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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死記錄3:格局 第一章 動盪歲月

2024-09-26 04:15:49 作者: 張海帆

  屋外嘈雜的吵鬧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我知道不對勁,估計是87的造反派又打過來了。我一個翻身從床上爬起來,這幾天的武鬥讓我都是穿著衣服睡覺的。

  我剛一下地把鞋蹬上,房門就被推開了,趙德民氣喘吁吁地說:「雅君,87的人打過來了,快!」我不假思索地把放在床邊的半自動步槍拿在手上,喊道:「走!」和趙德民一起衝出了房間。

  屋外面都是我們保林派的人跑來跑去,幾個隊長站在馬路邊上吼著:「前進大隊的全部去前門,紅門大隊的全部去後門守著!!」

  我是前進大隊的,和趙德民端著槍就向前門跑去。

  沒跑幾步,旁邊不遠處就爆炸了,應該是一個榴彈炮打了進來,正中了一個廠房。趙德民高叫一聲:「龜兒子們用小炮了!」

  廠子的前門就在不遠處,槍聲已經越來越密集,整個前門都好像被映紅了。

  

  幾個戰友鮮血淋淋地躺在馬路邊上,兩個女戰士正跑來跑去地給他們包紮。

  我貓著腰往前衝著,頭頂上子彈嗖嗖地划過。

  副隊長劉強看到我和趙德民跑過來,手一揮,喊道:「雅君、德民,你們上左邊牆。」

  我和趙德民也沒有想什麼,就往左邊衝去,爬上了搭起來的木頭台子,一到牆頭就把槍栓一拉,頭也不抬地往外射擊。

  等真的看到外面的情況,還是讓我有些吃驚。87派看來今天是一定要把這裡給攻下來,把我們保的林平文書記抓出來。從87派槍炮密集的程度來看,他們幾乎是傾巢出動了。對面街上的幾個二層樓全部被他們占了,有的人正趴在房頂上射擊。

  而且,他們也好像帶了不少的小炮過來,我身後院子裡面爆炸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我罵了幾聲龜兒子,瞄準了小樓之間跑來跑去的幾個人,砰地又放了一槍,一個87的人應聲而倒,嚇得那幾個人一下子縮在樓後了。我大喊一聲:「幹掉一個!」就看到那個被我放倒的人在地上正在爬向角落,一個人正在伸出手拉他。

  我罵道:「龜兒子,還想跑!」對著那個人又放了一槍,應該又打中了,那個人被打得翻了一下身,就不動了。

  我和趙德民都是前進大隊的狙擊手,尤其是我,是前進大隊有名的神槍手。

  我正還想開槍,一陣密集的子彈就向我們這邊掃過來,我把頭一低,躲過這陣子彈,衝著趙德民笑了笑。趙德民也正看著我,看到我也看他,他也笑了笑點了點頭。

  趙德民是我的好兄弟,出身和我一樣,很不好,不過我們兩個覺悟都還算比較高,我們一起爭取了幾次才終於加入了組織。不過因為我們出身不好,一直不是很受重視,還有不少出身好的同志總是排擠我們,但是如果我們兩個這次立下戰功,也能夠在其他同志面前挺直一點腰板了。

  估計是87的造反派知道我們這邊牆上來了幾個狙擊手,所以對我們這邊牆的攻擊也加重了,半天都沒能抬起頭。

  不過射擊的勁頭剛一緩,我和趙德民立即爬起來,把槍往槍槽裡面一架,瞄準對面房子裡的人影就是連續射擊。我覺得我好像又打中一個,因為我看到對面房子裡的人影一晃,似乎摔倒在地。趙德民也興奮地叫了一聲:「中了!」

  然後我和趙德民又縮回來,果然又是一陣亂槍掃向我們這個牆頭。

  在我們這邊牆上防守的是前進大隊的5個狙擊手、3個機槍手和一些普通的同志,大概有30個人。也許是我們人逐漸增援上來了,87那邊的攻擊開始受到一些控制。我們這邊的3個機槍位不停突突突地掃射著,這也是我們的一個法寶。

  我們這個廠是A市最大的一個兵工廠,專門造槍和子彈。武鬥開始之前,就被我們保林派占領了總部,所以我們保林派有相當多而且精良的武器彈藥,這讓87派的人相當羨慕。如果87派不把我們攻下來,A市武鬥的勝利遲早是我們的。

  不過這次87派敢直接來攻擊我們,看來他們也是有什麼準備的。那麼密集的小鋼炮落在院子裡面,可能就是明證。而且今天上午副隊長劉強還說,可能87的人弄了A市軍隊裡面的坦克過來,不過現在還沒有見到蹤影。他們這次會出動坦克嗎?

  我和趙德民又一貓腰,躲了起來,然後從自己的武裝皮帶上摳子彈下來給自己的槍裝子彈。

  就聽到台子下面有女聲叫我名字,我低頭一看,心中一甜,是龐怡巧。龐怡巧是我最心愛的女人,儘管我從來沒有對她表白過,但是我知道她也喜歡我。這個時候看到她,讓我心中非常高興,什麼槍林彈雨我都甩到九霄雲外去了。我趕緊趴下來一點,對怡巧喊:「你怎麼在這裡,這裡危險!」

  怡巧抬著頭看著我,看得出來她眼神中非常關心我,但是她喊:「快下來換槍!」然後她又衝著趙德民幾個狙擊手喊著:「一個個下來。」

  趙德民和其他幾個傢伙沖我一笑,他們都知道我特別喜歡龐怡巧,叫我先下去。

  我也不客氣,迅速爬起來貓著腰,從台子上面下來,一跳就跳到了怡巧的面前,差點站不住紮到怡巧的懷裡,鬧得我和怡巧都是大紅臉。我心裡還是甜蜜蜜的,紅著臉看了看怡巧,怡巧的臉在黑夜中紅撲撲的特別好看,她的大眼睛也是對著我眨啊眨的。我恨不得一把把怡巧的臉捧過來親上一口,但是我還是忍住了。我感覺到趙德民正在盯著我看,我也不好意思起來,很輕地問怡巧:「槍呢?」

  怡巧是個很乾脆的姑娘,儘管她好像也很不好意思,但是也很乾脆地告訴我:「在樹邊上。」順便一指。

  我跑過去,把一支槍拿起來,好槍!這才是真正的狙擊步槍,我聽說很久了,心裡一直痒痒地想用,今天才是第一次拿到手裡。我並不知道這種槍叫什麼名字,大家幾個狙擊手聊起這個槍的時候,起了個外號叫「黑炮」。這個「黑炮」的槍身上面架著一個細長的瞄準鏡一樣的東西,槍身很長,槍嘴處微微有一個環狀的突起,那應該是最後橋正出膛子彈的。

  我拿起來,暗暗道了一聲:「好槍。」

  怡巧說:「子彈是通用的!」

  我說:「好,我上去了。」

  怡巧說:「好好干!」

  我把剩下的幾把槍都抱起來,我不打算讓其他人下來了,跑開兩步,又一回頭。問:「你自己弄過來的?」

  怡巧說:「只有我們女同志搬運了。」然後甜甜地沖我一笑。

  我心中一熱,手上的槍仿佛傳過來怡巧的體溫一般,我點點頭,轉身又爬上了台子。

  我把槍遞給趙德民和其他人,其他人都憨憨地沖我傻樂,我罵道:「樂個鬼,我幫你們弄上來還不感謝我。」

  這個「黑炮」真的很好用,子彈柔柔地塞入彈艙,我一拉槍栓,就立即感覺到這個槍的能量。

  我用那個瞄準鏡望了望,院子裡很遠的地方都看得很清楚,而且鏡頭中細細的黑色十字線也定位得非常準確。

  「打!」我心中一樂!

  我把槍舉起來瞄準,就聽到副隊長劉強在下面吼道:「給我狠狠地打。」

  我也不管是不是他沖我們說的,光憑著怡巧為我運槍的這個興奮勁,我都要好好干。

  我定了定神,鏡頭中的87派的人仿佛就在眼前一樣,我鎖定好目標,穩穩地扣動了扳機。一股強大的後坐力湧來,讓我一下子不能適應,但是從鏡頭中望過去,那個被我瞄準的人已經重重地摔在地上,應該是死了。

  我喝了一聲:「好!」87派這些該死的東西,讓你們嘗嘗我的厲害!

  有了「黑炮」,我們幾個狙擊手表現得非常出色,一時間打得對面樓里跑來跑去的87的人都不敢露頭了。

  而87派好像也暫時停止了攻擊,整個廠子外面的槍聲慢慢地稀稀拉拉了起來。

  雙方應該都進入休整階段。

  不過不幸的是,我們五個狙擊手中還是有個叫六毛的同志被擊中了,一時間沒有死,不過看樣子也不行了。

  我們這邊牆上兩個機槍手被打掉了,還犧牲了幾個同志,也是傷亡慘重。

  我大概打掉了對方六個人,趙德民成績也不錯,打掉了四個。

  槍聲儘管停下來了,但是87派用鋼炮放進來的榴彈的密度卻加大了,咚咚咚咚的,在廠裡面各個角落上爆炸著,所幸整個彈藥庫都轉移到地下去了。

  我的妹妹趙雅惠也在這個廠裡面,讓我很擔心她的生死。妹妹一直跟著我,才16歲,以前基本上都是我到哪裡去,她就跟著我到哪裡去。不過妹妹比我更早加入組織,這個是我覺得驕傲的地方。

  這個時候,是1968年。

  我叫趙雅君,今年21歲,1948年出生在A市。我的父親叫趙清途,據說以前是A市最大的地主,而且留學過德國,接受過德式的軍官培訓,回國在國民黨的軍隊裡幹了兩年,因為進入抗日戰爭的末期,在抗日戰爭勝利後,被我爺爺用了不少關係從軍隊中調出來,回A市繼承爺爺的家業,同時也在A市開辦了一些工廠。應該說當時我們家族在A市是聲名顯赫的家族。

  不過在我懂事以後,這些事情都是母親悄悄告訴我們的。因為我父親趙清途在1956年被認為間諜、特務。

  後來我也慢慢明白了,父親有些時候是無辜的。1949年國民黨撤退到台灣的時候,父親曾經協助過很多國民黨的官員將領從A市撤退,同時父親曾經也考慮過全家撤到台灣去。但因為父親本來就是一個非常戀家的人,讓他背井離鄉實在不是他的希望,而且,父親在A市一解放,就當上了A市工商聯主席和治安局局長,協助共產黨維持當地的治安,對於A市的穩定應該是功勞不小的。

  不過可惜的是,1956年我父親還是被打倒了。記憶中,一群人衝進我家,把我家砸了個稀巴爛,當著我們的面把父親五花大綁抓走了。從此,我沒有了父親的消息。

  我和母親、姐姐趙雅玲、妹妹趙雅惠、弟弟趙雅仁也被趕出來,趕到了A市邊上的一個靠近海的小山村裡面,母親也被掛上了地主婆的帽子。

  還好的是,那個村子裡面大部分農民都曾經接受過爺爺和父親的救濟,所以對我們還是比較友好的。我當時是很害怕的,我印象中爺爺、父親都是大大的好人,不管對誰都是笑眯眯很和氣,怎麼可能變成壞人了呢?這在我父親被抓走後我一直想不明白,曾經問過媽媽為什麼父親是壞人,媽媽也從來沒有給我過答案。

  1957年我失蹤過一次,失蹤了三天,但是我自己卻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姐姐偷偷告訴我,我是在睡覺的時候突然不見的,然後三天後又躺在家門口。但是我記憶中,我只是在睡覺,一睜眼就看到大家圍著我哭,我還問大家怎麼回事,才知道我不見了三天。

  這個失蹤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影響,只是從此以後,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慢慢地有些古怪了。

  1957年底,我家裡不知道為什麼著了大火,我抱著我弟弟逃不出去,整個房間都是熊熊大火,眼看就要燒到我們了,我和弟弟的腳下卻突然裂開一個大洞,我們掉了下去。而且這個大洞還通到院牆外,讓我和弟弟逃過了一劫。但是大火燒完後,母親和姐姐找這個大洞,卻怎麼也找不到了,以為我和弟弟說胡話,但是我知道我說的肯定是真的。還有颱風的時候,我在屋外被一棵大樹砸倒,眼看著磨盤一樣大的屋頂就要砸在我頭上,但是卻突然被什麼東西震開了,然後壓著我的大樹也莫名其妙地斷成了兩節。

  我曾經告訴過媽媽我覺得好像總是有人在打量我,我媽媽會抽我耳光,說我胡說八道,沒有人會打量我們。讓我再也不准說有誰打量著我這樣的話,耳光挨了幾次,我再也不敢說了。不過,直到16歲,這種有人打量著我的感覺都沒有消失過。但是,我並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很安全。

  母親在父親被抓走後,性格也大變,她本來是個愛說愛笑的人,而且也很有文化,但是來到這個山村之後,脾氣越來越壞,經常會邊哭邊責罵我們。母親瘦得很厲害,每天很早就要起床去勞動,要不我們全家可能都沒有吃的。我記得有次母親病了實在起不來,姐姐也才13歲,根本不能下地幹活。家裡的東西吃完後,我們就斷糧了,弟弟和妹妹哇哇地哭,母親也沒有辦法,陪著他們哭。幸好這個村子裡的人還比較好,幾個受過我們家照顧的農民偷偷將他們的口糧讓給我們一些,這才渡過了難關。

  1958年,台灣海峽開始炮戰,天空中也不時有飛機滑過,炮聲甚至整日整夜都不停。我們都以為要打仗了,但是沒想到父親回來了。父親並沒有和我們解釋他為什麼回來了,只是我們全家又重新搬回到城裡。父親每次回來,身上都是一股子硝煙的味道,而且慢慢地,家裡的條件也好了一點,有些軍人會送一些吃的過來。母親也顯得開心了很多,終於露出了笑容。我和姐姐、妹妹、弟弟才重新回到學校去上課。

  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坐了兩年牢出來,戴罪立功,為軍隊做事,但是具體做什麼我並不知道,到現在也都是迷。

  1958年台海戰爭打完,我父親帶著一個勳章回來了,並展示給我們看,是一個個人二等功的證書,並有一封父親說是保平安的信,據說是一個司令員寫的。然後父親被安排到A市的一個好像叫情報處的地方工作,早出晚歸,經常見不到人,不過家裡算是安定下來了。

  不過我在念書的過程中,開始知道了父親原來是為國民黨服務的,而且那種強烈的愛國主義教育,開始讓我逐漸對父親有了敵對的情緒,父親每次回來我都對父親沒有好氣,我覺得為什麼讓我生在這樣的蔣匪和地主的家庭。在學校裡面也因為這個原因,不管我成績再好,優秀學生永遠和我無緣,我不能加入少先隊,這讓所有同學都對我很歧視。我有一個外號叫「小地主」,這個外號讓我非常難受。

  姐姐和父親母親的爭吵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姐姐在1958年以後數次出走,並且經常說她不是父親和母親的女兒,要和家裡斷絕關係。這最後好像真的成為了事實,姐姐離開了家,再也不回來了。

  我也步姐姐的後塵,開始越來越討厭這個家庭,我甚至希望我是父親母親從野地里撿來的孤兒,或者是哪個貧農工人的兒子。

  我這個「小地主」、壞孩子的帽子一直戴到了我1963年初中畢業。當時我16歲,我姐姐19歲,弟弟14歲,妹妹12歲。

  紅色的歲月就到來了。

  1966年,姐姐主動揭發父親,居然沒有拉上我,而是拉上了我弟弟。

  這次揭發,讓父親再次被打倒了。

  一陣巨大的炮響,把我的記憶又拉回到現實中。

  右邊的牆被炸開了,外面傳來了坦克的轟鳴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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