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恐懼的鴕鳥
2024-09-26 04:30:19
作者: 周浩暉
今天中午在金華大酒店舉行的這場婚禮有些特別。
新人是一對朝鮮族的青年男女,婚禮儀式因此帶有濃郁的民族風情。坐在大廳最前端兩桌的直系親屬全都穿著朝鮮族服飾,紅綠繽紛,甚是惹眼。
酒過三巡之後,會場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在賓客們的鼓動下,新郎新娘走上了前台,和著親友們的歌聲,手挽著手翩翩起舞。這歌聲和舞姿似乎具有極強的感染力,不多時,又有好幾對同族的客人起身離桌,在新人的身旁起舞相伴。歡快的情緒擴散開來,洋溢在整個會場中。
在座的漢族賓客們見慣了惡俗的婚宴遊戲和惡作劇,在這樣的婚禮氣氛中很自然地產生一種愉悅的感覺。他們雖然不像朝鮮族的男女那樣能歌善舞,但各自端杯暢飲,談笑風生,也是其樂融融。
每個人都很高興,他們的身心狀態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好過。
人們或歌、或舞、或笑、或飲,大家都在縱情歡樂,除了陳斌。
這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小伙子,他是新郎的大學同學,因為出差來到龍州,恰好趕上了這場宴席。此時他正帶著一種怪異的表情,環顧著周圍的人群,氣息急促不定。
他並沒有喝太多的酒,但不知為什麼,心口卻有一種壓抑的感覺。這種感覺正逐漸強烈,他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再待下去可能會失態。陳斌撐起身體,快步向著衛生間走去。
參加婚宴的人相互之間本就不太熟悉,又處於那樣一種喧鬧的氣氛下,沒有人關注陳斌的離去,也沒有人奇怪他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回來。
兩個小時後,婚宴結束,賓客散盡。酒店後勤人員在打掃衛生間的時候才又發現了陳斌。此時,他已經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接到金華大酒店的報案資料時,羅飛正在辦公室里盯著余自強死亡現場的照片發呆。聽說又發生了一起詭異的死亡事件,羅飛立刻叫上張雨等人,馬不停蹄地直奔案發地而去。
酒店的經理早已在衛生間門口惶恐不安地等待著警方的到來。見到羅飛眾人,他忙不迭地迎上前:「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連連晃動著肥大的腦袋,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
羅飛覺得沒必要和他多費口舌,只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然後單刀直入地問道:「誰是第一目擊者?」
「我。」一個清潔工打扮的中年男子應了一聲。
「你跟我們進來,其他人在外面等著。」羅飛一邊說,一邊率先走進了衛生間。
清潔工跟在最後,他指著緊里端的那個隔間說道:「人就在那裡面,你們自己看吧,挺瘮人的。」
羅飛走上前,輕輕拉開了虛掩的木門,一幅詭異的場面出現在他的眼前。
一個男子半跪在隔間內的坐便器前,他的雙手緊抱著坐便器的邊緣,渾身的關節和肌肉都繃得緊緊的,似乎正在用盡所有的力氣要完成某件事情。
從他的姿態很容易猜測到他想要做什麼,可答案卻又是讓人無法理解的。
羅飛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張雨,發現對方的眼神中也充滿了疑惑。
「難道……難道他想鑽到坐便器里去?」片刻之後,張雨喃喃地自言自語。
張雨的話聽起來荒謬無比,可這又確實是現場留給所有人的第一感覺。
男子俯著身體,屁股高高撅起,腦袋則深深地扎入了坐便器中,他的肌肉雖然早已僵硬,但很顯然,直到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仍在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腦袋扎得更深!
此時,那個清潔工開始講述自己發現死者的過程:「下午兩點左右那幫辦婚宴的客人就散了,我隨後過來做清潔。這個小間的門當時從裡面反鎖著,我以為有人在使用,把別的地方都打掃完了,然後守在門口等著。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也不見有人出來。我有些納悶,就過去試著敲門,裡面沒人答應。我就趴著從門腳下面往裡看,發現有個人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這時我知道出事了,連忙把門踹開。這個人當時的姿勢就和現在一樣。我想把他拉起來,可他鑽得死死的,一個人根本拉不動。後來我們經理過來了,跟我說,別拉了,人早都死了,還是趕快報警吧!」
清潔工說這段話的時候,羅飛雖然一直沒有開口,但他的目光卻在敏銳地四下掃動。首先他關注的是隔間木門的搭鎖。這是最普通的插銷式門鎖,只能從內部開關。隔間四周的圍板有一人多高,而圍板附近又沒有可供踩踏的物體,似乎難以攀爬。這些現場狀況結合清潔工的描述,也許可以排除案發時隔間內有其他人員存在的可能性。
助手小劉不等吩咐,早已把現場情形仔仔細細地拍了照片。這一步驟完成後,羅飛和張雨進入衛生間,來到了死者的身旁。
死者的頭顱完全扎進了坐便器里,所以他直接暴露在外的身體部分就只有雙手了。單是這雙手便足以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雖然肌膚早已冰涼,血液也停止了流動,但那十根手指卻仍然緊緊地扣在坐便器的邊緣。手背上關節凸起,青筋浮現,那種蘊藏著的力量似乎足以把任何握於其中的東西捏得粉碎!
其實不僅是他的雙手,他的全身都充滿了一種可怕的力量,即使他已經死去多時,那力量仍然沒有消失,它使得死者的遺體與堅硬的坐便器牢牢地連在了一起,難以分開。
不要說那個清潔工了,羅飛和張雨合兩人之力,累得滿頭大汗,才終於使得這個僵硬的軀體有了一些鬆動。
慢慢地,隨著軀體的翻轉,死者的頭顱逐漸顯現了出來。
由於長時間浸泡在坐便器底部的積水中,死者面部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慘白色,襯得那雙圓睜的眼睛分外血紅。
極度外凸的布滿血絲的雙眼,記錄了死者留在人世間最後的情感。坐便器中的污水順著額頭的髮際滑過眼眶,給人一種死者正在哭泣的錯覺。
羅飛的目光在這面龐上久久停留著,他似乎依稀能聽見死者臨終前的嗚咽,那是一種充滿了絕望和恐懼的非人聲音。
在羅飛與死者進行情緒交流的同時,張雨正在初步勘驗死者的死亡原因。
剛接到報案時,羅飛和張雨曾經推測這是不是一起因酒醉而引起的意外事件。就事發地點和現場環境來看,這確實是最有可能的一種假設。因此張雨特意帶有一個可攜式的酒精度測定儀,此時派上了用場。
經測定,死者血液中的酒精含量為12mg/100mL,相當於正常酒量的人喝了一杯啤酒或者八錢左右的白酒。很顯然,這樣的飲酒量遠遠沒有達到讓人迷醉的程度。
不過致死原因卻並不難判斷,死者的口鼻部有蕈形泡沫,眼結膜下有點狀出血,結合現場的情形,張雨給出了初步的結論:「這個人是溺死的。」
「溺死?」這顯然有些出乎羅飛的預料。
「是的。他拼命地往坐便器里鑽,整個面部浸到了水面之下,並且最終導致了自己窒息死亡。」張雨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搖著頭。他很清楚自己描述的場面簡直可以用「荒誕不經」四個字來形容。
可案發現場的種種情狀又確確實實地把這荒誕的一幕重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他到底想幹什麼?」張雨喃喃地自言自語,然後又自嘲地苦笑著,「難道這坐便器裡面有金子嗎?」
羅飛微微低著頭,雙眉鎖成了一個疙瘩。他的左臂橫置胸前,右肘搭在左手手腕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張成一個「八」字輕捏著自己的下巴。熟悉羅飛的人都知道,這表明他正陷於深深的思考狀態中。
張雨和小劉等人全都默不作聲,生怕打攪了他的思路。一片寂靜中,眾人焦急地等待著。
良久之後,羅飛終於抬起頭,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死者的臉龐上,然後他輕緩但鄭重地吐出一個詞:「鴕鳥。」
「什麼?」張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鴕鳥。」羅飛加重語氣又強調了一遍,「恐懼的鴕鳥。」
屋子裡的其他人面面相覷,仍然無法明白羅飛的意思。
「當危險來臨而又無法躲避的時候,鴕鳥會把自己的腦袋埋進沙土裡。這種自救的方法,無疑充滿了悲哀和絕望。」羅飛輕輕嘆了口氣,折回正題,「這個人,就像是一隻恐懼的鴕鳥。」
張雨明白了羅飛的意思:「你是說,他是遇見了某種可怕的東西,在無路可逃的情況下,極度的恐懼使他把自己的腦袋扎進了坐便器里?」
「如果可能的話,他會把整個身體都鑽進去的。」羅飛淡淡地說著。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帶著一種深深的寒意。
在場眾人的頭皮都隱隱有些發麻,在他們面前,死者的面龐扭曲著,一種詭異而恐怖的氣氛正從他那圓睜的雙眼中彌散開來,浸入每個人的心間。
「可他究竟在害怕什麼呢?」張雨茫然地四下環顧著。
這也是羅飛正在思考的問題。在這個密閉的狹小空間內,究竟出現了什麼樣的可怖場面,使得一個年輕的男子直到窒息而死也不敢將自己的頭顱暴露出來?
現在的衛生間裡,除了那具屍體之外,似乎看不到任何奇怪的東西或反常的跡象。可是那詭異而恐怖的氣氛卻又如此真實地存在於這個空間的每個角落中!
離開金華大酒店後,張雨帶著助手把死者的屍體送回法醫鑑定中心,進一步確定死亡的細節。羅飛和小劉等人則分頭去尋訪那些在婚宴中曾和陳斌同桌的客人,希望能從他們口中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但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陳斌?我不認識啊……哦,你說的是那個剃平頭的小伙子吧?我還真沒留意他,只是開席的時候大家一塊兒喝酒,碰過一次杯吧。他怎麼了?」
「對,他是坐在我旁邊,我們聊過幾句。他不是本地人。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反正是提前走了。有什麼異常?不應該吧?當時大家都特別高興。」
「陳……陳斌?有……有什麼認識不……不認識的?都……都是哥們兒!你叫他來……我們再……再喝幾杯……誰喝多了?你……你才喝多了呢!」
……
在那一桌客人中,竟沒有一個人之前和陳斌熟識,也沒有人注意到陳斌是何時因何原因離開的宴席。所有人當時都沉浸在婚宴現場的歡樂氣氛中,甚至當羅飛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的臉上仍洋溢著抑制不住的愉悅和興奮。
羅飛的狀態則和他們完全相反。一整天徒勞無功的奔波讓他身心俱疲。晚飯後,他略略小憩了一會兒,精神和體力才得到了些恢復。然後他給張雨打了電話,約對方立刻到自己的辦公室會面。
張雨和羅飛合作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他這樣的做事風格已經習慣了。半個小時後,他就趕了過來,此時,羅飛正端坐在辦公桌前等待著他。
羅飛給了個手勢,示意張雨在他對面坐下。然後開門見山地問道:「你那邊有沒有什麼最新的情況?」
「基本上還是那樣。陳斌的死亡原因可以確定就是溺死,而且正如你所說,他和余自強一樣,在臨死前受到過巨大的驚嚇。」
「嗯。」羅飛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後,他又問,「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呢?」
「我認為,這兩起死亡事件可以併案偵査。」
「從法醫學的角度來說,的確可以。」羅飛首先表示了些許贊同,但隨即又話鋒一轉,「但從刑偵學的角度來說,要併案面臨著太多的問題。首先是兩個死者,一個是理工學院的學生,一個是從外地來的出差者,無論從社會角色或人脈關係上來說,兩人都沒有任何相似或相關聯的地方;再看案發地點,理工學院和金華大酒店的現場環境無任何相似之處,距離也非常遠;而作案動機……這更加讓我琢磨不透。可以說,兩案目前唯一可以產生聯繫的地方,就只有你剛才提到的那一點:死者在生前都遭受過驚嚇。」
「可這一點,又恰恰是最讓人感到迷惑的地方。」張雨苦笑著搖搖頭,「我幹了這麼多年的法醫,什麼恐怖的場面沒有見過?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能把活人嚇成那樣。」
「確實很難想像。」羅飛抬起頭,一邊摸著自己下巴上的鬍子茬兒一邊思索著什麼,然後他突然問了一個看似與案件毫不相干的問題,「你看《福爾摩斯》嗎?」
「《福爾摩斯》?」張雨略愣了一下,「看過一些吧,並不完整。」
羅飛向前傾著身體,目光閃閃地看著對方:「《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最後致意》中的第八篇,篇名叫作《魔鬼之足》,你還有印象嗎?」
張雨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羅飛挑挑眉毛,露出失望的表情,然後他靠回到椅背上,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後,開始向對方講解在那篇名作中曾經出現的一些情節。
「在柯南·道爾的小說里,『魔鬼之足』是一種生長在非洲的奇特植物。這種植物的根部一半像人腳,一半像羊腳,因此得到了這個奇怪的名字。當然它的可怕絕不是因為名字。這種草根在燃燒的時候會釋放出一種有毒的煙霧,這種煙霧能夠使吸入者產生異常恐怖的幻覺。在小說中,兇手正是利用這一點將受害者驚嚇致死。」
「幻覺?」張雨領悟到了什麼,「你認為案子裡的兩名死者受到驚嚇也是因為出現了幻覺?」
「除此之外,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了。」羅飛的語氣中多少透著些無奈。
「幻覺產生的原因呢?魔鬼之足?那只是小說中的情節啊。」張雨被帶起了思路,各種迷惑也接踵而出,「如果是有人故意造成的,那麼動機又是什麼?而且當時現場有很多人,為什麼單單他們出現了恐怖的幻覺?」
面對張雨這一連串的疑問,羅飛反而坦誠地笑了起來,然後他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我約你來,還是想獲得你的幫助。畢竟你是學醫的,你好好想一想,小說里的情節,在現實中究竟有沒有可能發生?如果可能,那麼,通過什麼途徑,使用哪種藥物,產生幻覺的精神學機理是什麼?這些都是我迫切想了解的。」
張雨把兩手一攤:「我沒有能力幫你解答這些問題。」他沉下頭琢磨了片刻,又說道,「我倒想起一個人,也許你應該去請教請教他。」
「誰?」羅飛顯然對張雨的推薦很感興趣。
「周立瑋。龍州大學醫學院的副院長,國內著名的精神病學專家。」張雨說起這個人的時候,語氣中充滿了尊敬。
羅飛雖然不是醫學界的人,但對周立瑋這個名字也早有耳聞。留美博士,龍州大學的招牌學者,市人民醫院精神科首席專家,這一系列的頭銜足以贏得任何人的尊敬。
「你和他熟悉嗎?能不能幫我引薦一下,越快越好。」羅飛有些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經過張雨的聯絡,一小時後,兩人驅車來到了龍州大學醫學院的大樓前。整棟大樓此時已近乎全黑,只有三樓的一間辦公室還亮著燈光,孤零零的,分外醒目。顯然,周立瑋此時就在這間屋子裡。
大樓入口處有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他正要往裡走時,恰好看到了羅飛駕駛的警車。於是他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等待觀望。
羅飛二人下了車,漸行漸近,很快已走上了樓前的台階。此時那個小伙子迎上前,熱情地打著招呼:「你們是公安局的吧?來找周老師?」
羅飛點點頭,見對方手裡拿著鋼筆和記錄本,便猜測著問道:「你是他的學生?」
「我叫劉雲。」小伙子笑呵呵地自我介紹完,又主動在前面引路,「正好,我們一塊兒上樓吧。」
不多時,三人已來到辦公室門外。劉雲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屋內立刻傳來男人的聲音:「進來吧。」
劉雲輕輕推開門,三人依次而入。這是一間約二十平方米大小的屋子,左右兩側靠牆都有一排書櫃,裡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專業書籍。緊裡面窗前的位置擺放著一套辦公桌椅,對面是會客用的沙發和茶几,除此之外,屋子裡並無其他的陳設。
周立瑋正坐在辦公桌前專心致志地閱讀著什麼,直到三人進屋,他的目光才從桌案上離開。然後他站起身,向前迎了兩步:「張法醫,你們到了。」
這是一個幹練的中年漢子,看起來四十歲上下。雖然個子不高,但卻顯得很精壯。可能是由於連續工作的時間太長,他的雙眼有些發紅,露出一些疲態,不過他走動時的步伐卻既穩又快,給人一種抖擻有力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周立瑋的形象與人們傳統觀念中的學者有較大的差別,羅飛禁不住凝起雙目,在他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
周立瑋在離眾人一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他感受到了羅飛對他的關注,微笑著問張雨:「這位是?」
張雨連忙給二人作了介紹。得知了羅飛的身份,周立瑋也略微顯得有些驚訝。刑警隊長的深夜造訪很明顯地預示了事態的嚴重性。
在周立瑋的招呼下,張雨和羅飛坐在了沙發上,劉雲則搬過一張凳子,獨自坐在一邊。
周立瑋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桌外坐下,然後開門見山地切入主題:「好了,說說你們遇見的情況吧。」
張雨首先把屍檢報告、現場照片等相關資料遞給了周立瑋,然後把兩起死亡事件案發前後的相關情況詳細地描述了一遍,包括羅飛對「魔鬼之足」的相關猜測和疑惑等等。
周立瑋神色鄭重,一邊聽一邊翻看著手中的資料。他看得非常認真,以至於張雨一開始會懷疑對方是否能把自己所說的東西完全聽進去。但他很快就發現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只要自己稍有表述遺漏或語義不清的地方,周立瑋便會抬起頭,提出精準而及時的追問。
即使是羅飛,此時也不禁對此人縝密的思維能力暗自欽佩。
在這個過程中,劉雲始終一言不發地在帶來的筆記本上做著記錄。
張雨講完之後,屋子裡暫時出現了寂靜。羅飛待周立瑋思考了片刻,便開始補充闡明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周老師,我們這次來,就是想請你對這兩起事件給出一些指導。死者究竟是不是產生了精神上的幻覺?如果是,那產生的原因是什麼?會不會是有人惡意而為?」
「我現在只能對你的第一個疑問表示謹慎的贊同。」周立瑋無奈地嘆息一聲,「而後兩個問題,在你們來之前,就已經困擾我很久了。」
羅飛臉上出現迷惑的表情:「難道你早已知道了這兩起死亡事件?你是從什麼渠道聽說的呢?」
「不,我並不知道你們的事情。同樣,你們也不知道我這邊的情況。」周立瑋轉過身,從自己的書桌上拿起一疊資料,表情愈發凝重,「張法醫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剛從市人民醫院趕回來,現在的事態,也許比你們所掌握的還要嚴重很多。」
羅飛心中一沉,伸手接過周立瑋遞過來的東西。他粗粗地翻閱了一下,心中越來越驚愕。
那是一沓病歷,總計有十多張,全是這兩天新發的精神分裂病症患者,而在致病原因一欄中,無一例外地填著四個字:「過度驚嚇」!
「這麼說,最近兩天來,龍州市區遭受到恐怖驚嚇的人並非余自強和陳斌兩人。只是這兩人死了,所以案件報到了我們刑警隊,而更多的案例其實掌握在人民醫院的精神科。」
羅飛的語氣中透露出深深的憂慮和不安。張雨還是第一次見到羅飛出現這樣的情緒,在他的印象中,羅飛素來是個睿智、勇敢且充滿自信的人,很多別人無法下手的難題往往在他的談笑中便迎刃而解。不過這一次,事件是如此的詭譎離奇,足以超出任何人的想像。
不僅羅飛,在醫學界聲名赫赫的周立瑋此時同樣一籌莫展:「我詳細分析過這十多份病例資料,從病理學的角度來說,我無法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人民醫院收治的第一例病案是一個三十二歲的吳姓女子。昨天下午兩點多,她在萬盛商場購物,進入試衣間後不久,突然發出叫喊聲,營業員連忙進試衣間查看,她已經因極度的恐懼而神志不清。第二例病案則是一個十九歲的小伙子。他是個社會閒散人員,昨天傍晚時分和一幫狐朋狗友聚在一個小歌廳里吸毒。其他人正在嗨的時候,他卻像見了鬼一樣狂吼亂叫,四五個保安過去才將他制服。原以為他是嗑藥嗑過了頭,但我見到他時,他渾身發抖,目光游離,顯然是在害怕什麼。今天早晨的一個病例則更加奇怪,這是一個七十來歲的老人,病發時正在公園裡和一群老友練劍打拳,在那樣的祥和氣氛中,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給人造成如此大的刺激……總之,病例上的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份職業各不相同,事發時的時間、空間環境也沒有什麼規律可循。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遭受了巨大的驚嚇,這種驚嚇在極短的時間內使他們精神紊亂,造成了可怕的後果。不過這個共同點恰恰又是最讓人費解的地方,大多數病案發生的現場都有很多目擊者,但他們卻沒有任何異常,誰也不知道讓病者出現恐慌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周立瑋的講述與羅飛此前了解到的死亡案情是相吻合的。現在,疑問集中在了一個焦點上: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那些可憐的人遭受了巨大的恐懼?
屋內暫時出現了寂靜,所有人都在低著頭沉思。
「惡魔!惡魔選中的祭品!」進屋後一直默不作聲的劉雲此時突然輕輕地說道。
荒謬!羅飛立刻抬起頭,反感地瞪了他一眼,這些話實在不應該在嚴謹鄭重的氣氛中出現。不過考慮到對方是周立瑋的學生,他不便加以責備。
周立瑋也在看著劉雲,目光中露出詫異的神色。劉雲卻只顧興奮地拿起筆,在記錄本上唰唰唰地快速書寫,看起來對自己剛才的猜想頗為得意。
羅飛搖搖頭,轉過來對周立瑋說道:「周老師,這些病歷我能不能複印帶走?有些相關的情況我想派人去詳細調查一下。」
「這樣最好了。」周立瑋爽快地回答,「我也希望能獲得那兩個死者的詳細信息。這件事需要大家協同配合,因為它看起來確實不那麼簡單。」
原本來的目的是想獲得對案件有益的指導或啟發,可出現的結果卻是事件變得越發嚴重和複雜,這個局面毫無疑問是出乎羅飛預料的。當然他更不會知道,一段恐怖驚心的歷險此時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