依託在這套軟體之上的,可以說誰掌握了這套軟體,誰就掌握了普發。而且這次的軟體項目,體現了最先進的管理理念,包含了最高的科技含量,規模最大,難度和複雜性也最高。普發這些年搞的項目里沒有能和它相提並論的,你水到渠成就是新普發的代表人物。我也相信,普發的新興業務一定比老業務更容易利用這套軟體,而你也可以順理成章地介入新興業務,進而成為新興業務的負責人。」
韓湘琢磨著洪鈞的每句話,眉頭皺起來,躊躇道:「能一步步水到渠成當然好,可這第一步怎麼走呢?你確定我能弄好這個軟體項目?」
韓湘這麼一問讓洪鈞暗暗鬆了口氣,剛才的一番苦口婆心想必已經讓韓湘動了心,顯然此刻關心的已經是「怎麼去做」,而不是「要不要做」了。洪鈞一鼓作氣:「依我看,普發的項目就缺一個強有力的負責人,而你正是最佳人選,簡直是非你莫屬。首先,這個負責人要有足夠的權威,在關鍵時刻可以拍板,才能在項目中調動所需要的資源,而你憑現在的地位、你和金總的密切關係,完全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其次,這次的項目涉及所有部門,牽涉各方利益,由直接負責某個部門的人來做負責人,都很難協調各種矛盾。所以雖然柳副總很積極,但因為他直接管著財務等部門,銷售、總工辦都可能懷疑他的公正。而你恰恰不隸屬於任何業務部門,大家都會相信你可以一碗水端平;另外,你本身就是學經管的,負責企業管理軟體的項目也是名正言順,你又最年輕,學習能力強。所以你想想看,在普發那麼多人裡面,還能找出比你更合適的人嗎?」
韓湘已經被洪鈞的這一席話弄得熱血沸騰,胸中有股強烈的時不我待、捨我其誰的豪情在衝撞,他激動地向洪鈞伸出手,兩人的手在桌子上方握在一起。韓湘說:「你的意思我全聽懂了,我覺得句句在理。這次的軟體項目就是個契機,我完全應該抓住這個契機,直接介入到普發的全面業務中,用項目的成功來證明我自己可以獨當一面,同時為掌握普發的新興業務占據一個有利位置。我明天就去找金總,向他主動請戰。金總給這個項目負責人起了個名字,叫項目總指揮,他們以前搞工程會戰的時候落下的毛病,老像打仗似的,你們外企就喜歡叫什麼總監,我打算說服他,派我來坐這個位置。」洪鈞以為韓湘的話講完了,微笑著剛想把手抽回來,不料韓湘又緊緊地握了一下說:「以後,我一定會經常向你討教,你可必須幫我把這個項目搞成功啊。」
洪鈞就勢以退為進地試探:「那是肯定的。即使你們選了其他公司的軟體,作為朋友我也會盡力給你出出主意,畢竟經歷過不少項目了。」
韓湘搖下頭,嚴肅地說:「你上午講的那九條里,不就是一再強調人的因素比軟體重要嗎?我是在選合作夥伴,而不是在選軟體,我相信你是我最好的合作夥伴。」
這次洪鈞沒有急於把手收回來,而是把左手也放到兩人仍然握著的右手上,意味深長地用力按了按。
洪鈞和韓湘走出咖啡館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風一點沒有變小的意思,呼呼地刮著。洪鈞在咖啡館外面的小街上攔了一輛計程車,把韓湘先送上車,他一隻手裹緊衣領,一隻手在風中揮了揮。等車走遠了,洪鈞轉過身,一邊努力背對著風,一邊向小街的兩頭張望搜尋著空車。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就在他的正對面,小街的另一側,兩棵細長的已經被風颳彎了的小樹中間,立著一個同樣細長的身影,迎著風倔強地筆直站著。洪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眯起眼睛仔細看,那人一動不動,洪鈞看不清那人的臉,卻能感覺那人一直在死死地盯著自己。終於,洪鈞看清了那人被風吹起的風衣的顏色,是紫紅色。洪鈞確信了自己第一眼的感覺,是菲比!
洪鈞立刻向街對面跑過去,背後的大風把他吹得差一點剎不住腳步,他幾乎要撞到菲比才停下來,鼻尖對著鼻尖,洪鈞終於看清了菲比的臉。菲比滿臉通紅,洪鈞想起來這一整天她的臉色都是這樣紅紅的,他顧不上去想她之前的臉紅是因為什麼,他很清楚她此刻的臉紅是被風吹的、被凍的。
洪鈞馬上拉著菲比的胳膊轉了個半圈,這樣菲比就可以背對著風,而洪鈞變成迎風站著了。菲比的眼睛終於可以完全睜開,一眨不眨地看著洪鈞,笑了。
洪鈞腦子裡在琢磨她是怎麼找到這裡的,馬上想起來下午和韓湘約定這家咖啡館的時候菲比就在旁邊聽著。洪鈞吃力地把嘴張開一道縫,問菲比:「什麼時候來的?」
「不到十點就到了,誰想到你們真聊這麼久。」
洪鈞被灌進一口冷風,才又問:「怎麼不進去?給我發簡訊也行啊。」
菲比說:「怕影響你嘛。」
洪鈞大聲問:「怎麼啦?有什麼急事嗎?」
菲比剛一見到洪鈞就變得亮亮的眼睛此刻又漸漸黯淡下來,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沒事,想見你,想讓你請我吃飯。」
洪鈞哭笑不得,本想從鼻子裡往外「哼」一聲,結果被風嗆了回去。他有些不耐煩地說:「為什麼非得今天啊?這麼大風,改天不行嗎?」
菲比咬著嘴唇,一個字也不說,只是輕輕搖了下頭。
「別說是你生日啊,那也太俗了。」見菲比又搖了下頭,洪鈞勉強咧嘴笑著補了一句:「今天是一二九,你要紀念學生運動嗎?」
菲比沒有笑,又搖了下頭。
洪鈞伸出手,去拉菲比的胳膊:「走吧,打車送你回家,有話上車說,風太大啦。」
菲比沒有動,洪鈞又拽了一下,還是沒有拽動,菲比死死釘在地上。洪鈞看著菲比的臉,剛要大聲喊句什麼,卻一下子呆住了,借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路燈的微光,洪鈞看見菲比的眼睛裡兩串大大的淚珠無聲地淌了下來。
洪鈞懵了,他在腦子裡對自己說:「完了」。洪鈞最見不得女孩子在他面前流淚了,這是他的軟肋,這是他的命門,菲比的眼淚一瞬間就把洪鈞繳械了、俘虜了。
洪鈞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他覺得面前的菲比是那麼悽美,對他是那麼真情。洪鈞雙手搭住菲比的雙肩晃了兩晃,說:「算啦,我算是死在你手裡了。走吧,反正我剛才咖啡喝多了,一點兒也不困。乾脆我陪你吃飯,陪你聊天,陪你一晚上。」
菲比笑了,眼淚卻沒有止住,仍然無聲地流淌著。
洪鈞也笑了,說:「我手髒,你自己找東西把眼淚擦了,被風一吹皮膚該壞了。」
菲比使勁點了點頭,把手伸進手包里掏著。洪鈞側過身和菲比並排站著,把手搭在菲比的肩頭,摟著菲比,說了句:「走吧。」
菲比和洪鈞沿著小街向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沒走幾步菲比就把腦袋歪過來,靠在了洪鈞的肩膀上,洪鈞的脖子有些僵硬,又過了一會兒才放鬆下來,慢慢地把頭也歪過來,和菲比的腦袋挨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