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訣別」華妹
2024-09-26 04:45:58
作者: 楊帆
繼國共和談與政治協商會議之後,3月1日,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將在重慶召開,並預定該會議閉幕後,於3月下旬召開國民參政會四屆二次會議,以貫徹六屆二中全會的決議。毫無疑問,接連召開的兩大會議將與軍統命運直接相關,那就是加速軍統局的分化解體。
即將召開的會議仿佛成了戴笠的催命符,他已不願在重慶多做停留。當然這些會議本身與他並無關係,繼1月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關閉之後,軍統局本部的工作也面臨結束,戴笠的工作重心早已轉向華東、華北乃至東北等地。
2月20日,戴笠飛往上海,仍下榻唐生明公館。翌日,蔣介石也來到上海。也就是在這天,戴笠覺得應該由蔣介石給唐生明一個說法。於是當著唐生明的面,親筆寫了一份報告,請求蔣介石接見唐生明。還好,蔣介石總算給面子,當即批准,第二天晚上便由戴笠陪同去了蔣介石在上海的寓所。為獎勵唐生明在淪陷區抗日有功,蔣介石發給唐生明特別經費200萬元。
要知道,周佛海一次就劃撥300億偽儲備票給唐生明,作為碰頭會經費,可在戴笠赴滬前的短短几天內碰頭會能開幾次?相比之下這區區200萬,實在是九牛一毛!難怪唐生明說蔣介石的獎賞,讓他感到「啼笑皆非」,「只能買到幾兩黃金。不過從他當時給上海市警察局100萬元的犒賞費來看,這還是很大的手筆」。
這一天是2月22日,戴笠已經開始了生命的倒計時,他本人也仿佛在不知不覺中料理著「後事」。儘管只有200萬元獎賞和一些貌似關心的客套話,戴笠對邀請唐生明臥底一事總算有了交代。
此時胡蝶就住在唐生明家中,儘管戴笠心事重重,在胡蝶面前卻從不談自己面臨的困境,正如在唐生明面前總是展現他春風得意的一面一樣。
金屋藏嬌近三年,他的確也該給胡蝶一個交代了。離滬前,他與杜月笙商量好,下次回來即為胡蝶辦理離婚手續。但離滬前的最後一天晚上他沒回唐公館,而是去了陳華的住所。
其實勝利後第一次到上海,戴笠就首先去見了陳華。香港淪陷後,陳華因戴笠的關係被捕入獄。戴笠雖有耳聞卻不知詳情,急著想聽到陳華親口講述那段經歷。
珍珠港事變後,正是陳華在香港協助杜月笙的夫人姚玉蘭營救與杜門相關的所有人的。她陪伴姚玉蘭死守柯士甸道住所,使之成為杜氏門人危難時刻的聯絡中心,直到徐采丞的專輪駛來,將杜氏門人與相關的各界知名人士陸續送離香港,輾轉抵達重慶。
但陳華沒打算離開,最後送走姚玉蘭後,她正想喘口氣休息幾天,會會朋友搓搓麻將,不料日本憲兵找上門來,劈頭就問:
「你叫陳華?」
「不錯!」
陳華的回答十分乾脆,她雖然幫戴笠做過不少事,與軍統很多人熟悉,可她畢竟不是軍統的人,沒有接受過特工訓練,只是憑著本來直率的個性甚至帶點女俠的豪氣,直接回答日本人的問話。接著她被推上汽車,押進了香港日本憲兵隊。在憲兵隊的回答也是十分乾脆:
「你是不是藍衣社的人?」
「不是。」
「藍衣社有多少人在香港?」
「不知道。」
「你認不認識藍衣社的人?」
「認得一個。」
「誰?」
「戴笠。」
事實上,軍統從沒有「藍衣社」這一名稱。「九一八」事變之後戴笠創建特務組織,最初稱「密查組」,即為「十人團」;1932年4月正式成立復興社「特務處」,時為秘密組織;同年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成立,特務處有了公開身份——調查統計局「第二處」;1938年特務處擴大並晉升為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簡稱「軍統局」。
由於特務處早期的神秘性,亦主要開展對日軍情報活動,在上海一帶被稱為「藍衣社」,也成為日偽組織對軍統的專用稱謂。
陳華據實回答,卻回答得非常明智,因為戴笠是日本憲兵恨得咬牙切齒而又看不到抓不住的人。但為這四句回答,她挨了那個日本憲兵四記耳光,每一記都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流血。接著再換一個日本憲兵,問完再換。直到所有憲兵都問過,她回答的仍是那幾句話,也因此挨遍憲兵隊所有人的耳光。
儘管問不出什麼,日本人仍將她作為要犯,用專機押到廣州。
在廣州,負責陳華一案的是一位叫花田的日本中尉。花田的招數更絕,連問案都省略了,直接一通拳打腳踢,直打得陳華遍體鱗傷。他以為這個下馬威會讓陳華開口,不料陳華反而閉口「絕食」了!
當時日本憲兵以為憑陳華與戴笠的關係,可以將淪陷區的藍衣社組織一網打盡。所以花田擔心陳華絕食身亡,只得逼迫她吃飯,逼迫的方法仍然是拳腳,一邊打一邊問:「吃不吃?招不招?」
陳華被打得死去活來,加上連日來粒米未進,虛弱得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了,更遑論回答花田的拷問,只是隨著他的拳打腳踢在地上滾來滾去。
從中午斷斷續續打到下午四五點,花田打累了,一把抓住陳華的頭髮將她從地上拎起來,再次喝問:
「我最後問你一句,你到底吃不吃?招不招?」
這次陳華終於開口了,她乜斜著眼看一下花田,有氣無力地擠出一句:
「你打得累不累呀?」
不料,花田竟「撲哧」一聲笑了。這一笑,陳華的待遇從此改變——花田由暴力改用「懷柔」了!
陳華被帶進軍官餐廳,大魚大肉擺了一桌子。花田還在擔心陳華會不會繼續絕食的時候,陳華早已狼吞虎咽吃起來。她哪裡是絕食?黑乎乎髒兮兮的囚食,她看一眼都想吐,哪裡咽得下!後來陳華在回憶錄中說:
「至今想想當年的日本憲兵也真笨,偏偏想不透我是養尊處優,天天山珍海味吃慣了。我不是不吃東西,而是味道不好寧可不吃。」
吃完飯,陳華提出買幾件換洗衣服和生活用品。花田自掏腰包,七拼八湊湊了一百港紙,帶陳華上街。見他如此寒酸,陳華告訴他說:
「在香港,在上海,我的錢都大大的有,只要你們把我放出去,我馬上還你。」
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後,手頭還有不少錢,當時荔枝剛剛上市,陳華把剩下的錢全部買了荔枝。花田搞不明白了:
「買這麼多荔枝做什麼?你想光吃荔枝呀?」
「不是,到你們隊好幾天了,隊上的人打也打熟了,買點荔枝請請他們,做個順水人情,以後下手可以輕一點。」
但是,花田的「懷柔政策」仍然沒有收穫,日本憲兵隊決定將陳華押解上海。上海是陳華的「老巢」,藍衣社在上海的潛伏人員她不會不知道。
到上海後,陳華仍被關在日本憲兵隊。正是由於上海是陳華的「老巢」,各方面親朋好友實在太多,日本人又實行「懷柔政策」,陳華被關押在憲兵隊的消息不脛而走,結果前來探監的訪客川流不息,囚室里整日都是歡聲笑語,各種吃的穿的源源不斷地送進來,陳華自己吃用不完,就都送了難友,反倒在獄中成了大善人。
到1942年年底,日本憲兵隊已摸清陳華的底細,不過前有一個楊虎,後有一個戴笠,這兩人都遠在重慶。而軍統在上海的地下組織早已被汪偽破壞,日本憲兵隊便「寬宏大量」,讓陳華交保,然後開釋,不久又撤了監視網,陳華最終恢復了自由。
陳華在回憶中說:「兩年多來平靜的心裡只有兩件事,其一是抗戰早日勝利,其二是戴笠翩然歸來。」可見她對戴笠的感情有多深,儘管名義上她仍是楊虎的太太。
戴笠對陳華的感情亦是非同一般,或許是長期的默契使他們彼此成為親人,親近到可以在對方面前原形畢露,可以隨心所欲,可以將對方變為不良情緒的發泄對象。而戴笠對胡蝶卻總是展示光鮮靚麗的一面,從不把工作中的煩惱向她傾訴。
戴笠此次來到陳華的寓所,正是為了排解心中壓力。在將自己的處境告訴陳華後,他又鄭重地說:
「華妹,老頭子(蔣介石)若不要我,我就去死。」
正是這句話,讓陳華在戴笠離開後一直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